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其中各种“脚鞋钱”、“酒饭钱”之类的自然不能省。

    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如果到任的县令是个有钱的富家子弟还好,上下为了得到好处,自然会巴结新到的县令,日子总不会难过。

    可如果新来的县令是个没背景没身家的,就只能被完全架空。

    性子懦弱无能的会被敲诈卡要,性子硬的可能斗得头破血流,最后灰溜溜离场。

    梁山伯见识的多,原本也有无数手段能让他们服服帖帖,无奈现在为了取信杨勉,不敢打草惊蛇,用的是“懦弱无能”的人设,为了不崩人设,只能忍泪看着自己原本就瘪的荷包越来越缩水。

    祝英台原本以为跟着梁山伯来鄞县,能看到这位小伙伴升官发财,威风八面,自此走上人生巅峰,谁知道越混越惨,不还不如在学馆里读书之时,实在是气闷。

    难怪传说梁山伯最后呕血而亡,搁她丢在这破地方,她也呕血!

    见祝英台表情郁闷,梁山伯有意逗她开心,领着她往开阔处一指:“你看,前方便是这鄞县的万亩良……呃?”

    祝英台跟着梁山伯上了这处高坡,原本也以为他是想带自己看什么美好风景,结果往高坡下一看,也傻了眼。

    如今应该是春苗疯长的时候,鄞县县内水系丰富,土地又开阔平整,本当是“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的景象。

    结果他们极目远眺,看到的只有青青黄黄的一片,很多田中的庄稼都要死不活的丢在那里。

    非但如此,就连农家常常见到的桑树、蓖麻等作物也都很少看见,田中的农人更是稀稀拉拉,有些干脆三五坐在一起,脚边农具杂陈,根本不像是抓紧农时干活的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山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正是农时,便是会稽学馆也要与学生放假,好让他们回去务农不要误了农时,怎么此地的农人如此疏懒?

    “难怪世子叫你首抓农事……”

    祝英台喃喃自语。

    “要都是这样游手好闲的,不抓农事,到了秋收时岂不是都要饿死?”

    “我不信此地之人都是游手好闲之辈。”

    梁山伯蹙着眉,凝视坡下农人聚集最多之处。

    “走,我们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众读者:走走走,你这画风不行啊!

    梁山伯:???

    马文才: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

    梁山伯:???

    马文才:(得意)穷养儿,富养女啊……

    梁山伯:……你是让我喊你爸爸?

    马文才:滚,我是说你要没钱就别玩“美少女梦工厂”!

    第227章

    身在局中

    鄞县的人似乎对外来者都很戒备,

    明明刚才还坐在田埂树下闲聊,见到来了外人,立刻一个个站了起来,

    带着防备的姿态看着两人。

    好在梁山伯长得和善,又是一口山阴口音,

    才让他们的戒心降低了不少。虽然如此,可梁山伯还是找不到切入点和他们讨论农田的问题。

    “你是会稽学馆的学生呐?”

    几个中年汉子似是对梁山伯自称的身份感兴趣,“是给皇帝老爷当徒弟的那个地方?”

    “你是说天子门生?”

    梁山伯轻笑着,

    “是的是的,不过我不是天子门生。”

    “小伙子看着挺俊啊,一看就是能干活的样子,

    怎么皇帝老爷不要哩?”

    几个汉子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遗憾地说。

    “这个徒弟不是那个……”

    梁山伯试图解释,

    最后只好苦笑。

    “那个,

    皇帝只要年轻人,我已经二十岁了,

    皇帝不要。”

    祝英台站在一旁肚皮都要笑破了。

    “怎么,

    这个也是会稽学馆的?”

    另一个年轻农夫看了眼祝英台,撇了撇嘴。

    那表情像是在说,“这样子都能进会稽学馆,

    我也能当皇帝老爷的徒弟”似的。

    几个人围着梁山伯,好奇地问会稽学馆要不要学费,馆里环境如何,

    教的是什么东西之类的问题。

    看他们的年纪,明显也不是五馆收徒的范围。

    “原来不要钱啊。”

    一个农夫意外地感慨,“那几年五馆招学生,我以为要交钱才能去,没让我家婆娘去打听,早知道就让我儿子去了。”

    “得了吧,你儿子大字不认识一个,五馆招学生,至少要认识五百个大字呢!”

    几个农民笑话他。

    “不就是五百个大字么!现在这么闲,我让我儿子去学,明年这时候就有五百个字了吧?!”

    那农夫被笑得恼羞成怒,摔了爬犁站起来就骂。

    “怎么,我家里就不能出个读书人?!”

    “为何现在闲?”

    梁山伯终于抓到了重点,趁热打铁地问:“现在不是农时吗?令郎怎么有时间习字?”

    所有人突然一齐沉默。

    “本来就闲。”

    那被笑的农夫大概是个倔脾气,“现在都没人种地了,我儿子种不种无所谓,当然能去习字!”

    梁山伯眼睛一亮,接话问道:“不用种地?不种地吃什么?”

    “你不知道此地的官府最是仁慈,每年冬天都放粮吗?”

    农夫不以为然。“左右夏天都是要被水淹的,种的那么密实抢收都来不及,秋天我们入了城,有官府放粮、安置我们,等‘借了’粮种回来,粮种正好冬天吃。”

    梁山伯听得眉头紧蹙。

    “把粮种吃了,那春耕……”

    “都说了,反正是要淹掉的!”

    农夫一瞪眼,“亏你还是读书人,都听不懂吗?春天种再多都要淹掉,何必把粮种都留下?”

    寥寥几句话,已经拼凑出一个恶性循环的链来。

    “那粮种借了,不用还吗?”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祝英台突然放粗了嗓子问。

    “我们想还也没的还,再说,是官府作保的,要找也找官,官府去。”

    几个农民紧张地结结巴巴。

    “你们,你们问这么多干嘛?”

    “粮种不是找官仓借的?”

    祝英台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是当地豪族富户借的你们,官府作保不成?”

    “不然哩?官府年年放粮赈济,哪里有那么多粮种借我们?我们秋收又没交粮租。”

    那农夫的态度理所应当极了。

    “你这小子,问那么多干嘛?”

    梁山伯见能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再问下去要让人起疑,随便说了几句,便带着祝英台告辞离开。

    从大树那边走开,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表情都很凝重。

    两人面色沉重地往高处走,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轻唤。

    “两位后生,请停一停!”

    祝英台和梁山伯一愣,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位佝偻着后背的老农脚步匆忙地在追赶着他们。

    祝英台记性好,看到他便提醒梁山伯。

    “是刚刚坐在树下的农人之一,我们刚才闲话时,他一直没有插嘴,就坐在树下看着。”

    两人说话间,老农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

    “老人家,找我们有事?”

    梁山伯态度温和地弯下身子,先向他搭着话。

    那老农年纪虽大,后背也驼,身子骨却很硬朗,精神也很好,见梁山伯弯下身子和他说话,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

    “我就是一个种田的农人,当不起,当不起!”

    说罢,他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们二人,犹犹豫豫地问:

    “请问二位,是不是上面派下来的访官?”

    这话便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能说出来的,梁山伯怔然,莫名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下,那老农越发觉得梁山伯不是普通人了,当即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向着梁山伯磕头。

    “请尊驾救救我们!”

    梁山伯吓了一跳,和祝英台手忙脚乱地将老农搀扶了起来,细细询问到底是何事。

    这一问之下,两人原本就严肃的表情越发凝重了。

    这老农在鄞县种了大半辈子地,鄞县地处要地,土地也平坦,原本就是鱼米之乡,靠种地就能活得很好。

    只是四五年前,有一年突然大旱,鄞县附近靠近甬江边有一块地赤裸了出来,呈现龙腾地势,当地士族豪族啧啧称奇,便找了术士来看,占卜吉凶。

    术士来了后,当即勘测了几天几夜,最后得出结论:海中蛟龙入浅水,最终困于滩头,此地如今沾了蛟龙之气,只要不让这里再沾了江河湖水,那蛟龙就会一直困在这里,此地的龙气可用。

    “龙气”是何物?不用说所有人都知道,但凡和龙字沾了关系的,就没有不好之物。

    当下这些士族豪族便联合官府将这一大块地圈了起来,不许任何百姓靠近,又对外封了消息,不让人知道这块地是怎么回事。

    那术士好似是个有真本事的,只在几个方位起了几道堤坝,那甬江的水就被截住不往那里流去,等枯水期过去,龙地越发明显。

    为了沾染上“龙气”,好让家中“跃龙门”,这些人家还在术士的“指导”下偷偷的将家中坟冢迁到了此处,要从“先人”开始改换门庭,以此福延后人。

    很快的,那块龙地里就填满了豪族迁来的坟冢,不但日夜有人看守这块风水宝地,围住水系的堤坝上也有家丁部曲维护巡逻。

    一切,都是为了不让那条蛟龙沾到江河湖水,变成真龙回到水里去。

    可如此一来,“龙”是困在这里了,沿河两岸的百姓却倒了大霉。

    甬江从鄞县穿流而过,因这条水系之利,鄞县农人广种稻米,获利颇多。在没有“截流”之前,每天汛期,江水都会从所谓的“龙地”那段支流分流,“龙地”附近没有什么人家,也没有农田,淹了也就淹了,下游则因此减轻了压力,很少发生水情。

    但如今支流被截,无法再让甬江分流,堤坝又有豪族把守,根本无法破掉,结果一到汛期水面就暴涨,淹没两岸无数良田,一夜之间就摧毁了无数人家大半年的心血。

    第一年遇见水灾时,百姓自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当地官府闹事,要官府为民做主拆了堤坝。

    然而最后结果只是官府赈了灾,又按人头“散米”而已。

    坟冢迁往龙地的豪族担心水灾引起民变,会有人聚众作乱扒了堤坝,便无偿借了受灾百姓那一年的粮种,但他们能安然度过冬天和春耕。

    可到了第二年夏季,大水又一次淹没了良田。

    这时候,农人们发现这绝不是偶然,可又根本没办法和当地豪族反抗。当地官府只会和稀泥,虽然每年都赈灾散米,却绝口不提拆掉堤坝之事。

    两边冲突剧烈,有好几户农户为了救田,和当地士族部曲起了冲突,被打死在堤坝下面,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去冲堤。

    这一年两年三年的过去,农田屡次被淹,有心耕耘的农户也死了心,放弃了家中的良田,去城中讨营生。

    更有些懒散些的,和刚刚那些农户抱着一样的想法,左右都是要淹,又有官府养着,干脆连地都不好好种了,春天随便种种敷衍过巡田的官差,一到发水就卷起铺盖卷,到城里去讨救济,连抢收都不抢。

    他们夏天靠着官府救济,冬天靠着大族借粮,官府和大族都绝口不提还粮之事,他们也就当做不知。

    有些人家,明明不在被水淹没之地,可以自己撑过去的,可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硬是想办法报灾去官府求救济。

    为了让自家田地看起来像是遭了水灾,他们甚至自己糟蹋自己的良田,先抢收走足够过冬的粮食,然后将田地糟蹋一翻去报官府。

    到了春耕时候,更是找豪族借那些“不用还”的粮种,想方设法钻空子使小聪明。

    这老农一辈子种地,虽然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但认死理,从一开始死了人,就觉得这些人不是好人,无论别人怎么劝他,每年他都会认真耕种自家的地,哪怕能抢下一点过冬,也绝不向豪族借种。

    后来每年都淹,他们一家也没办法过了,老汉硬是将家中的耕牛卖了也不许子女去借粮,一家人就这样撑了两年,眼看着也快撑不下去了。

    “他们都觉得是官府和士族贵人们仁慈,又因为是围地造成的水灾,心安理得地借粮不还。可如果真这么仁慈,不让你还,又为何要用‘借’,不干脆用送的?”

    那老汉满是褶皱的脸庞上老泪纵横。

    “老汉我活了六十有七,这一辈子什么事情没经历过?那些贵人们要真这么好心,何必打死人?那么多好后生啊,就几句话的功夫,就没了!”

    “我心里实在是又害怕又生气,可是说与别人听,别人都当我是傻子,眼看着眼前就有一场大祸,我却根本没办法阻止……”

    他抹着眼泪。

    “我每天守着那几分注定会淹的地,看着相熟的邻居、亲眷一个个从勤恳老实变得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心里就像是有把刀子在割,一刀一刀的,恨不得干脆给个痛快才好!”

    “这位尊驾,鄞县百姓原本绝不是这样只知道占便宜、又偷懒耍滑的样子,如果只能靠天靠自己吃饭,谁会变成这样?是他们硬生生把我们磋磨成这个样子的啊!”

    听了这老农的一番话,梁山伯和祝英台顿时肃然起敬,梁山伯丧父后家境贫寒,更能理解这老农为了坚持原则会过的多么辛苦,陪着掉了不少眼泪。

    刹那间,两人心头沉重极了。

    梁山伯是因此想到了崔廉,祝英台却是想到了死在祝家工坊的那么多劳力。

    那些奴隶,大半是祝家设局从当地骗来的良民。

    为了借粮种,一户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那些人见识少又不识字,很多是被怂恿的借的粮。

    和这些农民一样,他们觉得官府作保,即使还不了粮食也有官府替他们撑腰,却没想到明明不久前还是“父母老爷”的官府一下子就变成了阎王爷,带着衙役皂隶就一户户上门抓人。

    欠债还钱,没钱还人,有契在手,诉讼无门。

    “这是局。”

    梁山伯面寒如霜。

    “有人在此地设了局。”

    第228章

    京中生变

    梁山伯和祝英台站在半山腰上,

    看着下方呈品字形的三道堤坝,和那块所谓的“龙地”。

    正如老农所说,那被堤坝围起来的泄洪区现在是满目坟茔,

    南朝不似汉至魏晋那般厚葬,这让迁坟有了许多便利,

    但即便如此,这些坟茔也一看便知道不是平民的,每隔几百步就一个的茅屋,

    更说明了这里守墓人的数量之众。

    “从堤坝方向想办法是不可能的。”

    祝英台指着下面三道堤坝。

    “设计这堤坝的人很厉害,下面做了一道沟渠,如果只破一道的话,

    水会分流到另外两边,不会立刻破掉的。除非三道堤坝同时破了,

    否则水根本进不来。”

    “这里至少有十余家迁了坟。”梁山伯数着茅屋的数量,

    不怎么乐观地说:“数量太多,

    要是只有三五家,还能想想其他法子。”

    “是不是要告知太守府?”

    祝英台抱着一丝希望问他。“和‘龙气’有关,

    上面不会很敏感吗?或者将这里年年都淹的事情上报?”

    “你以为太守府会不知么?”

    梁山伯摇着头。

    “难怪世子几番叮嘱我要‘重视农耕’,

    他本就是想提醒我,鄞县最大的问题在农事上。”

    不管是士族还是平民,刨人家祖坟在法理还是道德上都是很严重的事情。

    崔廉破堤坝分洪流淹没了士族的良田,

    虽救了十余万百姓,可依旧被千里追杀、被落井下石,最后不得不流落到异国他乡,

    连名声都没有保全。

    崔廉好歹还是士族,还在京中和国内国外都有不少故交,所以才能保全性命,可他梁山伯算什么?

    这比淹掉良田还可怕。

    别看他是县令,可连像样的出身都没有,皂隶都敢给他脸色,真起了矛盾,便是被打死都没人能说什么。

    “难怪杨勉信誓旦旦今年肯定会发洪水,还保证你能补上那亏空,这么高的水面,但凡一下雨就要向下游涌过去,能没有洪水吗?”

    祝英台庆幸着。

    “要不是我们出来走访一趟,要不是我们遇见了那樊姓老农,说不定真的就给那些衙役皂隶主簿等人给坑了。”

    两人心事重重地下了山,回了衙门,鄞县县衙依旧是平时那般样子,死水一般,每个人都懒洋洋的。

    梁山伯不在的时候,杨勉竟坐在梁山伯的书房里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公文,见梁山伯回来,他半点不自在都没有的站起身来,向梁山伯招呼:

    “令长回来了?”

    祝英台见这杨勉居然敢私自翻阅梁山伯的公文,实在是忍不住了,沙哑着嗓子叱喝:

    “你怎敢私自进梁令长的书房?!”

    “之前县令之位空缺时,有不少紧急的公事是由在下暂时代办的。现在令长上任,自然是不由我来处理,可总还是挂心不已……”

    这厮笑着提出建议:“若是以后令公觉得浊务繁忙,在下也是可以为令长分忧的。”

    谁让你分忧?

    你怎么不干脆说把县令也给你干算了!

    祝英台气得眉毛都翘了起来。

    “我和朱兄在外面游玩了一天,也确实有些累了。”

    梁山伯看了眼被翻乱的案宗,露出嫌弃的表情:“还烦杨县丞看完后,将我的书房收拾干净。”

    “自然,自然。”

    杨勉躬着身子领命。

    祝英台见梁山伯似是入戏太深,只感觉憋屈的不行。

    她在会稽学馆的时候,哪里被人这么小瞧过?就算是浮山堰落难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窝囊。

    见梁山伯要走,那杨勉突然出手拦住两人:

    “令长,还有一事!”

    “何事?”

    梁山伯虽然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杨勉似是很满意梁山伯的态度,从怀中掏出一张拜帖。

    “启禀令长,这是鄞县六户大族联合下的拜帖,本县素来有这样的惯例,若有新县令上任,县中望族富户皆会拜见,算是接风宴。”

    他说,“之前县令初来乍到,人地生疏,我想着不是赴宴的时候,便替令长回了。这次又送帖来,想来令长应当不会拒绝?”

    梁山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地伸手:“是哪六户?”

    杨勉一边递出拜帖,一边历数:“是张、黄、朱、江、吴、钱六家。”

    梁山伯要来鄞县上任,自然不会不看当地的士譜,闻言一愣。

    “士族?士族宴请我这县令?”

    杨勉根本不相信他会拒绝,可饶是如此,听到梁山伯的话还是笑了。

    “怎么可能?是这六家的管事。”

    士庶不同席,就算这六家都是次等士族,任何一个主人也不是梁山伯一个穷县令能见到的。

    他说是管事,梁山伯倒安了心,要真是这六家士族的主人要见他,他就该猜度是不是自己和祝英台去窥伺堤坝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所以他不但没有不悦,反倒有些兴奋地收下了拜帖。

    “好,我等会儿就写个回帖。”

    等杨勉走了,祝英台对着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冷哼了一声。

    “狗仗人势,也不知道什么来头,还能替顶头上司回绝拜帖!”

    “他虽是庶人,但有个胞妹嫁给了此地士族吴家的某个子弟为妾。”梁山伯之前已经花钱在皂隶那打探过一些消息。

    “这消息应该也是他特意让我知道的,好让我对他能忌惮一些。”

    “那他怎么不去会稽学馆打听打听,让他知道你和吴兴太守之子、建康令之子还是生死之交呢!”

    祝英台怒了。

    “什么玩意儿!”

    梁山伯笑笑,知道祝英台只是气话。

    她是士族出身,自然看不上杨勉这样的吏胥小人,可他若不是去了会稽学馆,若不是因棋力过人得了青睐,说不定起家还不如杨勉。

    像杨勉这样手段城府的人,甚至还有亲妹嫁给了士族,熬了这么多年也还是“暂代县丞”,只能靠磋磨新任县令获得权力,庶人晋升之难,可见一斑。

    “你说,他们请你,是不是为了‘借粮种’的事?”

    祝英台猜测着,“毕竟你要在此地当官,而且看起来还很好拿捏,这种事不可能瞒得过你。”

    “大概是吧,更多的可能是想敲打敲打我。”

    梁山伯点头,打开拜帖,见上面写着六家明日与某别院宴请梁山伯云云,可那别院离衙门离得极远,应当是六家中某家不常用的院子,帖子虽写的客气,但从杨勉的话和宴请的地点看来,这六家也是实在看不上自己的。

    他笑笑,转身收拾被杨勉翻乱的卷宗,那杨勉倒是从心底小瞧了梁山伯,梁山伯叫他把东西收拾下,他连面子都不愿做就走了。

    梁山伯收着收着,表情突然变了,伸手在背后的书架上摩挲着。

    “怎么了?”

    祝英台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

    “我的东西被人翻过。”

    梁山伯伸出两根手指拿下一本厚厚的典籍。

    “我来时带的书不多,所以每一本书放进去的位置都记得,这些书的位置被弄乱了。”

    “可是杨勉翻的?”

    梁山伯摇头,半跪下身在书柜前的地上摩挲着。

    “打扫书房和卧房要给杂役赏钱,我舍不得给钱,便一直没让人整理,地上全是灰尘。”

    他仔细地看着地上的痕迹。

    梁山伯在这一点上和后世的宅男差不多,并没有将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的习惯,也没有马文才的洁癖。

    “杨勉个子矮小,脚印不大。我穿的是布鞋,鞋底平整。”梁山伯站起身,表情有些不安。

    “还有一个穿着皮底短靴的人进过书房。”

    “不好!”

    祝英台也察觉了不对。

    他们走之前曾让马家派来的人留在县衙里,以免他们生疑。

    现在他们回来了,马文才派来的人去了哪儿?

    ***

    “惊雷他们出发了吗?”

    马文才放下手中的信函,抬头问身边的细雨。

    “早上就走了。”

    细雨看了眼屋中的漏刻。

    “如果路上没有耽搁,明天傍晚能到鄞县。”

    “徐之敬那边呢?”

    “徐公子所需的东西,祝少主已经派人送去了别院,祝少主说,送药来的人就是试药之人。”

    他担心地问:“主人,这样好吗?祝家不是在和咱们家议亲么?若是传出去什么克妻之类的传闻……”

    “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马文才无奈道。

    “马文才和傅歧,在不在?”

    门外突然有人呼喊。

    “傅歧去小校场练武了,我出去看看。”

    马文才听到声音,起身出门。

    “好像是学官?”

    马文才出了门,外面站着的果然是学官。

    “马文才,傅歧不在吗?”

    那学官探头看向屋内,见里面似乎无人,皱着眉开口:“罢了,他不在,你转告他也是一样的……”

    “马文才,谢使君要立刻回京,贺馆主让馆中弟子明日在山门外相送。尤其是你们这几位已经定下的‘天子门生’……”

    他说,“谢使君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处理私人的事情,半个月后,会有专船来会稽学馆,送你们入建康面这么快?谢使君为何匆匆回家?”

    马文才愕然。

    按照既定行程,谢举应该在接应了傅异后留在原地迷惑别人的视线,继续南下,考察其余五馆中另两所学馆,这么快回去,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听馆主说,早上邸报送来,好像是因为国中铜钱不足,朝中上议要用铸铁钱替代铜钱。谢使君看到邸报震惊不已,要回京去制止此事。”

    学官对经济之学并不怎么明白,所以表情也很迷茫。

    “连谢使君都急着回京,应该是大事吧。”

    马文才听完学官的话,整个人惊得立在了当地。

    铁钱?

    铁钱?!

    第229章

    两面三刀

    马文才和当时绝大部分士大夫一样,

    对经济之学并不怎么精通,若是祝英台在这里,大概会说出“通货膨胀”、“劣币驱逐良币”等好多后果,

    来向马文才说明铸造铁钱的危害。

    马文才会震惊,是因为他想到了祝家那么多回炉铁。

    那些铁器大部分被铸造成小的箭头、矛尖等物,

    马文才之前以为褚家有什么阴谋,这些铁器可能会用来守城或攻城所用,因为那些铁的质量太差,

    铸不成大件,连刀剑都不行。

    可铸钱就不一样了。

    一枚箭头,至少能铸成五枚以上的铁钱。

    如今国内铜少,

    但是铁器因为镇龙铁的缘故也日渐稀缺,国中有大臣提出以铁钱增补铜币之缺,

    多半是因为国中暂时缺铁,

    一段时间内不可能出现大量铸钱的情况。

    等到铜的数量恢复了以后,

    再废除铁器,至少不会让民间无货币流通。

    但更大的可能,

    其实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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