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说:“若是往年,这田还不好收回来,但今年遭了水灾,田里颗粒无收,你们本就免了今年的租子,说起来两不相欠,他们还得了你们家的便宜。若是不肯还田要闹的,你就让他们把今年的租子补上,我想着也没几家愿意给的。”

    “就算有人愿意补上租子保田,你们也可以让他们把田吐出来……”马文才此刻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引诱人犯罪的恶魔。

    “我是士人,你是庶人,欠了士人钱不还是要吃官司的,而且按律,不还的话街坊邻居都要连坐。这些人都租了你家田,应该离你那祖宅的庄子不远,你到时候搬回下面去,他们要不还田让你吃官司,你们家就直接说都是邻居,一起连坐流放算了,看他们要命还是要地。”

    方家夫妻说到底都是实诚厚道的人,没想过还可以这样收回田地,两人都瞠目结舌。

    “这借钱的事,我不说你不说,谁也不知道是假的。你家田不少,可值钱到能立刻变卖的,也只有那些上田。要是老实本分的,你就把那些田留下,每年派些人收点租子就是,那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就不必管了,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就咬死要么收回田还债,要么大家一起流放。”

    马文才熟读律法,他父亲是太守,他家像这样的刁民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马文才从小把案宗当床头解闷的故事看大的,对于这种事信手拈来。

    “去收田之前,你们家最好就放出风声,说要卖地还债,这沛县里外多少人家不想置些祖产?你们家地传了三代,有些地是花钱都买不到的,风声一出去,有的是人来买地。”

    “这,这真要卖祖业吗?”

    方天佑有些犹豫。

    “我,我家列祖列宗要知道我不孝到卖了祖产……”

    见他这幅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方婶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闷声道:“说的好像有了祖产就过得多好似的!现在我们家倒是占着好田,家里就吃上饭了吗?马公子是好心教我们,你听着就是,能学到其中一二,这辈子我们家也不必怕别人把你当冤大头了!”

    马文才说一半被人打断了话头,自然也有些不悦。

    梁山伯见这样,怕马文才一片好心被泼了冷水,有意从中调节气氛,温声解释:“马兄是替你们着想,你们若不想背井离乡,日后这些人里总有些聪明的会回过神来的。我们不过是过客,难道能帮你们遮掩一辈子?何况你们说的是要卖田还债,到后来不过换了人种,田还在手里,谁看不出来?那就留下祸患了。”

    方天佑被说的发愣,有些后悔胡乱插嘴。

    梁山伯心中一宽,继续说:“田是一定要卖出去一些的,你们过得这样糊涂,自然不能明白马兄对你们的一片担忧,这卖也有讲究,对吧,马兄?”

    马文才被梁山伯一捧一解释,也不愿白费了之前的口舌,臭着脸点了点头:“那些真正狠心的人,无论你是拿连坐也好、收租也好,总是让你们伤筋动骨才能收回田的,你们家里还有孩子,犯不着跟这些人拼死拼活。”

    “只要打听到县里有哪些人是不能惹的,恶吏也好,奸商也罢,权当花钱消灾,把最棘手的几块田低价卖给这些人,不必你们去和那些刺头争吵,田契一交,恶人自有恶人磨。那些田在你手上也不见得就能天天收足了租子,趁机卖了去其他地方换几块田,哪里找不到人种?那些人再横,是看方家老交情,你们夫妻又是好说话的,对上那些奸商恶吏,还不知谁整治谁。”

    马文才语气嘲讽:“换了个真黑心的地主,还在种你们家地的其他人家有了比较,就知道你们这样的地主有多难得,保证不敢再来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哭穷的。风调雨顺还哭穷要欠租的,你就把在种的地卖了。”

    他这一番“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话听得几个少年热血沸腾,只觉得痛快,傅歧更是叫了一声好。

    马文才也不自得,这些手段他教的明白,可真要落实下来,非要硬着心肠不可,否则方天佑半路上一个心软不往下进行了,那些买不到地的奸商恶吏就不是去对付刁民,而是转过头对付方家了。

    所以马文才也把其中风险交代了一遍,尤其是方婶子,方天佑不太可靠,可为母则刚,为了家里几个孩子,方婶子却是狠得下来心的。

    听到马文才说其中的风险,方婶子更是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心软,一时心软,后患无穷。

    “我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你们家的家底如何,几百贯钱嘛,要卖几块田才能还,还是卖十块田才能还,就看外人觉得你们家有多少补不上的了。这其中也有你们好活动的地方。”

    马文才精通人情世故,索性又给他们指了条明路。

    “毕竟是方家婶子的亡父和衙门有交情,并不是你们家。人走茶凉,何况你父亲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那些交钱,给了钱也不见得衙役们就会尽心尽力的帮你们收田,毕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你家最能拿出手的几块地,要不然就半卖半送给了此地的县令,说出去也好听,是此地县令急人所难,替你们解了围……”

    方天佑和方婶子怎么不明白其中的关节,方婶子一咬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是,回头我就去求王县丞,最上等的几块田,便求他们买了。拿人的手软,就是为了自己能收回田,也要尽心尽力,必定也不会让那些人狗急跳墙真伤了我们夫妻。”

    “就是如此,该卖的卖,该留的留,别不舍得,也别看不开。收完了该收的田就回了县里,卖了换别处的田也好,田地偷偷换个可靠的人种也好,过几年家底就又充实起来了。”

    梁山伯叹息,“借着卖田的机会,和此地衙门里的人多打打交道,对你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别舍不得这点田地。你们在这里名声不错,衙门里帮你们主持公道也不怕别人说是仗势欺人,都知道你们是老好人,这就是‘伸张正义’了。你们的名声,也就这时候有用。”

    也是方家命好,遇到的不是那种一遇到事就慌的普通少年。

    这一群少年里,马文才是活了两世之人,资质怕是一群少年中最差的,可轮到人情世故、处事手段,却是翘楚,别人看着的烂局,他有点灵光就能顺势破开,光这份手段,再怎么会读书的天才也不见得能有。

    梁山伯自是不要说了,性子宽厚又沉稳可靠,马文才这人有些冷傲,教了你法子不见得就会管你其他,可梁山伯却会照顾到方方面面,有他做了总结,再笨的人也知道怎么走对自己好。

    祝英台平时并不多事,在学馆里也学乖了,并不会强出头烂好心,此时只顾着哄孩子和孩子玩,之前没因为憋屈胡乱出头,才给了马文才继续操作下去的机会。

    马文才这下等于是手把手教了,方家夫妻要是还应付不了,那就不是心软,是蠢到没救,这样的人谁来也没用。

    两夫妻千恩万谢,又把其中不太明白的细细问了,马文才已经够费神了,不愿再多费口舌,梁山伯却是个有耐心的,一点一点说个明白。

    恰巧这时追电拿着马太守帖子去请的衙役到了,这衙役在路上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刻意凶神恶煞,把巷子里留着看结果的佃户们驱赶的鸡飞狗跳,见真动了官差,剩下一些围在巷子口的才真走了。

    “方婶子,你在家还要孩子,不如趁这个机会,让方伯父也跟着衙役们走一趟衙门,也不必多说,进了衙门哭就是,就趁这时咬死了欠钱,让县令先应了贱价买了你家田的事。”

    梁山伯听到外面的动静,建议着:“衙役皂吏是最容易搬弄口舌的,到时候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你们家欠了钱,这阵子想必也没人敢上门来打秋风。你们就趁这阵子赶紧把家中事情安排好,到下面收田去。”

    他还有一层隐着没说,追电这时候是拿着马太守的名帖去的,名义上也欠的是马家的钱,这里的县令只要脑子没坏,一定是想趁马文才在这里的时候帮他把钱收回来讨个好的,这事就能尽快办了。

    若是马文才走了,方家夫妻再上门,那就真是求着“救急”,上好的田地压到多低的价都有可能,就算真讨好了此地县令和县丞,也是伤筋动骨。

    他这一建议,方婶子立刻一推丈夫。

    方天佑是滥好人,可这时候也下了决心了,应了一声就起身要跟他们走。

    梁山伯的未尽之意其他人都不明白,马文才却是明白的,似笑非笑的看了梁山伯一眼。

    “惭愧,借个光……”

    梁山伯也不遮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语。

    马文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一拂下摆,就要出门,祝英台赶紧把孩子放下,傅歧等人也立刻跟上。

    马文才和傅歧几人本就是天之骄子,衙役们自然好好奉承,那方天佑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地跟着一群少年出了门,低着头跟在护送他们出去的衙役们后面,活像个小可怜。

    为了怕人看出端倪,方天佑把头低得极低,看起来就像是欠了钱只能被抓去送官似的,就连最后几个不死心想要在看看的人都打消了疑惑,死了心走了。

    没看到这群士族让官差亲自来接吗?方天佑欠了这样的人钱,还不倾家荡产?以为人人都是方家这冤大头,哭一哭就免了钱不成?

    留下来是要替方家还债吗?

    方婶子在巷子里一直目送着,见所有人都走了,这才吩咐家中几个之前熬粥的老仆人不必在熬了,把炉火熄了,锅也搬回来。

    丢在院子里的那袋米也让仆人背回屋去,让家里婆子到街上把外面游荡的两个儿子找回来。

    经此一事,她是死了心要把孩子送去读书了。

    方婶子安排好了一切,这才有空回屋,去看被祝英台放在摇床里睡着的小儿子。

    只是她把摇床里的儿子抱起来一看,顿时又怔住了。

    那摇床的床尾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块金老虎。

    那老虎拇指大小,一看便是赤金,成色好到这妇人都不敢开眼去看,寻常人家根本就见不到这么纯的金子。

    想到之前一直抱着儿子的那位小公子,方婶子的脸火辣辣地烧着。

    “我们家总归还是积了德,才见到这样的好人……”

    她抹了把泪,把那金子妥当地收了起来,亲了亲儿子的脸。

    “阿娘帮你把老虎收着,谁也不卖,留着给你压福气!”

    ***

    且说马文才一行人原本就是要去沛县县衙的,他们把方天佑送进去,又打点了下,将那些信交给这些衙役,这送信的事情就差不多成了。

    对这些衙役来说,只要还在县里,收税的时候就跑不掉要去找人,送信不过是顺便,还能得些银钱,送信到人家的时候那些人家也少不得要给些跑路费,这是两头赚钱,自然皆大欢喜。

    对于马文才等人来说,经历了今天这送信之事,他们对送信这种事也有些敬谢不敏了,能节省点时间是最好。

    几人也不知道方家日后造化能如何,但听着衙门里哀嚎的哭声响了起来,想来趁热打铁还有些用,趁着方天佑还冷着心的时候,也许他们家以后总会有点好的变化。

    这一群少年办完了事,早就过了正午了,腹中咕咕作响,就想着去哪里吃上一顿当地的特色菜。

    “得了吧,他们这的特色菜是狗肉!”

    傅歧闻言大惊,连连摇头:“我不去,我回客店里吃去!我不吃狗肉!”

    他自小喜欢狗,又养着狗,见不得狗肉被摆上桌。

    几人其实还挺想尝试尝试这沛县的特色的,无奈傅歧抵死不从,再好吃的狗肉也吃的没了胃口,只能意兴阑珊的回了客店。

    中午随便用了些午饭,几人互相作别,要回屋子里午睡片刻,马文才早上劳了神,也想回去安静躺一会儿。

    回了屋后,马文才自是在风雨雷电的伺候下净面去衣,准备小睡,这外衣一去,从怀中突然飘落了一张纸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正是之前他从梁山伯那里拿来,糊弄佃户们是欠条的那封书信。

    细雨将信捧了上前,马文才就这般随意看了一遍,恍然明白了祝英台为什么那时候脸色如此古怪,梁山伯又为何突然接过信去读。

    他挑了挑眉,没接信,冷笑着开口。

    “把这信烧了吧,看了就伤眼睛。”

    就这样的人品,也配使唤他马文才?

    小剧场:

    一贯千文,十贯就是一万钱了,这几百贯……

    一群佃户把脚丫子都拿出来算了,都没算清是多少钱。

    第126章

    突生波折

    方家的事情只是一段插曲,他们在沛县也只是过客。

    休整之后,还是得向着目的地出发。

    这一段送信的经历虽然已经告一段落,可对于祝英台来说,却点醒了她许多以往不曾、也不敢去想的事情。

    在离开会稽学馆之前,祝英台大部分时间都期冀着自己能获得独自求生的能力,然后傍上一条大腿,能跟着大腿在后面分分红,自己安心的做个富家公就可以了。

    要是有看得顺眼的人,就谈个恋爱,没有志同道合的,不婚也不是不可以。有余力就行个善,没余力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这便是胸无大志的祝英台对自己还算不上“计划”的未来做出的一点稍显幼稚的规划。

    这么不成器的规划自然是幼稚的,一个穿来没多久,活动地图只限祝家庄和会稽学馆,连社会新鲜人都不算的祝英台,能以自立为第一目标已经算是还有点靠谱了。

    她死活要跟着马文才出来,也无非就是想看看南梁的社会环境能容纳她做到哪一步,她又能做到哪一步。

    可这一步跨出来后,她却开始后悔了。

    这样的社会形态,完全让她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出口。

    她来自现代,即便她来的那个世界社会阶层也开始渐渐固化,难以打破其中的藩篱,但人和人之间还是维持着最基本的善意的。即便是人治大于法制,但普通人和普通人之间相处,依旧还是相信法律。

    即便是穷人和富人之间,也绝没有我啐你一口我就要被拉出去抽二十鞭子,也绝没有穷人欠富人钱不还,街坊邻居也要跟着连坐的事情。

    庶人和士人的区别不仅仅在于身份的相隔,更多的是价值观和多年来生活习惯造成的隔阂,即便是梁山伯这样庶人中的佼佼者,也有太多祝英台根本接受不了的东西,远的不说,祝英台就完全无法接受梁山伯五六天都不洗一次澡的习惯,更别说其他普通庶人的生活习惯更差。

    在她的世界里,哪怕是班上最穷困的学生,那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加数年的高压教育教导出来的,即便不能如同城中物质丰富的学生一样获得更多的资源,可祖辈们刻在骨子里要“出去”,要“读书”,要“上进”的烙印会促使他们不停向上,随处可见的报纸杂志书籍和新闻能开阔他们的眼界,他们也许在物质上输给别人,可很多时候在见识和思想上并不弱于任何人。

    他们也知道礼义廉耻,哪怕最无耻的人,在现代文明下,也会用各种礼仪规范掩饰那种赤裸裸的恶。

    恶人依然还有,受到多少教育却还完全不顾廉耻的人也有,可和庞大的基数比起来,毕竟不是多数。

    但这个世界的庶人,就是庶人。

    无论祝英台再怎么不愿意相信,再怎么觉得这样说自己心里很不舒服,可生活在南北朝时期的庶人,根本就不值得很多人的同情。

    在大多数是还在为着生存需求里最基本的那一层在奔波时,为了活下去就要付出一切,为了争夺那一点点资源,是没有什么“尊严”和“廉耻”可言的。

    要活,要占便宜,要不择手段,仁义道德是什么?能换成吃的吗?

    这几乎是一群靠着本能在活的人。

    有时候祝英台在拼命的回想唐宋盛世,想着那些古装剧里衣冠楚楚的书生如何风流潇洒,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一日踏遍长安路,那些古装的丽人又是如何的妩媚多情,怀抱着一支琵琶就能歌遍桃花。

    有的,有那样的盛世,却不在此时。

    在这个连科举都没有的时代,即便开设了五馆这样值得让所有寒门努力一搏的地方,能从这里出头的人,一个都没有。

    是的,祝英台问过了,从天监四年开始开设五馆,这十几年来的学生已经何止万人,精通五经能够明经对策的惊才绝艳之士也不知出过多少,可由明经射策入仕者一个都没有。

    从五馆走出去的学生,至今没有一个官位达到过五品,连拿出来作为五馆名头的没有几个。

    在这种情况下,寒门上升的路径靠读书几乎根本没用,反倒是每到打仗之时,乡野中最心狠手辣的那一群武勇之辈能够立刻翻身,以低级将领或乡军的身份得到身份的提升。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大部分普通的百姓情愿让孩子在乡野中好勇斗狠,也不愿让孩子去学读书。

    读书无用论几乎成了庶人中的主流,识字的沦为吏官,乡野间像是吴老大、田老二那样狠到能对自己下刀子的人,却能顷刻间就聚集起一批亡命之徒。

    在许多庶族的眼里,这才是能人。

    识字有礼?

    大概也就在名望上好一点,但对他的境遇没有什么更大的好处。

    看梁山伯过的如何就知道了,再看看会稽学馆里一群已近二十却还没有成家一直在五馆读书的。

    如果读书人真的受到追捧,又何至于如此?

    这样弱肉强食的世道,真正的善心人早已经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就像那位方天佑。而已经在温室环境下习惯了的祝英台,乍见到这样的残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士族依旧在醉生梦死,看不到下面暗潮涌动,看不到那些被他们瞧不起的“庶民”,在几百年动乱的世道中,将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一点点磨砺去,为了生存而积聚起的可怕力量。

    想想徐之勉,想想那天闯入方天佑家门的佃户,若是士族渐渐失去他们威慑力时,末日便要来临了。

    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但会“天街踏尽公卿骨”,就连老弱妇孺和真正的纯善之人,都会被吞噬的连渣滓都不剩。

    连士族都朝不保夕,祝英台完全想不到自己要出去“独立”后该怎么生存。

    脱离了祝家,她就不能保全自己现在最强有力的护身符——士族的身份,如果她是个男人,也许还能凭借未来的战争或各种机遇飞黄腾达保全自己,可她是个女人,虽然还没长开,但应该是个不丑的女人……

    一个不丑的女人,带着财富,身份并不高贵,还是孤身一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随时能被人碾死的一盘菜。

    更别说如果她真的逃家,哪怕在外面吃了亏也是不能报官的。她的户籍上有很大的问题,泄露了身份,如果被送回去还算事小,若祝家碍于家丑不承认,她冒充士籍,能不能留命都是个问题。

    她要和马文才合伙做生意,马文才会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大多是因为两人身份相当,出身类似,如果马文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脱离祝家,离开祝家的庇佑,还会和她同盟吗?

    一个立足于士族的士人,要让他选择和一个背弃了士族的人站在一起,连祝英台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绝望。

    所以她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个人都不敢说,即便感动于马文才对她的性别毫不在意,也不敢再说出自己更深层次的诉求。

    而出来一趟后,她连心中那一点想要“独立”的念头都起了退缩之心。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可从马文才对付方家佃户的办法,就能看得出这种仰仗着官府之威顷刻间翻天覆地的手段,哪怕只是一个士族统治阶级的年轻人都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在钱权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下,马文才一个没出仕的士子,甚至都没出面,就能对付了那些逼得方天佑差点家破人亡的刁民,要是方天佑真的能狠下心来,明日家破人亡穷困潦倒无以为生的,就是那些失去了田地租种的佃户。

    有那种刁难故主的名头在,这些人以后想再沛县再租到田种,怕也很难。

    这些人会走到这一步自然是他们自己作的,可谁又能保证每一个有马文才手段的人都有马文才的心性?这样的手段能逼迫的了刁民,自然也能逼迫的了良民,要毁人家业,不过是易如反掌。

    想到自己被方家佃户惊吓到只能往同伴后面躲,再想到马文才说出那些整治刁民的手段时自己恍如在听天书的糟糕表现,祝英台不得不承认,自己真要脱离了祝家,也许在这个世界,一个月都活不下去。

    上面是恨不得压榨掉庶人最后一滴血汗的统治阶级,下面是为了生存贪婪无耻甚至心狠手辣的觊觎之力,在她有强大的自保能力之前,“独立”就是个笑话。

    士族甚至比庶人更安全,士族至少还要讲究身份,杀人也用软刀子,可下层的酷吏、恶霸之流,就直接动刀动枪。

    难道真要熬到十六七岁上随便找个人嫁掉?还是誓死不假赖在学馆跟马文才一门心思做生意?

    可马文才的目标是国子学,明年秋天一过,他去了国子学,自己还不是要孤军奋斗?

    难道她也要去拼个“天子门生”的名头,跟着他一起去国子学?

    祝英台越想越是绝望,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怎么这个表情,在想什么?”

    梁山伯在甲板上吹吹风,没想到祝英台一个人蹲在这角落里,好奇之下,跟上来看看。

    “我在想我要不要也拿个天子门生……”

    祝英台正在想心事,没提防顺口说了出来。

    话一说出口她就意识到不了,抬起头一看是梁山伯,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你啊,还好是你哟,给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多自大呢。”

    听到祝英台的话,看见她松了口气的表情,梁山伯心里莫名有些愉悦。

    毕竟在她的心里,他还是有些不同的。

    “你想去国子学?”

    马文才和陈庆之在一起,傅歧在一边逗狗,徐之敬已经联系到了家里的门生,就等着下船来接,梁山伯大概是全船上最没有目的也最清闲的人,所以才能跟祝英台在这里闲聊。

    “哎,与其说是想去国子学,倒不如说是不想跟同伴分开啊……”

    祝英台为难地撑着脸。

    “不过想都不用想,我家里是不会同意的。就算我上得了国子学,家里也不会让我去。”

    她能去会稽学馆,是因为祝家庄所在的上虞离会稽学馆不过一日的路程。来回都方便,她家在地方上也算是一方豪强。

    去了国子学,天子脚下,来往都是灼然士族,一不留神要被人发现了她的性别,一个地方豪强算什么?

    说不定就连累了一家子。

    “不想跟同伴分开吗……”

    梁山伯心里涩了一涩。

    他年纪已大,不能读国子学;傅歧志不在此;徐之敬倒是想去,前提能成功从马文才手里拿到那个名额。

    祝英台说的“同伴”是谁,不言而喻。

    即便被拒绝了,还是带着这样的期待吗?

    梁山伯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的东西甩出去,打起精神给他分析:“其实,你要去国子学,和家里好好说话也不是不可以。”

    “咦?”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

    “乡豪历来不出仕,或者说,乡豪出仕牵动方方面面,一直被朝廷忌惮。你看看沈家和马家就知道了。还要你明确表现出不想出仕的态度,谁也不会勉强你,去国子学读书也不过是历练罢了。”

    梁山伯替祝英台分析着。

    “国子学十五而入,二十而出,你今年不过十四,若是明年得了国子学资格,也只是刚刚好能入学的年纪,在国子学里也算是小的。即便有什么不妥,你年幼,又是乡豪出身,大概也不会有太大麻烦,国子学里也有一心闷头做学问的学子,这些人日后大多以大儒和博士为目标,只不过人不多罢了,你要无意仕途一心向学,祝家若能出个才华出众的名士,也不算什么坏名声。”

    当然,如果那“名士”是女子,怕是要轰然一阵子。但也因为是女人,即便被暴露出来了,只要没企图踏上仕途染指权利,最差无非就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谈资,对亲事有所阻碍罢了。

    不过祝英台敢女扮男装来学馆读书,大概也是对这个不怎么在乎的……

    在遇到马文才之前。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些自苦。

    这世上如他这样,为自己有好感的女子出谋划策,分析如何做可以和另一个男人不分开的,恐怕也没几个了。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啊……”

    祝英台摸了摸下巴。

    “但是我想想家中父兄的性格,还是觉得悬。”

    她出来读书还是瞒着祝英台他哥的呢,等他游学回来发现妹妹扮男装去了学馆,还不知道能不能读下去了。

    毕竟她娘好像很听祝英楼的。

    “那就看你多想去了。要是有马文才帮忙遮掩,你又确实成绩出类拔萃,大概能来个先斩后奏,到时候‘天子门生’的资格报上去了,祝家庄也只能让你去京中面圣。”

    梁山伯见祝英台有些心动,微笑道:“我想陛下设立这个,只是想对天下人展示他‘士庶如一’的公平,但最终能得到天子门生的恐怕没有几个寒生……”

    看会稽学馆便可知其他四馆,现在大概都挤入了大量走捷径想要入国子学的士族学生们。

    “到时候五馆里选去的都是士人,估计陛下面子上……,咳咳,真亲自授课教徒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是个好听的名头,你要有意向学就在国子学多读几年,家中要反对的厉害就称病休学回去,也不会有人阻拦,国子学毕竟不是朝廷,天子门生也不是朝廷任命的官职,轻易辞不得。”

    梁山伯温声细语,将祝英台心中的担忧和困惑一一化解。

    “要是马文才能在国子学,你有他照顾,大概也不会很艰难?”

    “听起来不错,回头我再想想看。”祝英台还是有点犹豫,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我能交到你和马文才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太好了。如果马文才,傅歧,还有你,都能一起入国子学就好了。要是这样,我一定想尽办法也去国子学读书,不跟你们分开。”

    祝英台抬起头,发自内心的希望着。

    闻言,梁山伯僵硬的嘴角,却翘起了苦涩的弧度。

    “承你吉言,但我是去不了的。”

    他稍微换了下坐姿,宽阔的背此刻居然有些佝偻。

    “不过,我希望你们都能走的长远。”

    祝英台顿时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心里也噎的难受。

    以马文才在学馆里三科皆是第四的成绩,还有贺革门生的声望,那天子门生的名额,他只要争取,总能得到一个。

    可“天子门生”是要入国子学的,国子学却明确规定了入学的年纪。

    这名额给了梁山伯也是废的,是个人都知道与其给他浪费掉一个名额,不如让它发挥更大的用处。

    她的希望,不过是梁山伯的奢望罢了。

    “我,我是有口无心……”

    祝英台像是后世很多在奋斗的草根男面前不小心“炫了富”的少年一般,既小心翼翼又满心懊悔。

    梁山伯太优秀了,优秀到她老是忘了他只是个庶人。

    “无妨,我只是……”

    梁山伯的话突然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因为水退了,越来越多的灾民在重返家园,尤其以盱眙郡、阳平郡的方向居多,所以陆路走起来太过缓慢,而且不够安全。

    听说已经有盗匪敢在官道上抢劫了。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之虽然知道水中也不见得安宁到哪里,却能避开许多沿路不知身份的流民,还是选择了和之前一样,人和贵重的东西走水路,不重要的辎重走陆路。

    这艘商船是陈庆之找来的,船上就没有几个闲杂人等,梁山伯甚至怀疑这是一艘名义上的商船,实际上恐怕是没露身份的官船。

    左右这里离盱眙不远,而且之前汹涌的淮河水大多已奔流入海,他们在河道上行船,再安全不过了。

    却没想到这样也能生出变故。

    船上的震动只不过一下,梁山伯看着开阔的河面,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让他惊得差点没站稳身子。

    只见之前河道里远远并行的几艘小船,有两艘突然着了火,趁着风势,向着他们的商船撞来。

    咚!

    又是一下。

    祝英台和梁山伯都没站稳,被这震动带的扑倒在甲板上。

    “发生什么了?”

    “出事了!”

    刚刚还清净的商船突然喧闹了起来,然后是剧烈的犬吠声。

    商船载的是货,图的是稳,论速度自然及不上这些小船,当前的两艘小船都有撞角,速度加力量,这两下将这商船的船舷撞出了纰漏。

    没一会儿,又听得不知哪处的船工放声大吼了起来。

    “有水鬼!有水鬼凿了船底!这船要漏了!”

    第127章

    引君入瓮

    船被撞的时候,陈庆之和马文才正在商议到盱眙分道扬镳后该怎么做。

    陈庆之是来查案的,到盱眙只是幌子,他要实地去浮山堰和周边几个郡走访,查探其中一些关节,当然,这是他对马文才说的,实际上他的目的地没人知道。

    按照原本的计划,马文才只要把他掩护到淮河南岸就算是送到了地方,到了盱眙马文才就完成了目的,可以不必等陈庆之,处理完自己的事情,自行返回会稽即可。

    傅岐要去嘉山,嘉山在盱眙以南,徐之敬在盱眙和门人会面后去和父兄汇合,马文才计划中是把徐之敬送到盱眙的徐家人那里,而傅岐也有家人在嘉山附近一直打探,只要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傅家一直在嘉山附近查找的管事。

    他和祝英台并没有目的,到时候是跟傅岐走、徐之敬走,还是逗留一阵谁也都不等就回去,都好做决定。

    倒是梁山伯跟着陈庆之学棋的三月之期还没满,这段路比陈庆之想的要简单,他一直担心路上会有节外生枝,比如钱塘那晚窥探的人在半路借机生事,也许是临川王在京中夹着尾巴做人的原因,他的党羽和手下这一路只窥探并没有出手,也让他从容许多。

    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临到了目的地附近,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却出了这种事!

    “有艨艟撞船!”

    侍卫首领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

    河道里不似岸上,岸上他们哪怕以一敌十,至少也有机会把陈庆之送出去,可这里是茫茫河面,这条水系连接洪泽,又刚经过泛滥,河面宽阔无垠,掉下水自身尚且难保,要护着人更难。

    更糟糕的是这条河道最近一直被官船控制,朝廷终于下令就地赈灾,周边诸郡输送的粮食都是从河道走的,商船和一般的渔船如果不是为朝廷运粮的,这阵子都要为官船让出航道,大家都知道这是救命粮,不会抢夺航道,这条河道也是如此,这也是梁山伯为什么猜测这条商船其实也是官船的原因。

    正因为官船来去,走水路就变得很安全,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波折。

    等到听到水鬼凿船的时候,马文才第一个反应是有水匪。

    三吴之地水道纵横,就吴兴郡内就有四五支水盗横行,平时隐匿在各处,以渔民身份做掩护,一到官船押运、商船趁风起航的时候就出来做“生意”,地方上屡次剿屡次剿不干净,因为渔民都是互相掩护的,一旦生意做完,得利的是一地之人,互相包庇,有时候还会通风报信,干扰官府剿匪。

    所谓水鬼,就是让水性极好的人带着凿子和分水刺等物,一口气潜到水底,凿穿船底或紧要之处,让船渐渐沉没。

    这种水性极好的水匪大多乘着快船,趁船上的人争相逃命时,打劫带着财物落水的人,有取财不要命的,但大多要财也要命,但凡不会水又不能坚持的,多半就做了淹死鬼。

    当年锦帆贼甘宁,做的就是这样的买卖。

    最近这处河道里官船来往频繁,大多运送的是粮草,如果真的引来了此地的水盗之流也不奇怪。

    但很快马文才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这里遭了灾,整个淮水下游的百姓都在往没受灾的平阳跑,百姓尚且饿的没饭吃,哪有水贼能坚持这么久,一旦发了水,水面上几个月不能做生意,必定也都各自逃命去了。

    何况官船开道,必定有巡船先巡视江湖面上,驱赶提防可疑的船只,这突然出现的几只小船不可能避开官船,能留在这河道里,必定有官方的身份,就跟陈庆之必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商船能跟在官船后面航线一般。

    哪来的水贼能这么大胆,敢在官船眼皮子底下去劫船?

    这样的道理马文才都能想通,更别说陈庆之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些人是为谁而来。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陈庆之面露歉意,“马文才,这些人应该是冲我来的,这船大概是保不住,等会若生变,你去你的同窗们那边,离我越远越好,他们目的不是你们,只要你们离我远点,总有一线生机。”

    听到陈庆之的话如此悲观,马文才心里咯噔一声。

    “子云先生,何至于这般凶险!”

    “罢了,如今你我真的也算是在一条船上了。他们连艨艟都出动了,显然是蓄谋已久。怕是之前几天路上有贼匪生事的事情,也是为了逼我走水路故意做下的……”

    陈庆之一边匆匆解释,一边领着所有人上甲板,船已经进水,再在里面留着要出事。

    “子云先生,不好了,船上的管事和八九个船工都跳河了,就剩几个桨手!”

    陈庆之话音还未落,一个侍卫跌跌撞撞寻到他,面色苍白。

    这下子,连陈庆之脸色也不好了。

    他的脑子里有许多东西一闪而过,为什么之前他租借这座商船如此容易,此地的水曹为什么那么客气,之前几艘官船都为他一路驱赶靠近的船只,为什么对他这个打着商船印记的船只放行容易……

    他之前以为是他的御史台手令起了作用,现在想想,怕是御史台的手令做了催命符。

    之前那些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明白的关节,现在一下子就明白了。

    “先生,怎么办?我等会水的侍卫下水去把他们抓回来?”那侍卫显然也是六神无主。

    “不必了……”

    陈庆之等人已经上了甲板,甲板上如今惊慌一片。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船夫管事本就是安排好了,给我们设局的。”

    那侍卫脸色一变,奔到船舷边往下一看,顿时咬牙切齿。

    “这群混账,果然上了那几艘艨艟!”

    “先生,现在怎么办?”

    饶是马文才机智百变,现在也手足无措。

    他一眼望去,傅岐抱着狗已经找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风雨雷电也奔上了甲板,带着他的贵重细软,祝英台的书童半夏不见踪影,徐之敬也不知在何处,甲板上没看到他们的影踪。

    船只的倾斜越来越厉害,甲板上已经站不住人了,全靠倚靠着固定物撑着,但谁都看得出这船沉没已经是迟早的事,之前逃跑的船夫们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这艘船沉没的速度快的不像话。

    “弃船!”

    陈庆之看着已经向他靠近的孩子们,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他从怀中掏出两枚蜡丸,递给马文才一枚,沉声说:“这就是我来浮山堰的目的,当初浮山堰还未破堤的时,有传闻寿阳方向一直在浮山堰那边凿洞泄水,所以寿阳水位才越来越高,浮山堰却一直没崩。后来不知为何那边的洞被堵起来了,随水却飘出无数这样的蜡丸。”

    陈庆之看过这里面的内容,说的也越发详尽:“里面也是一首童谣,唱的是昏君佞王,南北勾结,淮河水涨,浮山堰崩,劝人及早逃命。”

    现在确实不是该说这个的时候,但陈庆之怕自己这次有死无生,所以索性把内情给他们说了个干净。

    “从水里捞到这蜡丸的人不在少数,可蜡丸也不是一直能密封,许多还是被水毁了,有些留下来的到了百姓手上,都不认字,还有些以为是治病的药,就这么吞了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传开了,可是没人敢传这歌谣,这蜡丸是平阳郡的崔太守设法谋到,日夜加急送往京城的,但是信使入京以后却被人无故拦下,那信使用了半个月时间,去了一条命,才寻到机会将蜡丸送入御史台,自己也一命呜呼。”

    陈庆之眼中有不忍。

    “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浮山堰已经崩了。”

    “信使没有暴露崔使君的身份,御史台的人只知道送信来的是会稽太守萧元简的门人,我以为此事和会稽太守有关,匆匆南下,后来才知道是萧世子在临川王府上赴宴时被一疯仆冲撞,塞了这几枚蜡丸说明原委,世子萧俊和崔廉是旧友,设法将蜡丸送入了御史台,却也不想沾手这件事。”

    陈庆之叹息。

    “那疯仆必定是哪家在临川王的眼线,崔廉的门人至死也没暴露崔廉的身份,可蜡丸毕竟从北方而来,而崔廉没有上折而是秘密派人入京怕是身边也有了麻烦,我得了消息后就一路北上,想要弄清楚蜡丸的来历,平阳郡是一定要去的,却不能大张旗鼓的去。”

    陈庆之说完其中的干系,便对几个少年躬了躬身。

    “是我拖累了诸位,诸位暂时在船上莫要下去,等我和侍卫们游到远处,你们就找些可以漂浮之物,尽力朝我相反的方向游。这条河道上有官船来去,只要你们撑上半日,就会有人救起你们。”

    “那先生,先生你……”

    马文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眼神中满是悲痛。

    “他们找的是我,他们想知道蜡丸是从哪来的,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陈庆之直起身,脸上已经有了决绝之色。

    “我设法和他们周旋,他们想知道消息,不会立刻要了我的性命。这些人必是临川王的人,我根本不必猜测都知道他的手下设局抓我是什么。”

    “我只担心我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在这里,蜡丸的始末和今日之事,若诸位来日能够进京,见到天子,请为我告知,莫让我做了冤死之鬼。至于那枚蜡丸……”

    陈庆之和蔼地看向马文才:“我怕你们即便得救,一路还会有危险,如果你们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去平阳郡的太守府找崔廉,以蜡丸为信物,崔廉再怎么不济,送你们几个孩子回会稽郡的能力还是有的。”

    “子云先生……”

    马文才素来有泪不轻弹,握着那枚蜡丸已经哭的泪水纵横。

    “好了,休做小女儿态,这已经是最万全之策了。”

    陈庆之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在侍卫的搀扶下,就跌跌撞撞地朝船舷走去。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船体倾斜的太厉害,祝英台几乎已经跪趴在地上,遇到这种事,她也很害怕,可她更不愿眼睁睁看人去送死。

    “若有办法,马兄何至于伤心至此……”

    梁山伯叹息。

    那边陈庆之已经到了船舷边,还能笑着跟左右的侍卫说自己不会游水,下去一定要护好他往远处游,否则不必其他人折腾他,他自己先淹死了。

    还是他一贯的诙谐幽默,可听的人却心中发沉。

    “先生!”

    就在陈庆之已经做好准备要跳船时,梁山伯却一声高喊。

    陈庆之望了过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学生还不知道先生的名讳。”

    梁山伯跪在地上悲声询问。

    “我姓陈,名庆之。”

    水面风声呼啸,陈庆之熟悉的笑声在诸人耳边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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