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说真的,成亲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是找个女人帮你伺候父母、生儿育女罢了,只要出身和长相性情合适就行了,你又何必慌成这样?”

    傅歧担心他会因这个影响明日的选拔,想办法让他释怀。

    “你想想,连祝英台这样出格的女子你都能忍受,还有什么忍受不了的?”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马文才斜眼看他。

    “好吧好吧……”傅歧叹气,又小声嘀咕。“早知道,你还不如赞同我的提议娶了祝英台呢,至少不会跟现在似的……”

    “你知道什么!”

    马文才突然一声疾喝,在吓了傅歧一跳后,又烦躁地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摔了个干净。

    外面的傅家家将听到动静吓了一跳,纷纷冲进屋来,又被傅歧用手势赶了出去。

    “你怎么这样?”

    傅歧实在担心,拉着马文才的手臂。

    “到底怎么了?”

    也许是心中实在害怕,又或许是上一世的梦魇太深,马文才捂着双眼,疲惫不堪地说:

    “我家给我定的亲,应该是祝英台。”

    “什么?”

    傅歧倒吸口气。

    “怎么可能?吴兴离祝家庄那么远!”

    “我怎么知道!”

    马文才低吼道,“我父母以前从不知祝家庄是什么地方,要不是祝家自己凑上来,我父母怎么会和祝家定亲!”

    “也许是你那未来大舅子对你印象不错?”

    傅歧开着玩笑说。

    “祝家那一滩浑水,他怎么敢?怎么敢!”

    马文才赫然而怒。

    “祝家?什么浑水?”

    “不管你的事。”

    马文才情绪过去,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捡起地上的东西,手却一直忍不住在颤抖,几次笔墨都没有握住,又掉了下去。

    傅歧看了他这样,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是无论怎么问,他的嘴巴都极严,问不出什么,只能无奈作罢。

    马文才重新坐于案后,看起来像是又开始复习起《五经》,其实脑子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难怪祝英楼信誓旦旦说他会将祝英台送回来,如果要定亲了,新娘子不见了,最终丢的还是他们马家的脸。

    “他怎么就笃定我被这样算计,会善待祝英台?”

    马文才怒从心头起,已经决定要让祝家庄瞧瞧他的厉害。

    “不过是小瞧我马家没有撼动祝家的能力罢了!”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

    ***

    第二日就是射策之日,几乎所有的甲科士生都没睡好。

    虽然知道射策这种考试方法大多是看考官的主观意见,可谢举要求所有人做策的内容必须要以《五经》里的内容作答,对《五经》的熟练度还是有很高的要求的。

    于是前一晚,大部分人都在临时抱佛脚将《五经》重新温习,也有犹如马文才这样忙着其他事情的。

    到了考试之时,写满考题的竹签已经签头朝下放置在了竹筒内,所有人根据最后一次应试在甲科的名次去抽,平日里成绩越差的,选择的余地就越小,能换的题目也就越少。

    马文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抽签之人,甲生们看着他伸手入筒,摸出一枚长长的签文来。

    他根本不看自己的签是什么,更不说换题了,面无表情地执着长签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因他是第一,这时间就比别人多上好长一截,人家还在摸签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写了。

    马文才落座时,众人有条不紊的按照名次开始抽签,抽到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也有人为难之后选择了换题,将原有的押签署上自己的名字还给主考官后再换一根。

    因为都想快点回去答卷,没有人故意拖延,就连换签的都动作极快,很快的,就到了褚向。

    坐在第一排的马文才余光看到褚向到了谢举面前,便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

    他看着褚向从签筒里抽出一根什么签,面露犹豫之色,旁边的谢举居然特意拿过他的签看了一眼,而后劝他换一根。

    最终褚向还是摇了摇头,选择拿了那根签,但眉头一直紧蹙。

    “褚向究竟拿到的是什么?”

    马文才心中疑惑一闪而过,目光又重新汇聚到自己的签文上。

    那根长长的竹签上,只有两个字。

    “论‘士’。”

    第217章

    无拙可藏

    策文,

    说到底就是议论文,但凡写过议论文的都知道,题目越空泛的,

    看起来好写,其实最难写。

    这种题目你怎么理解都行,

    却最容易偏离出题者的初衷,也不容易出彩。

    反倒是一些刁钻古怪或者命题狭窄的文,看起来不好写,

    但如此更容易剑走偏锋,让人眼睛一亮。

    尤其是这种有名次的考试,文采和角度都其次,

    更多的考得是人的大局观和说服力。

    马文才对“天子门生”志在必得,也就不可能换题,

    所以连看都没看就拿了签文回去,

    想来褚向也是如此,

    所以才没有听从谢举的建议。

    马文才看着自己的试题,脑子里开始飞快地闪过一幕一幕,

    思索着自己该从什么角度入手。

    主考官是谢举,

    其他的考官如贺革、几位学官,无一不是士族出身。

    题目是所有人一起出的,可决定什么题目能放入签筒的却是谢举,

    里面既然有“士”这个题目,绝不会是偶然。

    只是这个“士”到了庶人手中,有可能就变成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士,

    到了其他人手中,也有可能变成别的“士”。

    谢举想听到的是什么?

    或者说,皇帝想听到的是什么?

    马文才抬起腕,余光从拿着签文回座位的褚向身上扫过,不由得按住了胸口那半块玉玦。

    “解?怎么解?”

    崔廉的“穷途末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面前。

    “除非有人能一朝踏尽公卿骨,否则这局,永不可解……”

    两人那日的对话,还犹在马文才的耳边。

    马文才想起那被迫北逃的崔使君,胸中顿时满溢悲愤之气。

    深吸一口气,他重重落下笔,写上自己“论士”的第一句。

    “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士,事也……”

    “……隐,谓之逸士;谋,谓之智士;争,谓之志士;操行高洁,谓之修士;行常人之不能为,谓之侠士……”

    “身危由于势过,而不知去势以求安;祸积起于宠盛,而不知辞宠以招福。见百姓之谋己,则申宫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惧万民之不服,则严刑峻制,以贾伤心之怨……”

    他本就历经两世,见过了太多太多,若单纯以经历而言,哪怕是座中身世最复杂的褚向,也不能和他相比。

    此时他思路一旦清晰,下笔便犹如破竹,很快就物我两忘,对外界毫无知觉,就连贺革已经走到他的身边都不清楚。

    贺革一直对马文才抱有厚望,不因为他的身份,而是他是少有的知道世间险恶却不以险恶对世间的少年。

    他自父亲担任馆长起就在会稽学馆教书育人,见过各种各样的学生,在庶生中,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学生,譬如刚刚担任鄞县县令的梁山伯。

    他们有时候不是不愿意用残酷的一面对待这个世界,而是没有力量去这么做,最终只能选择打磨自己,将自己变成不会受伤的圆润石头。

    但马文才明显不是这样的,他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却并没有选择用尖锐的刺去刺伤别人来凸显自己的力量,也不用那些刺来伤害自己。

    他依然是尖锐的、不容侵犯的,可任谁也不能说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

    贺革以为他会和以前一般,用翩翩君子的言行去打动其他人,可如今低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如此锋芒毕露,几乎是用尽全力揭露“士”这一词的来龙去脉,道尽“士族”的傲慢和缺陷,甚至预言如果再不进行改变就会引起民变,最终被百姓抛弃,根本就不像是他会表现出来的观点。

    这篇策论若交上去……

    这篇策论若交上去……

    贺革担心地站在他身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随着马文才写完最后一个字,贺革也做出了决定。

    他似是因为看完了马文才的策论而转身,而因为监考而特意更换的峨冠博带装束此时惹出了祸端,宽大的袍袖从案桌上扫过……

    马文才刚写完策论,正准备回头看一遍,手边的砚台却猛然间朝着自己的策卷翻了过来!

    马文才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了自己面前的文章。

    那砚台砸到他的手臂上,将他的白衫染尽墨色,可他却顾不上整理自己的狼狈,而是去检查自己的卷子有没有沾上墨痕。

    好在只是卷子的一角沾上了几滴,并没有污了卷面。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让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马文才这边,马文才不解地抬头看向贺革,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抱歉,有的只有深深的担心。

    马文才一瞬间懂了这是为什么。

    他心中一暖,面对着恩师担忧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又抱拳微微一礼。

    他不是不知道这篇策论交上去会如何,也不是不知道这篇策论会引起什么样的风波。

    可谢举和傅异已经答应他“天子门生”将是他的囊中之物,策论的水平已经没有了意义,重要的是他想写什么。

    这有可能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有机会写出自己想法的时刻。

    见马文才坚持,贺革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继续巡视其他考生。

    这只是其中一段小小的插曲。

    马文才是甲科第一,有充裕的时间思考、落笔、检查,甚至可以应对差点泼墨的困境,可其他学生却不见得都是如此。

    许多学子只不过是抬起头看一眼,发现没出什么乱子,就又低下头,专心于自己的策论。

    但这其中不包括马文才不远处的褚向。

    实际上,褚向抽到的签也不是很好。

    不是说那策论无法写,而是这枚签文的题目实在和他平时表现出的气质和性格完全不符。

    这也是为什么谢举在看到那枚签文后就建议褚向换掉的原因。

    但褚向在考虑再三后,还是为了成绩没有选择这么做。

    此时他的策论已经写了一半,但由于一些原因,其实他写的很是艰难,而且写着写着就会出神。

    写到瓶颈的时候,他总是反射性地抬起头看看马文才,正因为如此,他看到了马文才的毅然决然,也看到了贺革的担忧犹豫。

    看到了马文才的以身护文,也看到了贺革的无奈转身。

    褚向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锦绣文章,蓦地一咬牙,突然将它伸手揉了个干净,抛掷一旁,重新拈起一张纸,提笔疾书起来。

    褚向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冒险,很多人都已经将自己的策论写到了尾声了,他才刚刚开始写,时间急迫之下,褚向也没办法选择更沉稳大气、适合策论的隶书,而是用一笔苍劲有力的行书匆匆书就。

    等到收卷的锣声响起时,褚向才勉强完成了自己的策论,丢下笔时,他只觉得自己背后潮湿冰冷一片。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一身冷汗。

    收卷的学官一张一张的收过文卷,待到了褚向这里,竟站住脚走不动了。

    褚向的俊美一直是惊人的,但他懦弱又畏缩的气质总是让人忽视他的俊美。

    可现在坐在案后阅卷的他,犹如拂去了灰尘的宝石。

    挺直的脊背像是苍松般高洁,一双眼睛里更是闪动着让人无法直视的熠熠光辉。

    浑如剑豪亮剑杀人,美人持美行凶。

    另一头的学官见同僚不动,疑惑地喊了一声。

    刹那间,仙人的法术像是被破解了一般,刚刚那个耀眼到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褚向消失了。

    递上试卷的,依旧是那个温和的、毫无锋芒的学生。

    抱着卷子的学官像是梦游一般将卷子交予了厅上主座的几位考官,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试卷,突然很想夺过来看看,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谢举无意将一场考验持续好几天的时间,所以所有人交了卷后并没有走,只是留在原地等候最终的结果。

    甲科一共也没有三十个人,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后也就刚刚二十出头,三位阅卷官分别是谢举、贺革和大中正派来的一位中正官,三人皆是德才兼备的智士,阅卷的速度也不慢。

    谢举一边低声和左右讨论着手中的卷子,一边在策论上写写画画,注上自己的意见,再交予另一个人。

    三个主考官都看完后,才会决定是乙还是甲,再将卷子放在归类的那一边。

    所有甲生安静地在席下等候,看着不知是谁的卷子被讨论、选择,最后放在一边。

    于是乎,右边的卷子越堆越高,左边却没有一张。

    很快的,他们意识到右边便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乙类,紧张之色越来越深。

    这样阅卷阅了有七八张,终于出了一篇让三位主考官产生争议的策论,在谢举听从另两位主考的意见后,他斟酌了一会儿,在卷上写了批语,放在了左边。

    坐在第一排的孔笙、虞舫等人不可避免地伸长了自己的脖子,好似那样就能看到卷子是谁的,然而最终也只能失望地重新坐正。

    随着卷子一张张被批阅,终于到了马文才那张沾了墨迹的卷子。那墨点太过明显,想不注意都不行。

    贺革叹了口气,先行看完那篇“论士”,这才转手递给了中正官。

    那中正官接过卷子,才看了两行,就惊讶地抬起头来,无措地看了贺革一眼。

    “这……?”

    “看完吧。”

    贺革点点头。

    “抛却观点,文采不错。”

    那中正官满脸冒汗地看完那篇幅,几乎是不敢停顿地双手向谢举递上。

    后者好奇两人的态度,接过马文才的卷子一看,突然笑了。

    “到底是年轻人!”

    谢举素来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自得,来当阅卷官其实是大材小用,他原本以为马文才和大部分人一样,只是用耸人听闻的开头来博取考官的眼球,可待他继续看下去,表情却越来越凝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待他完全看完,再次抬起头来,眼中已经是一片复杂之色。

    “这篇策论,我无法批判。”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卷子放在左边。

    “只有陛下能对它批示。”

    抽气声突然响起,想到那张卷子上的墨迹,众人都用既羡慕,又好像理所当然地表情看向坐在首位的马文才。

    然而阅卷还未结束,贺革怀着对马文才的深深担忧,又拿起了一张卷子。

    看到卷子的抬头,他笑了笑。

    “论战。”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题目,尤其在现在这个时候。

    只是当看到策论上明显没有见过却又有些眼熟的笔迹时,贺革微微愣了下。

    会稽学馆里所有的甲生都是他亲自教导的,每一个人的字迹他都熟悉无比,甚至教导学生的书法也是他的课业之一。

    这么耿介特立的文字,甲科里只有傅歧“兴致”好时能写得出,但也没有这般潇洒。

    贺革看向卷子的署名,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第218章

    群情激奋

    若论整个学馆里的学生书品谁最高,

    毋庸置疑是写得一手好字的祝英台。

    祝英台的笔意华美,带着一丝随性和浪漫,是时下士人最爱的那种风格。

    但书法这东西,

    有时候更看重的是格局。

    一个人的性格很多时候能从字迹里看出来,所谓“见字如见人”,

    并不是一句虚话。

    学馆里一直觉得褚向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用的是一笔横平竖直的隶书。隶书由篆书简化发展而来,属于一种公文文字,

    沉稳有余,却不为士人推崇,褚向的隶书虽好,

    却很少得到别人的赞赏。

    这时候,用隶书的大多是刀笔吏。

    但如今这一笔行书,

    却已经让贺革有了惊艳之感。

    行书之美,

    在于千变万化,

    妙理无穷,一个性格古板懦弱之人,

    是不可能写得好一笔行书的,

    如今褚向的文字,正因为写就匆忙,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着每一笔画的平直与匀净,

    而是偃仰起伏,轻重缓急,极尽变化之能事。

    若不是署了名,

    他又亲自监考,谁能想得到这是褚向的字?

    直到这个时候,贺革才想了起来,褚家本来便以善书而著称,家中无论老幼妇孺,还未提箸,便先提笔。

    褚向擅几种类型的书法,一点也不奇怪。

    再望去,这一篇《论战》文字犀利,气质刚毅,配上这变化多端又苍劲有力的行书,让人一望,便觉得有一股森森的求战之意迎面而来。

    “……胡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

    “……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

    他是不是小瞧了自己的这位弟子?

    若是他印象里的褚向,这一篇“论战”应该写的是如何“止战”,而不是“求战”。

    如何使天下“停止纷争”才更适合这个“老实人”的性格。

    更何况谢举是朝中的主和派,今日谢举是主考官,写这么一篇东西,是很难取巧的。

    “馆主?”

    一旁的学官见贺革捧着一张文卷不动,善意地提醒了下。

    贺革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卷子递与谢举。

    策论虽写的精彩,文字也颇为漂亮,但贺革却对这篇策论并没有报什么希望。

    从马文才,到莫名起了变化的褚向,都让这位馆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自己的学生关心太过不够,竟没有发现他们的思想里还有这么危险的东西。

    卷子刚被递上,谢举就眼前一亮。

    马文才那篇策论格局开阔立意高深,无奈他的字却并不出彩,但也正因为字不出彩,更让人将所有的心神放在了他的文章上。

    褚向的策卷,还未见其文先望其字,颇有先声夺人之感。

    谢举首先看的就不是文,而是他的字。

    他并不似贺革,平日里经常和褚向接触,在看到署名后之只有一种“难怪如此”的了然,再加上褚向曾向他提出那般犀利的问题,看到这篇“论战”,也只是觉得小伙子偏激了点。

    “你的弟子们,已经有了心怀天下的格局。”

    谢举虽是主和派,但不代表他就怯战。

    主和,是为了符合世家大族的政治需求,是希望减少损失、让国家稳定太平,如果他真的是个懦弱怯战之辈,也就不会往竹筒里丢“战”这个主题了。

    褚向若是真的以“止戈”为论点,谢举反倒会对他很失望。

    “观点虽有点激进,但也不失为一篇好文。”

    谢举捧着褚向的卷子,满怀笑意地将他放在左手边的甲类里。

    “这一篇,我也不欲批示,留待陛下品鉴吧。”

    刹那间,堂下哗然。

    马文才的文让谢举有了如此高的评价已经惊人,居然又出了一篇连谢举都不能做批示的?

    是谁?

    甲科学子互相都十分熟悉,所有人的眼光在众人之中搜索着,然而看到的却都是一片或迷茫或羡慕的眼神,并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天子门生”的名额已经有三个被决定了,剩下只有两个。

    除了因墨点被分辨出的马文才以外,其他人都不敢放松心神,全神贯注地等候着几个主考官阅卷。

    接下来的文卷都再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之感,傅歧更是倒霉,他那么大咧咧的一个人,抽到的题目居然是“忍”。

    是以虽然他已经超水平发挥了,但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文中的别扭感,就像是自己和自己打架,稍不留意,就露出几分矛盾之意,倒是让人看得是啼笑皆非。

    谢举本想关照下傅异的这位弟弟,可无奈傅歧的策论是写着写着就跑题了,写着写着就别扭了,让人连放水都放不了。

    徐之敬抽到的题目是“仁”,和马文才一样,这属于很大的一个论题,也是《五经》中最重要的一个学术观点。

    徐之敬用自己曾为医者的角度入手,谈了苍天对厚土之仁,五气对身体之仁,医者对求医者之仁,以及如何用治疗病灶的方式来对待国家之仁。

    徐之敬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里,一篇策论立意新颖,又带着一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之气,再想到徐家一家因“仁”导致的结局,不由得让人唏嘘。

    谢举来之前本就得到了“叮嘱”,要让徐家不至于除士,所以在看完徐之敬的策论后,提笔批示了几句,就放在了左边。

    如此一来,天子门生的名额只剩一个,堂中的学子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紧,那是马上即将揭晓结果的紧张和不安。

    剩下的策论也没有几张了,最后一位“天子门生”的策卷也被挑选了出来。立刻有七八个学官拿起所有的文卷,开始唱名。

    “马文才,论‘士’,甲一。”

    “褚向,论‘战’,甲二。”

    “孔笙,论‘义’,甲三。”

    “徐之敬,论‘仁’,甲四。”

    “虞舫,论‘势’,甲五。”

    五张甲唱完后,学官又开始唱乙等。

    “傅歧,论‘忍’,乙一。”

    “魏坤,论‘吉’,乙二。”

    “江卿,论‘凶’,乙三……”

    学官陆陆续续唱完名次,将那些文卷一抱,朝着门外而去。

    见不少人眼巴巴看着那些学官,贺革咳嗽了一声,朗声道:“所有文卷将张布与思贤楼外,三日后取下封存,送入京中。众位若对结果有所疑问,可以稍后移步在思贤楼外看题。”

    事关“天子门生”,绝非一般考试,他担心有不满的学子会冲撞谢举,当即和谢举商量了一会儿,和其他学官一起离开了思贤楼的大堂。

    待谢举等人一走,堂内的学子们立刻拥簇着向外挤去,去看是何等的文章能让谢举论为“甲等”。

    马文才和其他人也是一样,不过他更关心的不是别人,而是褚向的卷子。

    他有种预感,从褚向的卷子里,能看出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马文才刚一起身,旁边的傅歧就扑了过来,表情懊恼。

    “我抽到了‘忍’,哎哟可把我愁死了,恨不得换一个才好。可想着换了成绩就不会好了,只能咬牙硬写!”

    “忍?”

    马文才一哂。

    “确实难为你了,用‘忍’能拿乙一,你进步神速啊。”

    “算了吧,谁知谢使君是不是看在我阿兄的份儿上……”

    傅歧情绪有些低落。

    “我自己都看不下去,还能被评做乙一,我也害臊。”

    “还好你有自知之明。”

    徐之敬走到两人身边,瞟了傅歧一眼,又幽幽叹道:

    “我的题目,是论‘仁’。”

    听到徐之敬的策论,两人先是一怔,后来都大笑了起来。

    最没有“仁心”,屡次见死不救的医者,居然抽到了“仁”,还要以仁做策论,难道不好笑么?

    两人笑了一会儿,徐之敬看褚向也要出去,连忙喊了他一声。

    “褚向,等等我们!”

    说罢,示意几人跟褚向一起出去。

    他们三人如今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天子门生”,日后说不得还要一起共事,徐之敬自然希望他的这两位好友都能相处融洽。

    “我……”

    “我就不去了。”

    傅歧摆着手说。

    “我不想看我那篇狗屁玩意儿,被你们看了我都羞耻。我就在屋子里坐一会儿。”

    徐之敬也不勉强,三两步追上褚向,有说有笑的出门,马文才紧随其后,不紧不慢,丝毫不见好奇。

    待到了门口,那张布考卷的学榜前已经站满了学子,三三两两互相议论,有几人神情激动。

    “马文才的那篇我无话可说,褚向那篇怎么回事?”

    有一人指着那策论,大声道:

    “当我们是瞎子吗?这是褚向的字?还有,褚向怎么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上次我们向谢使君提问的时候,我就觉得褚向奇怪了,突然问那样的问题引起谢使君的注意……”

    另一人迎合着。“褚向肯定是认识谢使君的!”

    在甲科读书的学生无一不是学馆中最聪明的,即便是庶生,能从学馆几百人里杀出一条血路和士生同读的,除了心性、才华,就连心眼都比别人要多的多。

    此刻一有人提出疑问,其他人立刻七嘴八舌起来。

    “会不会是事先知道了考题,找了人提笔捉刀?”

    “那字,祝英台都写不了!一定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帮着代笔的!”

    “使君应该不会帮着作弊吧?此话还是谨慎为妙……”

    “我记得,褚向先开始写了一半,然后扔了,后来从下面抽了一张卷子用的!”

    就坐在褚向身侧的某个甲生突然叫了起来。

    “谁知道怎么回事!”

    此时徐之敬和褚向已经走到了学榜前,那学生一喊,众人怒色更甚,纷纷朝着褚向看去。

    “褚向,你有什么解释?”

    虞舫站在学榜前,不怀好意地问。

    “你们不过是看褚向性子软,好欺负罢了。”

    徐之敬嗤道。

    “换了其他人,你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兄……”

    褚向面色复杂地看着他,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徐之敬直接打断。

    “有些事,根本不用‘忍’。”

    徐之敬冷眼扫过群情激奋的学生们,漠然道。

    “因为即使你忍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因为即使你忍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傅歧:(拍大腿)就是啊!早知道我就这么写了!徐之敬,咱们应该换个题的!

    徐之敬:……你觉得你仁吗?

    傅歧:不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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