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喂,等等我!”

    几人匆匆忙忙大呼小叫地在这一层跑过,顿时惊动了徐之敬和陈庆之两个的房间,丹参原本就担心要出事,否则也不会去找马文才,听到动静赶紧进去喊主子,陈庆之则是一直担心后面跟着的商船有问题,一听到动静也起了身出去查看。

    一群人脚步匆匆一路冲上甲板时,甲板上已经有不少船夫跳下去救人,只不过晚上风大,能见度又低,一群善泳的船夫在水里冻得牙齿直打架,才找到了那个落水之人,手忙脚乱地把人送了上来。

    “找到了!是个身子轻的,飘着呢!”

    “再来个人,一个人抬不上来!”

    “绳子呢,丢绳子下来!”

    晚上水里虽下了锚,可水流会动,下锚船的位置也是在变化的,落水时人在船首位置,现在已经在船尾,七八个船夫在夜晚冰冷的水里泡的没有了力气,知道自己再不上去也要搭进去。

    傅歧性子急,一上了甲板就喊:“人呢?人救上来了没有?谁落水了?”

    可惜甲板上一片混乱,谁也顾不得这个毛头小子,傅歧只能自己靠蛮力往前挤,凑到了船舷旁边。

    “谁啊,挤什么挤!这么大风,你是想把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挤下去吗?”

    船舷旁边的船工气的乱骂。

    “赶着去投胎啊!”

    傅歧一头扎到了最前面,托他的福,梁山伯和祝英台也跟着挤了进去,三个少年凑到近前一看,被救上来的是个半敞着衣衫的女人,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马文才。”

    傅歧一口气松了下来,顿时扶着梁山伯开始喘气。

    “要是马文才掉下去了,我也跟着跳下去赎罪算了!”

    “什么不是马文才?”

    有人奇怪的问道,被人护着上前。

    “我怎么了?”

    “马文才!”

    “马兄!”

    “你没事吧!”

    三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喜交加地扭过头去,一下子簇拥在马文才的身边,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吓死人了!听到雀室里有人落水,我们还以为是你被风吹下来了!”

    “闲话等会儿再提,落水的人呢?”

    马文才抬眼往前看,“是生是死?”

    “刚刚哪有心思看这个!好像是个女的。”

    傅歧心直口快,伸手往前一直。

    “喏,救上来了,就在前面。”

    马文才也不啰嗦,在细雨的护卫下挤上前去,往那甲板上一看,救上来的果然是畏娘,大概是落水时衣衫就没有系好,如今衣服已经敞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一双紫葡萄也若隐若现。

    只是她被水泡的时间太长,皮肤惨白的可怕,倒有些让人害怕。

    “好像已经没气了。”

    一个船工过去摸了摸她的鼻子,摇了摇头。

    那些船工一爬上了船,就立刻接过同伴送来的姜汤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被先救上来的畏娘却丢在甲板上无人去管。

    大概问题出在那句“已经没气了”上。

    只是畏娘实在太过漂亮,身材也太过丰腴,即便看起来已经是死了,可赤着的上身还是让不少人眼睛往她身上乱瞟。

    马文才几人还好,知道将眼神转过去避一避,那些在船上跑惯了的人却没他们那么“知礼”,所以落在玉峰上的目光最多。

    祝英台原本听说人死了就不敢往那个方向看,可那些猥琐的目光却让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待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顿时怒不可遏。

    “喂,你们眼睛往哪儿瞟呢!有病吧!”

    说罢,她一边骂着那些人,一边利索的脱下自己的外袍,往畏娘身边走去。

    “祝英台,你干什么!”

    马文才见她往“女尸”身旁跑,连忙伸手去抓,无奈祝英台跑的太快,他抓的时候祝英台都已经过去了。

    祝英台也害怕,所以没敢睁眼看那个沈让身边跟着的妖艳女子,她是背过身子,把外袍反搭在她的上身上的。

    这样虽然避免了直接去看这具“女尸”,却不可避免的会跟这个女人有肌肤之触,祝英台把袍子放下去的时候,手底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一颤。

    有心跳?

    祝英台“嗖”的一下转过了身子,直接俯身在畏娘的一侧,一手按住其额头向下压,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往上抬,将这人的气道打开。

    “祝英台,你到底在干什么!”

    马文才三两步走到祝英台身边,蹙着眉低头问她。

    “她都死了,你不能消停点?”

    “没空跟你解释,她没气了,可大概还没死!”

    祝英台一刻都不敢耽误,看了看这女人腹部没有隆起,就知道她大概是会水的,只不过精疲力竭后沉入了水中,没了呼吸。

    这些船夫到底是有多不负责任!

    祝英台大三时学校有人半夜在大学的湖里游泳,结果腿抽筋淹死在湖里了,造成的结果就是整个学校里的学生都被迫学会了怎么在水里自救、怎么正确的“见义勇为”去救溺水的人,以及如何对溺水的人进行急救。

    那段时间简直是噩梦,不能通过考试的还要扣分,简直是当必修课在训他们,可现在祝英台却万分感激那时候她被折腾的不行。

    因为这东西真派上用场的时候,也许能救命!

    于是乎,一群人就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祝英台对畏娘做着人工呼吸,不停地“亲嘴”又“吹气”。

    在他们的眼里,畏娘是具美艳的女尸,祝英台又是个清秀的书生,这一幕还发生在夜晚,看起来就跟祝英台被艳鬼弄的中了邪似的。

    “快把小公子拉开,这是被鬼杠上了在吸阳气呢!”

    一个自诩见多识广的船工大叫着。

    “等小公子阳气被吸完了,这女鬼就要诈尸了!”

    船工是跑码头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大半夜里有个女人落水就已经够邪门了,被救上来后还光着上身更是古怪,现在这之前还义正言辞的小公子不但又把自己披上的外袍扒了,还对这具女尸又亲又是摸胸,怎么看怎么像是艳鬼索命。

    这一下,之前他们脑子里还有的绮思立刻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

    “小公子,别亲了!”

    “快快快,别是嘴黏住了!拉开拉开!”

    “小孩子不懂事,什么东西都敢亲!”

    祝英台正紧张的给畏娘做着急救,一边做一边将手摸向她的颈动脉,希望她能够早点恢复自主呼吸,可刚刚压下身子,却不知被谁猛地一下推出去了好远,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她不停的低头又抬头,还在做胸外按压,本来就已经累得够呛,如今这么一跌,眼前一片漆黑,半天都站不起来,可脑子里还牢牢记着要去救人,几乎是半爬着往畏娘的方向摸索。

    “急救不能半途而废的!”祝英台急的哭腔都出来了,“谁去找徐之敬来,也许还有救啊!”

    但是在其他人的眼里,爬也要爬到那“女尸”身边的祝英台无疑更像是被鬼魇住的可怜人,就连她说出来的话都被人当做胡言乱语。

    也莫怪这些船工害怕,就连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都看的有些背后生凉,从祝英台趴在女尸身上吹气起,他们就已经有些手足无措了,只不过看祝英台眼神还算清明,没敢上去硬拉罢了。

    可这些船工却没有顾忌,他们此刻是报着“救人”的想法去推开祝英台的,有几个更是向祝英台为了过去,要把她抓住不让她在过去。

    祝英台已经又到了原来的位置,一刻不敢放松的继续进行着心肺复苏,她又预感这女人能活,只不过要费些功夫。

    “马文才,怎么办?太邪乎了,我也有些害怕……”

    傅歧拉了拉马文才的袖子。

    “左右那女人我们也不认识,万一他们要说的是对的呢?”

    马文才是真正见过鬼的,心里也是将信将疑,一脸挣扎。

    “小公子冒犯了,以后你会感激我们的,你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粗壮的汉子见推开了祝英台都没有,干脆伸出双臂,就要去捉她。

    “你在干什么!”

    梁山伯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拦在了祝英台面前。

    “没听她说,她是在救人吗?!”

    “这位公子,你看看这是救人吗?”

    几个汉子一起围了过来,推搡着梁山伯,惊慌失措地又看了眼甲板上的女尸,“我我我,我刚刚好像看到那女尸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大半夜的,又死了人,气氛本来就诡异,现在这么一惊一乍,立刻就引起了连锁反应,一群人都涌了上来。

    “啊啊啊,要诈尸啦!艳鬼索命啦!赶紧把他们拉开!”

    一干船工胡乱叫着,要过去抢走尸体。

    祝英台已经摸到了畏娘的脉搏,但她以前没有真正救过人,不知道自己的急救算不算成功,只能咬着牙继续着,在她没有真正醒过来前,她都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急救的成功率根本就没有大部分人想象的那么高,她又不算第一时间就救了人。

    此时的她满头满脸满身都是大汗,根本顾不得前面的人争成什么样,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能救人!她能救活她!

    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

    “你们,啊!!”

    梁山伯毕竟不会武艺,拦一个人还好,七八个壮汉涌上来根本就架不住,直接被推倒在地上,摔了个眼冒金星。

    那几个人把梁山伯推倒,眼看着就又要抓到前面的祝英台,刚刚一直站在旁边似在观望的两人却动了。

    “小爷实在看不过去了,给我滚!”

    傅歧大喝着跳上前,双臂一伸就把两个人推了回去。

    马文才也脸色铁青,向前几步站在了祝英台身前。

    “祝英台,我不知道你在胡闹什么,我只帮你挡半刻钟。”

    马文才给了细雨一个眼色,两人卷起了袖子。

    “半刻钟后,你要救不活人,我就当你是被女鬼魇了,直接拎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英台:(眼泪哇哇)呜呜呜马文才你脑子被门夹了吗?我是女的怕什么艳鬼啊!八分钟管个屁用!

    梁山伯:(黑脸)在下累了半天,最后还给马文才抢了戏……

    第105章

    生死之间

    有马文才和傅歧两个从小学武的汉子拦着,那么多船夫一拥而上,居然也没凑得上前,但马文才和傅歧也很狼狈就是了。

    梁山伯爬起来后也谨慎的护着两人背后,生怕有人下阴手。

    其实梁山伯也是多虑了,这些船夫又不是笨蛋,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还是知道的,这几人就是大管事都吩咐千万不能得罪的,又怎么会真去伤了他们,只不过是想过去扯开祝英台罢了。

    后来徐之敬和陈庆之终于也上了甲板,见马文才三人和这么多人斗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们带的都是手上见过人命的刀卫和侍卫,这些船夫根本不够看,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局面。

    而所有人的目光,此时自是都聚集在了马文才几人身后的祝英台身上。

    “祝英台,够了,她眼睛已经睁开了!”

    马文才一回头,见那畏娘满脸痛苦,可祝英台还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地按压着她的胸口,连忙提醒。

    “醒,醒了?”

    祝英台的心肺复苏做到最后已经是机械运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如何,只知道一直按,一直按。

    马文才一声大喝,祝英台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低头看去,她掌下按着的女人正眯着一双桃花眼看她,满脸都是求饶之色。

    “你活了?活了就好……”

    祝英台一泄了气,只觉得双手和肩膀都像是灌了铅,笑着看着地上躺着的女人,露出了个满足的笑意。

    而后眼皮渐沉,突然向后仰倒过去。

    “他的阳气被女鬼吸完啦!”

    “天啊!叫你们拦着我,小伙子年轻不懂事,见的太少!”

    “说了别管那女尸,让她死就好,你们非要让她诈尸!”

    几个船工惊叫着大喊,那口气俨然像是祝英台已经死了。

    “祝英台,祝英台!”

    傅歧几人听到船工喊的是什么,连吵架的精力都没有了,惊慌失措的就冲到了祝英台的身边。

    梁山伯离得最近,当下跪伏了下来,伸手探到她的鼻下,仔细分辨了半天,才喜出望外地叫道:“有气,还有气,没死!”

    马文才立刻一声大喊:“徐之敬!来看看祝英台怎么了!”

    傅歧比两人动作都快,马文才一喊已经冲到了徐之敬身边,扛起徐之敬就往祝英台身旁跑。

    “你个莽夫,干什么!放下我!”

    徐之敬气急败坏地猛捶傅歧的后背。

    “讨厌精,回头随你怎么打我,快看看祝英台是不是被女鬼吸干了阳气!”

    傅歧一把把徐之敬往祝英台身边摔下。

    “你们是有什么毛病……”徐之敬被摔得气晕八素,“你们把我当游方郎中吗?什么毛病都给我看!驱邪不该去找道士吗?”

    “看看,快看看!”

    傅歧用小腿使劲拱徐之敬。

    “祝英台又不是庶人!”

    徐之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又扛又推,再好的脾气也一肚子火,好在他对祝英台还算客气,伸手探了下脉,没好气地说:“就是脱力晕过去了,休息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他又瞟了眼就躺在祝英台身侧的畏娘,余光从她已经被按压到淤青的胸口上扫过,有些嫌恶地皱起眉,随口道:“祝英台一点事都没有,倒是这女子,大概是溺了水又闭了太长时间的气,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现在还着了风,以后大概要留下病根,受不得半点寒……”

    徐之敬说到身边的畏娘,其他人才像是突然想起了这个人,梁山伯像是冒犯什么东西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徐之敬:“徐公子,这是活人?不是诈尸?”

    任谁看到她胸前一片乌紫,脸色苍白似鬼,都不会觉得她是活人。

    更别说碰到以后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我会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徐之敬冷笑着伸出手,在畏娘左胸摩挲了一会儿,半点没有流连的意思,摸完就收回了手。

    “她是活人,有气,就是气息微弱,再不把她抬到没风的地方,大概就真死了。对了,抬的时候小心点,她肋骨断了。”

    徐之敬看地上躺着的祝英台一眼,忍不住摇摇头。

    祝英台到底按了多久,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女人的肋骨活生生按断?如果真有这样的救人办法,怕是大部分人是人没救回来,先把人救残了。

    那女人此时已经醒了,听到徐之敬的话,眼神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紧紧地盯着在场里唯一有些交情的马文才,眼神中都是哀求之色。

    被沈让失手推下水去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太慌,甚至还伸出了手希望沈让拉他一把,可那个男人却像是已经吓懵了,见她要滑落下船,竟没有上前捞他,而是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她直接从船上跌落到水里,也从人间跌落到地狱。

    她是生在吴县的虎丘地方,最是善泳,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凫水,掉下水时,一开始她是被砸入水中的那一下摔得全身酸痛,连耳朵里都一直嗡嗡嗡叫,但毕竟没有真死在底下。

    但水太冷了,她只游了一会儿就冻得牙齿打架,手脚也越来越慢,眼见着自己要被水冲走,她更是害怕,只能紧紧抓住身边船上一切凸起能抓住的东西,哪怕是一片罗贝,一根水藻,这个断了就换那个,那个没了就换这个,如此一来,更是耗费力气。

    等她听到上面马文才大喊“有人落水”时,她甚至感谢上苍,希望老天能让这人长命百岁,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再支持片刻,就一定能活下来了。

    可就这一时半刻,她已经拼到精疲力竭,连抬抬手都做不到,更别说不让自己沉下去,在她失去所有气力的时候,黑暗也随之而来。

    再清醒时,其实意识比身体恢复的更快。

    最先感受到的,自然是冷。全身上下都是湿掉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被甲板上的寒风一吹,冷的像是有无数冰锥在刺着她的肌肤。

    除了冷以外,她几乎没有办法调度身上任何一处,无论是眨眼,还是抬起手指,这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只不过是魂魄离体的过程。

    如果不是胸口还拥有一片温热的话,她大概真的会放弃求生欲望,就这么投身幽冥吧。

    这么冰冷的地方,心口却依旧保持着余温,并不是因为她的心脏还在有力的跳动,而是因为有一只温柔的手掌紧紧的覆盖着它,按压着它。

    畏娘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酥胸,她无数次在各种男人和女人的口中听到对它们的喜爱和羡慕,女人嫉妒的恨不得它们长在她的身上,男人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把玩一番。

    她这个地方被许多人碰过,有温柔的,有虔诚的,有凶狠的,有粗鲁的,甚至还有用咬的、恨不得将它捏碎的。

    无论是带着虐意也好,还是带着缱绻也罢,这种触感都有着色欲的含义,每每让她沉溺于其中。

    但这一双手不一样,它除了按压、给予她温暖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干脆的就像是在拍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的小屁股,完全没想着要揍他,单纯只是期望着那一声初生的啼哭。

    那股温热给了她活过来的勇气,而后从唇齿之间不停渡入的气,则给了她存活下去的根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凭借着那一点点微小的气息,一点点“进入”自己的身体之中的。

    那种从一开始犹如鬼压床只能看戏一般的惊惧,到她后来一点点回复意识,畏娘靠着忍辱偷生的从别人口中夺取的一丝气息而挣扎着。

    她要睁眼,只要睁开眼,她就能活过来。

    可很快的,那口气突然没了,心口上唯一的一点余温也没了。她又一次感受到被湖水没顶而窒息的痛苦,以及全身冰冷犹如死人的惊惧。

    她想起那些男人,无论他们怎么喜爱她,怎么拜倒在她的裙下,最终都会抽身而去,不是他们不愿给她永远的承诺,而是她不敢相信。

    除非她找到最强的那个,找到永远不必担心被卖来卖去,或被人欺辱的那个人之前,她绝不会相信任何男人的花言巧语。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在等到那日之前,她会先等来自己的死期。

    “我是要死了吧?他放弃我了?”

    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畏娘想着。

    “也是,像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下贱之人,又有谁会为我一直留着余温?”

    没有人会为她留有余温,欢爱过后,尚且只剩一片冷寂。

    就在她已经放弃挣扎时,那滚烫的手又重新有力地覆盖在了她的胸口。

    “没死吧?你还没死吧?你可别死!”

    她听到尤带着哭意的声音颤抖着说着,使劲地又按压起她的心口。

    “我没放弃,你也别放弃,我们都别放弃……”

    那个声音像是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给她打气,在每一个呼吸的间隔,反复的唠叨着。

    她感受到到他每一次的呼吸,感受到他每一次的轻颤。

    她感受得到他对生命即将逝去的恐惧,也感受得到他对自己性命的在乎。

    渐渐的,渡入她唇齿之间的,除了气息,还有一滴滴温热的液体,那又苦又咸的滋味甚至让她有一瞬间觉得,应该是有人为她哭了。

    谁会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哭呢?大概是汗吧?

    她浑浑噩噩的想着,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睁开眼睛看看,那被她咽下去的,倒是眼泪,还是汗水。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太过强烈,在无数次尝试之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色昏暗,身边似乎有火把在摇晃,伏在她身上的身影出乎意料的并不高大,甚至纤细的有些稚嫩,像是个孩子。

    他毫无察觉地继续按压着她,不停地重复着渡气、按压、渡气、按压的动作,随着他俯身的动作,他的脸上便有无数的水滴一起滚了下来、

    那些水珠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他的脸上和颈项之间,就算是这世上最观察入微的人来了,也绝看不出那脸上满布的,到底是汗,还是泪。

    畏娘像是初生的雏鸟一般,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面前的少年,她其实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但哪怕只记下轮廓、记下那些泪水,她这一辈子,也许也有了值得无数次回想,在年老之时拿来诉说的记忆。

    她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直到那按压越来越重,越来越频繁,而她身体的意识也完全恢复……

    好痛!

    痛,痛苦极了!

    蓦地,那贪婪的注视变成了惊恐的求助,在一次又一次按压之后,她终于能自主呼吸,可那人却像是魔怔了,还在继续……

    停!

    天啊,她已经活了,不需要再按了。

    快停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祝英台:(累屁了)天啊,到底怎么才算是救回来了?能呼吸了行吗?能睁开眼睛算吗?还是要跟电视一样“哇”的一声吐出水?救命呜呜呜我的手已经累得提不起来了!

    畏娘:(感动)有人会救素不相识的我,真好,我好感动呜呜呜呜,(片刻后)好痛,呜呜呜呜,救我!

    徐之敬:(同情)被这么按还能活下来,不愧是被称作“诈尸”的女人。

    第106章

    你侬我侬

    “就说船上不能载女人,现在的人都不讲究规矩了,当年我们都不上有女人的船,有女人在船上,简直招灾!”

    “不过你别说,那个艳鬼长得真不错,要是我,我也愿意过阳气给她,万一活了以身相许,嘿嘿嘿嘿……”

    “得了吧,那也要你有那个命能活下来,你是没看到那天,那个小公子阳气被吸得干干的,就剩一口气!为这事,那还阳的女鬼连肋骨都被他的同伴打断了,才没真把那小公子吸死!”

    几个船夫忙里偷闲,靠着船舷说着闲话,却不知道闲话都已经被人听进了耳朵里。

    “好了,这些有的没的,听它干嘛!”

    祝英台见几个同伴都在听甲板下那群人在说“八卦”,只觉得恨不得钻到船底下去,或是捂住耳朵跑了算了。

    “没啊,听着怪有意思的,明明是你把人家肋骨按断了,结果变成我们勇斗女鬼,把畏娘肋骨都打断了,才把你救下来的……”

    傅歧听得眉开眼笑。

    “想不到还能这么传!”

    “不过……”他带着好奇的表情,“为什么船上不能载女人啊?”

    “只有航行在激流险地的时候才有这种规矩,一来女人属阴,水也属阴,很多时候都浑说船上带女人会翻船,会召来风暴,还有就是船上男的太多,一航行通常十天半个月甚至几个月不下岸,都是血气方刚之人,突然出现个女人,总会有些争风吃醋或者其他纠纷,麻烦。”

    疾风笑着解释。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一有问题就推给女人,出息!”

    祝英台撇嘴。

    “不过那个叫畏娘的确实挺好看的,祝英台,你是不是看人家是个美人才救她?”

    傅歧对着祝英台挤眉弄眼。“啧啧,把人家又亲又摸,说不定真的跟那船工说得似的,对你以身相许了!”

    “呸呸呸!我那是救人,别说是女人,就是个老婆婆我也得吹气啊!”祝英台一巴掌对着傅歧拍了过去。

    “别乱说,真要说的畏娘动了什么念头,我让她到你家去!”

    “别别别!”

    傅歧吓得赶紧摆手。

    一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马兄,你此次帮着畏娘作证,会不会得罪沈家?不是说沈家在吴兴势力极大……”

    梁山伯却在担心其他事,有些忧色的望向马文才。

    甲板高层风大,马文才披着一身狐皮斗篷,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富贵逼人。但一想到这富贵之后有着这么多的掣肘,梁山伯那些曾生出的羡慕也淡了许多。

    “我在大喊救人的时候,就已经得罪沈让了,除非我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避了过去,否则这件事日后只要传出一点风声,沈让还是会算在我头上。”

    马文才连“表兄”都不喊了。

    “畏娘船上接触最多的就是沈让,她一旦失踪,无论如何都会调查到沈让这里,与其那时候被他以为是我背后告密挤的我里外不是人,还不如我干脆直接撕破脸皮,索性和他将我的态度摆个明白。”

    “就是,那种不要脸的人,把人推下去就跑了,连救人都不救,就算当时风大,要不是马文才喊那一嗓子,畏娘肯定死了!”

    祝英台气呼呼地说:“要不是我还知道怎么急救,就算救上来也死了!这水多冷啊,泡在里面片刻就冻僵了,能不沉下去才有鬼!”

    “马兄想清楚了就好。”

    梁山伯知道以马文才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只是畏娘没死,你在赶路不能亲自作证,只能写一张证词,沈让最后不是证据不足被沈家活动了放出去,就是不痛不痒地罚上一笔钱,算不上什么的了应有的惩罚。”

    他叹了口气。

    梁山伯的话一出,都读过《梁律》的几人统统沉默。沈让是士族,而畏娘连庶人都不是,只不过是身在乐籍的女伎,别说没死,死了大概也就是向她所在的官府赔一大笔钱,再罚做些徭役,最多不过关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出来。

    虽说狎妓不从而将女伎推下船差点致死这种事传出去于名声有碍,甚至会影响到他接下来议亲的事,但沈让本来恶名在外,也不怕再多一个“不仁”的名头。

    说起来,这件事马文才损失的比沈让更多,他没给沈家人这个面子,甚至愿意做出证词,便是撕破了沈家和马家小辈之间最后一点脸面,即便两家没有交恶,也要让人想想这背后的含义。

    说不得铁板一块的“盟友”,就要因这点“不给脸”生出裂痕。

    “总比眼看着人死了好。”

    马文才风光霁月的笑着,似乎救人一命才是最重要的,在人命面前,什么惹怒沈家都不重要。

    他一句话,让傅歧三人都肃然起敬。

    “马文才,我以前觉得你也是个冷心冷面的,没想到你外冷内热,是条汉子!我傅歧服你!这可是个贱民,谁和你似的管贱民死活!”

    傅歧抚掌而叹。

    “什么话,马文才本来就是好人!刘有助的事情你们忘了吗?不是他让出天子门生的资格,徐之敬会出手?”

    祝英台一副“我的哥们就是棒”的表情。

    “沈让太恶心人了,我们受了他多少天窝囊气,能趁此摆脱了这人也是好事,得罪就得罪,看他那样子以后也成不了气候,等马文才飞黄腾达了,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祝英台言辞总是那么直白,听得几人都觉得解气,梁山伯见祝英台如此心宽,更是心中苦笑。

    若是有一女子这般无条件信任他、赞赏他,恐怕他就是铁石心肠也会融化,也不知马文才是怎么狠得下心拒绝的。

    马文才自然听得心中熨帖,可这件事说大则大,说小则小,全看之后他们如何施为,如今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所以他也没有飘飘然,而是更加重视后面的发展。

    说实话,畏娘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向照顾自己的婆子指认沈让推她下水,这事让他挺吃惊的。

    在他看来,一个伎人即便得了这样的对待,无非也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多私了了,趁机多要些财帛。

    毕竟连徐之敬都说她留下了病根,需要娇养着,以她的出身要娇养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多要钱养好身子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可她不但要告官,还拒绝了沈让私了的试探,显然是对他将她推下去后不管不顾恨极,明显是个睚眦必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

    沈让要乖乖认错,一开始就来嘘寒问暖还好,可惜他一开始就缩头不出,甚至还到处嚷嚷是她勾引他不成反咬一口,将最后一点“情面”都磨了干净。

    自古红颜多祸水,这畏娘如此美貌,既然是要进京入王府的,日后造化还不知如何。

    要是真受了宠得了哪位王爷的重视,和她结怨的沈让以后还不定怎么倒霉。

    马文才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病急乱投医之下的“交易”,会惹出这么多事情,老天是真的眷顾他们马家。

    “话说回来,徐之敬居然会治她,真的不是因为她特别好看吗?”傅歧脸上有些红意,压低着声音偷偷摸摸地说:“我今早回房去换衣服,看见徐之敬把畏娘衣服脱完了,拿个小木槌在她身上敲敲打打……”

    “傅歧!”

    “傅歧!”

    这个年纪的男孩对这种事情最是好奇,一说起漂亮女人,特别是妖艳的不正经女人,几乎没什么罪恶感,往往越是禁忌说的越发起劲。

    若祝英台不在这里,马文才和梁山伯也不介意就此事发表些意见,甚至有可能随着傅歧的话题再“深入”开展一些……

    可现在祝英台在这里,这种话就不好多说了,尤其这话题,咳咳,实在太过有颜色了一点……

    “都是男人,假正经什么啊!”

    傅歧却是个越反对越来劲的,以为他们只是不好意思,瞪着眼睛说:“我就不信徐之敬不喜欢女人,不喜欢摸什么起劲!不喜欢还叫人把畏娘抬到他房里亲自治?我们当初为了救刘有助费了多少周折,他一见是个女人眼睛就直了!”

    “他自己都说了,诸科之中独没有妇科的经验,你怎么老是想歪!畏娘不是良家,愿意用‘研究’做医资让徐之敬诊治,也没什么吧?”梁山伯赶紧打断了傅歧的猜测,“既然是研究妇科,看看摸摸也没什么。”

    只是他越这么说,其他人就想的越香艳,不通人事的马文才几人还好,被认为最“单纯”的祝英台脑子里出现的,却是“爱的AV”或是“青春期咳咳启蒙教育”等一系列不可言说的口口口片和口口口文。

    “也许徐之敬也是个闷骚的,畏娘真能愿意?”

    这么一想,她顿时有些小激动的,情绪激动之下双颊带着红晕。

    “这么研究来研究去,摸来摸去,哎呀呀,太羞耻了!”

    看见祝英台“脸红”了,梁山伯和马文才更是不可能让傅歧再口无遮拦下去,一个拍着他的肩膀,一个胡乱的转移着话题,硬生生打断了接下来的讨论。

    “马公子可在上面?”

    一声呼喊打断了几人胡乱开着的玩笑,也将甲板下闲逛的船夫们吓得抱头鼠窜,生怕自己说的话被祝英台听到了耳朵里。

    马文才探出身去一看,是陈庆之身边带着的几个侍卫。

    “何事?”

    “船上的大管事来说了,一天后到阳羡,我等今日就要做好下船的准备。我们不是顺水行舟,车队又是空车简行,此时其他人应该已经在阳羡等着和我们汇合了。”

    “这么快?”

    马文才在湖上不辨方向,没想到船行的这么快。

    “这是周家最得力的商船,有风起帆,无风轮桨,行的比其他船要快些。”

    更何况差点出了人命,那女子也不知道会不会死在哪里,周家怕惹人命官司给这船招来晦气,所以跑的更快,居然硬生生把后面跟梢的船给甩了,也是件幸事。

    “好的,我这就叫下人准备。”

    马文才在船上憋了这么多天,反复修改过的家书正迫不及待的要寄回去,听到陈庆之来人说要下船,自是迫不及待。

    现在就有一条明路就在眼前,虽然路上辛苦些,可只要是生路,能打破马家的僵局,便已经是通天大道,心中像是抛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在背负着这些,他父亲也好,他父亲门下的门客们也好,都会为了马家未来的前程禅精竭虑,动用一切能用的资源。

    沈让?

    就如祝英台所说,这样的纨绔子弟,既然上辈子都没有上进,这辈子也就是在女人罗裙下厮混的份儿了。

    马文才转过身,意气风发地对着身后的人笑着,一语双关。

    “准备准备,要继续重新出发了!”

    ***

    周家的船很快,非常顺利的就到了阳羡。

    阳羡是诸郡交汇之处,自古繁华,而且多产粮、茶、美酒,是个富饶之地,只要到了阳羡的,都恨不得能多停留一会儿。

    因为畏娘肋骨断了必须静养,所以不能马上接受官府的宣召去审案,必须在阳羡停留好一阵子,沈让来义兴郡投亲,他的叔父却不是在阳羡,两边必有冲突,但这已经不是马文才要思考的问题了。

    派来接畏娘的婆子是王府里畏娘姐姐的亲信,畏娘已经写了封信托人送去建康,说明了自己为什么要留在阳羡一阵子,只要她两个姐姐还关心她的死活,定会再派人来。

    也不知道徐之敬对畏娘做了些什么,畏娘身上的放荡味儿收敛了不少,加上她大病未愈,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留下了寒症,原本身上的妖冶气质倒发生了变化,有着弱不禁风的娇柔之态。

    现在的畏娘,越发让人转不开眼,只要一见,就忍不住面红心跳,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暖着,生怕她受到一点风吹草动。

    临走之前,她倒是特地来找祝英台等人拜谢了一回,她不良于行,是被人抬着过来的。

    “马公子,谢谢你派人送来的盘缠。”

    畏娘感激地说,“其实你不必再给我‘重金’的,若不是你喊了一声,恐怕我就要葬身在水底,成了真正的水鬼,永世不得超生……”

    “我言出必行。”

    马文才意有所指,“至于当时喊人,也不全是为了救你,我也不知道掉下去的是谁,只能说你命大。”

    “我出身低贱,又在乐籍,见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公子是冒着什么救了我……”畏娘苦笑,“能为我这样的人得罪沈公子,甚至愿意为我修书作证,可惜畏娘身上有伤不能跪拜,否则定要拜一拜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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