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你怎么还不走?”

    见那部曲迟迟没有离开,祝伯元奇怪地抬起头,又问。

    部曲犹豫了一会儿,开了口。

    “庄主,那梁山伯说,他知道‘小郎君’的秘密,若不让他见到小郎君一面,他便将这个秘密公布与会稽。”

    既然已经说了,他也就越说越是流利。

    “他还说,他来时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庄主要因此杀他灭口,只要三天内他没有回去,这件事立刻就会张榜在鄞县县衙前!”

    “什么秘密?”

    祝伯元大怒,“他竟然敢威胁我祝家庄?!”

    “庄主,他毕竟和小郎一起在会稽学馆中读书,知道了些什么也很正常,毕竟小郎是……”

    部曲欲言又止。

    “更何况,现在不少人都知道少主亲去丹阳迎接小郎回上虞了,如果这时候被人发现小郎就在上虞,之前的遮掩就全部前功尽弃,还是……”

    “好一个梁山伯!我留他一条命,他反倒不知道感恩,还在算计英台?!”

    祝伯元听到部曲的劝诫,不怒反笑。

    “他不是要见吗?好,我让他见!”

    他丢下笔。

    “你去找两个人,将那梁山伯绑了送去屠宰场,若明早起来他还能动,就给他洗漱一番,让他去见英台。”

    祝伯元冷着脸。

    这处别院也是一座庄园,庄里养着牲畜以供肉食,那屠宰场便是杀猪宰羊肢解清理的地方。

    寻常书生,莫说留一夜,就是看上一时片刻,吓也吓死了。

    部曲眼中露出同情之色。

    “对了,就算见面,也不得让两人单独相见,庶人没有和士人同席的道理,让英台隔着屏风见他,由祝阿大带人在屋子里看着。”

    祝伯元吩咐。

    “是,庄主。”

    那部曲得了令,顿了顿,又问。

    “那关于‘小郎君’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祝伯元冷笑了声。

    “我不杀他也会有人杀他,一个将死之人,担心他知道什么秘密?”

    第245章

    生死之交

    “祝阿大,

    你已经在我面前像是柱子一样站着好几次了。”

    祝英台忍无可忍地推了下站在门前的祝阿大。

    “你到底什么毛病?我阿爷说了不能让我出门吗?”

    “啊?”

    祝阿大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着祝英台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半天也没说出了口。

    “你啊什么?”

    祝英台知道祝庄主的这位心腹不会无缘无故魂不守舍,

    紧紧逼问。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祝阿大不确定梁山伯能不能熬过屠宰间那腥臭的一夜,

    他不想得罪庄主,也不愿为一个自己行刺过的庶民说情,

    但他内心里是隐隐对梁山伯有些好感的,

    所以潜意识里不愿祝英台出门错过这位同窗,

    身体就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口。

    好在他一直是个能憋住心里话的人,是以他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祝英台从大清早起就心惊肉跳的,倒不是由于什么预感,

    而是因为看守她的部曲表情都很奇怪,

    就跟现在的祝阿大似的。

    这种奇怪的感觉上一次发生,还是她考试挂了科,全班都知道了就是不忍心告诉她的时候。

    就在她心中七上八下时,院子里来了一个管事,

    将祝阿大叫了出去,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屋内的自己。

    随着祝阿大步入外厅,祝英台心口那块大石终于坠下来了。

    “女郎,山阴梁山伯求见,庄主吩咐你换回男装,和他隔帘相见。”

    祝阿大带着一丝佩服的表情,

    “他来一趟应该是不容易,不过庄主还给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梁山伯来了?”祝英台在别院里待的像是囚犯一般,乍听到有人来见他,高兴地从案后跳了起来。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哦对了,应该是马文才说的!”

    她抚掌雀跃,听完祝阿大的话又怔然。

    “隔帘?他又不知道我是女的,要隔帘子干嘛?”

    “他不知道女郎是女人,可别院里不少人知道,还是避嫌为妙,这也是为他好。”

    祝阿大难得流露出善意。

    “那我去换衣服,你去迎他迎他!”

    祝英台回身走了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

    “不行不行,你行刺过他,他也许会听出你的声音。”祝英台脸上的喜悦里带着一丝恐惧不安。

    “换个人去迎他,你就跟着我在帘子后面。”

    祝阿大走出去的脚步顿住,哑然失笑,随手点了个手下,让他去迎人。

    因为昨天祝伯元就已经吩咐过了,所以隔帘和布幔都已经是早就备下的,在祝英台换衣服的时候,外厅中早已经用三层帘子和幔帐格开了内外,哪怕梁山伯要硬闯,一时半会儿也冲不到祝英台面前。

    梁山伯进来的时候,脚步虚浮到几乎站不住身子,然而隔着层层布帘和幔帐,祝英台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她自然看不到梁山伯苍白的脸色、簇新到异常的衣衫,还有那眼睛里如何掩饰也掩饰不了的惊魂未定。

    她只是由衷的为梁山伯的平安无事、以及好友的相聚而欢喜雀跃着。

    梁山伯听见布帘那头的祝英台用关切的声音问他和自己分开后过的如何,杨勉有没有再刁难他,河面有没有泛滥……

    听见那熟悉的絮絮叨叨声,原本还萦绕在耳边的痛苦嘶鸣,那些在鼻端久久不去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似乎都一点点抽离开来,变得宁静而悠远。

    他甚至有些感激祝庄主用布帘隔开两人的安排。

    因为此刻的他,哪怕是只看到祝英台的身影,胸口都会痛得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如果两人是直面而见的话,他可能反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吧?

    梁山伯一脸温馨地笑着,缓缓开了口。

    “那日收到马兄的来信,听闻你恰巧被祝家庄派去接你的人半路上救了下来,我才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他已经经历过祝英台两次的“死”。

    “如果真是因为我,而让你有什么闪失的话,我倒情愿当时是和你一起死了,不必承受这种内心的责难。”

    帘后的祝英台看了身旁的祝阿大一眼,心口突地一沉。

    梁山伯是如此善良而心胸宽广,而世道却从未善待过他一次。如果让他知道那些最狠厉的伏击都是来自于祝家庄……

    如果他知道……

    祝英台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所以即使知道你好生生的回了别院,只是为了掩饰傅大公子的行踪而不能露面,我亦无法心安。”

    他声音里的疲惫无法让人忽视,“如今真真切切听到你的声音,我算是放下心了。”

    “……如今我在学馆中招募到的人手都已经到了鄞县县衙,一点点替代掉了杨勉的人,你不必担心我被架空,现在倒是这些恶吏天天担心自己的饭碗还端不端得住……”

    “粮库后来我们清点过了,确实亏损巨大,我已经陈情一封递与了太守府,太守府会酌情考虑,毕竟我是刚刚到任,这点脸面还是要给的……”

    “……我已经张榜公告,召集了鄞县受灾地方的村长和亭长、里长,让他们传达我的意思,劝百姓上县衙缴还欠条,还清钱粮……”

    “……还记得那天我们遇见的老农吗?他后来来了,带着家中所有的子弟……”

    “……原来他们急着收网,是因为修建九龙墟人手不足,想要借此与鄞县抢夺人口,将良民化为奴役。是以我巧使手段,让那杨厚才去找先生,将此事闹将开来,逼得他们投鼠忌器……”

    梁山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突然顿了下来。

    “梁山伯?”

    祝英台没想到她离开后还有这么多变化,听得正津津有味,猛然间断了,犹豫着问出了声。

    “我来,是想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因哽咽而呼吸不畅的声音,将话说完。

    “我一切都好,切勿挂念。”

    我一切都好,即使有任何万一,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切勿挂念。

    若你我从此永不相见,请忘掉我这个庶人,切勿挂念。

    在祝阿大意外的眼神中,祝英台突然站起身来,紧紧地贴近了布帘。

    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掀开那面前的帘子,祝阿大却从斜地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她的动作。

    祝英台用祈求的眼神看向祝阿大,而后者却只能无力地扭过头去。

    无奈,祝英台只能紧紧贴着帘子,问帘子那边的梁山伯。

    “梁山伯,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低着头的她传出了一个相当沙哑的声音。

    “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地方?”

    梁山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而后才想起来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用相当温柔的声音解释着。

    “确实有些麻烦,主要是计算不到太守府能给予我多少支援。若是太守府帮不了我什么,我就只能再想其他法子。”

    “小郎,时间到了。”

    在外面守着的侍卫不得已提醒二人。

    “庄主说,只能见半个时辰。”

    无论再怎么不舍,在祝家庄,祝伯元的话就是铁令,而梁山伯此时的身体早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几乎是如释重负般同意了结束这次的会面,跟着那侍卫一起出去。

    就在梁山伯走了一会儿之后,一直静静坐在那思考着什么的祝英台突然跳了起来。

    “他是来诀别的!”

    祝英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我怎么刚才就没听出来!”

    经过这一路的旅行,她怎么可能觉得每件事都会那么容易解决?

    你以为是帮人的,别人不一定会领情。

    给予了升米的,却不一定就能得到感恩。

    且不提那些被逼债的百姓,就算太守府如他所说的让他去拆掉困龙堤,可困龙堤里围着的是什么?

    ——是那些士族的坟茔!

    何况事关家族气运,就被梁山伯这么搅黄了,世子真的会替他肩负起得罪鄞县一地士族的责任吗?

    不,不会的。

    哪怕再完美的解决了鄞县的争端,作为无权无势的庶人,梁山伯注定是会被牺牲掉的替罪崔廉的下场,以及他在流放路上收到的追杀,如今还历历在目。

    为什么之前一直不肯来探望她,却在事情已经看到解决的眉目,将要得到解决的时候来探望她?

    祝英台强忍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忙奔向屋里。

    片刻后,她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手中拿着两个粗大的竹筒。

    “祝阿大,快,快追出去,将这两个竹筒送给梁山伯!”

    她将竹筒塞在祝阿大的手里。

    “我知道院子里就拴着你的马,你骑马去追,他一定还没有走远!”

    “这,这是什么?”

    祝阿大看着那竹筒,竟吓得退了一步。

    “这不是您之前折腾的差点炸了丹房的那个……”

    “怕什么,它不碰到火的时候就是些粉末!就算碰到了火,也就是声音和烟吓人些!”

    祝英台突然紧紧抓住了祝阿大的手臂。

    “帮我送出去,阿大,我求你!”

    “呃?庄主不允许我离开您一步,我得保护您的安全。”

    祝阿大无力地替自己推托着。

    “而且即使梁山伯得到了这个,也没办法防身的。想要他死的不仅仅是鄞县的士族……”

    “你们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

    祝英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们把我从鄞县抓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盯着梁山伯是不是?

    “你们知道他在做什么,知道他有什么麻烦,所以你们不再追杀他了……”

    “女郎……”

    “可是他是在为了你们这样的人拼命啊!”

    祝英台嘶吼了起来。

    “他是为了让鄞县的百姓不陷入到你们这样的命运里,让那些人不再流离失所、不用沦为庄园主的奴隶在拼命啊!”

    见祝阿大一副见了疯子般的表情看向她,祝英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我怎么能迁怒别人……”

    恍惚间,有什么沿着指缝蜿蜒而落。

    “明明是我用道德绑架了梁山伯……”

    ***

    离开别院的梁山伯,站在这座别院的门外静静矗立了好一阵子。

    理智告诉他,现在的鄞县有一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离开这两三天足以让鄞县惹出一大堆麻烦,可他的脚却像是不听他使唤似的,一直钉在原处。

    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却也不能说。

    “罢了,我心愿已足,还有什么奢求的!”

    骑着驴的梁山伯,转身踏上了归途。

    回程的路梁山伯走的异常坚定,坚定的带着一股决绝。

    他是县令,夜晚投宿在驿站里,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根本几乎连喘气都困难,可因为前一天夜里的遭遇,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似乎一闭目,那些黑红色的血迹就会铺天盖地而来。

    正因为如此,当门闩被人挑开时,他第一时间就坐了起来。

    “谁?!”

    梁山伯掀开被子。

    没有人回答他,只从门缝里骨碌碌滚进来两个竹筒,那门就又合上了。

    梁山伯掩住口鼻,等待了好一会儿,见竹筒没有突然裂开,也没有逸出什么粉末或气体,才强忍着不安,点着了油灯。

    待一看到竹筒上方用红色涂着的边沿,梁山伯愣住了。

    这是他们四个人曾约定好的一种暗号,若盛器顶上抹着红色,就代表里面装的东西只是掩饰,其实内有夹层。

    当初这么设计,目的是为了暗度陈仓他那本册簿。

    傅歧和马文才去了建康,此时会用这种方法提醒他的人,唯有……

    梁山伯急急捡起两个竹筒,左右旋钮了一会儿,果然从两个竹筒底部旋开了两节竹节。

    这种被祝英台称作“螺口”的设计,他再熟悉不过了。

    随着他的动作,从竹节里掉出几样东西。

    一枚蜡丸,几颗拇指大小红色的鱼鳔,还有一张卷起的纸条。

    第246章

    水枯泽困

    “县老爷”这趟回来,

    让鄞县县衙里的人都发现了不少变化。

    梁山伯似乎像是被什么高人“点拨”过了一般,彻底放开了手脚,不但做事开始雷厉风行,

    甚至大刀阔斧地辞去了之前守卫粮仓的仓曹,

    全部换上了自己值得信任的人手。

    之前的梁山伯会被杨勉等人轻视,除了他确实出身寒微初来乍到以外,

    他的故意示弱和畏首畏尾也是重要的原因,

    哪怕后来会稽学馆的嫡系人马到了,

    他依然还是谨言慎行,尽力将矛盾减少到最小。

    无论是留着那班蠢货,还是换上便服接见了原本该叩见他的人,都显示出他八面玲珑的一面。

    一个圆滑的人,

    是做不出鱼死网破或者两败俱伤这种事的。

    所以哪怕杨勉已经被“下放”了,

    却依旧对梁山伯那边的情况很放心。

    “杨县丞,现在怎么办?”

    主簿慌慌张张地问。

    “姓梁的把四个仓曹全换了,每天都在粮仓里清点,我们以前的那些动作,

    会不会……”

    “你怕什么?当初借放粮的机会私吞粮食的,可不止我们二人。县衙上下,除了那糊涂了的县令,谁没参与进去?”

    杨勉冷着脸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就算投诚,也不会把这件事抖出来。就算抖出来了,梁山伯还能拿我们怎么办?”

    “让他们咬死了,

    如果梁山伯问起来,就说那是放粮时的火耗。所谓法不责众,无凭无据,他还能把一衙门的人都抓起来?”

    他看着一直在发抖的主簿,不耐烦道:“你又抖什么!”

    “之前换下来的那四个仓曹,都不见了。”

    这也是刘主簿清早来找杨勉的原因。

    “今早老四的婆娘到我家来找我,说是被梁县令辞了,他们四个心里憋闷,邀了一起出去喝闷酒,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原想着是不是喝多了给抬到哪家去了,可是几家都跑了,都不在……”

    他们的婆娘亲人都以为是喝多了去了别人家,所以一夜都没出去找。丢了差事,又吃了酒,她们都不敢刺激自家的男人,没回来就随着去了。

    这人失踪了,老四的婆娘就有些害怕了。

    杨勉家大业大,她一个寻常妇人是见不到杨勉的,只能来找刘主簿。

    往日里他们沆瀣一气,靠赈灾放粮的机会挪了不少官粮,加上几家大户每次也会给他们不少好处,这四个仓曹早就吃的是盆满钵满,即使丢了差事,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只不过是面子上下不来,觉得呕得慌罢了。

    所以万万是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喝到烂醉回不来家的。

    主簿本来就是个再小心不过的人,让几家人先不要声张,悄悄派了人去找,将四家从酒肆到家中的沿路都找遍了,街头巷尾都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那四个仓曹。

    这下他就慌了,连卯都不点了,就来杨勉家中找他。

    “你说他们失踪了?”

    杨勉闻言大惊。

    “怎么是昨日失踪?他们不是三天前就被辞了吗?”

    杨勉自梁山伯将他架空后就不再去衙门了,只指使着以前的心腹四处散布梁山伯苛刻、梁山伯要逼死农户的坏话,自己则躲在幕后等着梁山伯倒霉。

    他知道困龙堤的情况,“九龙墟”这几家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建起来的,加上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梅雨季节,甬江势必要泛滥,这梁山伯无论现在多“横”,到了那时候都要来求他做个“中人”,去向乡豪士族们借粮。

    更别说鄞县还有秋后缴税的任务,梁山伯现在蹦得欢,官能不能做到年底都难说。

    “说是前两天他们还到处找衙门里的门路,托人在梁山伯面前关说,想要他高抬贵手让他们回去,结果昨天得到了消息,说是梁山伯身边那群学馆里的人油盐不进,实在没办法说动,这才熄了心思,约了一起出来喝酒。”

    刘主簿都打听清楚了。

    “你说,会不会是梁山伯把他们……”

    “不会,现在县衙要人还粮,每天都有来诉苦的、告状的,牛班头他们现在忙得连家都归不得,我派人看着呢,都没有异动的。”

    杨勉摇头,“而且牛班头那性子我知道,让他投向梁山伯容易,可他手上也不干净,这几年官仓的粮没白拿。就算梁山伯让他去抓人,他也会想法子让人给跑了,不会给自己惹祸。”

    “那是怎么回事?”

    刘主簿急了。

    “你我二人和他们可不同,这事我们牵扯太深,我还好,家小不过寥寥几人,你可是家大业大,事情要发了,你跑得了么?!”

    “我去张家一趟。”

    杨勉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看他梁山伯还能翻了天去!”

    ***

    “梁县令,这几人招了。”

    一个相貌凶悍的汉子递过几张纸给梁山伯。

    “这是他们的口供,笔供和画的押。”

    “劳烦诸位都使了。”

    梁山伯见他们招认的如此快,顿时喜出望外,接过他们的口供细细看了。

    “果真是被挪走了!”梁山伯面有怒色,“难怪多番阻挠我探寻真相,原来他们就靠着天灾人祸敛财!”

    此时他们正在之前关押杨厚才的那间小院里,这间小院偏僻幽深,又有牛班头的人日夜把守,杨勉的人很难靠近,所以这些太守府的都使来访时,梁山伯就把他们安置在了这里,以避人耳目。

    “梁县令,彻查粮仓失窃之事容易,但我等从太守府来,不是为了协助你查案的。”

    那彪悍的汉子论品级并不比梁山伯低,此时手扶腰带不怒自威。

    “世子让你解决的是‘困龙堤’之事,希望你不要本末倒置。”

    几位都使都是太守府的巡官,专司出巡会稽郡各县,这样的事情也不知看了多少,对于县衙里的官吏如何联手起来搬空粮仓并不是很感兴趣,这是太守府决曹掾的事情,他们出手相助,不过是因为梁山伯的恳求罢了。

    “正是,正是。”

    梁山伯连连肯定,“若不是本县人手不足,也不敢劳烦诸位都使出手。”

    “如何破除困龙堤,下官已经有了办法,只是还需要再寻几个熟悉地理的本地人细问一番,这两天里,便能有对策。”

    他对着几位都使拱了拱手。

    “到时候,还得有赖都使们出手相助。”

    “这么快?”

    那都使一愣,继而冷着脸提醒他:“事情是要尽快解决,可也不能激起民愤。你莫忘了世子吩咐的,最好能既让几家放弃‘蛟龙’之事,又不生出事端。”

    梁山伯的眼神一黯,低下头应承了。

    原来在太守府的眼里,那么多深受水患的百姓算不得“民”,他们的“愤”也不是“民愤”。

    只有那些以水患迫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人家算得上他萧氏皇族的“子民”,而心心念念让梁山伯做的,也只是不得罪这些人,不要引起“民变”罢了。

    太守府来的都使们也不清楚梁山伯的计划。

    当初杨厚才在西林禅寺外喊冤,世子召见了他,得知鄞县居然在修什么“困龙堤”,甚至因此引起甬江年年泛滥,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浮山堰里闹“蛟龙”的事才不过两年,可鄞县修困龙堤居然已经有三四年了,这说明“蛟龙”这种说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要么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要么这些术士都是一伙的。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若是任这件事闹大,在这个关节上又翻出“蛟龙”提醒梁帝他做过的蠢事,恐怕他们是宗室也讨不了好了。

    可若真的大张旗鼓地去办,就怕这些士族因坟茔被动而举事,亦或者闹到京中去。

    毕竟“死者为大”,无论他们迁坟是不是为了改变风水,真动了别人的祖坟,闹到哪里都有理。

    世子不是笨蛋,自己来西林禅寺和贺革下棋,转眼间就被这庶人堵了,鄞县县令又是贺革的弟子,这其中有什么联系一想便知。

    可事情被捅出来了,他又不得不解决此事。

    世子一边希望梁山伯办事,一边又恼怒他们算计他,便只委派了两位都使和几个捕事带着一纸文书到鄞县,允许梁山伯“便宜行事”。

    于是梁山伯得了一根鸡毛当令箭,虽然能全权指挥这几个武官,却不能暴露出太守府参与其中。

    太守府能做的,不过是事后替梁山伯善后罢了。

    这几个都使听到梁山伯说已经有了眉目会这么惊讶,也是因为如此。

    若没有太守府的书令,他哪里来的胆气和能力去让此地士族拆了“困龙堤”?

    就靠他带的那一帮子书生?

    说话间,屋子的门被人敲响。

    都使们将眼睛一眯,悄声贴到门上往门缝外一看,见是杨厚才带着几个乡人打扮的百姓,点了点头,开了门。

    “你们来了!”

    梁山伯见杨厚才果然把人都带来了,大喜道:“有你们在,我进那块‘龙穴’就十拿九稳了!”

    进入屋子里的杨厚才,已经一改之前郁卒悲愤的形象,站在那里也不再刻意驼背弯腰,虽然脸上、身上都有伤,可浑身都展现出充满希望的光彩。

    他一见到梁山伯,就屈膝给他磕头。

    若不是这位县令是个好人,就在他告状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被交出去了。

    梁山伯将他搀起,问起杨厚才带来的人,后者指着几个有些局促的乡人,介绍道:

    “他们都是我们杨家村的汉子,都是信得过之人。”

    “困龙堤刚修的时候,人手不足,请了本地人帮忙,我这几位同村因为力气大也去干了几个月的活儿。”

    他拉了一个眼睛细长的汉子出来。

    “就是他,他认识一条通往那块‘龙地’的小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是无生、celia

    两位朋友的生日,我昨天带孩子出门没上网,今天才知道,劳你们破费地雷和手榴弹了……

    作为作者,也没什么好感谢你们的,今天加更一更!

    第247章

    龙潜深渊

    最初的时候,

    当地的百姓并不知道乡豪们为什么要在支流上修几道堤坝,这时候的人很难有这样的见识,也不敢管贵人们的事情,

    所以最初招工的时候,

    为了糊口饭吃,很多有力气又不在农忙时的汉子都去帮忙了。

    到后来甬江被这些堤坝截断了支流,

    到了发水的时候,

    上游的百姓才发现那几道堤坝替贵人们的什么“龙地”拦住了水流,

    却给他们造成了没顶之灾,这时候罢手不修,却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杨家村的村长去找士族理论,希望暂停修建堤坝半年,

    让水情平缓再修困龙堤时,

    自然是遭到了士族的拒绝,甚至因为矛盾而失手闹出了人命。

    有些人害怕了,有些就是杨家村的与村长有亲,自然是不敢也不愿再修了,

    趁着天黑悄悄跑了。

    杨厚才找来的这几人,就是当初因为对地形熟悉而偷跑了的那几人。

    太守府的都使们不知道梁山伯要做什么,其中一人比较宽厚,善意地提醒梁山伯:

    “梁县令,此事务必要谨慎再谨慎。不是世子怕事,只是若这幕后主使之人是抱着挑起当地民变的想法设下此计的,你打草惊蛇,

    就等于是钻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里。”

    他顿了顿,又说。

    “况且,就我们这几个人,斗不过困龙堤上巡守的众多家丁部曲。”

    到达鄞县的第一天他们就去远远的看了,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为了困龙堤吵闹的人已经几乎没有了,可他们巡视的人手却丝毫也没有松懈,只是随便点了点,堤上堤下至少有两三百人把守。

    “诸位请放心,我并没有想和他们明火执仗对峙的意思。”梁山伯怕他们不放心,再三保证。

    “我只希望都使们和这几位兄弟能把我送到‘龙地’里。之后若发生任何事情,由我一人承担。”

    梁山伯再三保证了,又有世子的命令,几人只能先按下心中的疑问,和梁山伯约了丑时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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