第50章

    “对,他从残酒里嗅出了曼陀罗的气味。臣曾听应虚先生提过,曼陀罗除了麻醉镇痛,还能让人头脑混乱,意志力降低。臣怀疑,豫王府里有人对这浮音起了疑心,想用曼陀罗来套话。但我那侍卫也说了,这药对浮音并无效果,怕那人诱供不成,反遭其害。”苏晏道。

    皇帝颔首:“豫王治下甚严,此事想必是出自他的授意。即便不是他授意,他也应该会有警觉,不会再轻易入彀。朕这个弟弟,只要不在情.色上栽跟头,就精明得很。”

    苏晏出于私人恩怨,并不觉得豫王精明,只觉得对方风骚自恋脸皮厚。

    不过既然景隆帝认为不必太担心豫王,他也懒得再多费心。

    “你把侍卫派去盯梢浮音,顺藤摸瓜,做得不错。但如此一来,你身边无人护卫,朕也不放心。朕派些身手好、可靠能干的锦衣卫给你当临时护卫,如何?”

    苏晏本就想向皇帝求借几个侍卫,毕竟他还是惜命的,自然是受赐谢恩。

    同时也想接着谢恩的借口,从榻上溜下去。

    皇帝将手掌在他背心不轻不重地一压。

    苏晏撑得酸麻无力的胳膊彻底罢了工,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趴在了皇帝胸口。

    皇帝在他耳畔低声道:“八千锦衣卫,你要哪一个?北镇抚司沈柒可好?”

    苏晏刚松懈的神经,又因为皇帝的一句话被吊起来打,欲哭无泪道:“不好不好。除了他,哪个都行。臣要避嫌。”

    皇帝像安抚,又像威胁地拍了拍他的后腰,“你知道避嫌就好。”

    苏晏心凉地想,皇帝肯定会派眼线盯着他和沈柒,一旦两人有什么公事之外的接触,这头话还没说热乎,那头小报告就送到御前的案头上。这下不想避嫌也得避了!

    “苏御史似乎不太情愿?要不然还是把沈同知钦点给你?”

    “没有没有!臣句句发自内心。避嫌,一定避嫌!”

    皇帝这才缓和了眉眼,手掌在他腰身上围了一下,说:“之前说苦夏清减,怎么如今入冬贴膘的季节,也没见你胖多少?”

    苏晏小声嘀咕:“说什么贴膘,我又不是猪。”

    皇帝哂笑:“朕想留苏御史用个晚膳,该不会又触犯哪条规矩,要对朕口诛笔伐?”

    苏晏也知道刚才一番做作,把皇帝气得不轻,这个言官梗估计要拿来反复臊他好几次才会消气,故而装聋作哑由着对方去,转移话题问:“皇爷又要赐臣什么宫中佳肴?”

    皇帝说:“你给命名的佛跳墙。今年你十分辛苦,连过年也无法告假探亲,这道家乡味就当给你的一点慰藉罢。”

    苏晏怔住,心里感动于皇帝的细心体贴,更是惭愧自己之前的赖皮行径,把脸埋在对方胸口,闷闷地说道:“臣受宠若惊。”

    皇帝微嘲:“你‘受宠’是真,‘惊’半点不见得,倒是又皮又滑,还狗胆包天。”

    苏晏驯顺地答:“汪。”

    皇帝一愣,笑得停不下来,抚摩着苏晏的肩背,半是感慨半是叹息:“清河……唉,清河。”

    第163章

    我谁都骚不过

    景隆帝不喜铺张浪费,膳食除了宫宴之外,每餐不过十数道菜。

    这次留苏晏用膳,也没为他破例。

    一桌晚膳,以风菱、脆藕、姜渍橄榄为冷盘,主菜是一坛荤香四溢的佛跳墙,辅菜有半翅鸡、爆炒羊肚、炙蛤蜊、银鱼抱蛋、鲜虾仁烩芦蒿、冬菇炒鹰嘴笋、蒜蓉木兰芽、八宝攒汤,甜点是枣泥卷和苏晏自己做的乳酪。

    侍膳宫女用纱巾围住口鼻,动作轻柔地布菜。屏风后传出悠扬的丝竹乐音。

    皇帝在饮食上颇为克制,每餐只用八成饱。而苏晏正是十七八岁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吃相斯文,食量却不算小,更兼久未尝到地道的家乡味,胃口大开。皇帝为了让他吃得自在,刻意放慢进膳的速度,等待他吃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

    盥洗完毕,苏晏见已至酉时,自己还要去东宫送年礼,怕迟了赶不及在下钥前出宫,便向皇帝委婉地提出告退。

    皇帝却正色道,要他帮忙出谋划策,拉他去参详九边的舆图和大同镇飞递而来的军报。

    事关政务,苏晏便不再推辞,仔细看完,很是惊心:“大同总兵与副总兵都阵亡了?”

    皇帝凝眉道:“十日前,鞑靼进犯大同,鞑靼太师脱火台亲自领兵,埋伏精锐于大虫岭,又以一百多骑老弱士兵作诱饵,引诱大同总兵林樾出城。此役,总兵林樾与副总兵中伏战死,全军溃败。”

    苏晏就算古代史学得再半桶水,也知道大同乃是九边第一镇,是“拱卫神京”重要的西北屏障。若是大同被破,敌挥师南下后转向东,便能直逼京师,兵临城下!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急问:“然后呢,大同守住了么?”

    皇帝颔首:“脱火台纵兵杀人掠畜,至雁门关前,被大同卫都指挥使耿乐率军击溃,退回北漠去了。”

    苏晏这才松口气,叹道:“臣在陕西,就觉得今年入冬太早,大雪频频,天寒地冻。担心草原白灾严重,更激发北漠诸部的狼性,要南下劫掠,果然还是来打秋风了。”

    “朕担心的,还不止是这些。光是鞑靼年年侵掠,边防已不堪其扰,倘若瓦剌与其联手——”皇帝的指尖,从舆图上的“鞑靼”地盘,一路向西北移动,点在“瓦剌”上,“同时南下,穿过河套地区,进犯宁夏、延绥等镇,届时战线拉长,兵力势必吃紧。”

    “瓦剌和鞑靼联手不起来。”苏晏不假思索地答。

    “哦,为何?”皇帝挑眉,想知道他言之凿凿的背后,是何许观点。

    苏晏有些语塞。总不能告诉景隆帝,因为他念过历史,知道整个铭朝时期,北漠的内部斗争都非常激烈,瓦剌和鞑靼这俩就是冤家死对头,必须掐死对方才能上位的那种。

    有时东风压倒西风,有时西风压倒东风。但无论是哪方做大,都野心勃勃地滋扰过大铭,毕竟环境和经济的短板摆在那里,没有中原的物产提升生活水平,他们就得退回到奴隶时代去。

    期间似乎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一统北漠,但也只有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待及那人身死,北漠再次分崩离析,直到最后女真崛起,都没有再统一过。

    那人叫什么来着……什么什么王子?还是什么什么汗王?

    记不清了。

    “因为皇爷英明神武,必然不会坐视瓦剌与鞑靼联盟,轻易便可在二者之间搅风弄雨。”

    景隆帝哂笑:“这究竟是拍马屁,还是暗讽朕行事不够磊落?”

    “兵不厌诈嘛。”苏晏讪笑,“臣见皇爷还有心情赐膳,想必瓦剌使者遇刺一案,心里已有应对之策。还请皇爷不吝赐教。”

    “小机灵鬼儿。”皇帝轻戳了一下他的额角,问道,“你可知兀哈浪其人?”

    苏晏一瞬间觉得这名字耳熟,“臣肯定听过这名字!等等,臣回忆一下……”他习惯性地曲指抵着下颌,轻轻摩挲,忽然灵台一亮,“想起来了!在陕西横凉子镇,袭击臣、害臣坠谷的那伙鞑子骑兵,打的就是兀哈浪的招牌!

    “后来臣也向阿……昆勒王子了解过,这兀哈浪是鞑靼太师脱火台的小儿子,一无是处又性喜渔色,就算在北漠诸部,风评也极差。”

    皇帝说:“不错。兀哈浪虽是个废物,却是脱火台最宠爱的女子所生,极得他的欢心。既然黑朵萨满能用瓦剌王子的死来给大铭扣黑锅,那么大铭自然也可以用兀哈浪的死,把这口锅反扣回瓦剌头上。

    “鞑靼汗王形同虚设,太师掌控实权,其钟爱的幼子却因为意气之争,死在瓦剌人手中。如此一来,瓦剌与鞑靼还能结盟得起来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漂亮!苏晏忍不住在心里喝彩一声。

    但随即又觉得操作起来有难度——关山重重,北漠浩瀚,如何才能深入敌国,制造这样的混乱?

    不比黑朵大巫,本来就是反装忠,以萨满的身份潜藏在阿勒坦身边,苦心策划,伺机出手,才成功暗算了阿勒坦。

    而大铭这边,又怎么接近兀哈浪,伪装成瓦剌人出手,而不引起鞑靼的怀疑?苏晏努力思索后,觉得只有派一支极隐秘、极精干的间谍小队,混入瓦剌内部,或许有可能办到。这些间谍,还得是北漠人的长相,才能掩人耳目。

    他把这设想的轮廓,向皇帝大致地勾勒了一下。

    皇帝浅笑,语带赞赏:“清河深知朕心。”说着,从折子中抽出一张纸页,递给苏晏。

    苏晏接过来,见行头三个大字——

    夜不收。

    这是……卧槽……苏晏震惊了,大铭最神秘、最离奇的特种侦察部队“夜不收”,的确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仅仅只是隶属于边防守军的少数哨探,更是天子手握的鲜为人知的一支暗刃。

    锦衣卫虽然无孔不入,谍报工作却基本只能对内;而对外的侦察、谍报,包括奇袭等特别行动,就交由夜不收来执行。

    景隆帝说:“夜不收虽隐秘、精锐,但毕竟人数太少,各队力量分散,自前任首领阵亡后,朕一直没能找到出类拔萃的接任者。”

    停顿了一下,又道:“锦衣卫也一样,掌印指挥使的位置依然空悬。真是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苏晏不由暗自嘀咕:锦衣卫指挥使,我觉得那谁挺合适的,可你又防得紧。

    ——当然肯定不敢说出来,避嫌么。

    “杀兀哈浪之事必须精心策划,确保万无一失。倘若时机与人手不合适,宁可不出手,也不能暴露己方身份,以免弄巧成拙。”皇帝说。

    苏晏点头:“皇爷考虑周全。那么臣也要抓紧时间,尽快揪出浮音背后的黑手,这样给瓦剌那边一个交代,也能拖延他们举兵进攻的时间。”

    皇帝却道:“也不那么急,不必对自己催逼太过。诏狱里不是还有个被革了职的严城雪。瓦剌的国书上,点名要他血债血偿。毕竟毒药是他制作的,昆勒王子的死他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必要时借他人头一用,也能拖延战事。”

    苏晏凛然,一方面觉得严城雪虽然有罪,但这么死了,有点冤;另一方面也知道从国家利益的角度考虑,严城雪死了比活着合适。

    他思来想去,毕竟是一条人命,能挽救还是尽量挽救。于是对景隆帝拱手道:“请皇爷暂不杀他,容臣琢磨出一个尽善尽美的法子,再来禀告。”

    皇帝略一沉吟,允准了,但给了苏晏一个期限——在他三月初回陕西之前。

    倘若没有更好的法子,严城雪必须死。

    苏晏应承下来。

    皇帝说:“朕想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但局势等不起。因为朕怀疑,朕派出去的密使,很可能没法安全地把密函送到瓦剌,亲手交给虎阔力。”

    苏晏问:“皇爷怀疑黑朵萨满还会从中作梗?”

    “朕更怀疑,如今瓦剌究竟是谁在掌实权,虎阔力还是不是虎阔力,都很难说。”

    苏晏听出了弦外之意,沉默片刻,道:“失踪的昆勒王子要是活着回来,或许能改变瓦剌的局面,亦或许……将会面临更大的凶险。”

    皇帝道:“朕听说,你在清水营与昆勒相识,还挺投缘?”

    苏晏连忙答:“萍水相逢而已,异族之间又有隔阂,几次交谈也只为了马事。皇爷莫要再取笑臣了。”

    皇帝放他一马似的笑了笑,转脸望向窗外,“酉时过半,宫门即将下钥,不如今夜留宿乾清宫。西暖阁也有地龙,适合你这只畏寒的猫。”

    苏晏吓一跳。外臣留宿东宫,就已经有些逾矩了。但端本宫毕竟在前廷,自己又有太子侍读的头衔,被太子抓着作陪还算情有可原。乾清宫却是后宫中的后宫,怎么能随意留宿!

    这要是叫朝臣们知道了,可不得使劲戳他脊梁骨!就算瞒过了包括言官、史官在内的所有朝臣,后宫还有那么多內侍、宫女,难保不会说出去。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不行,我不能弄个“以色侍君”的黑锅给自己背。

    苏晏打定主意,绝不留宿后宫,可又不好直接抗旨,于是做出感激模样,说道:“皇爷不必担心,臣脚程快,定能赶在下钥前出宫门,误不了事的。”

    皇帝留他,除了想与他再多独处些时间之外,也存了试探之意,希望能往暧昧之上更进一步。可惜苏晏并无此意,甚至还从眼神中透出隐隐的忧虑与困惑,皇帝也只好在心底默叹一声:火候未到,急不得。慢慢发酵,经久的陈酿才更香。

    他正要开口让苏晏告退,却听殿外太子的声音,炸雷般叫道:“父皇!儿臣来给父皇请安!恭请父皇圣安!”

    暖阁外,蓝喜忙不迭地劝阻:“小爷,唉哟小爷!可不能这么乱喊乱叫,坏了宫里的规矩不说,万一惊扰了皇爷可如何是好。”

    朱贺霖心道:父皇要是真在做什么会被我惊扰的事,那我还嫌惊扰得不够呢!

    他扯开嗓子还想再吼几句,却见暖阁的门蓦然打开。

    苏晏一脸无语地迈出门,在朱贺霖惊喜的表情中,从內侍手中接过个大包袱,往朱贺霖怀里一搁。

    朱贺霖两手团抱着,问:“什么东西?”

    苏晏答:“臣送给小爷的年礼,回去拆开慢慢看。臣告退。”

    “哎,你等等!走那么快做什么?这才说几句话你就走?简直目无小爷!”朱贺霖吱吱哇哇地追上去。廊下,两人身影渐渐远离了乾清宫。

    待到走远了,朱贺霖才压低嗓音,对苏晏道:“幸亏你出来得早。”

    “怎么了?”苏晏赶门禁,脚步不停。

    “我方才见,卫贵妃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在乾清宫附近探头探脑,想必是她留下的耳目。你陪父皇用过膳后,关门闭窗独处那么久,又把宫人们都赶到殿外,任谁不会怀疑?

    “万一卫家又指使同党,或者写举报信给言官,或者去太后那里乱嚼舌根,你就惨了!等年假一结束,你就会面对朝堂上劈头盖脸的辱骂和弹劾。”

    苏晏转头看着太子,微微一笑:“凡事留心眼,厉害了我的小爷。”

    “当然。”朱贺霖得意道,“也不看小爷多聪明。她盯着我,我还盯着她呢!今日父皇把她和其他三妃都撵回娘家去了,又在傍晚召你进宫,我就担心父皇对你有不——”

    “尾巴可别翘上天。”苏晏一把捂住太子的嘴,拖着走,“去给我安排个轿子,皇宫太大,我腿都要走断了。”

    朱贺霖拉开他的手,气愤道:“大胆!怎么跟小爷说话的,尊卑不分。”

    “是是,臣不对,换个说法:臣身体文弱,不耐久走,求小爷赐轿,好赶在下钥前出宫。”

    “这还差不多……急着出宫做什么,东宫殿里少你一张床?”

    “太子殿下即将选妃,不是小孩子了,再让外臣留宿东宫,哪怕是侍读和玩伴,也十分不妥。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朱贺霖不高兴地撇嘴,“你一开始满嘴‘殿下殿下’,就是在打官腔,故意拉开距离。知道啦,不用一再提醒我选妃的事,小爷烦着呢!”

    苏晏笑道:“烦什么,选朵温柔美貌的解语花常伴身边,不好么?”

    朱贺霖反问:“那你呢,你怎么不选解语花,选了根狗尾巴草?”

    苏晏噎了一下,替荆红追正名:“阿追才不是狗尾巴草。他是、是……”

    “茅坑里的石头!”

    “呸,他是鸟不达。”

    “什么玩意儿?鸟不大,真的?”

    “是鸟不达!一种热别耐旱的植物。平时看着像几丛不起眼的枯树枝,浑身长满刺,鸟都没地儿落脚。但只要洒点水,就能开出极艳丽的红花。”

    “——那到底大不大?”

    “大。”

    “——好哇!还说只是亲个嘴!这都摸过了!”

    “摸个屁!你说你堂堂一国太子,脑子里整天都装着什么鬼东西!”

    “小爷不许你骂自己是鬼东西。”

    “……”

    “怎么不说话了?”

    “我谁都骚不过,还是闭嘴吧。”

    第164章

    我忘了一个人

    咸安侯府又迎来了省亲拜年的卫贵妃。

    这下连秦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问她大儿子:“怎么回事,你不是祭灶那天刚来的么,怎么回宫还没待几天,又来了?”

    卫贵妃在母亲面前十分真性情,把在宫里的那些娇贵做派都不要了,气哼哼答:“也不知是三妃中哪个贱人提出的,说正月初二回娘家是举国之礼,不该独漏了妃嫔。皇爷体恤她们,就下旨恩赐后妃回娘家小住几日,说可以正月十五放灯前再回宫。”

    秦夫人皱眉道:“偶尔嫔妃省亲探病的有,如此遣散后宫整整半个月,可前所未有!皇爷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能什么意思。后宫旱了几个月,没下一滴雨,怕是这雨露全浇到男狐狸精头上去了!不行,等我回宫后,得找姨妈好好说道说道。一国之君,不紧着繁衍圣嗣,好近龙阳可还行?”

    “先不急着去太后面前分说。”秦夫人劝道,“我这姐姐,是天底下一等一护短的人。儿子与儿媳、外甥女,孰近孰远,孰亲孰疏?你要是把自己夫君往婆婆面前一告状,就真完了!”

    卫贵妃不傻,顿时反应过来:“对,这状不该我来告。顶好是太后自己亲眼看见,或是朝臣们上奏弹劾。”

    秦夫人点头:“最关键的,还是要有证据。即便没有实证,也得有个发作的由头,师出有名。”

    卫贵妃道:“晓得,所以我出宫后,还吩咐了两个伶俐的宫女內侍,多留意皇爷那边的动静,看那苏晏是否趁隙入宫承宠。娘和父亲那边,商量得如何了。”

    秦夫人说:“鹤先生出了一计,叫做釜底抽薪。”

    “怎么说?”

    “鹤先生说,君王的宠幸再怎么鼎沸,遇新水则变冷,火势过旺则易烧干,不足为虑。真正要上心,是储君,是国本。

    “皇帝在朝会上允许太子听政,批奏折时允许太子旁观,甚至亲自教导他如何处理政务——对卫家而言,这些才是值得关注的信号。因为这对太子不止是历练,更是开出了一条窥探至高权力的通道。

    “一个帝王的挚爱永远是权力。他与最靠近这个权力的储君之间,有着天底下最微妙的父子关系。

    “这个‘储’字意味深长,既是将来的继任者,又是当前最大的竞争者。正如留都南京,同样一套朝廷班子,放在那里做为后备,似乎很安心,可若是某天南京小朝廷突然有了争都之势,北京的正朝廷第一个容不得它。”

    卫贵妃听得心神震颤,问:“可是,朱贺霖打小就受宠,到如今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我看皇爷根本不防他。”

    秦夫人笑了:“这个问题,我也问过鹤先生。”

    卫贵妃的好奇心彻底被提起来了,“他如何回答?”

    “他说,一个合格的帝王,就该防着任何人。你认为,今上是不是合格的帝王?”

    卫贵妃愣住,默默点头,有些难过地说:“以前我往御书房送汤点时,皇爷若是在批折子,第一反应都是先合上奏折,从不让我看上一眼。”

    “看来鹤先生说得不错。他还说,不受宠的太子,时刻担心被废,倍受煎熬;受宠的太子,始终得在野心难遏与谨小慎微间寻找平衡,又是一种煎熬。朱贺霖从小顺风顺水,只要给他一个足够难堪的挫败,他就很有可能自乱阵脚,越做越错,最终父子离心离德。”

    “挫败……”卫贵妃琢磨良久,但仍没有思路,“他幼年是顽劣,文官们以前没少抨击他好逸恶学、不守规矩,后来他脸皮厚了,不当一回事。这半年来倒是稳重了不少,除了时不时往宫外跑,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娘,你说该从哪方面着手?总不能再像往东宫塞龙阳春画那般小打小闹罢。”

    “所以才说要釜底抽薪。”

    “怎么抽?”

    “那得先弄明白,太子这口锅的‘薪’是什么?”秦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卫贵妃的手背,“让他失去他最在乎的东西。”

    母女俩谈了近一个时辰,见秦夫人精力不济露出疲态,卫贵妃便告辞离开,回自己房中歇息。

    路过庭中时,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尖叫。

    只见个年纪小的婢女,从园圃小径里冲出来,一边跳着拍打身上衣物,一边连哭带叫:“出去!快出去!啊啊啊啊……”

    卫贵妃以袖掩鼻退了两步,后方宫女连忙上前护住她。一名宫女喝道:“大胆贱婢!敢在娘娘面前大声喧哗,惊吓凤驾,来人,拉下去,家法伺候!”

    那名跳脚的婢女大哭,伏地乞罪:“耗子钻奴婢衣领里了,不是故意喧哗……娘娘恕罪……”

    卫贵妃皱眉不看她,吩咐道:“脏死了。快带走,连人带鼠一同处理干净。”

    当即便有侯府仆役听命上前,去拖地上的婢女。婢女挣扎求饶,扭动厉害了,一只皮毛黏糊糊的小老鼠从她裤管内掉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慌不择路地蹿上了台阶。

    老鼠很小,像是刚出生没多久,侍女们却吓得尖叫起来,护着卫贵妃连连后退。

    小老鼠调头换个方向逃跑,昏头昏脑地撞在一只底边绿缘的青黑色僧鞋上。

    一只白皙清瘦的手从上方探下来,轻轻捉住了它,拢在掌心。

    卫贵妃从侍女们围护的缝隙间,看清了对面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眉目出尘的青年男子,长身玉立,姿态闲雅犹如白鹤照水。

    他身穿样式古雅的长衫,素白布料上毫无纹样装饰,只绘着两行狂草墨字,仔细辨认,依稀是两句诗:“梦里有时身化鹤,人间无数草为萤”。

    漆黑长发不冠不簪,流瀑般披泻在背,接近末端时以白绳束之。

    披发,被时人视为蛮夷打扮,或是狂士之态,可放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违和与癫狂,反而飘飘然有仙气。

    两侧廊柱上,明角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一方小小的极乐世界。

    云雾间的妙法天人拢着掌心,向她合十:“贵妃娘娘。”

    ……他就是鹤先生。卫贵妃笃定地想,近乎目眩神迷,仿佛魂魄被扯出体外,只说不出话。

    “娘娘安好。”

    卫贵妃终于回过神,有些慌促地说:“你手里,有只脏老鼠……”

    还没说完,就恨不得咬舌尖——这是什么话,半点不合她的身份,实在不知所谓!

    男子淡淡一笑,如林下清风山涧月,“佛说众生平等,人是生灵,老鼠也是。又说皮囊唯臭秽,既然都是脏的,也就无分老鼠更脏些,还是人更脏些了。”

    卫贵妃从不爱听僧人道士打机锋,觉得这些出家人不说人话,可听这男子说的每句,都有如天上纶音,字字动听。

    她镇定心神,问:“请问居士高姓大名?”

    对方答:“梦里身化鹤,世间寄人身,最后也不知是人是鹤了。就叫鹤先生罢。”

    卫贵妃觉得,这个名号真是十分适合他,既清净,又睿智。

    鹤先生依然拢着掌心,说道:“这只侯府家的小老鼠,可否赠予我?”

    卫贵妃当即点头,猜测他悲天悯人,要将老鼠拿去放生。自己若是对婢女责罚过度,一比较倒显得刻薄了,于是转头吩咐仆役:“把这婢女带下去,让她洗个澡换身衣裳,收拾干净。”

    婢女绝处逢生,哽咽着叩头谢恩。

    鹤先生微笑:“娘娘身份尊贵,余不宜打扰,告退了。”言罢转身,大袖当风翩然而去。

    卫贵妃在冬夜寒风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长而幽怨地叹了口气。

    “娘娘有何吩咐?”侍女小心地恭问。

    “回房罢。”卫贵妃说,“明日再去把阮红蕉请来。”

    鹤先生回到自己住的厢房,走到角落的衣柜处,打开柜门。

    柜子的最下层,有个藤条编制的缣箱。

    老藤条刷了桐油,坚韧无比,编制得细密,缝隙极小只能透气,从外不能看清内中装了什么。鹤先生交代整理房间的下人,内中是自己珍藏的经书,由高僧沾血为墨书写而成,不可打湿也不可摔砸,以免亵渎佛祖。

    下人们深以为然,经过衣柜时,还会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上几拜。

    鹤先生打开缣箱上的机关锁,开启一条缝,将掌心里的小老鼠送了进去,随后合上箱盖,重新上锁。

    “众生皆苦,地狱常在。”他轻叹。

    箱内回应般传出极轻微的一声“吱”,之后再无声息。

    -

    北漠腹地的乌兰山,风雪茫茫。

    神树庞大的身躯亦被白雪覆盖,如同一座静默的山丘。

    老萨满将长长的飘带缠绕在树干上,然后用驼骨制成的鼓槌,一下下敲起了抓鼓。

    在低沉庄重的鼓声间隙,他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停下鼓点仔细倾听……是轻微的呻吟声,仿佛一个人——或是兽——从伏死的沉眠中刚刚苏醒。

    老萨满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推动身下滑板,来到虬盘的树根间,他居住的石屋内。

    木板上躺着个魁梧人影,浑身裹着黑褐色药膏。每过三天药膏彻底干硬后,老萨满会用鼓槌敲掉,再厚厚涂上一层新捣的药膏。至今他已经涂过三十次。

    呻吟声便是从这泥人里传出。

    老萨满依然用鼓槌,熟稔地敲打干硬的外壳,随着药膏碎块片片脱落,内中皮肤一点点剥露出来。

    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肤色,比茶褐深,比炭黑浅,油亮而有光泽。

    原本盘踞在腹部的树形刺青,由黑色变成了血红色,枝杈向胸口、后背攀爬蔓延,除了双肩之外,几乎占据了整个半身。树根也由小腹处向两条大腿延伸,更显姿态雄伟。

    老萨满摸了摸阿勒坦身上新的纹身,对自己的手艺颇为满意。

    唯独破坏了整体协调感的,就是他左手臂上缠绕的缎带。

    缎带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解开来后,下方的皮肤因为没有渗入足够的药膏,而呈现原本较浅的肤色,看着仿佛蛇蜕了几圈皮。

    “我早跟你说了,会很难看。”老萨满嘀咕。

    阿勒坦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瞳色也与之前截然不同了,从灰绿中微微带黄的橄榄石色,变成了澄亮浓郁的纯金。

    明明还是原本的身躯与五官,却又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睡了多久?”他用砾石地般干涸沙哑的声音,低声问。

    老萨满往他嘴里挤了一些绿色汁液,答:“三个月,比我预想得要早。”

    阿勒坦吞咽着汁液,嗓音流畅了不少,“我身上的毒解了么?”

    “解了。”老萨满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狡狯的光,“但别忘了,你身上还有一种毒,血毒,并非药膏可以解的。”

    阿勒坦坐起身,眼神有点茫然:“什么血毒?”

    “哦,你忘了这个。”老萨满并不感到意外,又解释了一遍,“你的刺青渗入了另一个人的血。所以那个人必须成为你的伴侣。在你复苏之后的三年内,如果没有得到那人的身心,没有双双跪在神树面前许愿结合,那人的血就会变成致命的、无解的毒,你会死。”

    阿勒坦嗤笑一声:“骗人。”

    “你可以试试。三年后毒发不要再来找我,我也无能为力。”老萨满说。

    阿勒坦沉默片刻后起身,赤条条地站着,打量自己的身躯。

    “我瘦了很多。”

    “当然,三个月不动弹,只靠树果与肉汤维生。你这下还能站起来,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阿勒坦走出狭窄的石门,来到雪地上。他掬起地面上的积雪,用力擦拭全身,直到皮肤彻底洁净,微微发热,才穿上三个月前自己脱下的衣物。

    裤子和长袍冻得硬邦邦的,他满不在乎地抖了抖,裹在身上。

    穿袖子时,他指着左臂上一圈圈蛇蜕似的浅痕,说:“我觉得这里还有东西,应该是条缎带。”

    老萨满把脏兮兮的缎带递过去。

    阿勒坦在冰河里试图洗干净缎带,发现它因为药膏浸染,变成了墨绿色。他依稀记得,原本该是浅青色的,末端坠着叶形玉片,可如今玉片掉光了,颜色也无法恢复如初。

    这缎带哪儿来的?看形状和长度,像是中原人系的发带。

    谁的发带?为何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脑袋深处隐隐作痛,阿勒坦甩了甩湿漉漉的白发,把那种令人不快的混沌与空荡感一同甩掉。

    他对老萨满说:“我要回瓦剌部。但我不能用这副孱弱的身躯穿越雪原,要先把体力锻炼回来。”

    只有半身高的老萨满,仰望着石堆子一般高大的青年,在心底呵了一声:孱弱的身躯。

    但他没有感觉被冒犯。积年的残疾与衰老的佝偻,并不能遏止他的灵魂向往长生天。每个灵魂终将脱离肉体,在那里得到永恒。

    老萨满说:“那你还需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期间你得自己去狩猎,才有肉吃。”

    阿勒坦拔出佩带的弯刀,看依然锃亮的刀锋,漫不经心问:“黄羊与马鹿太温顺,我是不是该吃狼和熊,才能早日恢复力气?”

    老萨满觉得苏醒后的阿勒坦,似乎与之前的性情有些不同了,但要具体说不同在哪里,又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他说:“你可以吃你能猎到的任何野兽,这是长生天对卫拉特人的恩赐。”

    石屋里没有存粮,阿勒坦喝完最后一碗野兔肉汤,就带着弓箭与弯刀出发了。

    天黑时分,老萨满在石屋前燃起篝火,一边等待,一边用小刀削着茶杯粗细的树枝。

    雕刻品尚未成型,阿勒坦回来了,拖着一头冬眠被吵醒的戈壁熊,浑身上下十几条血淋淋的抓痕。

    他放下熊尸,把弯刀往地面一扎,喘气道:“我真是躺太久了。”

    老萨满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止血药膏备好了,在你睡觉的地方。熊皮你剥,肉你割,我来煮。”

    阿勒坦没反对,把熊尸拖到附近的冰河边,拾掇清楚,带着熊皮与大块的肉回来,顺道给自己洗了个雪澡。

    他去给自己上药。老萨满烹饪熊肉。

    风雪停歇了。

    冰原之上,夜晚的苍穹高远又空阔。阿勒坦躺在篝火旁,漫天星河向他坠下来,他想用身体去承接。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臂上缠绕的发带,“老巫,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

    “一个……人。”

    “是谁?”

    “……忘记了。”

    “会忘记,那就说明不够重要。”老萨满头也不抬,给滋滋作响的烤肉翻面,涂香料,“如果足够重要,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

    “有道理。”

    沉默片刻,阿勒坦又问:“老巫,我能不能成为萨满?”

    老萨满终于抬起满脸褶子与垂坠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想当勇士?”

    “勇士也可以是萨满,萨满也可以是勇士。为什么我不能拥有更多?”

    “说得好,黄金王子。”老萨满一脸严肃地看他,“你可以叫我师傅了。”

    “师傅。该如何成为萨满,是不是要念什么经?”

    老萨满笑了,用小刀把烤好的肉一片片削下来。他用嘶哑的声音哼唱:

    “没有字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书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没有纸的经,

    是我的师傅传授。”

    “萨满没有经书,只有师傅和弟子。”老萨满声音苍老而平静,“我曾经有个弟子。后来,他砍断了我的双腿。”

    阿勒坦往火堆里添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沉声道:“你把知道的一切教给我,我替你报仇。”

    第165章

    把人牢牢圈住

    正月初三。

    沈柒策马来到苏府门口,下马敲门。

    片刻后苏小北应门,却没有请他进来。沈柒做了个“麻烦让路”的手势,苏小北却像路灯杆子一样杵在门缝间。

    “苏大人不在家?去哪儿了。”沈柒问。

    苏小北答:“大人在家。闲着没事,看杂书呢。”

    “那怎么不让我进去。你去禀报一声,就说七郎来了。”

    苏小北略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大人事先吩咐了,若是沈同知登门,就告诉他,‘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沈大人请自便。”

    他正要关门,沈柒伸出手臂挡住,“你家大人不查案了?”

    “查啊。查案,当然要去官署。大人还说了,倘若沈同知问起案子的事,就告诉他,回家睡两天觉,等时机到了,这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苏小北说完,把沈柒的手臂推回去,关门落闩。

    沈柒吃了闭门羹,皱眉思忖片刻,慢慢走下台阶。他骑着马来到苏府后门的小巷,吹了声短促的口哨。

    不多时,屋檐的阴暗处钻出一个人影,从墙头翻下来,抱拳行礼:“大人。”

    正是锦衣卫探子高朔。

    沈柒下马,问:“昨日发生了什么事,苏府有何异动?”

    高朔答:“苏大人奉诏进宫面圣,申时初进宫,酉时末出宫,据说皇爷留他用晚膳了。”

    “这个我知道。除此以外呢?”

    “皇爷指派了四名御前侍卫,暂时充当他的护卫,就住在苏府前院。”

    “这个我也知道。”

    “其他的没了。昨夜苏府安静得很。因为大人交代了,只留意异动即可,不必时时监视,故而卑职没敢盯着苏大人。”

    沈柒颔首,又开始琢磨苏小北方才说的几句话。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高朔很少见上官露出这种棘手的神色,忍不住问。

    沈柒琢磨出了话中三味,微微冷笑:“难怪不敢见我,这是要避嫌啊。”

    “避嫌?避什么嫌?这昨天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嘛,大人连年夜饭都是在苏府——”

    沈柒抬手,阻止高朔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借小厮之口,告诉我原因了。”

    “什么原因?卑职方才见大人叩门,便跳过墙头旁听了,没听到原因啊。”

    “‘莫说七郎,便是二郎神来,也不让进’——二郎,神,不让进。”沈柒面色冷峻,“还不够清楚么,这是皇爷在盯着我和他了。御前侍卫就在前院,他不能明摆着说出来,于是用这话来暗示我。”

    高朔这才意识到,在先帝的诸多儿子中,今上的确是行二。把天子说成是“神”,也不为过。

    自家大人与苏大人之间的私情,他自然是一清二楚,闻言惊道:“皇爷知道了?”

    他想了想,恍然:“也是,如今掌印指挥使之位空悬,大人手握北镇抚司,可以说是锦衣卫里实权第一。苏大人又是皇爷偏爱的文臣。这文臣与锦衣卫走得太近,对于天子而言,的确是个大忌。”

    沈柒喃喃道:“我担心的,还不止如此……冯去恶当初与卫家走得近,照样是犯忌,皇爷却没有这般紧张,派人日夜盯着。”

    “大概是因为,皇爷格外看重苏大人,日后想委以重任,担心他走了偏路?故而要多花心思,时时矫正。”高朔想来想去,也只能猜到这一步。

    “不仅要阻止他走偏路,更要把人牢牢圈住。”沈柒的脸色似乎苍白了几分,更显嘴唇透出殷红的血腥气,“看来豫王那时所言非虚。”

    “豫王?这又和豫王有何关系?”高朔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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