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一看到花夭,他就想起当日被他夜袭不能动弹的狼狈,脸上表情也没那么自然。

    “别来无恙,还没谢过你之前搭救傅异之恩。”

    马文才向他拱了拱手。

    “此乃主上任城王之令,我可不敢居功。”

    花夭摆摆手,“傅异公子如今可安好?”

    马文才默然不语。

    花夭懂了,脸上闪过一丝惋惜之色。

    “那不知傅歧小郎他如今是金部郎,负责给诸位使臣提供所需之物,现在应当忙到焦头烂额吧。”

    说到傅歧,马文才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笑容。

    他顿了顿,悄声问:

    “之前允诺会放回来的人质……”

    花夭很想和他叙叙旧,但另一边已经有同来的官员催促了,只能不停回头应付,闻言也压低声音:

    “还活着的有一十七人,混入随扈阵中,应该在官驿之中。贵国的谢使君和褚小郎君已经妥善安排。”

    言语之中,和褚向似是很熟悉。

    马文才点点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又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清楚,便悄悄告诉了她裴家客店的地址,约了再叙的时间,这才悄悄离开。

    花夭目送了马文才,便抬脚钻入公主的车厢里,待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身武将的常服,随身武器磐石丢给了随车的侍卫,轻轻松松地回到队中。

    她女扮男装,借公主的马车换衣,自然是引起梁国不少人的侧目,可魏国人一个个却好像理所当然一般,众人也就不好多议论。

    等回到队伍中跟随众人一起入城,刚刚唤她的白衣中年问她:

    “和你说话的那个,是你刚刚入城冲撞到的秘书郎吧?可有什么麻烦?”

    “大王,并没有什么麻烦。”

    花夭笑着回复北海王元项,“他怕我担心,来宽慰了我几句就走了。”

    这位北海王元项正是兰陵公主的亲生父亲,他的女儿被封为和亲公主送嫁南方,他也因仰慕南朝的文化一同前来,但因为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才能,虽然地位甚高,却不是主使。

    花夭虽是北魏的将领,效忠的却是任城王元澄,等同于他的家将,北海王对花夭颇多照拂也是因此。

    听说没什么麻烦,北海王松了口气,仰望着面前的台城,再想着之前路上看到的一切,幽幽叹了口气。

    “这南朝……见面不如闻名啊。”

    第308章

    花枝夭夭

    北魏出使,

    并不只是为了和平而来。

    六镇作乱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在汉化改制后失去了上升的渠道,

    过去几百年来北魏对北方的战争一直不断,六镇兵才有存在的价值。

    如今国内也不乏有挑起战争送六镇兵去打仗,

    从而减少国内矛盾的想法。

    胡太后和小皇帝自然是不愿意打仗的,文臣也是如此,

    国内大半文臣都是汉人,

    一旦让掌握军队的鲜卑人重新掌握权力,

    这些汉人生存的环境将大不如前。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议和虽然被推动了,但出使的使臣却分为了三派:认为南朝不足为惧应该乘胜追击的主战派、认为南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该虚耗国力的主和派,

    以及准备亲眼来看看南方再决定的中间派。

    在魏国位高权重的任城王也是主和派,但他主和的原因不一样,他担心一旦战起,

    那些六镇最精锐的士卒会被当做弃子丢弃在南方的大地上。

    和那些文臣打交道打了这么多年,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们对于权势的渴望,

    为了阀门和家族的兴盛,

    他们根本不会将什么家国百姓放在心里,只要能长久的保持权势,他们不介意将早已经被遗忘的六镇兵拱手送给南梁当军功。

    洛阳日益腐化,

    军户也不再是以前能征善战、视军功为荣耀的勇士,

    鲜卑人最后的希望和出路,

    便只有六镇了。

    任城王没有未嫁的女儿,

    所以在他和其弟北海王促膝长谈过之后,

    后者忍痛献出了自己心爱的嫡女,

    由魏帝封为“兰陵公主”出使南方。

    北海王元项原本是带着审视的意图而来的,他一直很敬重自己的兄长,也敬仰谢举的风度和才智,认为梁国人杰地灵,即使要获胜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可到了两国边界,看到那些被水淹没的田地还没有恢复生息,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衣不蔽体追逐乞讨,庄园外民不聊生路有饿殍,庄园内高屋建瓴莺歌燕舞,元项原本想要和平的心也动摇了。

    也许,六镇兵想做炮灰也做不了,说不定兵锋一至,摧枯拉朽?

    连饭碗都端不起来的百姓,能举起刀打仗吗?

    北海王尚且这样想,那些主战派的使臣就更不必说了。

    于是这一顿国宴之下暗潮涌动,北朝人心里有了蔑视之意便有些敷衍,梁国使团的人一个个眼含担忧魂不守舍,梁国文武百官却对不用交战的未来充满憧憬,拉着对方觥筹交错,浑然不觉危险已经来临。

    花夭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她虽是送嫁将军,但梁国歧视将种,所以除了几个武将来敬过酒以外,根本乏人问津。

    若是旁人被这样轻视,一定大感恼怒,但花夭是个恬淡的性子,没人理她,她就独自将那露酒一杯又一杯的喝着,反正这酒口感和蜜水也差不了多少,她喝几坛子也不会醉,正好保持清醒。

    正在想着没人问津也好,恍然间那边一身盛装的兰陵公主突然端着一盏金杯,袅娜多姿地走了过来。

    “这一路多亏花将军照顾,特来敬花将军一杯……”

    她虽然出使和亲,但这位鲜卑公主性格爽朗,并没有一直端坐,而是向“娘家人”不停敬酒感谢。

    “从此山高水长,望君一生安好。”

    花夭也很喜欢这位公主的性格,大大方方端起酒杯,回敬予她:“愿公主与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相爱白头。”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兰陵公主突然红了眼,哽咽道:

    “琴瑟和鸣又如何……我只盼能和花将军……”

    只盼能和花将军一样,以女子之身傲然立世,而不是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什么“良人”身上。

    她说这话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梁国那边顿时哗然,没想到这位公主如此“豪放”,竟然在这种场合还和送嫁将军黏黏糊糊。

    “简直是恬不知耻!”

    三皇子沉着脸训斥道,“这样的女子,休想嫁入我的王府!”

    其他几个皇子本就不想娶个胡女,此时也是一个个敬谢不敏的表情。

    “不要胡言,这位公主代表的是宗室,而宗室掌握的是魏国的军权。”

    太子被谋臣教导了不少,此时指点几个弟弟。

    “何况国书上也没写这位公主是来和亲的,若这位公主没有想嫁的意思回去了,说明对方连送给公主给我国的心都没有,岂不是更糟?”

    什么情况连公主都不值得牺牲了?

    那必是彻底要撕破脸了。

    “若实在不行,我娶。”

    二皇子萧综看了那公主一眼,沉着声说:“袁氏多年无子,我膝下尚空,想来若我为梁国做出牺牲,她不会介意。”

    “什么牺牲?”

    太子失笑,“这位公主艳丽无双,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他们鲜卑人热情奔放,这一路上和送嫁将军朝夕相对有了感情,不见得就是心生爱慕。”

    只是这话说的,连他都有些不愿相信。

    之前他们以为送嫁的也会是某个宗室,同为宗亲当然不会有什么首尾。可现在来送嫁的将军姓花,而不是拓跋改姓的“元”,当然跟宗亲没什么关系。

    这边花夭和兰陵公主依依惜别,那边谢举看着自己的国人脸色不太好,悄声向皇帝萧衍说了些什么,似是在解释。

    “是这样?”

    梁帝“啊”了一声,看向花夭的表情就有些玩味。

    “这魏国,可真让人意外啊……”

    随侍在旁边的马文才看着梁帝的脸色不像是恼怒,看了眼远处和公主执手相望的花夭,再看看身后几位皇子,心里也在腹诽。

    这人,真是什么桃花都敢惹啊。

    北朝使团的到来,也代表着梁国使团的回归。

    徐之敬和褚向出使北朝,这一年多来已经不在国子学读书,连原本住的宿舍也被占了,徐之敬还好,他毕竟是二皇子的常侍,二皇子自然会为他安排住处,但褚向就有些尴尬了。

    出国之后,他确实另有奇遇,就连那些人质也是他在两国之间极力斡旋救回来的,他的才干和学识也受到两国使臣的肯定,正因为他立下了这样的功劳,足以立足,他就越发不想回到褚家去。

    可褚家、褚夫人,都是不会放弃他这枚棋子的。

    徐之敬并不知褚家并非他想象的那般,只以为他害怕褚夫人又会迫害他,满怀担忧地问他:

    “要不,我去求求二皇子,让你和我住一起算了?”

    “不必!”

    褚向几乎是立刻就谢绝了好友的建议。

    “不行我就随便去哪个客店住几天。”

    “客店啊……”

    徐之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差点忘了,还有马文才啊,你可以去裴家客店!”

    他们回来的路上受到裴公队伍的保护,自然知道裴家在京中经营的客店,马文才作为他们的挚友,想要为褚向谋一个受到庇护的住处自然是不难的。

    听到裴家客店的名字,褚向的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褚向和徐之敬前往裴家客店的同时,马文才所住的裴家客院里也正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几乎是在知道姚华先生成了送嫁将军来了梁国的那一瞬间,祝英台就欢喜到快要疯了。

    更别说马文才和她约定好了今日来访。

    因为梁山伯已经“死遁”的缘故,今日梁山伯并没有回来,是马文才、傅歧和祝英台一起接待的她。

    姚华带着家将陈思一迈入院中,就受到了祝英台热烈的欢迎。

    “姚华先生!”

    祝英台欢喜地蹦跶了过去,拉着她的袖子就往屋子里跑。

    “快快快,进屋进屋,外面好热!”

    站在院门口的马文才默默收回要拉祝英台的手臂,眼睁睁看着两人一阵风般进了屋里。

    今年的夏天格外热,但对于祝英台说完全不算回事,莫说她会硝石制冰,就算不会制,以她现在的身家也完全用的起冰。

    屋子四角里放着冰盆,正中的案席上还装着个小冰盆。

    待祝英台将姚华拉到屋子里坐下后,只见她捧起那个小冰盆,从正中抄起一个冰盒,按住伸出的木棍在案上啪啦啪啦砸了几下,就从其中拉出一条红色的冰块来。

    “来来来,尝尝我做的冰棍,果味儿的!”

    她一边笑着,又一边抽出好几根,给了马文才和傅歧、陈思几人一人一根,自己则拿了个绿豆味儿的舔了。

    原本想要和花夭谈正事的马文才手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一根冰棍,无语地看了眼祝英台。

    这一眼让祝英台误会了,还以为他不知道怎么吃,示范性地演示了一遍,然后催促他:

    “快吃啊,别化了!我搅冰盆搅的手都要断了才有这么几根!”

    马文才倒提着冰棍,被她气笑了。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做这个。”

    祝英台以为他是之前没吃到她做的冰棍吃味了,心虚地吭哧吭哧低头吃冰棒,不敢抬头。

    “这冰棍是你现做的?”

    花夭尝试着舔了一口,冰凉又沁甜的气息顿时满溢口中,驱赶走了浑身的暑意,让她舒爽地眯起了眼来。

    “这也是你炼丹的本事之一?”

    这冰棍完全没有窖冰那种苦涩的口感,所以她才会有此一问。

    祝英台叼着冰棍,连连点头。

    “真是厉害啊。”

    花夭举起冰棍,对着窗前的光线欣赏着冰棍剔透的色泽,真心实意地称赞:“简直就像传说里能变幻万物的神仙一样。”

    “唔,唔。”

    祝英台冷不防又被撩了一把,红着脸继续点头。

    ‘我看不是逃之夭夭的夭,是桃之夭夭的夭吧?’

    见这人又在乱撒桃花,马文才忍住给祝英台一个暴栗的冲动。

    以防祝英台把自己交代了个底朝天,他忍住牙冷三两下啃掉了冰棍,正准备问花夭关于那批马的事情,却见身边另一人比他还快的吃掉了冰棍,突然五体投地、向着花夭的方向跪拜了下来。

    “在下傅歧,在此谢过姚华先生搭救家兄之恩。”

    第309章

    君君臣臣

    傅异身陷敌营的那些日子里,

    若没有花夭刻意照拂,必定早已经死在了萧宝夤的黑狱里。

    梁国士族林立,

    若想出头,没有几代人的积累绝无可能,他傅家的长子原本也是人人称赞的年轻俊彦,

    这一被掳等于直接断了傅家双翼,若不是兄长能活着回来带回消息,怕是他家就要没落了。

    “令兄是个英雄,不该折辱与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你若要谢,应该谢令兄自己的意志坚定。”

    花夭看了马文才一眼。

    “何况,我受人所托,要打探你兄长的消息,既然承诺了对方,便理应做到。”

    她是魏国人,

    和傅异阵营对立,

    要是在这里受了傅歧的恩情,

    那她的立场就很尴尬了。

    傅歧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他赤子之心,

    不管阵营如何,

    对方救了兄弟就是大恩,

    即便对方不愿意居功,

    还是郑重谢过了花夭,

    这才起身。

    “姚华……花先生,

    你是怎么当上送嫁将军的?”

    祝英台见气氛有些沉闷,连忙扯出一个新话题。

    “唤我花夭即可,我本姓花,名夭,姚华是我掩人耳目而起的化名。”

    她笑着说,“我的主公任城王一力推动两国的和盟,但国内呼战之声却不小,军中更是有不少人反对送出公主。主公为免送嫁将军节外生枝,便推举我为送嫁之人,护送使团入梁。”

    花夭轻飘飘几句,便将魏国朝堂上对梁国的态度说了个清楚,一时间,祝英台和马文才几人面色都不太好。

    “是又要打仗了吗?”

    祝英台拿着冰棍,怔怔地问。

    “兵祸一起,两国皆是民不聊生,能不打,自然是最好的。”

    花夭叹气。

    “但六镇兵马这么多年来寸功未立,如果不对外征战,免不了就要内乱了。”

    她也不担心对他们说这些,这些事情并不是秘密,梁国使臣在魏国停留了大半年,这样的情报自然也有不少。

    花夭忧心家国,忧心忡忡之下,不免将魏国的情况多说了一些。

    鲜卑人向来是子贵母死,太子继位太子的生母就必须死,可这一任的胡太后却被崔家保住了,于是成为了魏国历史上第一位子贵母却没死的太后。

    如此一来,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对待皇帝的生母,魏国女性地位高,加之皇帝年纪又小,胡太后如今在北魏是一手遮天。

    鲜卑大臣对胡太后不自尽而是摄政是有意见的,为了自保,她只能四处拉拢宗室权臣,甚至常常没有节度地赏赐身边的人,鲜卑人崇佛,她就没完没了的修建各种寺庙、布施僧人来讨好鲜卑贵族,耗费的财物不可计量。

    她又没有算账的能力,把国库里的钱挥霍完了又没办法补上,就只好裁减军队和官员的俸禄,六镇本就困苦,她觉得柔然已经没有南下的可能了,首先裁减的就是六镇的军费,如此一来,困苦的六镇军户终于起了事。

    任城王此时,便正在北面安抚六镇军民,承诺要为六镇向朝中、太后要一个说法,于是六镇暂时还没有动乱,可如果要再继续下去,就算任城王威望再高,也压不下去了。

    花夭之前被这位胡太后逼得逃到了梁国,对这位太后自然是又轻蔑又痛恨,言语之中毫无尊敬之意。

    听到胡太后佞佛,傅歧和马文才均是苦笑。

    莫说胡太后,如今的南梁皇帝,比起胡太后也好不了多少。

    连他们这样身份的人都能看出灾祸已至,可朝中却还在盲目乐观,一时之间,几人都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这样的太后,为什么没人想办法推翻呢?”

    祝英台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没什么君君臣臣的想法,“皇帝年纪虽然小,但总是要亲政的吧?既然宗室掌握着军权,早点让太后还政与皇帝啊!”

    花夭闻言一震。

    “还政?”

    马文才知道祝英台有时候语不惊人死不休,连忙瞪她,可祝英台却好似无觉一般,理所当然地说:

    “想法子先得到太后的信任,而后出手挟制住她,再请求太后还政与皇帝嘛!受制于人,太后想不答应也不行。一旦太后答应了,就将皇帝和太后隔绝开,由贤良的大臣亲自教导,让他学着理政……”

    她回忆历史上不少皇帝夺权的经过。

    “一旦尝过了手握权柄的滋味,必然就不会再将它重新交出去了,哪怕是母亲也不行。至于太后,不是崇佛吗?让她出家就是了。”

    “祝英台,你可真敢说!”

    傅歧瞠目结舌,怎么也想不到这番话是出自性子最无争的祝英台之口。

    “不,如果只是出家,皇帝必然还会有思念母亲而心软的时候,若要做的干脆点,就应该在还政后以先皇思念太后为由,让宗室赐死太后。”

    马文才见祝英台已经说了,干脆也不遮掩了,冷酷地说,“鲜卑本就子贵母死,现在死已经是多活了好几年了,也不算大逆不道。”

    “马文才,祝英台,你们……”

    傅歧睁大了眼睛。

    “就是不知道,你那位主公,有没有这样的魄力。”

    马文才眉头一挑,看向花夭。

    “王爷,对先皇十分忠心。”

    花夭犹豫了会儿,回答道:“他曾在先皇驾崩前立下誓言,要护住陛下和胡太后母子,不让他们被奸人所害。”

    那时候胡太后还不是太后,只是后宫里一位贵嫔。先皇的妻子高皇后嫉恨与她,数次对其下毒手,是以先皇驾崩之前,请求元澄照顾好自己年幼的儿子,以及护庇着儿子的胡贵嫔。

    元澄是真正的君子,他既然立下了誓言,就会做到。这也是为什么元澄数次上书谏诤,胡太后虽然没有遵从,但依然还是很尊重他的原因。

    一定意义上,元澄就是宗室的领袖。

    听出花夭话语中委婉的意思,马文才嗤笑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任城王这种“忠诚”很可笑。

    “那神仙也救不了了。”

    祝英台听了花夭的话,也露出可惜的神色。

    如果胡太后真的如此昏庸无智的话,其实架空她对国家才有好处,可要是唯一有能力架空她的人愚忠到底,就如马文才所说,只能眼看着大厦将倾。

    马文才顺着祝英台的话头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意。他心中想着,一旦北魏自己内斗起来,必定要拉拢各方军队,也就顾不上南征的事情了。

    只可惜花夭连想都不想就说出“不可能”的结果,他也只能暗暗可惜。

    花夭看出了几人神情中的意思,有些烦躁地捏碎了手中的木棍,将木屑拍于案上。

    没一会儿,她的眼神中露出一抹坚毅的神色,似是已经有了什么决定。

    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马家护卫突然来报,说徐之敬和褚向前来拜访。

    马文才一愣,扭头看向花夭,眼中有征询之意。

    “不必顾及我,我无妨的。”

    花夭知道马文才是顾及她的身份,好脾气地说:“他们和你是同窗好友,回国后来叙旧乃是人之常情。”

    马文才是秘书郎,祝英台书令史,傅歧金部郎,都不是什么能触及梁国核心的权臣,她与他们来往,也不算什么敏感的行为。

    没一会儿,细雨便引了褚向和徐之敬进来,见花夭在屋中,两人俱是一惊。

    褚向反应更快,惊讶过后连忙一揖:

    “不知道花将军在此……”

    “褚向,你没认出他是姚华先生吗?”

    祝英台讶异地一指。

    “居然这么客气?”

    徐之敬在一旁“不客气”地大笑。

    他当然早就认出来了,但两边都故作不认识时间久了,这种客套的关系一时也难以改过来。

    褚向见花夭笑眯眯地看他,有也有些好笑地点头。

    “是,是我迂腐了。”

    既然花夭在这里,那就肯定是以私人身份来访的,他再用官职相称呼就不合适。

    褚向眼睛在屋中扫视了一圈,见只有花夭和傅歧身边还有空位,犹豫了一会儿,选择挨着花夭坐下了。

    徐之敬无所谓地坐在傅歧身旁,下意识伸手给他把了下脉,揶揄道:“哟,火气这么旺,看来这一年多是没遇到什么红颜知己啊。”

    傅歧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了徐之敬一眼。

    “我以为你们还要几天才有空闲。”

    祝英台兴致勃勃地又掰了两根快化掉的冰棍递给徐之敬和褚向,“怎么,太子殿下没召你们去?”

    “送回来的人质还没安排好,其他人不好做这些,此事便交给我们了。”徐之敬也没隐瞒。

    “他们本来身体就虚弱,又奔波了这么久,殿下的意思是,等他们身体恢复好了再让他们回去,现在被安置在光宅寺里。”

    “傅大公子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啊……”

    马文才喟叹,“就不知道那萧宝夤怎么能那么轻易就将人质们放回来。”

    他话音刚落,徐之敬和花夭齐齐看向褚向。

    “任城王那时已经勒令他交出人质,他只是少个台阶下,我只是恰巧送了个台阶而已。”

    褚向尴尬地摸摸鼻子。

    “不敢居功。”

    在祝英台好奇的眼神下,徐之敬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始末。

    当时寿春之围已解,任城王下令萧宝夤回洛阳述职,后者担心魏国趁机解了他的兵权,就向任城王行贿,希望这位大元帅能免了他回京之事。

    恰巧此时梁国递交国书要北上出使洛阳,任城王出于谨慎决定亲自护送这支人马,这舅甥两便如此见了面。

    萧宝夤和褚向的母亲是同胞兄妹,亦是褚向活在世上血缘关系最亲密之人,谢举建议让褚向开口求萧宝夤释放人质,以换取褚向在梁国的人脉和功劳,萧宝夤考虑再三后,选择了释放了这批人质。

    只是那时候这批人质长期被关押在牢狱里,身体已经垮了,不可能立刻跟着他们上京,于是这批人质便逗留在寿春休养身体大半年,等到回程时才带回了梁国。

    萧宝夤不愿回洛阳,却将手中一支精兵交予了元澄护送梁国使臣,算是给足了诚意。

    只是这支精兵一路上与其说是保护梁国使臣,不如说是保护他自己外甥的,除了褚向谁也指挥不动他们。

    如此一来,褚向与这些人质有大恩,又有了来自舅舅的武力倚仗,而萧宝夤对褚向抱有感情也让褚向有了更多筹码,使得梁国使臣和魏国人都不敢怠慢与他。

    萧宝夤逃到北魏之后,因为容貌非凡,得到了孝文帝之女南阳公主的芳心,这位下嫁萧宝夤的南阳公主性格温顺,为萧宝夤生了三个儿子。

    褚向和萧宝夤长相神似,南阳公主爱屋及乌,到了京中后对他颇多照拂,这也让梁国使臣在洛阳得到了不少方便。

    可以说,谢举这次出使,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带上了褚向。

    徐之敬为褚向的“奇遇”得意,花夭在一旁则是笑而不语。

    “你简直是逆袭的典范啊……”

    祝英台在一旁听得惊叹连连,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这是要投奔你舅舅去了吗?”

    这话其他人都不敢问,毕竟萧宝夤身份特殊,梁帝又对他恨之入骨,即使他们心中有这样的猜测,也不好直接问褚向。

    于是反而是心中坦荡的祝英台问了。

    褚向也没想到祝英台如此直接,怔了怔后,涩然道:

    “我若投奔家舅……”

    他神色黯然,突然顿住。

    “……褚家上下,必定鸡犬不留。”

    是马文才,替他说出了他难以开口的下文。

    第310章

    压寨相公

    萧宝夤当年逃离被萧衍攻陷的建康时,曾来找过自己的胞妹,

    想要带她一起逃离,

    结果却被拒绝了。

    当时褚向尚且年幼,

    逃亡路上怎么可能带着一个孩子?除非她抛家弃子,独自一人跟着兄长奔逃。

    她是可以跟他一起走,

    但走了以后,

    被秋后算账的就是褚家。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衍会这么狠。

    萧衍的父兄都死在东昏侯手里,

    东昏侯又是她亲兄弟,她对萧衍来说,就是仇人的亲妹,

    这一场分别,于是就成了诀别。

    在北魏的萧宝夤一直挂念在南朝的妹妹,当收到妹妹离奇死亡的消息后,

    他义无反顾的娶了南阳公主,

    步上了复仇之路。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利用各种手段向南方渗透自己的心腹,

    想要把褚家的那个孩子带回来,

    然而褚夫人太明白萧宝夤对褚向的重视,她牢牢的用恩情将褚向禁锢在手中,反过来利用了萧宝夤的在意,

    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让他和南梁接上了线。

    褚向被作为“人质”,

    同时被几方压榨着所有的剩余价值,

    到现在还没有疯也没有自暴自弃,可以说都是个奇迹。

    在梁国,北逃魏国是叛国之罪,全家上下都要被牵连。除非似崔廉那样已经家破人亡再没有路走之人,否则只要出了一个这样的“逆子”,不必梁帝下手,家族内部就能掐死苗头。

    褚家再衰落也是兴盛了几百年的大族,上上下下加起来有几百口,褚向可以不管这些人,可他却不能忘他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他的父母才选择了慨然赴死。

    如果今日他为了自由而置他们的安危与不顾,那他父母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他就像是被一圈又一圈的怪圈禁锢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向何方。他尝试过挣扎,去过会稽,出使了北魏,到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他只有回来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别人,只是在徐之敬陪他出使北魏的时候稍微提过几句,说了舅舅萧宝夤其实一直有派人来想带走他的事情。

    但即使他不说,已经知道他底细的马文才也能猜到不少。

    “这次两国如果结盟,很有可能会在边境开放互市。”

    马文才有意拉拢褚向脱离二皇子的阵营,开口给褚向指了条明路:“南北互市,从路径来说,无非三条:从洛阳到寿春,从洛阳到江陵,从汉中到巴郡。其中蜀道难,江陵多匪盗,唯有寿春常年屯兵,重兵把守通路,是最适合互市之地……”

    褚向心头一震,其余诸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不说别的,一位士族子弟,能将经济之学说的如此头头是道,在这世上都是少见的。

    “历来两国通和,贵胄要人皆遣人随团交易以谋取钱财,互市利益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之外。这种通商之事,朝中清官是不会做的,况且寿春边境处于两国久战之地,关系复杂,军民矛盾颇深,并不是良善之地,经营互市的人除了必须长袖善舞、还要靠山够硬才能胜任……”

    马文才索性把话说清楚:“陛下不会愿意让你在京中得到实权,世族子弟也不会让你占了他们的清官之位,你在建康没有路好走,但如果你能到两国边境之地,只要你那舅舅一日还坐镇寿春,你就是互市官员最好的人选。”

    “当你能为梁国谋利时,朝中对你的忌惮就会减轻。而你去北魏不一定就能得到重用,无非又是一闲人罢了,唯有互市,是你能拼上一回的机会。哪怕只是属官、是小吏,有你舅舅的关系,主官也不敢小看与你。”

    褚向虽然也颇有才能,但他是受到最正统的世家教育长大的,哪里有马文才这般直奔铜臭而去的决断和眼光?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实在找不到能比马文才所说之路更好的路子,这才犹豫着说: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能互市的基础上。何况,朝中又凭什么让我去管理互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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