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一旁的主簿心中哀嚎。

    自己的主公不会聊天,总是把天聊死怎么破?!

    “在下心仪之人,想要我以后不必遮掩自己。”

    梁山伯怔了下,嘴角又露出那抹宠溺般的笑容。

    王简一介年近五十的老人,感觉自己被甜齁了下嗓子。

    “哈哈哈,不知是哪家的女子,竟有如此‘识人’之能?需不需要老夫替你二人做个媒,帮你提个亲啊?”

    能通过那样的辣眼睛的外表看到本质喜欢上对方,必定是真爱啊!

    他是个体贴的上官,也是有成人之美的。

    ‘提什么提,都是男人怎么提!’

    主簿急的抓耳挠腮。

    梁山伯被王简提出的美好“愿景”所惑,竟有片刻失神。

    不过很快的,他便回了神,温润一笑:“谢使君厚爱,不过下官暂时还配不上她,待下官到了配得上他的时候,再厚颜求使君成全。”

    “他”和“她”同音,王简只以为他喜欢上了哪家贵女,又一想到他大族庶子的尴尬出身,体贴的略过了这个话题。

    “好男儿自当先想建功立业,再考虑儿女情长。既然如此,本官便给你个扬名的机会……”

    他对梁山伯是真的喜爱,笑吟吟地直接步入正题:

    “裴御史,接令。”

    来了!

    梁山伯顿时肃然躬身。

    “下官在。”

    “令你带着临川王府私库的钥匙,协助禁卫军找到临川王府私库的位置,并打开私库,寻找临川王徇私枉法的证据。”

    他从案上拿起一个小木匣,递给梁山伯。

    “此乃私库的钥匙,干系重大,不得有失!”

    梁山伯接了钥匙,领了命令。

    王简一直欣赏梁山伯的胆大心细,何况他曾多次进入临川王府,对王府结构也很了解。

    再加之禁卫军和他也有过几次合作,彼此都很了解,不会出现什么龃龉。

    所以无论是于公于私,王简都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梁山伯。

    见梁山伯接了钥匙,王简才说了几句来龙去脉。

    原来之前萧宏在宫中丢了东西,一直嚷嚷着要回去寻找,宫中负责看守临川王萧宏的马文才留了个心眼,悄悄着人寻着萧宏来的方向回去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把遗失的钥匙。

    这马文才对皇帝忠心耿耿,明明得了可能获得价值连城之宝的“钥匙”,却将钥匙交予了皇帝,说明了原委。

    皇帝得知弟弟可能在王府里藏有密室,当即便召了御史大夫王简过来,让他带着御史台善于勘查之人去寻觅密室所在之地。

    如果梁山伯不是事先知道了马文才找到了假死的江无畏、这钥匙也是在江无畏手中得到的,肯定和王简一般,感慨着马文才的忠心和智谋,也赞赏着马文才的“大公无私”。

    人人都知道萧宏富甲天下,能够抵御萧宏私库的诱惑,当然是心志坚定的纯臣。

    “马兄为何对‘好名声’如此执着?”

    梁山伯心里叹了口气。

    依他对马文才的了解,如果马文才从江无畏那里得到了萧宏私库的钥匙,应当是瞒下此事,悄悄从密道里将这些财宝移走,以作他日之用。

    他这位挚友野心极大,胆量也与野心一般能够吞天,萧宏宝库里的财宝想也知道价值连城,不必思量都能知道可为他带来多少助力。

    但他却把钥匙交了出来,又让御史台去查,自己抽身事外只做个旁观者,除了是为了“名声”,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

    梁山伯领了命,带上御史台中最擅长寻找踪迹的几位干吏,取了御史大夫的手令和钥匙,一起火速赶往临川王府。

    负责把守临川王府的禁卫已经接到了宫中的命令,要和这几位御史台的御史一起查找密室私库的线索。

    他们都只是些武官,跟随御史台官员一起查找是皇帝为了安全考虑,怕他们密室没找到先被人杀人灭口,这些武官也知道自己没有搜查的本事,只做好本职之事,保护着御史台官员。

    “几位御史对寻找私库,可有了思路?”

    临川王府占地极大,不亚于皇宫,要是一间间找下去,没两三个月找不完,禁卫军们本质是保护台城和宫中安全,不可能每天都耗在这处,只希望这些御史能够给力一点。

    “之前我便细细勘查过,我觉得游仙园有极大的疑点。”

    梁山伯说出自己的‘猜测’:“临川王对宠姬江无畏几乎是百依百顺,日夜都宿在游仙园里,即便这是出于宠爱,但对于一位见惯美人的王爷来说,这样的宠爱也有些过了……”

    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选择游仙园自然是因为江无畏透露了私库的位置。

    “而且临川王刚走,江无畏就被烧死在游仙园里,虽说明面上看是游仙园的下人见财起意,可这手段也太毒辣,倒像是蓄意如此。”

    梁山伯将江无畏的死引到其他方向。

    “江无畏和临川王日夜相处,临川王的秘密她必定也都知道。临川王自觉可能失势,自然不会让自己的秘密就这么暴露于人前……”

    “你是说,江无畏的死是杀人灭口?”

    几位同僚顿时恍然大悟,再一想确实有不少疑点。

    前脚萧宏刚被抓了,后脚江无畏就死了,游仙园里还被抢掠的空空荡荡,一把火烧了。

    看起来像是求财,可再一想,烧成断瓦残垣的游仙园可不就失去了搜查的价值?

    没了那些值钱的东西,怕是临川王府以前的下人都懒得再收拾一片废墟。

    谁说萧宏是个笨蛋?这样的心计手段,怎么可能是个蠢货?

    一定是装傻!

    几个御史精神一震,越想越觉得临川王狡猾,又觉得他们这位裴御史实在是目达耳通、神机妙算,就算萧宏有了重重谋划,依然逃不过他的慧眼。

    有了方向,再找起来就容易不少,何况萧宏的私库确实建在游仙园里,而且梁山伯也提前知道了如何进入。

    只是一开始就在找到也太假了,他耐着性子带着人在游仙园里找了两天,才“恰巧”拨动游仙园莲亭上的机关,打开了地道的入口。

    “这入口竟是建在湖上?!”

    禁卫军和御史们都惊住了,“难怪临川王不惧放火,这私库建在湖底,哪里怕火烧过去?!”

    他们挪开莲亭上的石桌,沿着地道缓缓步入地下,知道一侧就是湖畔的岩层,心里都有慌张。

    有了之前在密室里找到那些无用之物的经验,他们一方面担心这密道突然塌了、让湖底的水倒灌进来把他们都淹死在这儿,一方面又担心花了这么大功夫找到的密室又装的是一堆无用的东西。

    到了私库门口,厚重的大门上挂着一方古怪的大锁,梁山伯从怀中取出御史大夫交予他的钥匙,上前开启,果真轻松开了那道锁。

    这便是萧宏那座不为人知的“私库”。

    御史台不眠不休搜查了两天,终于有了结果,众人都激动着雀跃着,几个性子急的禁卫军更是伸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门后,珠光宝气闪花了众人的眼睛,堆积如山的兵器和甲胄像是最明晃晃地证据、昭示着临川王的野心。

    人群欢呼起来,梁山伯强忍着心头的震动,一边命人上去通知禁卫军的人回去调派人手封锁这里,一边带着御史们彻底搜查私库、点检财物。

    这座私库实在是太庞大了,萧宏又是个不爱收拾的人,东西丢进来就没整理过,东西虽繁多而珍贵,查找起来却根本让人毫无头绪。

    在一片散乱中,谋处多宝格上整齐放着的好几个盒子就显得格外显眼。

    梁山伯自是一眼看到了那几个盒子,移步过去,抬手取了最上方的下来。

    待他打开盒子,从其中取出一册翻看,翻阅着的手指突然一顿。

    册子的某一页上,夹着枚书签。

    那笺他见过,是祝英台所制,他下意识将那枚小签塞入袖中,打开了那一一页。

    于是那眼,便再也移不开了。

    直到同僚好奇地过来张望,梁山伯仍然立着,他还没有改变他捧着册子的姿势。

    他的呼吸忽长忽促,胸膛也随着起伏。

    他的眼睛盯着册簿上一行行庶人的名字,看着那些庶人如何付出钱财改换门庭,仿佛在专心研究那页册簿的形状。

    同僚仔细一看,只见那被签夹着的那页写着:

    “会稽郡山阴县县丞梁新,少而仁厚,周穷济急,才能卓越……所贵在于得才,无系于定品……治理水患有功,今诏书褒美,酬以县令……”

    “经中正核定,擢入二品才堪,自依旧从事。”

    然而那条表书后却在梁新上画了个圈,添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梁山伯哆嗦了一下,手指抚上父亲的名字。

    他的眼中滚烫,他的胸中火热。

    来之前,他曾疑惑与马文才为何有重宝而不取,他以为自己了解这位朋友,他以为马文才是为了“舍利益而得名声”。

    而这一刻,他得到了答案。

    却羞愧不堪。

    第361章

    收网(上)

    梁山伯心绪波动,

    他的同僚却是毫无所觉,看着他手指抚过的那页,

    随意瞟了一眼,“啊”了一声。

    “能当县丞,

    是出身吏门?山阴那种大族林立的地方能当上县令,

    这本事可真了不起……”

    是啊,可了不起。

    无论是士族或是普通百姓,

    说起他的父亲,

    都曾叹过“了不起”。

    他出身吏门,却从来不信命。年幼时敢在贺宗主的门外偷听,

    年长后敢提拎着不值钱的野货去“攀交情”,他曾数次治理水患、清淤固堤,周边地区洪水泛滥,

    唯有山阴风平浪静,也因此在三十岁时就当上山阴县的县令……

    “就是太倒霉了点,

    原来当年还定了品的,被别人给顶了。”

    同僚啧啧称奇。

    “这种事应该不难查到,

    他既然才干出众,

    后来又成了当地的县令,

    得到的士籍被人领了应该会发觉啊?”

    是不难查到,父亲应当是去查了,结果越查越多,

    反送了性命。

    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

    他都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他的父亲并不是个刚正耿直之人,为什么要去碰“士籍”这么敏感的事情。

    为什么去查,为什么要一直查,为什么想要将这件事揭露出来。

    士庶天别,一旦入得士门,哪怕是“二品才堪”的低级士族,哪怕是没有被提拔的“依旧从事”,也依然是入了士门。

    谁能料到拼劲半生才得到的嘉奖,却成了催命符。

    他收起心中激荡的心绪,珍而重之的将它放回木匣之中,再不看私库里的琳琅满目,只一心一意抱着那几方木匣,仿佛那就是他来的目的。

    同僚们知道了梁山伯手上的东西也很高兴,不亚于终于找到了私库里这么多的兵器。

    士庶天别不假,但自刘宋开始,因为几位立国的皇帝都是庶人出身,对庶人的提拔也比过去要宽松,有些寒门素儒或对国家有卓越功绩的庶人也能通过“举贤”的途径得到士籍。

    这种“举贤”并不和吏部的任命相同,朝中不会下达书令,只由州中正官盖印发文,再由当地郡中正收录,最后发往得到士籍者的地方,将他从当地的服役和纳税名单里除去,登入士簿,享有“士”一阶级的权利。

    这张书令应当是由扬州府发往山阴县的,但原文书怕是已经被人篡改了,换成了这页上的那个“句章张荣”。

    魏晋时期,世人对士籍的重视犹如天地纲常,任一地方中正都能随时背诵自己管辖范围里的士族门第和嫡系名讳,而随着时局动荡,中正官能够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少,再加上还有捐官入士、军功入士,士族越来越多,被冒领或者顶替的情况也越来越多。

    但无论怎么说,士族的势力依旧能跟皇权分庭抗礼,临川王身为宗室却一直在买卖士籍、抹杀真正有才德者的机会,等于是犯了众怒。

    而他私藏兵器等同于造反,又得罪了皇帝。

    铁证如山,临川王这次是不想倒也要倒了。找到这样证据的御史台就是大功一件,在这里的同僚说不得都要官升一级。

    禁卫军则是高兴花了这么长时间的辛劳终于没有白费,可以回宫覆命离开这地方了。

    所以除了梁山伯,几乎每个人都是喜笑颜开。

    有了“罪证”,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那些兵器和账簿被搬出去,很快就呈到了皇帝面前,即使萧衍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弟弟并不是造反的材料,有这么多证据放在面前,也不能再自欺欺人。

    通过吏部仔细筛查,那些或冒名入籍、或通过临川王篡改祖先身份更改户籍的人中,有许多已经出任一方官员,有些甚至进入军中,成为了领军的将领,也不乏借着士族身份成为巨贾豪族的,细细一想,不寒而栗。

    这些人虽然品级都不高,但都是手握实权或富甲一方,临川王捏着这么多人的把柄,只要这些人不想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里,岂不是要任由临川王驱使?

    他拿捏着这么多人,又囤积那么多兵器和钱财,不是为了造反,又能干什么?

    总不能单纯是为了赚钱吧?

    消息传到被幽禁的萧宏那里时,他听完就傻了。

    “什么军械?我府里能有什么军械?我府里侍卫的刀剑都是陛下赐的,平时损了我都是让他们改用棍棒的,怎么可能有僭越之处?!”

    萧宏虽然傻,但也知道什么东西不能碰,他虽然也借着自己的官职卖出过不少兵器和甲胄,却从来不把这些东西带入府里。

    所以这么多年来,参他什么的都有,也曾被皇兄翻过几次库房,根本就没有被抓到过什么把柄。

    下一刻,他悟了。

    “是栽赃嫁祸是吧?!他们弄一批东西进去再说是我做的!到底是谁?是王简那个老匹夫还是谢举那个伪君子?!”

    萧宏看着面前还算“和气”的马文才,连忙求情:“马侍郎,你替我向我皇兄带话,真不是我做的。”

    这王爷脑子确实不好。

    马文才不着痕迹地弄走他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指,诚恳地说:“王爷,现在证据确凿,就算我说我信,陛下和朝臣们也不会信的。刺杀陛下、私藏兵甲都是死罪,尤其之前乐山侯又私铸官钱,陛下本就在气头上,数罪并罚,王爷现在实在是危险的很……”

    萧宏听到私藏兵甲时还能理直气壮,但听到“刺杀陛下”就知道自己没办法善了,顿时缩着像是鹌鹑一样,满头满脸都是大汗。

    他知道马文才说的是对的,他恐怕是在劫难逃。

    “我现在还能怎么活命?”萧宏是个懦弱无能的性子,此时此刻,一直以来“看顾”他的马文才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倚靠,他只能泪眼婆娑地看着马文才,无助地问:

    “请朝中大臣们替我求情行吗?求求你,帮我给府里送个信,让我的妾室江无畏开了库房,多给这些大臣一些礼物,让他们帮我说话……”

    他被抓时便知道几个儿子都逃了,府里只有江无畏还在主持大局。

    平时他只顾玩乐,许多事都是江无畏帮着打理的,遇到大事她也能出主意,他对这个宠妾极有信心。

    马文才欲言又止,之后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开口道:“怕是不行……”

    萧宏懵然地看他。

    “王爷府里的奴仆起了歹心,就在王爷被带走后不久,他们趁乱抢了游仙园里的财物,又一把火将游仙园的主院烧了。可怜畏娘娘一介弱质女流,哪里抵抗的了那些凶神恶煞,竟被活生生烧死了……”

    马文才看着萧宏煞白的脸色,又叹了句。

    “王爷请节哀。”

    他一句“节哀”说完,萧宏已经泪如雨下,哭号着“畏娘”的名字,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马文才本来还有猛药要下,彻底击破萧宏的心防,谁知他话还没说,萧宏竟已经经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之前他那般怕死也只是痛哭,可听说了江无畏的死讯却晕了过去,可见对其用情至深,并非只是贪与色欲。

    这样的人竟然也有真感情,倒让马文才诧异。要知道他可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和富贵,连亲生儿子都能“大义灭亲”了的主儿。

    没有一会儿,萧宏幽幽醒来,又是泪流满面。

    “马侍郎,我知道你特地来和我说这件事,肯定是还有转机。”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哭号,只是任由眼泪淌了满脸。

    “你一定有救我的法子,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他一定要从这里出去,要回到王府,要让害了畏娘的人偿命。

    若不是他被陷害抓入宫中,畏娘哪里会有这场无妄之灾?!

    “王爷快人快语。”

    马文才知道自己这时候要再故作好心对方反倒不信了,于是随口丢出一个条件,“王爷家财万贯,随便从手里漏一点给在下,在下感激不尽。”

    听到马文才的话,萧宏高兴地笑了。

    “原来是为了财啊,这个好说,不必等我回府,我在京中就有七八家铺子,我等下给你写几个字,你去提钱,铺子也给你了!”

    萧宏见他是为了钱的,竟然喜笑颜开:“我现在就给你写啊,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有时天真烂漫,只要有可以依靠之人,立刻就又有了希望。

    马文才一生之中也没有见过这么好对付的“对手”,带着几分狐疑,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依在下之见,这罪是脱不得了,也没办法脱。兵甲和刺客都是真的,又怎么能把它们变不见?想要活命,就只能认罪。”

    他说。

    萧宏不干了,失望地嚷起来:

    “你说的都是废话!

    我认罪就是死啊!”

    “认罪也有技巧,便拿您私藏兵甲来说……”

    “那是栽赃!”

    萧宏气道。

    “是,是栽赃,但您没有证据。所以,在下建议您干脆也把这兵甲的事认了下来,但不要说是您做的。”

    马文才徐徐道来。

    “世人皆知,西丰侯萧正德有不臣之心,昔日曾夜袭台城,还做下背德之事,如果这些兵甲不是王爷囤积的,而是西丰侯所为呢?”

    萧宏一点就通,惊疑不定道:“你让我把这事推到我儿子身上?”

    马文才点了点头。

    “西丰侯不忠不孝,一直都在连累王爷,如今能为王爷分忧,倒算是全了孝道。您大可把这件事认下,就说这些东西乃是西丰侯昔日所藏,他死后被您发现,却不知如何处理,又惊又惧之下只好藏在暗处,不敢让人知晓……”

    他顿了顿,又说。

    “便是刺杀陛下之事,您也可这样推了,便说那些人是西丰侯的心腹,是为主报仇的,您并不知晓,或许能让陛下动了恻隐之心。”

    “妙啊!”

    萧宏这下彻底放心。

    “马侍郎你真是厉害!等我脱了困,一定要好好酬谢与你!不不不,我现在就要酬谢你!”

    “只是王爷认了这些罪,不见得就能保住性命。”

    马文才没有露出喜色,反倒一句话打破了萧宏的笑颜。

    萧宏僵住,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也许有心放过王爷,但满朝文武和御史台却不见得会放过。铁证如山,即便王爷能说动陛下,却说不动这些铁石心肠之人。”

    马文才又解释:

    “如今国库空虚,眼看着北方动荡很可能再起战事,今年收成又不是很好,无论是军备还是粮饷都不足,不少人就打着王爷府中那些个库房的主意,一旦王爷获罪身死,那些东西就会收归国库……”

    “陛下未必有杀意,但经不起朝臣的‘劝谏’,毕竟陛下也缺钱,而王爷这次是真的错了。”

    他淡淡笑着,似是已经看到了萧宏凄惨的下场。

    “王爷这么多年来立了不少仇家,正所谓墙倒众人推,世上少不了落井下石之辈……”

    “那我该如何是好?”

    萧宏一想到自己的那些宝贝和财帛就要变成别人的,连自己的命也要没了,顿时心如刀绞,又对那些“迫害”自己就为了谋财的人怒火中烧。

    “既然为难王爷的是为了谋财,若想活命……”

    马文才心中大笑,面上却诚恳至极。

    “只有在殿上献出家财,为了那‘不成器’的儿子,向陛下乞罪!”

    第362章

    收网(下)

    从软禁萧宏的地方出来,马文才径直去了净居殿。

    净居殿里,

    萧衍已经静候多时,

    见到他进来,

    他屏退了左右,

    耐心听完了马文才的禀报。

    “……臣幸不辱命,

    已说服临川王明日殿上认罪。”

    马文才躬身。

    “臣也问清了这些兵器的来源,

    原来不是临川王囤积的,而是西丰侯萧正德昔日所囤。临川王发现了这批兵器,

    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又无法解释,

    只好将它们藏了起来。”

    “朕就知道阿宏没有这样的胆子!”

    听到马文才“套”出来的答案,萧衍果然大喜,

    感觉心中郁气消了一半。

    “早知那畜生如此野心,当初就不该饶他一命!”

    “如此一想,那些刺杀朕的人应当也不是阿宏指使的,

    怕是那孽畜留在临川王府的人马!”

    萧衍不愧有颗帝王之心,

    不必马文才再说,

    自己又脑补出一场大戏。

    萧宏被皇帝软禁,即使是被派去看管的马文才也没有权利单独和他私下见面,但如果这是皇帝指派的,又另当别论。

    有了曾经“放走”萧正德的经历,

    萧衍再指派马文才做这种私下徇私的事情已经没有了什么心理阻碍。

    皇帝也是人,

    也有私心。

    即使萧宏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错,

    他也依然不想他死。但是那些罪证桩桩件件都是在寒着他的一颗爱护之心,

    这让他既矛盾又愤怒,根本不愿再去看那“孽障”一眼。

    他放心不下,又不愿眼睁睁看他去死,便让马文才去处理此事。

    在马文才之前,会为萧衍如此“操作”的心腹是从小培养的随从陈庆之,他性格谦逊、处事周密,从不会让萧衍操心这些细节,他也不耐烦手把手教别人如何去做一件事情。

    如今陈庆之已过不惑之年,萧衍给了他一个前程,他从此便是外臣,这种事情不好再让他插手,幸好有了马文才。

    一样的忠诚,一样的聪慧,一样的滴水不漏。

    也一样的能够领略“圣意”。

    要是皇帝不想管萧宏了,肯定不会再问,让马文才去处理,就是想让马文才找到萧宏能“活命”的理由。

    马文才果真聪明,不管是真是假,那“理由”是找到了。

    “佛念,你会不会也觉得我对待临川王太徇私?”

    虽然已经做了安排,也有了决断,萧衍还是惴惴不安,担心天下人对他的看法。

    “临川王荣华富贵了一生,比陛下还要逍遥畅快,而这一切全赖陛下的恩宠。依臣之见,临川王因陛下之恩已经享尽了人世间的喜乐欢愉,如今又要因陛下之恩舍去这罪恶之源,陛下并没有徇私,而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马文才心中嗤之以鼻,脸上却恭恭敬敬。

    “就不知临川王知道了,会不会恨我。”

    萧衍叹道,“他从没有吃过苦,哪里知道我这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陛下身为天子,尚且衣食朴素、从不贪与享乐,正因为如此,陛下才能统治天下几十年,使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了解为君者的不易,体恤百姓的辛苦,自然能够简朴度日。而临川王享乐一生,从未有过吃苦之时,认为‘为天子者拥有四海’,便可以为所欲为,也是常理。”

    马文才不动声色的拍着马屁,“让王爷过一过陛下平时过的日子,怎么会是吃苦?陛下能过得,王爷为什么不能过得?”

    这话倒不是虚假,萧衍是个不贪图享受的君王,平日里茹素,衣衫冠冕也都是用的旧物,除非坏到不能用了,否则不会添置新衣。

    除此之外,他并不注重物欲,也不好享乐,平日里过的像是个苦行僧。

    他自己如此,却不要求别人也这样,所以梁国的大臣和皇子宗室都是奢侈无度的性子,而他自己施舍起僧院和僧人时也是铺张无度,这种“简朴”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萧衍很吃这样的马屁,被马文才这样一说,不免有些飘飘然,再一想弟弟如此混账自己都能饶他一命,绝对称得上“仁君”,心情更是大好。

    马文才用余光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心情不错,趁机露出为难的表情,支吾道:

    “陛下,还有一事,臣要禀报。”

    “何事?”

    马文才从怀里取出萧宏亲笔的一封信件,又拿出一枚小印,说道:

    “临川王不知臣是替陛下传话,以为臣一心为他忧虑,出于感激之情,赐了臣几间在京中的店铺。只是臣此次是为陛下分忧,不敢居功,也不敢贪没临川王的私产,敢问陛下,这些东西……”

    临川王的产业遍及京中,给马文才的几间虽然地段很好,但也算不得什么,没有临川王这块招牌竖着,再好的店铺也在建康开不下去。

    更别说临川王明日如果倒台,家产说不定是要被清算的,马文才即便拿了这几间铺子,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经营或转手,说不定还要被查抄。

    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过个明路。

    果不其然,听到马文才的话,萧衍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朕还以为是什么,不过是几间铺子,阿宏给你了,你便收下。你连找到私库的钥匙都呈给了朕,这几间铺子便当是朕给你的奖赏,你安心收着。”

    马文才得了话,也不虚伪推辞,当即恭敬地谢恩。

    “谢陛下赏赐。”

    这君臣一问一答,明明是临川王送的东西就变成了皇帝送的,皇帝有了面子,马文才有了里子,君臣相欢。

    又小心翼翼地应付了皇帝一会儿,马文才见皇帝有些疲惫了,识趣地自己找了个理由离开。

    马文才虽然心智过人,但已经多年没有这样用尽心力和人周旋过。他的“发财路”有祝英台所助,一路走来都很平稳,经营的事情有专人去做,在朝中也受皇帝信任,并没有什么人与他为难。

    这一天先是忽悠临川王,又如履薄冰地和皇帝覆命,饶是马文才已经做足了准备,走出净居殿时也有些心力憔悴,只想着好好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还未回到在宫中的郎舍,便在半路上遇上了谢家之人。

    这位出身谢氏的黄门侍郎名义上是他的同僚,平日里态度却很倨傲,如今见他回来,居然硬要拉着他谈论什么文章。

    马文才无奈地跟着他到了清净点的地方,确认事情已经办妥无误,那谢家子才放了他回去休息。

    会和谢举结盟,原本也是无奈之举。

    谢举并不知道自己在御史台有人,他是想从萧宏这边下手,借着他贪生怕死,诈出一些能用的消息。

    马文才再怎么走运,也不可能和王谢这样的门阀对抗,更别说谢举许了不少好处,在官场上又是一大助力。

    而仅靠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临川王府,所以马文才顺水推舟,便和他做了一笔交易。

    临川王对外最大的罪名是“私藏军械”,而这批兵器和甲胄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哪怕马文才再厉害,也没办法凭空变出这么一大批兵器甲胄来。

    但现在不同,马文才“找到”了临川王府的密道为饵,谢家要扳倒临川王,就不得不出血。

    谢家为马文才准备了“证据”,马文才再想法子通过密道将这些要命的兵器甲胄运进临川王的私库,这些东西入了临川王府就是“赃物”,必定是有去无回了。可作为“功臣”,马文才却可以顺理成章地向皇帝请求将这批“赃物”拨给白袍骑所有。

    白袍骑是皇帝的私兵,有谢家为首的清官附议,这件事问题不大,谢家用这批兵器甲胄换了马文才私下相助,又成功得了马文才肯定的答复,确定明日萧宏会认罪,这网便一步步收紧了。

    马文才小小年纪,却在三股势力里左右斡旋,步步为营,这些“大人物”都以为他是棋子,却不知回到他才是最后得利的渔翁。

    他入了宫中,便不太容易与宫外联系,虽不知梁山伯那边情况如何,但料想着御史台抓到了这样好的机会,必不会让这么久的努力化为乌有。

    马文才好好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抖擞,领着几个禁卫军,压着从幽静处放出的临川王,一起前往御前听审。

    萧宏见到是马文才提审,忐忑不安的心微微定了一定,再见马文才对他客客气气,萧宏觉得自己的命今天应该是保住了。

    临川王萧宏此番是数罪并罚,又涉及刺王杀驾,虽然都是重罪,御史台却担心皇帝又一心软就把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意要求他必须在殿前受审。

    能上朝的朝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哪怕是殿中听差的殿中御史也都是五品,说是殿前受审,便是想要让萧宏再翻不了身。

    待到了殿上,有了之前马文才的劝说,萧宏再没有前些日子那般态度激烈,等御史台一桩桩将他的罪名说出时,萧宏终于跪伏与地,哭着将所有的锅全甩到了已经“死”了的儿子身上,又决定献出自己所有的家财,来弥补皇帝和国家的损失。

    说是“献财”,其实是“买命”,朝中的大部分都是人精,知道皇帝见不得这个弟弟的眼泪,于是都不轻易发表言论,只静等皇帝的意见。

    “诸位臣公,朕对自己这个弟弟最是了解,他性格懦弱无能,要说敛财无德朕是信的,但这个意图造反的罪名,却值得商榷。依临川王之言,那些兵器是萧正德为了逼宫所囤,那些刺杀朕的人也是忠心于萧正德的手下为主报仇,这些罪责,不能全归于临川王。”

    萧衍又一次想要和稀泥。

    “既然临川王愿意献出所有家财来弥补萧正德犯下的罪孽,不如就网开一面,留下他的性命和封爵吧。”

    这是皇帝惯有的手段,之前临川王犯了错,萧衍也曾将临川王的官职一撸到底,美名其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惜每次被撸了没多久,那些官职又一个一个加赐了回去,最后全部官复原职。

    这些来看“热闹”的大臣原以为临川王这次要倒,结果一看这风向,似是皇帝又要故技重施,心里只能连连哀叹。

    临川王虽混账,在朝中却不夺权,所有的手段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身居高位的朝臣大多是出身高门的清官,对皇帝的家事不想置喙,便冷眼在一旁袖手旁观。

    眼看着萧宏似乎又要逃过一劫,锅都被甩到了萧正德身上,忽听得御史大夫王简一声:

    “陛下,臣有本要奏!”

    这一出不在皇帝的“预料”之中,萧衍皱着眉看向御史大夫,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然而王简与这临川王斗了一辈子,眼见着临川王即将要倒之时,似乎连皇帝之威也不顾了,只倔强地看着御座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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