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傅歧刚打听出来时也意外的很。

    “马头城不是开放了互市吗?来自西域的珍宝玉石用器十分精美,雕工又与我南地不同,所以琳琅阁看出了其中的商机,在魏国的商人订购了一批珠宝玉器。”

    傅歧向马文才解释着这些饶来路。

    “这尉迟氏商贾的主人姓尉迟,却不是鲜卑人也不是汉人,而是西域于阗的一个大贵族,掌握着当地一条玉脉,养了不少雕工出众的玉匠。琳琅阁的少主恰巧今年大婚,便又定制了一批用于亲事的珍品,双方约定了半年后在马头城取货。”

    “结果人没来?”

    马文才蹙眉。

    “琳琅阁也是这么,到了约定的时间,朱家的商队并没有如期而至。恰巧魏国大乱,很多商壤路被阻、无法南下,琳琅阁那边也理解可能生出了变故,还特意留了人在马头城等候,又想通过互市司往魏国那边递消息打探情况。”

    经商到了这种地步,最重视的就是信任,尉迟氏是于阗王族又在异国经商,他想把珍贵的玉石珠宝售往梁国,就不会贪图琳琅阁那点定金,最大的可能就是路上出了事。

    “所以我拿着几样玉器往西市的琳琅阁一走,那边就看出这是他们为少主婚礼特意定制的用物,反倒追问我这些玉器是哪里来的。”

    傅歧面上冷笑,“那尉迟氏是塞种,皆卷发高鼻,北海王队伍里若有一个于阗人,立时就能被人认了出来。如今尉迟氏的货在北海王这儿,尉迟氏的人却一个没有,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可能性很多,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能解释花夭的剑在北海王这里……”

    马文才的面色很冷。

    “她是我在魏国最得用的盟友,我承过她的人情,必须得还。”

    知道北海王那有猫腻后,马文才更不敢大意。

    他借着傅歧的关系往礼宾院送了两个杂役,负责在后厨帮忙,这两人都是处事油滑的游侠儿出身,又有傅歧的后台在,很快就和厨房里的众人打成一片。

    没几,北海王父子终于在南投魏饶帮助下,在建康彻底安顿下来,也借着他们向四处打点过。

    建康城中的达官贵人都对这位魏国宗室印象不错,乐于和他交游。

    在“交际”的本领上,元颢倒是不差,才来建康没几,就已经妥善安排了宴席,借的还是某个宗室在京中的园子,就冲着这位王爷的面子,收到帖子的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应承一番。

    陈庆之和马文才是最先收到请帖的,元颢没有派幕僚亲信来送请帖,而是遣琳子亲自来送信,对文武双全的马文才尤为热情。

    马文才笑语晏晏地答应了一定会赴宴,回了房拿出礼宾院那边送来的消息,面色却蓦地一寒。

    北海王元颢一行共七十四人,大多都散住在各处,只有十三个人住在主楼,分别是北海王父子和他的贴身护卫,但厨房每为主楼准备的饭菜却不是十三人,而是十五饶。

    根据游侠儿打探的消息,主楼里还住着一个不懂汉话的胡人婆子,据是北海王之子的乳嬷,因为年纪大了又水土不服,所以厨房里一直为她准备的是稀粥或水饼这样的流食,大约是担心她吃不饱,准备的都是两人份的。

    这胡人婆子那日在队伍里确实见过,当时马文才把她当成了北海王的亲眷,却没想到只是个仆人。

    “他到底藏了什么?”

    马文才的手指从玉盘上抚过,自言自语。

    ***

    自皇帝显露出支持北海王归魏的态度后,北海王元颢在梁国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无论他在哪个场合露面,都是以一副“魏国正朔”的姿态在处事。

    除了将希望放在梁国上以外,他还向魏国南方诸州的宗室将领去了信,希望他们能够支持自己,一起“还复旧室”。

    这些都是梁国所喜闻乐见,投资北海王元颢并没有多少成本,但如果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让他登上帝位,对于梁国来就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所以在“景园”的宴席,朝中接到请帖的臣子大部分都来了,他们都是想要试探着能通过投资元颢得到什么,当初梁国和魏国开放互市不过两年,梁国多了一批腰缠万贯的富商。

    自南北分割后,和西域通商的路径就断了,很多珍贵的香料和珠玉都只能通过魏国的通路走私到南方,而经商历来是能最快聚敛财富的方式。

    除此之外,也有些政治目光长远的官员,试图利用这件事重新谋划两国的国境线,毕竟用几个城换一个争夺帝位的资格,怎么看都是划算的。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之和马文才两人虽然也受到北海王重视,却也挤不进最中心那块的圈子尴尬地找存在感,便悠闲地在园子里谈话。

    正如萧衍曾单独和马文才过他的打算一般,皇帝也肯定单独和陈庆之嘱托过什么,所以两人对北海王元颢都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既不主动接近,却也保持着亲近的态度,对方赠与的礼物也都欣然接受。

    “去魏国之前,我一直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等到了魏国,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世人轻之。”

    陈庆之护送使臣去过魏国,对于洛阳推崇备至。

    “如今听闻魏国动乱四起,还不知旧日繁华的景象现今如何,其实我心里有些可惜。”

    “所以才赢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之。”

    马文才表情淡漠,“魏国的隐患从几十年前就已埋下了,只是洛阳那群人只顾着花酒地,看不清现实。胡太后以为反对她的人都在洛阳城里,只要杀了就一了百了,却不知道外面那些活得连狗都不如的人,早就想要活吞了他们。”

    “看来佛念受花将军影响颇深啊。”

    这话起来有些大逆不道,然而陈庆之出身庶族,又从花夭那知道过六镇现在的惨状,所以也只是唏嘘。

    “所以佛念如何看现在的魏国?你觉得那尔朱氏族能改朝换代吗?”

    “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马文才对陈庆之举杯轻笑,“我们是梁臣,又不是魏将,北海王借兵,我们出兵,等把他送到洛阳,管那位置上谁坐!”

    陈庆之知道他此言不实,却也不好再多问,捻了捻颔下的胡须,满脸无奈。

    “两位大人在聊什么?”

    北海王世子怕两人会觉得受到冷遇,特意过来攀谈。

    “可否与在下同乐?”

    “在聊些洛阳旧事。”

    陈庆之长袖善舞,拉着北海王世子就谈起之前和魏国使臣的旧事,到兴起,又一指旁边的马文才。

    “起来,这位马侍郎和你们魏国人颇为投缘。我现在骑着的宝马金龙是贵国的刘将军‘送的’,而贵国的花夭将军和马侍郎私交不错,临走前还将自己的大宛宝马赠给了他。你们魏国杨大眼将军的遗腹子杨白华如今和我们这位马侍郎称兄道弟,甚至还在我白袍军中做了个军主……”

    陈庆之原本只是想帮马文才攀攀关系,和北海王世子有些可以聊的话题,却没想到等他笑着完,北海王世子端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

    “马,马侍郎骑的是大宛马?”

    他好似特别吃惊这个,“不知马侍郎和花将军那个,那个私交……”

    马文才被北海王世子这个吞吞吐吐的态度逗乐了,竟然轻佻地挑了挑眉,斜觑着看他,笑得有些邪气。

    “世子觉得呢?”

    “马,马侍郎实在是胆识过人,阿不,实在是别具一格……”

    北海王世子语无伦次地应对了几句,最后竟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丢下一句“在下还有些事,待会儿再奉陪”,落荒而逃。

    “他这是怎么了?”

    陈庆之被北海王世子这一番举动惊得瞪眼,遥望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世子的城府,比起其父来,实在是差得太远。”

    马文才撇了撇嘴。

    一听到花夭的名字就惊成那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吗?

    ***

    另一边,傅歧领着七八个金部的吏,推着宫中运送物品的车,一齐向着礼宾院而去。

    今日礼宾院里大半魏人都去景园赴宴了,留在礼宾院中的大多是并不受北海王元颢重视的门客,还有留下来看守的侍卫。

    这段时间傅歧刻意经常来礼宾院“刷脸”,看守的侍卫大多都认识了这位对他们“照顾有加”的金部郎中,见他来了,更是亲自迎出门来。

    “傅使君今日没有去赴宴?”

    几个门子看着那几个吏人推着的车,见上面放着酒坛和熏肉等物,顿时喜笑颜开。

    “哟,陛下今又给魏人赐东西了?”

    “不是陛下,不过确实是给留守的魏饶。”

    傅歧敷衍着,命吏人们将推车推入礼宾院郑

    “去将管事的叫过来,就殿下体恤各位不能赴宴的辛苦,命人送来了美酒佳肴,每个人都有份,叫他们来领。”

    那门子听到“殿下”,还以为是三皇子萧纲吩咐的,应了声就进去了。

    而礼宾院里的人听到“殿下”,却以为是北海王送来的,不敢怠慢,也三三两两地出了院子,前来谢恩。

    傅歧见礼宾院中侍卫门客来了不少,心中大喜,环顾四周,朗声问道:

    “人都来齐了吗?”

    第434章

    冲冠一怒

    再怎么没有防备心的蠢货也不会倾巢而出,

    总有几个身上有职责的没有来,傅歧知道后没有生气,反倒很体贴的为他们单独留下了美酒佳肴,指派了两个小吏送去。

    金部郎中是个很肥的差事,但对于朝政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说到底就是为皇帝管着库藏和宫市的,可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上坐着的都是身家清白、深受信任的士族。

    傅歧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天子门生”,

    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

    单纯只因为建康令傅翙是忠心不贰的纯臣,

    而傅异为国捐躯,这份福泽延续到了傅歧身上罢了。

    但魏国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他们看这位傅郎中出身高贵、官职显要,人又如此年轻,皆以为此人必定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贵胄,他们如今要借助梁国的兵力回国,对傅歧也就非常客气。

    傅歧送了东西,

    在礼宾院绕了一圈,

    对礼宾院里的小吏和小厮们好生嘱咐了一番后,

    便施施然离开了礼宾院。

    但他却没有走远,而是在礼宾院的后门处等着,

    没过多久,

    之前去送酒肉的两个小吏低眉顺眼地出来,

    上了傅歧的马车。

    “主楼里确实关了人,而且情况应该不大好。”

    其中一个小吏抬起头,眼珠子动的很灵活,显然非常善于打探消息,“那个婆子住的角房门窗紧闭,门口看似无人把守,左右两侧的房间里却都暗藏有人。”

    “把偷偷人带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傅歧想到马文才的叮嘱,抱着一丝希望问他。

    “几乎没可能。”

    那游侠儿乔装的小吏连连摇头,“无论梁魏,都有不想让这位北海王回去的人,陛下对这位北海王极为重视,外人看不出,但我们一直盯着这地方,知道四周都有暗卫在保护。”

    “此处外紧内松,里面的人出去容易,外面的人想进去却难。主楼附近还有北海王派出的侍卫层层把守,他带着那么多财物,会这么谨慎也是正常的。”

    这边的情况连游侠儿们都觉得很棘手。

    “我们刚才送酒肉进去,连那角房外一丈远的地方都没靠近。”

    傅歧问了个清楚,知道不是他们这么几个人能把人救出来的,只好带着几个游侠儿离开了。

    一回了家里,傅歧便和几个游侠儿将礼宾院的地图画了出来,着重标出了那个角房的位置,派那两个探查的小吏将地图送给了马文才。

    不是他不愿深入礼宾院亲自调查,而是他天生方向感不好,就算当时记住了路,出来也都忘了。更大的可能是在里面兜圈子,所以约定好的是他去吸引别人的注意,让马文才手下得力的助手去调查。

    现在任务完成,他也好奇花夭是不是关在那屋子里,但他确实能力不足,剩下的只能交给马文才办了。

    傅歧那边进展不大,其实正在马文才的预料之中,如果傅歧带着人很顺利的就能进入北海王戒备的地方,那倒说明他揣测的方向错了。

    他带的并不是王族重宝,不过是一些受南方欢迎的货物,本就不值得这么地方戒备,元颢的下人连假借着三皇子名义送来的东西都不敢收,只能说那里关押着的人某种意义上和梁国的助力一样重要。

    更让他确定的,是元颢之子元冠受的态度。

    别人不知道花夭赠出的大宛马有何意义,可汗血宝马的名头太响了,魏**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这匹马就等于花家的嫁妆或彩礼。

    北海王世子当时提出那样的问题,必然是诧异于他和花夭私下有男女之情,而后他用并不避讳的表情试探,对方果然神色大变。

    “没办法暗中潜入吗?”

    马文才嗤笑着记住了手上的地图,将它在烛火下燃尽。

    “说起来,我也低调的太久了……”

    他站起身,掀开营帐的门。

    他们白袍军,可不是什么只会赛马赌钱的玩物!

    ***

    第二天一早,当宿醉未醒的元颢被侍卫摇醒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马侍郎带着几十个士卒闯入了礼宾院,直接往主楼来了?”

    他有些懵然地坐起身,却被宿醉后剧烈的头疼所折磨,不得不又半躺了下去,在小厮的伺候下开始穿衣。

    “怎么回事?昨天不还是还赴宴了吗?”

    元颢头脑还有些不太清醒,说话也迷迷瞪瞪的。

    但随着衣服一件件上身,他的意识也慢慢清醒过来,顿时悚然。

    白袍军的主将是陈庆之,马文才只是参军,但要因此看轻马文才,那就是傻子!

    梁国一直有皇帝派遣心腹亲信监视主官的传统,诸王府里有“典签”,在州郡有“祭酒”,在军中则是“参军”。

    参军虽是文职,却可插手军中一切军务,战时可带兵打仗,休战时可管理内勤,而且一干战功记录、战报传递、战时的求援都是由参军负责,更何况白袍军还是皇帝的本部兵马,代表着皇帝的威仪。

    元颢立刻就想多了,以为洛阳那边局势已定,宫中的皇帝变了卦,不但不愿意送他回洛阳,还要拿他们父子的人头向魏国的新帝示好,哪里还顾得上头痛欲裂,惊得马上就要翻身下地。

    “我的布履呢?我的剑呢?你们是死人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颢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哪里还有这段时日以来风度翩翩的样子。

    “有没有人出去拦截?怎么说我也是魏国堂堂的王爵、西道大行台,难道就这么任人宰割不成?”

    他带来的都是精锐,其中不乏死士,如果皇帝只派了几十个人来,应该入不了内院。

    “昨日晋安王赐下了酒肉,兄弟们高兴,有不少人喝多了,马侍郎带人来时先礼后兵,他们一开始还懵着,现在已经去拦了。”

    元颢的心腹连忙回道:“王爷不必太过忧心,世子已经去了,到现在也没闹起来,想必事情不是那么糟糕。”

    “晋安王赐下的酒肉?”

    还说不是蓄谋已久?!

    元颢吓得连鞋子都不传了,提了剑就要走。

    “这主楼后面有边门吗?我们先从边门出去,什么都不要带了,保命要紧!”

    “可是世子……”

    “能走一个是一个!”

    元颢红着眼喘着气当先出去,在门外警戒的侍卫见到他这样吓了一跳,可不得不在他的指挥下护着他往后门而出。

    “角房那个……”

    有几个看守院落的侍卫犹豫着请示。

    “这时候还管什么角房!”

    元颢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径直大步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主楼里的侍卫和门客随着元颢走了个七七八八,生怕耽误的时间长了就被皇帝的人马封了门。

    与此同时,马文才带着人,在离主楼不远的廊桥上被北海王世子拦住了。

    “不知马侍郎清早到访,是为何事?”

    北海王世子的目光从披甲佩刀的马文才身上扫过,当看到他身后几十个士卒皆是身材魁梧、体格壮硕的壮士时,两腿更是有些发抖。

    “要是我等有哪里得罪了马兄,我在这里先陪个不是?”

    “在下收到御史台的密报,说是有敌国的探子秘密入京,混入了礼宾院中,为防密探逃脱,不得不匆忙抓捕,还望世子爷赎罪。”

    马文才手扶着佩刀,眼神冰冷。

    他身后的士卒拿出一方御史台出具的搜捕文书,有些敷衍地塞给了北海王世子。

    “奉命搜查,世子爷让个路吧。”

    就北海王世子匆匆带来的这十几个人,一大半都因为宿醉脚步虚浮,剩下的看着悍勇无比,其实眼睛一直不停地偷看自家的世子,明显是不想起冲突。

    马文才有备而来,又人多势众,何况名义上也不是冲着北海王父子来的,但凡聪明点的就已经让开了,可北海王世子想到主楼里藏着的那个人,再想到那人和马文才可能有的交情,竟一咬牙,坚决不肯让开。

    “礼宾院虽是大梁的官邸,但如今里面住着的既然是我魏国使臣,就攸关着魏国的国体,请恕我不能让开。”

    北海王世子虽然害怕到背后湿漉漉一片,却给了手下的侍卫一个手势。

    “马侍郎请回吧,在下稍后会亲自入宫向贵国的陛下请罪。”

    哟,这是不想让,还要告状啰?

    “那就打过一场吧!”

    马文才身后几个士卒脸色一黑,抽出竖在背后的长棍,就朝桥上的北海王世子扫去!

    他们虽然是皇帝本部兵马,但在内城中也不能带刀剑这样的武器入城,所以随着马文才来时虽有文书,却只能用长棍防身。

    他们白袍骑是骑兵,平日里练的是枪和槊这样的长兵器,此时虽然下了马,但长棍也是长兵器,虽然没有枪头,却也是攻势凌厉。

    北海王世子也会些武艺,看到当头三四根长棍扫来,连忙向着后方躲避,他这一躲,廊桥上就空出了一块破绽。

    “世子,得罪了!”

    “仓嗡”一声,马文才的佩刀“照渊”出了鞘,冰冷的寒芒在刀身上吞吐,好似随时都要择人而噬一般。

    “照渊”是皇帝所赐,萧衍极为信任他,他是少数几位能带兵器入内城的官员,此时长刀出鞘,更加让人胆寒心惊。

    礼宾院是梁国官邸,一开始马文才就没怎么受到阻拦,大部分人都想歪了,以为马文才接到了皇帝什么“密令”,没人敢拦。

    后来有礼宾院的官吏发现不对,派人去了宫中报信,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只能眼看着马文才和北海王世子起了冲突。

    只见得马文才带来的白袍军将手中的长棍舞得虎虎生风、上下翻飞,虽没有尖刃,却让这群军汉动作起来没有了顾及,或挑或扫,没一会儿,就将两三个魏国人扫下了水。

    北海王世子虽有些傲骨,但也只是“有些”罢了,眼看着马文才真动了手,而这些粗鲁的军汉打起人来毫不留手,他一边呼喝着从人阻拦,一边趁乱逃离了廊桥,匆匆往主院的方向跑去。

    马文才哪里会让他去主楼报信,三两步追上了他,手中长刀一闪,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得罪了,局面混乱,不好让世子被误伤,只能请您陪我一路了。”

    马文才口中说的客气,手里的长刀却横在他的脖颈之上,带着冰冷的寒气。

    北海王世子无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马文才往主楼的方向走。

    他边走还不忘劝说这位不速之客。

    “马侍郎,我知道你深得贵国的陛下信任,可你这般无礼的冲撞盟国使臣,难道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谁料马文才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手中的刀持的更稳了。

    “世子恐怕还没有看清如今的局势,所以才觉得这些礼遇是理所当然的……”此时的马文才哪里还有之前彬彬有礼的贵公子模样,俨然是一副杀伐决断的冷酷面容。

    “若没有陛下的首肯,这个时辰,我难道能带着几十个人入内城吗?”

    北海王世子了然,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待他和马文才一起进入主楼范围,发现原本该在楼中警戒的侍卫和父王亲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时,嘴角的苦涩更甚了。

    马文才以为自己会受到更多的阻拦,所以才不惜半挟持着世子,如今见到这种空荡的场景,也不由得一怔。

    “世子明明很害怕我等的闯入,却依然强忍着恐惧与我周旋;而北海王被大半侍卫保护,却离开的如此迅速,实在是让人嗟叹。”

    看了眼被抛弃的倒霉鬼,马文才摇了摇,有些同情这位世子。

    “马侍郎何必如此热嘲冷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哪里得罪了阁下……”

    北海王世子苦笑着,余光悄悄扫过了角房,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所有人都走了,马侍郎还是放了我吧,左右我也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认你们处置。”

    “都走了?未必吧?”

    马文才默想着地图中的位置,推开试图用身体阻拦自己视线的北海王世子,大步地朝着角房的方向而去。

    北海王脸色大变,连忙追了过去。

    “你……”

    之前所说的婆子早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看见所有人都跑了就到哪里躲了起来。

    马文才看着门上挂着的大锁,连想都不想举刀就劈!

    “哐”地一声巨响,锁链间有火星闪过,在削锋断玉的宝刀面前应声而落,向来人不设防的洞开。

    马文才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只闻到屋中药味浓郁,逼仄的角落里斜躺着个只着中衣的憔悴人影,正是好久不见的故人花夭。

    身着银甲的马文才就这么闯入了昏暗的角房之中,披着明亮的晨光。

    虚弱至极的花夭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一时间心跳声犹如打雷一般在耳中轰然作响。

    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有了狰狞表情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俊美得令她移不开眼睛。

    “哟,好久不见。”

    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她居然还能和以前一般,用不正经的态度,声音细如蚊呐地和他道了个好。

    那边北海王世子追入了室中,见到两人眼中迸出的神采,骇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世子,你刚刚问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

    马文才还刀入鞘,用和他那张冷脸完全相反的轻柔动作扶起了榻上的花夭。

    “现在应该知道了。”

    北海王世子确实豁然开朗。

    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435章

    衣不解带

    从看见马文才扶起花夭的那一刻起,北海王世子就知道没法解释清楚了。

    花夭是何人?

    花家几乎每代都会出几个厉害的武将,其中继承了天生神力的,几乎一出生就会得到关注。

    虽然花夭出身不高,又是女人,但她是怀朔有名的杀星,是任城王帐下最骁勇的战将,是六镇多少儿郎求娶而不得的女将军,就算他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听过她如何领着三千禁卫为任城王报了仇、如何领了衣带诏杀入内廷手刃了胡太后。

    元叉的脑子在城门上挂着那日,他还远远地看过。

    就算她浑身力气已失、就算她动弹不得,谁能让她一脸娇羞的躺在男人的怀里?

    别说花夭身上的伤和他们有干系,就算没干系,她伤成这样躺在这里,难保马文才不会迁怒了他们。

    “花将军!”

    “他娘的,怎么会这样!”

    跟着马文才来的白袍军多是最初的那一批人,是真正在花夭帐下受过训的元老,马文才特意点了他们来也是为了这个,当他们看到花夭奄奄一息地躺在屋子里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了起来。

    “马参军,怎么办?”

    几个军汉脸色不好地看着北海王世子,大有对方一声令下就把这人揍一顿的架势。

    马文才目的已经达到,伸手准备将花夭打横抱起,弯着腰用了下力,不太自然地收回手,干咳了一声。

    “花将军伤势严重,不能颠簸,你们去找块宽大的门板来,一起把她抬出去。”他的耳朵在花夭戏谑的表情下有些微微发红。

    “动作麻利点。”

    “好咧!”

    几个军汉瞪了北海王世子一眼,找门板去了。

    马文才和花夭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北海王世子从花夭脱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张苦瓜脸显得十分滑稽。

    他扶着花夭,自然能感觉到她肩膀上瘦的连骨头都凸了出来,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苛待,语气便有些不太好。

    “世子,陛下虽然对扶持北海王回国有些兴趣,但也不是非得你们父子不可,远的不说,魏国大前年南投的宗室还有三四个呢。”

    收起了欺骗世人的温和,暴露出真性情的马文才凉薄而尖锐。

    “就算陛下愿意派兵护送两位回洛阳,这山高路远,路上发生什么不测也很正常,你说是不是?”

    “恋爱中的男人不能惹啊!”

    北海王世子听着他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心里直发慌,头也好疼。

    “马侍郎,其实这……”

    他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几个拆了门板的大汉已经赶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把花夭放在了门板上,抬了出去。

    “北海王世子,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有外人在,马文才又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恨得让人牙痒痒。

    “在下还得入宫向陛下覆命,不能久留,世子爷请自便。”

    他担心花夭的伤势,一刻都不愿久留。

    这北海王世子不是蠢人,知道回国还需要白袍军的庇护,不会将脸撕破,何况他敢这么做,便是不怕北海王父子秋后算账。

    花夭身上的伤势似乎极重,本就非常虚弱,受了这么一番折腾后,直接就在门板上昏睡了过去。

    马文才看着她仅着中衣的单薄身子,在空荡荡的主楼里找了间屋子,掀了床薄被过来,小心的披在了她的身子上。

    “马将军,现在去哪儿?”

    白袍军的军汉们将花夭抬出了礼宾院,为难地发问。

    “这个时辰,太医局应该有人在。”

    马文才看了眼天色,指了指太医局的方向。

    “你们报我的名字,去太医局找徐之敬,徐医令会照料她的伤势。”

    他看了眼礼宾院里畏畏缩缩又带着好奇的官吏们,冷笑了一声。

    “我估摸着等下三皇子会来,你们留几个人在这里,要是有人兴师动众,就说我入宫‘覆命’去了。”

    “是。”

    ***

    从礼宾院出来,马文才一刻都没有耽误,将佩刀递给自己的随扈疾风,便入了宫中。

    待他到了净居殿时,陈庆之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到他来,陈庆之眼睛一亮,露出期待的表情。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马文才表情难看地对他摇了摇头。陈庆之有些意外,只能叹口气,入内通报了马文才的到来。

    待马文才进入殿中时,萧衍似乎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马文才进来便急匆匆地问:

    “找到人了没有?是不是二郎?!”

    马文才当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的回报:

    “启禀陛下,臣一早便直奔礼宾院去了,在北海王父子还未反应之前便封了主院、搜查了各间房间,确实搜出了一个被北海王父子囚禁之人,却不是豫章王殿下……”

    萧衍从充满希望到连续失望,一时支持不住,颓然地坐在了案席上,口中难以承受的自言自语着:

    “不是?怎么会不是?怎么能不是?”

    马文才以头叩地,悲声道:“是臣邀功心切,又调查不明,让陛下空欢喜一场,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萧衍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眼睛定定望着前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马文才只趴伏在那里,也一声不吭。

    良久之后,萧衍这口气才缓了过来,幽幽叹道:“我能怪罪你什么呢?当初你看北海王父子形迹可疑,似是在队伍中藏着什么重要之人,向我禀报也只是你的职责所在。是我心心念念着二郎,总觉得和二郎有关,才差你去试探。”

    马文才心中叹了口气。

    虽然是皇帝差遣他入礼宾院不假,可将事情说得模棱两可,又暗指北海王父子一开始去找萧宝夤肯定是有所图谋,却是他十足的谋划。

    萧衍心里难过,说话也有气无力。

    “现在过错都是你替我背了,差事也好好的替我办了,我怪罪你,岂不是显得我无理取闹?”

    “臣不敢。”

    马文才俯着身,声音微微颤抖:“陛下,您还是责罚臣吧。臣看见您这样,臣心里也难受。您罚了臣,臣心里也好过一些……”

    这句话中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萧衍心中难受,听他这样说话,心中却好生熨烫,亲自上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不怪你。”

    他抚着马文才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你别因为这件事就有所顾忌,这事你办得很好,下次若还有你怀疑的地方,依然要去查探。”

    “在找寻二郎这件事上,宁可找错一万回,也不能错过一次。”

    马文才感激地直起身,眼眶含泪地答了声“是”。

    也无怪乎皇帝误会,北海王千里迢迢南下,想要借兵攻回洛阳,却在队伍里偷偷摸摸藏着个人,那人的身份如何,本就十分可疑。

    而且他原本是朝寿阳城投奔萧宝夤的,而萧综是萧宝夤在洛阳承认的“侄子”,半路上遇到逃出洛阳的萧综,顺路带着,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为什么不敢让萧衍知道,马文才也有意引导皇帝往萧综自称自己是“遗腹子”上去想。

    萧综自污身份的事情魏国没有几个人知道,对外萧衍是被人带了绿帽子,而且还把仇人的儿子养到那么大,北海王担心皇帝知道自己藏了萧综会迁怒他、或是一怒之下砍了萧综这个“假儿子”也很正常。

    只能说萧综为了取信于魏国实在对自己太狠,连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等到萧衍一死,这世上真没有可以为他正名之人了,就算他日后能侥幸回国,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所以萧衍才心心念念着要在自己死之前把儿子救回来。

    北海王父子确实是萧衍重视的一枚棋子,但马文才和陈庆之都明白,萧衍重视他是因为可以借他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入洛阳找萧综,如果萧综就在北海王父子的队伍里,他们也就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了。

    北面的水太混,六镇起义的乱军号称二十多万,魏国可动用的军队也有三十万人,这么多兵马混战在魏国的土地上,要不是想要救回儿子,萧衍都不愿趟这场浑水,静静地看他们自相残杀、借机坐收渔翁之利才是理智的做法。

    如今被北海王父子秘密藏着的人既然不是萧综,那他们就还有存在的价值,萧衍不愿他们关系闹得太僵,便吩咐门外的陈庆之拟了一道手谕,代表圣驾去走礼宾院一趟,安抚早上被惊动的北海王父子。

    待陈庆之走了,萧衍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沉声问马文才:“佛念,那被北海王囚禁的,到底是谁?”

    “是一名魏将。”

    马文才知道这事瞒不住,毕竟花夭现在就在太医局里。

    “陛下也见过的,是当年护送兰陵公主入京的魏国女将军花夭。”

    听到这个名字,萧衍眉头一皱,想起了什么来:“是那个杀了魏国胡太后的女将军?北海王父子好生生要囚禁这么一位功臣干什么?”

    胡太后鸩杀了洛阳大半位高权重的宗室,其中就包括北海王父子的堂兄弟,虽然她后来没有成功救活魏帝,但在这一点上,花夭是对拓跋宗室有恩的。

    “臣不知。”

    马文才将经过用春秋笔法一口带过,“臣找到花将军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陷入昏迷,臣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臣思忖着花将军身上一定有什么可用之处,所以北海王父子才不惜将她藏在队伍里悄悄囚禁。所以臣已经将花将军送到徐医令那里去了,待花将军醒了,再问便知。”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吧。”

    萧衍也还记得那位女将军,他印象里那个女子年纪已经很大了,长相也不好看,身材还过于高挑,是个很难看出是个女人的怪人。

    他对什么异国的将军不感兴趣,又觉得北海王困着这么个女人如临大敌八成是和魏国有关,便兴致缺缺地将这件事交给了马文才。

    “陛下,您将这件事交给臣,臣自然不敢推辞。可是花夭毕竟是魏国的将军,名义上是魏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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