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就连之前被人扎了草人诅咒的徐之敬都有人来送,这一对比之下,马文才的马头前空空荡荡,就越发让人觉得有些冷清,也让之前被流民围着奉承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有些尴尬。

    说实话,按做的事,马文才做的时间确实没他们长,但他是效率派,如果按照所有做的总量,他并不比两人做得少,而且由于他很少和人扯皮,也没祝英台那么有耐心一一解释,一律按章办事,从他那里从登记到拿到授田的人,往往是速度最快的。

    可没多少人会在意这个。

    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百姓,有时候最在意的不是结果,而是态度。一个上面还把他们当人看的态度,一个没有人抛弃他们的态度。

    比起冷冰冰又效率的机器,哪怕有些瑕疵,梁山伯和祝英台这样的人,自然是受欢迎的多。

    马文才不是不在意的,但是从他插手之前,他就知道得不到什么好,既然没有什么期待,也就没多少失望。

    只不过,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活几辈子也是年轻人,当他的眼神从梁祝二人放在车上的礼物上略过时,当他从哪些与他目光一触就惊得东张西望不知如何是好的流民身上略过时,马文才的眼神还是黯了一黯。

    “出发吧。”

    陈庆之回头看了马文才一眼,了然地在心中一叹。

    马文才被陈庆之的眼神看的有些赧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马扬鞭。

    他骑着黑马象龙,第一个冲出队伍,在队伍前头“带路”,看也不看身后的人群一眼,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烦闷挥之一空。

    众人并不是眼瞎,之前不敢说是担心马文才心中介意,看他去了前面,祝英台才有些羞愧地说:“我,我刚才那么高兴,是不是有些太过张扬了?”

    不安的又岂止祝英台一人。

    “是我做的不够谨慎,接礼的时候,哪怕别人怎么说,我也该按我们三人一起领了来办的。”

    梁山伯有些后悔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筐子土产食物虽然不值钱,可毕竟是心意,谁还真去算是不是按三人份送的。

    “呵呵,庶人就是小家子气,以为马文才看得上那些东西不成?”徐之敬在一旁听到梁山伯的话,嗤笑道:“你越是刻意替三人谢了收下这些礼,马文才越会觉得你是同情他,人家送你们三人的礼,会特地按照你脚的大小做鞋子?你这不是笑话马文才吗?”

    祝英台和梁山伯两人一阵沉默,只觉得这件事无论怎么做似乎都不对,可又不知道症结出在哪里。

    刚刚那阵子因为被人理解的幸福感,似乎刹那间就散去了。

    傅歧是最早说错话的,他在梁祝之前就发现了没人理马文才,说出来是有口无心,但有口无心的人最是感觉敏锐,此时心中实在不安,愧疚的不行。

    “是我嘴臭,我去道歉吧。”

    “你们把这件事看的太重了。”

    陈庆之听着一群少年的烦恼,笑呵呵地道:“你们做善事的时候,难道想过会得到这么多人的谢意吗?我看你们大多数时候都在烦恼别人不理会你们的谢意,将一片好心当做了驴肝肺。马文才并不喜欢做这种吃力还不讨好的事,帮了,无非就是看着你们两个辛苦,那些流民也可怜,真是为了名声和感谢去的吗?你们被人先抑后扬,自然就对这种事看得重,我看马文才心里有些不快活是真的,但也绝不会因此就怪罪你们,或是疏远你们,他只是在你们面前有些面子上下不来罢了……”

    陈庆之这一辈子也不知见了多少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人中龙凤,天纵之才,对马文才这样的孩子心里想什么也很明白。

    “你们放宽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该怎样就怎样,越是一副愧疚不安的样子,越是为难马文才,他要是真为了博名,做的会比你们还周全,你觉得他是会放不下身段的人吗?”

    陈庆之一番话,倒说的一群少年茅塞顿开,也就没画蛇添足,真跑上去为了这么个事去跟马文才道歉的。

    且说马文才纵马在队伍前面跑了一圈,心中一些郁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又想着城中其实是不能纵马的,散完了心就翻身下了马,只牵着马站在路口等着队伍过来。

    此时天色尚早,他们特意选在人少的时候出城,就是怕再生什么枝节,所以马文才道上纵马也不担心冲撞了别人。

    但他在这里独自等着的时候,就显得扎眼了起来。

    虽然是冷飕飕的天气,可起早做工的人却不少,曲阿是通往东南西北的交汇之地,也有不少商人趁着天色尚早出发,卖早点的、卖体力等着主顾卸货上货的人都已经在闹市上等着了。

    因为流民在曲阿不再是禁忌和上不得台面的人,那些刺头和好吃懒做的都已经被赶出了曲阿,如今留在曲阿城的流民大多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勤奋工作希望以后过得更好的人。

    这些人并不是不想工作,而是不敢和当地人抢活儿,怕被赶出去,现在姜县令准他们留下来,一个个就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提着洗衣篮子的粗妇虽然双手皲裂,可脸上是带着笑的,这深秋的天气,揽到了浆洗的活,哪怕双手都洗烂了,却比只能在破庙里等着饿死要强。

    光着膀子的壮汉们在寒风里冷的直哆嗦,可依旧要把一身结实的腱子肉露出来,一见有哪家客店里出来商户,立刻一群人涌上去将胸口拍的嘭嘭响,这个说自己有力气,那个说自己手脚麻利,无论是做个挑夫也好,卸货的力士也罢,几文钱就能请得起他们,比别处要便宜。

    替人服徭役的或扛着锹,或带着锤,往曲阿城的外城而去,其实曲阿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徭役不过就是修修这里的城墙补补那里的桥柱,地上破了的路面平整平整,不找别人代服也没什么,愿意找这些流民代为服役就是一片善心,比直接施粥散米要强,至少别人不是靠接受施舍得到的恩惠。

    马文才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之前还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百姓一个个卖力的吆喝着、奔波着,还剩的那一点郁气突然就荡然无存了。

    这便是庶人的生存之道,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在他们的脸上就看不出灾难的暗淡抑郁之气。

    他们就像是野草,这里被毁了,只要草籽飘到哪里,就能在哪里落地生根,繁衍出茂盛的一片。

    他们贫贱,却并不下贱,从晋时起,最漫长的黑暗都已经渡过了,如今大梁再怎么不济,也安稳了十几年,之前白骨露於野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哪里就熬不过更艰难的时候。

    反倒是士族,如果真遭遇灭顶之灾,却不见得就能立刻像这样重新找到活命的奔头。

    野草迎风就长,越是名贵的花卉苗木,一点严寒就能让它们死绝了。

    祝英台和梁山伯比他受人感激是对的,他们根本不缺别人的怜悯和同情,他们缺的是把他们当人而不是草的尊重。

    一点点尊重而已,又不是让他低声下气,为何他马文才就总是做不得?

    是了,因为他心里是瞧不起那些反复无常、朝三暮四的小人的,因为他总提防着这些今日还感恩戴德的人明日就露出令人作呕的面孔,既然总是要寒心之后撕破脸皮的,又何必做出一副伪君子的面孔?

    马文才脑子里闪过许多,可实际上时间也不过就过去一瞬。

    大概是马文才长得太好,又牵着一匹寻常人根本见都没有见过的宝马,无论是士庶商人还是老弱妇孺,从他身边经过时都要多看上一两眼。

    也许是有人认出了马文才是谁,小声地在一起窃窃私语些什么,却并不对他指点,声音也绝不会让他听到。

    若是在以往,遇见一群市井之人对他评头论足的情况,他必定是甩着脸就走了,但此时他脑子里在想事,就没把这些人的窃窃私语当做什么,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似乎这条街就是他家开的一般自然。

    马文才的眼神从面前扫过,见有人推着热气腾腾的汤饼等物在沿街兜卖,南方清晨好食粥、汤,但流落此地的流民却大多是北人,卖的都是北方的胡饼或馒头等物,自然不受什么欢迎。

    但每个人都有十足的耐心,稀粥喝了不顶饱,便总有往粥棚、羹汤摊子地方凑的,也总能搭着卖出去几个。

    那些卖粥卖汤的大多不会对这些人生出敌意,有些性子好的,还会留下几个饼子放在摊前,若有人喝粥,顺手兜售几个,搭着粥汤一起卖,过后再按卖掉的再算钱。

    在一群卖朝食的人里,有一个提着篮子出来卖柿子的小孩最是显眼。

    他的鼻子下面还拖下来好长两串鼻涕,这大清早谁会吃柿子,况且这东西也不耐搁也不值钱,野地里经常一落烂一地,那小孩也不知在哪里捡了一堆长得好看的,摆在篮子里卖,却无人问津。

    小孩这里窜窜,哪里跑跑,大概是年纪小又怕人,嘴巴张了几次也没喊出一声吆喝,自己的小脸倒是涨得通红,眼看着鼻涕又被冻得往下落,到了嘴边又给吸了回去。

    长得不讨喜又邋遢,怕是也是柿子卖不出去的原因。

    马文才爱洁,见着那小孩鼻涕上上下下强迫症就发了,抬手对他招了招。

    那孩子一直东张西望想要别人看看他的柿子,见有人对他招手原本还很高兴,一看是个遍身丝罗的贵人就吓了一跳,指了指自己一脸疑惑,这一疑惑,那鼻涕又下来了。

    马文才见那小孩指着脸,点了点头,又召他过来。那孩子愣了一下立刻眉开眼笑的过来了,拎着他的柿子篮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那小孩到了马文才面前,马文才方才发觉他还不到自己的腰高,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也难怪冻得小脸发紫鼻涕直流。

    小孩就是小孩,见到马文才倒没其他人那么害怕,而且一双眼睛不停地往马文才身后极有气势站在那的黑马看去,似乎忘了自己是来兜售柿子的。

    “擦擦吧。”

    马文才见那鼻涕又下来了,从袖袋里掏出一方素帕。

    “啊?啊?”

    小孩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张着嘴一副吓傻了的样子,那鼻涕荡啊荡啊,眼看着就要荡到他张大的嘴里。

    这下马文才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抬手拿着帕子就利索地把那小孩鼻子下面的鼻涕给擦了。

    擦完把那方素帕往小孩肩头一搭。

    唔,鼻涕擦掉以后,看着也没那么邋遢了,也顺眼多了。

    “这,用这个买柿子吗?”

    小孩子再什么不懂,也知道丝罗这东西不是庶人用的,这一方帕子包边精致,他就没见过这么有光泽的料子,别说一篮子柿子,就是一筐、几筐柿子,也换不来一方帕子。

    什么柿子?

    马文才疑惑的目光扫向他手中的篮子,继而恍然大悟。

    “哦,你说你这篮柿子?”

    马文才眼神从小孩子短了几寸的裤腿上掠过,看着他小腿冻得发青,心中不由得一软,接过了他手中的篮子。

    他从怀里掏了几十文钱来,塞在小孩的手里。

    “这些柿子我买了,路上吃。那帕子给你了,我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你小心揣好,别给人抢了,回头拿去换钱也行,自己留着也行。”

    因为祝英台总是没散钱用,现在他们身上都揣着点散钱,否则以他平时的做派,这种累赘的铜钱都是放在风雨雷电那里的,身上还真没有散钱。

    “要不了这么多的!”

    小孩子吓死了,连忙把肩头的帕子拿下来,就要递还给马文才。

    “我,我保不住这个帕子的!”

    “谁抢了,你去告诉姜县令,就说有人把吴兴马文才给你的帕子抢了。”

    马文才避开那沾着鼻涕的帕子,似是有点害怕这孩子眼中惶恐的神色,居然抱着那一大篮柿子翻身上马,毫无仪态的单手驾马离开了。

    他骑着马往后跑了好几步,那孩子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也跟着马屁股后面跑,边跑边喊:

    “柿子不值钱的!柿子不值钱的!”

    马文才一脸狼狈,哪里像是买了别人的柿子,倒像是抢了别人的柿子,驾着象龙一阵风驰电掣,没一会儿就甩开了那孩子,岔入了一条岔道。

    等看不见孩子了,马文才低头看着怀中揽着的一篮柿子,自嘲地笑笑。

    为何看祝英台和梁山伯施恩那般容易自然,他只是偶然动一动恻隐之心,却做的如此艰难?

    若是让别人看到他这般买柿子,脸也是丢光了。

    怎么就能骑着马跑了呢?

    忒丢脸!刚刚那条路是不能走了。

    马文才摇摇头,驾着马从岔路里岔出,正想着从哪条路绕去城门那和同伴们汇合,却冷不防被人喊了一声。

    “马文才,你刚刚走了哪里,让我们好找!”

    喊人的是傅歧,见到从岔路上岔过来的马文才,立刻欢喜地扭头大喊:“叫出去找的别找了!马文才回来了!”

    马文才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骑着马冲过头,大概是走错了路,所以才在那集市上等半天等不到车队慢。

    不是车队慢,走错了路自然是等不到人的。

    看着一群伙伴如释重负的看着他,马文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等追电迎上来,立刻把怀中的柿子像是丢烫手之物一般丢了出去。

    “公子去集市买柿子了?”

    追电看了下马文才来的方向,有点迷茫道:“这东西一碰就坏,路上吃不方便的,颠两下就烂了。”

    “那你们现在就分着吃了吧,看他还算可爱,买了一点。”

    马文才哪里是要吃柿子,随口一答,驾着马重新回到了队伍里。

    看它可爱?

    追电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看一篮柿子。

    就是普通的柿子啊,哪里可爱了?

    有几个还烂了呢。

    有了之前那一段插曲,也没人问马文才之前去干什么了,祝英台欲言又止,大概是实在找不到活跃气氛的话,只能怏怏地骑着驴跟在后面,跟小媳妇似的。

    马文才自己倒没想什么,只庆幸不用从集市那边过,再去看那追在后面跑的小孩,还有那些对他窃窃私语的市井庶人。

    他们走了一条偏僻不怎么扰民的道路,直到了城门之前,又是一怔。

    原来姜县令领着四五个衙役,还有十几个流民,早已经在城门前等着了。因为他们绕了一截路,所以来的比城门开的时间略晚了些。

    姜县令自然是代表全县上下来感谢的,也带了些此地的特产等物,从陈庆之到后来的傅歧通通说了一遍好话,又说把此事已经记在了县志里,当地的百姓都会感激他们云云。

    梁山伯几人并不是图名的人,只是姜县令是官员却对他们如此客气,自然心中也熨帖。

    陈庆之带着这一群孩子,是负有保护之任的,他们有惊无险,陈庆之也高兴的很,跟着姜县令在一旁聊了会儿风土人情。

    就在寒暄时,那之前守在姜县令身后的十几个流民突然上了前来,也并不像对梁山伯祝英台几人时那样热情或带着东西。

    相反的,这些流民都紧张的不行,一个个依次到了马文才的马身前,恭恭敬敬地或磕个头,或行个礼,连抬眼都不敢,却依旧道完了谢,就赶紧跑回姜县令身后。

    马文才没想到有这么一出,骑在马上面色古怪,完全不明白这些人是在干什么。

    说是道谢吧,一个个连头都不敢抬,似乎看了他就要出事;

    说不是道谢吧,可这又磕头、又躬身的,不是道谢难道是默哀?

    马文才有些无措地向陈庆之看去,后者呵呵地笑了,抬眼问身前的姜县令是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有人冲撞马公子,被抽了十鞭子赶出去吗,也是我不好,有意借这事拿那些不听话的开刀,又把人赶了出去,这县里就不知道哪里传了话,说这位马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是高门里最重规矩的那种,家里还是大官,不能冒犯。”

    姜县令叹气:

    “这些百姓畏惧马公子的威严,轻易不敢往马公子身前凑,生怕也被抽上十鞭子……”

    “不过是庶人心中惧怕士人罢了,越传越是邪乎,传到后来,就说连看一看他都会惹恼他……”

    陈庆之愕然,摸了摸胡须,明白了为什么早上一群人对马文才避之不及,想不到还有这样的缘故。

    “但从他手下分了田,或得了恩惠感激的也是有的,那些不安分被赶出去的人,也不见得就不欺负这些流民中的老弱妇孺,那个啐了马公子被打的,就是个惯于对女人动手动脚的,因为性子横,许多人都对他敢怒不敢言。”

    姜县令有些无奈。

    “所以马公子被传的太严厉,依旧有想来磕个头道个谢的,又怕挨打,只好跟着我出来,想着有我在做个见证,就算不上冲撞了士族。我说了直接去找马公子就行,可他们实在惧怕士族之威,情愿跟着我在这冷风里苦等,道谢完不敢说话,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姜县令客套归客套,也不敢真耽误了他们启程的时间,寒暄过了,一群衙役将他们送出去十多里才回返。

    和姜县令分开后,陈庆之便骑着青驴到了马文才身边,将刚才那些向他磕头或行礼的人所为何事给说了,所有人都大有感慨。

    他们一路行出了十几里,可路上却还不禁频频回头看向背后的曲阿城。

    “我自出了门,只要行善心,从没有一帆风顺过。”

    祝英台骑着她的小青驴,突然对着身边的伙伴开口。

    诸人一怔。

    “要么就是好心喂了白眼狼,要么就是一片好心被人误解,甚至还会被人当做假惺惺、虚伪、分不清身份,还有人告诉我世道就是这样的,是我自己看不清太过天真……”

    祝英台终于一口气把自己受的委屈说了出来。

    “每当如此,我就情绪低落的不行。”

    他们都是从会稽学馆出来的,她经历过的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但无论行善多么让人痛苦,可只要有一个人因为我的善心能变好了,我就会很高兴。”

    祝英台笑得暖洋洋的。

    “我们这次帮了六百多个人,来感谢的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可哪怕有百分之一、甚至只有一个人能改变了以后的命运,我就觉得是值的。”

    “那些人以为自己要挨打都要给马文才磕头呢……”

    她看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脸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的马文才,做了个鬼脸。

    “有些人心里是明白好坏的,只是说不出来罢了,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这些“有些人”指的是谁,大家就笑而不语了。

    “就你话多,听着就聒噪。”

    马文才原本还硬撑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可被祝英台一番话说得耳根有些发红,手中突然马鞭一甩。

    “我去前面遛遛马!”

    “马文才,你别跑啊!你倒是说说感想啊!喂!”

    祝英台大叫。

    “他被你吓跑了,哈哈哈哈!”

    小剧场:

    马文才:(纳闷)怎么我行个善,特么还要被吓得抱头鼠窜?人人都爱马文才到底爱在哪里?作者你出来,我们聊聊人生……

    作者:(坏笑)咳咳,谁爱叫一声啊,马文才抑郁了啊!

    第121章

    暗度陈仓

    有些事情,朝廷开始正视了,和朝廷不闻不问,是两回事。

    之前皇帝被浮山堰的事情“吓”去了同泰寺,这浮山堰就成了人人忌讳不敢讨论的事情,可太子出宫、百官上谏之后,浮山堰之事就被拉到了明面上,虽然依旧还是忌讳,甚至半天拿不出一个章程,但毕竟开了这个口子。

    临川王出了那样的大事,短期内不敢再蹦跶,那些打着他名义敛财的恶官酷吏也只能收敛点,扬州买卖路引的事情再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各地州县也敢壮着胆子接收流民了,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城外成片成片的人饿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无动于衷。

    而马文才他们一路北上,能感觉到的就是南下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南来北往的人,终于也敢说一说浮山堰的事。

    至少浮山堰,不再像是一个在地图上抹平了的地方。

    “南下的人少了,一定是有什么人安置了这些流民,而且来往的客商都说水退了,应该是有什么缘故。”

    陈庆之每到驿站一定回和别人闲聊,他不拘身份,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商人官吏都能说几句,就这样一点一滴的,收集了许多的信息。

    “为什么地方上没有人报德政?”

    马文才听完后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安抚收容流民是有功之举,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知道呢,也许行了非常之事不能上报,也许摸不清朝廷的态度,不敢以此居功……”陈庆之叹息道:“若是朝中将赈济流民当做德政,此事才能以德政上报啊。”

    马文才几人也只能感慨。

    后来越往北走,得到的消息越多,说是还在修浮山堰的时候,淮水下游的阳平郡太守崔廉就一直悄悄地在修东汉时期留下的一条长堰,等浮山堰破了,水往下游淹的时候,阳平郡的百姓大多逃到了地势较高的河堤上。

    后来那河堤被人为破开,水被泄入了洪泽地区,虽淹没了不少良田,可阳平郡附近却没有死太多的人。非但没死人,还在洪水中救了不少的人命。

    周边许多受灾郡县的百姓,也多亏阳平郡收容。

    只是这阳平郡太守和辖下四县的县令在那时候悄悄修汉堰,未免有些对朝廷大不敬,倒像是提防着随时破堤似的,所以这事就一直捂着不敢提。

    那汉堰被破开后也不知道淹了多少田地,虽说刻意将水泄入这些田地是为了救人,以免让上游汹涌而下的洪水淹死太清、永安、安宜、丰国四县的百姓,可这世道,田地大多不是百姓所有,而是庶族地主和士族高门的田地。

    尤其是这种靠近湖泽的灌溉地区,一定是被士族以“占田法”占的上上良田,这一淹一年的收成都没了,明年春天的耕种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耽误,这就是断了别人的财路。

    那些士族不见得就舍不得这些田地里的收成去救百姓,坏就坏在这太守在士族中也是个异类,是亲庶人的,这一次先斩后奏先淹了别人的田地,然后才出面去道歉,谁也不是傻子,对这太守恨的咬牙切齿。

    用他们的家产去博他的名声,又怎么能不恨?

    再加上阳平郡能力有限,自己虽没遭受大的损失可损失也不小,还收容了第一波最艰难的灾民,实在也无力再继续收容,也不敢再宣扬这里还不算受灾严重。

    这时代消息原本就不通,士族和庶族的地主们不愿宣扬崔廉的“美名”,崔廉也不愿再有流民源源不断的往这边涌,所以阳平郡做了这么大的事,竟没有多少人知道。

    但现在只是情急之时,全郡上下的士庶人等、流民百姓都需要崔廉主持政务,一旦灾情过去,水完全退了,就以崔廉做的事,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这么多士族以“蓄意毁坏田地”的罪名上奏,崔廉这辈子仕途就到头了,要再严重点,恐怕还有牢狱之灾。

    陈庆之得到了阳平郡的消息后,忍不住一叹。

    “崔廉今年不过三十四五,正是精干之时,身份能力都有,若因为此事而获罪,也太可惜了点。”

    “子云先生认识这位太守?”

    马文才好奇地问。

    “这位太守是太府卿祖冲之最年幼的弟子。他少时游学诸州,十几岁时就在建康很有名声,在天文地理和算学方面都有极高的造诣,和许多士族子弟不太相同,沉迷格物之学。不过他受到家门经历所痛,一直都没有出仕。”

    陈庆之对此人印象颇深,概因他的家门。

    “他是齐朝大将崔慧景的幼子,崔慧景反叛齐昏侯被杀,崔家也被齐昏侯满门屠尽,唯有他游学在外逃过一劫,东躲西藏在民间数年。梁国建立后,他一直对仕途没有兴趣,直到七年前才接受了举荐出仕。”

    “咦?既然对仕途无意,为何又出仕了?”

    祝英台听得这人是祖冲之的弟子,当然是肃然起敬,听到他的经历后有些好奇,故而开口询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

    陈庆之摇头,“约莫和祖暅之的劝说有关。”

    祖暅之是祖家这代算学最杰出的子弟,任大舟卿一职,两人有这般渊源,会听他的劝说也是正常。

    “清河崔氏也是名门,他出身不低,父亲又与天子有旧,曾一起骑兵讨伐齐昏侯,这些年天子一直想要补偿这位崔家的遗子,可他拒不领受官职,后来接受了举荐却不愿在太府出任官员,就去了阳平郡任官,直至升为太守。”

    陈庆之越说越觉得造化弄人:“当年修建浮山堰时,朝中有许多人都大为反对,祖暅之和陈承伯更是在浮山地区考察了几个月,都认为淮河这里虽窄,但淮水漂疾汹涌,沿岸沙土松散,难以垒堰,强硬筑堰是劳民伤财之举,且合拢无期,力谏不可修堰,为此陈承伯死谏在当场,祖暅之若不是太子相护,大概也就在那时死了……”

    “那么多人都反对……”

    祝英台喃喃低语。

    “那么多人都反对,为何要修呢。”

    这些话按理都是朝中*,说出来并无益处,但浮山堰既然已经破了,这些事情日后迟早会渐渐被人知道的,陈庆之也有意让这一群少年知道一意孤行的后果,所以将此事说的十分详细。

    这件事马文才是知道的,毕竟上辈子就经历过一次,这辈子又极力阻止过,再听一遍,除了气愤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奈。

    可其他人却不知道这其中这么多干系,尤其是梁山伯,他因为身份所限,对浮山堰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比其他平民百姓多多少,听到这些内情之后,越发觉得百姓太苦。

    “祖暅之曾在淮河南岸考察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当时去浮山峡地区时更是崔廉一路接待照顾,毕竟阳平郡就在淮水沿岸,而且阳平郡附近的洪泽和淮水相连,屡屡泛滥,祖暅之身为掌管陂池灌溉、保守河渠的大舟卿,与阳平郡也一直有联系,两人还系出同门,也许也一起去勘查过淮水地区。”

    陈庆之做着推测,“大概那时候起,崔廉就已经看出浮山堰也许有失,才开始修已经几乎荒废的汉堰。祖暅之是大舟卿,有他在京中的掌令,崔廉修建汉堰并不扎眼,修理各地的河工,疏通河道,原本就是大舟卿的职责。”

    崔廉若觉得河道需要修,往朝中上报,只要大舟卿批复认为有修的必要就能同意,只要不向朝中要钱,得了同意就可以修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祖暅之肯定也有关系。

    “这么一说,倒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被揭发出来。”马文才一听便知道其中的“合谋”之处,“否则大舟卿恐怕又是一劫。”

    祖暅之曾是他国子学的算学博士,他身上兼任着国子学博士的官职,教导诸位皇子和官宦士族子弟的算学,马文才并不擅算学,也曾被祖暅之出的题打击的体无完肤,但对于这位先生还是尊敬的。

    “这大概只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吧,谁也不愿意浮山堰出事。”梁山伯眼前却似乎浮现了两位同门愁眉不展,却毅然决然的画面:“但既然他们一开始就觉得浮山堰并不牢靠,大概也就做好了出事后迟早被发现的准备。崔太守也好,大舟卿也好,恐怕早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但还是做了。”

    梁山伯的这一番猜测,让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都觉得梁山伯的话十有*是对的。

    浮山堰不出事,这一道汉堰不过就是防止洪泽地区泛滥的工事,也就当做一项普通的河工混过去了,最大的风险不过是被参一本劳民伤财。

    可既然这汉堰修建是为了拦水分流的,修的再好也是要破掉的,加上分流的地区淹没的虽不是人流繁华的地方而是田地,就算控制的再好恐怕也要出一些人命,而且还淹没了大量士族的良田,又怎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浮山堰会垮的事只要透露一点点就是妖言惑众,崔廉根本不能和任何人商量,消息透出去一点丢官是小,离开他,这阳平郡也就修不好汉堰了。

    那时候举全国之力修浮山堰,阳平郡也抽丁不少,要偷偷修就不能向朝中要钱,崔廉能顶着各种压力把汉堰修成了,怎么想仅仅用“能干”来形容此人都算谦虚了。

    此人的城府、韧性、手段以及能力,必定都极为厉害。

    但现在这极为厉害,甚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官员,却恐怕要成为被“浮山堰”这一车轮狠狠碾过的牺牲品。

    也许还包括逃过一次死劫,却可能逃不过第二次的大舟卿祖暅之。

    连这些尚不知政事的少年听得一二,都能推测出崔廉和祖暅之怕是要不好,就更别说朝堂内外、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了。

    就这样等着墙倒众人推的情况,阳平郡还能接纳那么多流民,消息甚至被封闭的这么严密,这崔廉又是何方神圣?

    “这位崔使君,实在是让人敬佩啊……”

    马文才自己就曾经想阻止过浮山堰事件,可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过只将这浮山堰推迟了两年,当然明白崔廉隐秘的完成此事有多艰难。

    他知道自己只有中人之姿,将他放在崔廉的身份上,也许做的还没有对方十分之一,所以对崔廉越发敬畏。

    “听起来是个好官,希望不要出事。”

    傅歧挠了挠头,“也许朝中会有明白人?我看太子殿下说不定还会出手相救的,之前不是救了大舟卿吗?”

    “也许并没有那么险,北方不靠朝中镇抚能撑到现在,只靠一个太守可不行,一定是有位高权重或在地方上大有能力的官员高门护庇住了百姓,否则这么多流民,硬生生就能拖垮了北方各郡。”

    马文才凭借自己对地方上的一点了解推测道:“也许浮山堰快要出事之前便有不少人发现了端倪,只是不敢显露,阳平郡做了这个出头的,各方才敢做出应对……”

    他说,“你们看,越往北,南下的人越少,可建康附近却有许多流民,应该是刚出事时人心惶惶,不知情况的百姓都往南跑,可水患一旦安稳下来,受灾的百姓却不流窜了,足以证明他们有了可去之处。阳平一地,哪里容纳的了这么多灾民?”

    陈庆之听了马文才的分析后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着点头:“马文才,你分析的不错,就凭这样的敏锐,你现在出仕已经可以了。”

    马文才被陈庆之夸奖,顿时像是被灌了几瓶蜜一般,眼角眉梢都是欢快之意,口中却还谦虚地说着“不敢当”。

    “所以这位崔太守也不见得是孤军奋战。”祝英台听完了他们的分析脑子已经糊了,但还是能听出重点,拍着胸口庆幸:

    “这么一听,我对我们北上的行程有信心多了。我一直担心看到一路千里饿殍,瘟疫横行的场景。”

    这也是他们一路上最大的担心。

    “子云先生,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祝英台满脸崇拜地赞叹。

    其他几个少年就没这么厚脸皮,夸人夸得这么直白。

    陈庆之抚了抚胡须,笑而不语。

    这一路上行路枯燥,全靠陈庆之和这群少年们说说故事,谈谈经历才能打发时间。

    原本所有人都把陈庆之当做马家的客卿,但后来陈庆之没有刻意瞒着这些孩子他的本事,于是就连最迟钝的祝英台都意会过来,这子云先生八成不是马家什么客卿,恐怕来历不凡,只是借着由头上路的。

    这一来,为什么马文才会对一个庶人恭恭敬敬,一路全凭对方安排的理由就说的通了,而梁山伯也对他无意中透露给自己的“消息”有了信心。

    既然对方来历不凡,那消息九成就是真的。

    陈庆之也乐得让他们胡乱猜测,自到了淮河以南的地区,他就经常带人离队出去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但最后总会回到队伍里,马文才不问他们行踪,他们也就都不问,不过心底自然有疑问。

    如今有各种猜测,这疑问就更不会问出口了。

    傅歧和徐之敬都急着赶路,一人要去嘉山找兄弟,一人要去盱眙和门人汇合,都恨不得用飞的才好,但队伍里人多,并不能太快。

    到后来进了南兖州地界,过了广陵地区,陈庆之思忖着已经离开了萧宏能够掌控的范围,便开始用“御使”的身份暗地一路行着方便,这速度才开始加快了起来。

    可一过广陵,这群少年们却又后悔走的如此之快了。

    因为北地的灾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也许有不少城池接受难民,但这时候的城也不是什么后世动辄容纳百万人口的大城,会稽郡全郡上下也不过就是三十万人口,可北方受灾之众,恐怕抵得上几十万人。

    城池里就算接纳了灾民,也无法养活他们,这些人还是要到处去找活路的,所以路边常常看见拖着家小,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百姓。

    表情麻木的百姓一直绵延在各条道路上,他们大多连个包袱都没有,就这么拖着脚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走着,看到路上有马车或旅人通过,有些还会一群一群地涌上来乞讨。

    因为这些灾民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在路上会发生什么,商队也好,官队也罢,但凡带有财物的都不敢单独出行,所有人结伴在一起,若遇见那些名为乞讨实为抢劫的灾民,也好利用人多的优势冲撞开。

    祝英台原本还骑着小驴经常透透气,可在一次又一次看到马车或牛车将围抢的难民撞开,甚至有衣衫褴褛的难民因此被卷入轮底,祝英台渐渐不再骑着青驴出现,而是选择了坐车。

    只要她在车上的时候,为了不惊吓到她,陈庆之的护卫们总是不直接用车冲撞,而是派人在前面呼叱或用鞭子抽开,虽说这样增添了许多麻烦,而且经常还是有人冒死扒在车上或试图被带着前进的,但他们的车底却不怎么染上鲜红之色了。

    可同行结伴的旅人,却有些不待见他们这一队人。毕竟所有车都在前方冲路的时候后面却没有车跟上,很容易被人寻了空子。

    几次过后,陈庆之叹息着将祝英台喊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在那之后祝英台不怎么上车了,可骑着驴子的时候却总是抹泪,看着让人心疼。

    “祝英台心肠太软,怕是不适合为官。”

    陈庆之看着身前的祝英台,幽幽叹道。

    “他还不是杀伐决断的性子,大概也做不了庄园主,也许能做个逍遥公就不错了。”

    “她也无意仕途,出来读书,只是在家里呆的闷了。”

    马文才苦笑着说:“子云先生希望她能做个逍遥公,她听到了大概很高兴,她本就是这个志向。”

    此时祝英台正闭着眼,从一群难民们身旁越过。

    自之前她曾好心丢下些吃食,结果被扑上来的一群难民扯下马差点踏死之后,马文才就不允许她在有难民成群结队在官道围截旅人时睁眼。

    她是答应了马文才,可耳朵却不能堵上,所以每每经过这些人的时候,总是咬牙忍着自己不要失态。

    梁山伯见到她这个样子恨不得替她堵上耳朵,却知道祝英台难过不是为了这些灾民可怜,而是她对这些灾民无能为力,即便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也不能减轻她心中的痛苦。

    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痛苦呢?

    马文才自进入南兖州开始,就没有笑过了。

    傅歧每天都要从人群里捞几个孩子,生怕这些孩子被误卷到车底,从进了广陵开始,他就一直是跟着那些护卫驱赶流民的其中之一,而他驱赶,不过是想少伤几个无辜罢了。

    徐之敬已经不骑马了,他进了马车,对其他人说是怕庶人冲撞到他身上,事实上谁都看得出他不想再看有人受伤受难。

    都还是孩子呢。

    陈庆之越发有些后悔带他们来,若是心性不好的,见到更惨的景象,情绪怕是要崩溃。

    想到之前为祝英台卜的那一卦,陈庆之越发有些沉闷,对身侧的马文才和梁山伯说:

    “不能再这么赶路下去了,这一路本就辛苦压抑,沿道聚集的灾民又这么多,我怕祝英台承受不下去……”

    马文才和梁山伯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担忧之色。

    “全凭先生吩咐。”

    “先生如何安排?”

    “前面就是沛县,听说水已经退了,不如去修整一两日,再行上路。过了沛县就是盱眙,你们便不必跟我再走了,留在盱眙也好,去寻家人也好,待我事情办完,我们便回返吧。”

    陈庆之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流民,表情复杂而痛苦。

    “浮山堰……我自己去。”

    马文才对浮山堰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好奇,梁山伯跟着陈庆之也不过是想知道父亲遇害的真相,祝英台跟着马文才来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傅歧有自己的事,徐之敬也要去盱眙和门人汇合,原本就是要分道扬镳的。

    可直到陈庆之真的说出决定,他们才意识到这位长者不能再继续照顾他们。

    他毕竟不是出来游玩的。

    马文才知道接下来的事可能很有凶险,只深深地看了陈庆之一眼,抬手慎重道:“先生若有所求,请不要客气,弟子家中在淮河南岸,亦有薄产和人脉。”

    “多谢。”

    陈庆之也没有一口拒绝。

    就这样,晚上在驿站休息之时,马文才对众人说了接下来的安排。

    他们一路都受马文才和陈庆之安排,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唯有祝英台摸着下巴,像是苦苦在思索着什么。

    “祝英台,你想什么呢?”

    傅歧口快,直接问了出来。

    “我在想,我好想忘了什么事。沛县和盱眙……沛县和盱眙……”

    这一路遇见的事情太多,祝英台都觉得自己不太好使了。

    众人莫名其妙的看向祝英台,她经常做些惊人之举。

    良久之后,祝英台突然一拍巴掌,跳了起来。

    “想起来了,马文才!”

    “什么?”

    马文才被她一惊一乍吓了一跳。

    “我们要送信啊!”

    祝英台终于想到了自己忘了什么。

    “之前你收的信,有好几封是沛县和盱眙地方的!我都好好收着呢!”

    第122章

    当垆卖狗

    马文才没想过祝英台还真的把那些信带了一路。

    莫说祝英台,就连其他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又不是感情很好,又或者是熟人,带信这种事最是麻烦,少不得就要被送信人的家人拉着嘘寒问暖折腾一番,除非专门带信的同乡或是靠带信谋财的货郎之流,这种事情很少有人去做。

    会稽学馆的弟子大多来自东南诸郡,三吴之地,更多的干脆就是会稽本地人,送信的对象并不是特别亲近的家人,有些是远嫁的姐妹,有的是一些家里的旁亲,送个信不过是问个平安,何况现在遭了水灾,到处都是浪荡的灾民,又有几个人还在原籍等着人去送信,这也是之前马文才不愿意送信的原因之一。

    打听那些不知道去了哪儿的人家就要耗费许多功夫。

    偏偏祝英台是个热心人,不但把信收下来了,还分拣了一遍,有些实在听都没听过也没办法沿路送到的地方自然是没办法送了,谁再热心也不会专门绕路舟车劳顿给人送信,只能顺路。

    所以祝英台分拣出来最多的,就是沛县和盱眙、济阴等地的信件。

    因为他们一群人留在沛县修整,而这几天确实路上太过压抑,就连傅歧都看出祝英台情绪不太对,她突然跳出来说要去沛县送信,马文才和梁山伯也不好阻拦,只能带着几个人跟着她去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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