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徐之敬得意地笑了。

    “那资格便是我的了。”

    马文才看了徐之敬一眼,面上无悲无喜,点头复述:“我将竭力得取‘天子门生’的资格,若我能得,由你替我。”

    “你们私下里的契约,竟不需要通过我同意吗?”

    贺革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着,怒意猛然出现在他的脸上。

    “天子诏书只说每馆擢选五位优异之人进入国子学,又没说资格不能让人。我才学不比马文才差,门第也不算低,只不过不愿在学馆和庶人同读,即便是去了国子学,也不算堕了会稽学馆的名头。”

    徐之敬看准了贺革不是会用权利压人之人,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解。

    贺革似是不意外徐之敬会这样回答,微微吸了口气,面色慢慢恢复如常。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马文才,眼神熠熠。

    “马文才,你为什么要答应他这般荒谬的条件!你忘了你刚入馆时,对我说过什么吗?”

    “并没有忘。”

    马文才看向屋子里已经被变化惊住的祝英台,脑子里浮现出当初为了顺利解开心结,而刻意设计好以震动贺革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子来,求贤,求学,也求名!”

    他苦心研究贺革的性情,了解他的喜好,务求一击得中,那些求学时说的每一句话自然也是事先在心中演练过数遍,熟悉到几乎倒背如流的地步。

    那个满腔抱负又身怀气节,不杞人忧天也不坐井观天,努力跻身于上流的自己,原本就是他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刻意一点点“塑造”出来的假象。

    可现在,他为什么会答应这般“不知所谓”的条件呢?

    “大概是……”

    马文才苦笑了下,按照贺革最希望的标准答案回答。

    “君子之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吧。”

    第53章

    光暗之间

    贺革是大儒,是名士,是教书育人的先生,他是真正的君子,也希望自己门下的人都是君子,马文才自认自己并不能做到贺革和贺玚那样的君子,可是要见到一个人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束手不管,却是做不到的。

    他不是徐之敬,但也不是贺革,他没有立场勉强徐之敬一定要做到贺革那样的君子,也无法勉强徐之敬就成为徐文伯、徐雄那样的徐家人,在他看来,他提出要求,徐之敬以要求回之,两人各取所需,也是一种相处方式。

    一个求心安,一个求所得,刘有助不过就是两人满足各自希望的载体,刘有助的命和他的资格,不过也是互相得到的报酬而已。

    马文才并不怨怪徐之敬,也不怨怪任何人,所以贺革在喝问他的时候,他没有退让害怕,也没做出刘有助被救活了,就利用贺革的愤怒反悔付出报酬的事情。

    士便是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的答案贺革自然是满意,屋子里的祝英台明显也感动到热泪盈眶,但他内心一片疲惫。

    所有事情的发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违背他“惩恶扬善”的初衷的,是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的,即便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可还是有转头离开这里的冲动。

    他突然不想见到任何人,只想安静待一会儿。

    同样不想见到任何人的还有徐之敬,他对贺革一副“孺子可教徐之敬你要学学师弟”的表情嗤之以鼻,在得到马文才肯定的答复后嫌恶地弹了弹衣袖,准备回去休息。

    “这人不能一直放在我这,丙舍也不是能养伤的地方,先生既然如此慈悲,不如就让他在你的客院里养伤,最好再拨三五个下人专门伺候……啧啧啧,这年头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攀附,今日他要是救的是个庶人,就要死在哪里了。”

    听到徐之敬冷漠的回答,贺革只是叹了口气。

    徐之敬本来已经准备回内室了,行至一半时似是被什么吸引住了注意,突然弯下腰捡起了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围在刘有助身边,谁也没注意这个插曲。

    他看了下蛇叉的前端,皱着眉头用衣袖擦去血痕,露出蛇叉本来的面目。

    这蛇叉用了多年,早已经是斑斑锈迹,更有一股难闻的腥臭,徐之敬刚刚拔出蛇叉时为了尽快止血,未曾注意到它,此时看了此物,顿时觉得头痛。

    他站着的时间太长,贺革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开口相询:“之敬,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给刘有助准备后事吧,这几天有什么想留的话,可以让他家人来听一听。”

    徐之敬一开口,就惊得屋内所有人一凛。

    “为何?你不是说伤口包扎好了,现在只要静养看他恢复情况如何的吗?”祝英台看着徐之敬手握铁叉眉头紧皱,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测。

    难……难道……

    “这蛇叉是粗陋的制物,上面满是铁锈和铜锈,更有蛇血和各种脏污之物,想来也没有被清洗过。我之前是处理了他的伤口,为他尽力止血包扎,已经尽了我所有能尽的能力。”

    徐之敬第一次叹了口长气,不是为人命惋惜,而是可惜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力气。

    “我之前还说他运气不错,锐器虽看起来可怕却避开了脏腑,现在想想,他实在是运气太差,被这种污器所伤,除非真的出现奇迹,否则回天乏术。”

    “为何?”

    马文才紧紧盯着徐之敬的表情,发现他没有任何推辞戏耍的神色,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这是七日风的一种,此时风痹已经随着污秽之物进入他的身体,接下来几天,他会发烧、痉挛,出现各种异状,大部分人在第七天就会窒息而死,即便没死熬过十天,不死也是个废人。”

    徐之敬丢下手中的蛇叉,叹道:“你是要谢谢他,如果这蛇叉插在你身上,即便你是士族,而我拿出最大的努力救你,你七日后也是要死的。”

    “此物不祥,最好回炉毁之。”

    祝英台听到徐之敬说起刘有助接下来该有的种种症状时,就已经知道了他说的是什么,不是什么风痹,而是破伤风。

    在没有抗生素和抗病毒血清的时代,冷兵器战争中最怕的就是感染,而感染了破伤风,除了死也没有别的路走。

    三国演义里说周瑜是被诸葛亮气死的,其实那是三国演义为了戏剧性的杜撰,周瑜实际是死于流矢,受到箭创后感染而死。

    东吴的孙策,也同样是面部中箭而死。

    以他们的地位,当时肯定是得到了最好的救治,可依旧还是死了。

    徐之敬虽然出身东海世家,可医者也有其时代的局限性,若他肯定刘有助感染了破伤风,那刘有助……

    祝英台看着昏迷在门板上的刘有助,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只觉得那丝笑意是如此讽刺,胸中梗的难受。

    “一点救的法子都没有了吗?我看他现在情况还算平稳。”

    贺革是最不愿学馆中出现人命的,只要尚有一丝希望,都愿意尝试。

    “先生既然不相信我这个学医之人的话,又何必再问我能不能治?”徐之敬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你我当初的约定是我出手救他,可没说我一定救活他。他这伤是天意,并非我不尽力救治,约定依旧算数,你可有异议?”

    “你……”

    风雨雷电眼睛都气红了,恨不得上去揍他。

    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结果他轻飘飘一句“这是天意”?

    “并无异议。”

    马文才出手按住身边的从人,他的表情隐忍而带着一丝了悟。

    “等会儿我会让风雨雷电将他抬到先生的客院中,谢徐兄没有隐瞒他中了‘七日风’的事情。”

    徐之敬没想到马文才会感谢他这个,意外地认真看了马文才一眼,含笑颔首。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他以为他会活下来……”祝英台的鼻子酸涩,“他刚刚以为自己会活下来,现在就有人要告诉他会死,这也太残酷了。”

    “那就先不要告诉他。”

    马文才走到她的身侧,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是真的疲倦了。

    “不是还有七日吗?也许会有什么转机。我也会替他延请名医诊治,尽人事听天命。”

    祝英台傻愣愣地抬头看着马文才。

    “我知道你心软,如今一定是自责自己去了西馆才出了这事,但今日没有你,他日也会有别人成为伏安迁怒的对象,因为他就是那么阴险毒辣之人,见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更好。”

    有些事,马文才一直想要祝英台看明白,可自己现在却不想看明白了。

    “不要为小人找理由,他的理由就是‘他是个小人’。”

    这一刻,祝英台又有抱着马文才的胳膊嚎啕大哭的冲动。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正在自责自己滥好人的?

    在祝英台此刻的心里,什么梁祝传说,什么南北朝历史,都去死去死去死,马文才帅爆了,马文才赛高,马文才世界第一!

    她要跟马文才拜把子!

    她要把其他说马文才不好的人通通踹到坑里去!

    若是平时,祝英台这般“孺慕”的眼神自然是让他受用万分,可徐之敬刚刚对刘有助宣判的“死刑”让他根本笑不出来,尤其是在知道他确实是为自己挡了“死劫”的情况下。

    看着祝英台双眼含泪终于释怀的样子,马文才勉力挤出了丝酸涩地笑容。

    他转过身,开始指挥风雨雷电将刘有助抬出徐之敬的厅堂,又在贺革的引导下,准备将他安置在东院的客院里。

    在刘有助被重创的几个时辰后,馆主门生们所住的小院终于再次被打开,这次走出的不是出来安抚躁动学子的梁山伯,而是重新被抬出来的刘有助一行人。

    黑压压的人群立刻围了上来,有的是一开始就跟着担心刘有助伤势的,有的是后来得到消息来看热闹的,马文才目光扫过,大半都是曾在丙科和他同堂上课的寒门同窗,几乎每个人眼中都是惶恐和担忧的表情。

    梁山伯看到刘有助被搬了出来,明显是得到了最妥当的救治,忍不住松了口气,露出了笑意上前询问:“怎么样?血已经止住了是不是?”

    马文才没有回答,祝英台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哽咽着无法开口。

    看到祝英台这般,梁山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刘有助现在着不得风,你们散了吧。”贺革也担心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出什么岔子。

    “徐之敬已经医治过了,你们在这守着也没什么用,现在他要的是休息,马文才他们奔波半夜也累了。”

    贺馆主亲自发了话,那些寒生们即便心中还有疑问,也只能无奈散去。

    贺革看着不甘散去的人影,沉默了一会后叹了口气。

    他不敢想象几日后刘有助真的出了事,他们会有什么感觉。

    还有马文才……

    ***

    刘有助被安置在了马文才曾经借宿过一夜的客院,这本是贺家人自己接待亲友的地方。

    值得讽刺的是,上次马文才被安置在这里,是因为马文才饶过了刘有助偷字的事情,深夜里悄悄地和贺革商量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妥善地消弭。

    那时马文才觉得自己是放过刘有助一马,救了他和他的家人一命,然而不到十天的功夫,便像是一个轮回,他又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还了他一命。

    馆中的馆医和山下请来的医者都已经赶到了,馆医平时治个风寒脑热还行,见到这种重伤连连摇头。

    山下来的医者倒是仔细看过了伤势,但他肯定了徐之敬的医术远远在他之上,他已经做了最恰当的处置,自己没办法做的比他更好。

    要去更远的会稽县延请名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贺革和马文才也只能让人拿了他们的帖子,先去碰碰运气。

    几乎弄出人命的伏安被傅歧一直牢牢看管在杂物房里,直到学官们姗姗来迟将他提走,和鲁仁等人一起被关在了暗室之中,等着官府提走。

    刘有助还没清醒,他失血太多,能在当时保住命已经是万幸。

    看着地台上前路未卜的刘有助,再看着屋里表情沉重的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有许许多多的感触一齐涌上贺革的心头。

    “徐之敬以前也是个心软的孩子。”贺革缓缓开口。“家父身体不好,身子一直是之敬的父亲帮着在调理。之敬在家中排行第三,从小跟随其祖、其父学习医术,行走各地行医救人,一心想要成为徐道度那样让人尊敬的医者。”

    屋里的人都在默默的听着。

    “徐医正因私自医治将死的魏国俘虏而被弹劾,他辩解‘医者救无类’,他只是尽了自己医者的本分,不该应身份、士庶或是其他原因而见死不救,在他眼中庶人和士族都是人,并无什么不同。这番话引起士族轰然,没多久,他就因弹劾被丢官,再无出仕的机会,自己的几个儿子也得不到举荐。”

    “然而,这才刚刚是徐家噩梦的开始。”

    贺革脑子里出现的,是曾经背着重重的药箱陪着徐雄翻山越岭的孩子们。

    “因为士庶无类的话,徐雄一支被士族当做异类,连徐家其他支脉都纷纷和徐之敬家断交,受到了各种排挤。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烦恼的事情,徐家面临的最大麻烦,是自从他说出‘医者救无类’的话被宣扬出去后,开始有百姓频频敲响徐家的大门。”

    “一开始还是客气的求医,之后求医的人多了,连客气都没了。昔日是士族,士庶有别,无人敢顶撞士族,可之后人人都拿徐雄‘医者救无类’的话要求徐家子弟,否则便是恶言相向,说他们沽名钓誉。”

    贺革冷笑:“还有求医无门又不愿耗费钱财的,趁夜将自家的病人丢在徐家门口就不管不顾,期望徐雄能够‘有治无类’,结果第二天徐家开了门人已经死透,无力回天,徐家反倒要受尽市井唾骂。徐雄几十年与人为善累积下来的名声,在那几年里几乎消磨殆尽,徐家子弟也是日日如同被人放在火上炙烤、直呼焦头烂额。”

    “东海徐氏自南渡后便侨居丹阳,也是丹阳大族,可有了这种事后,无论是亲眷还是好友都只有躲着走的份,徐雄被昔日名声所累,每日诊治无数伤病之人,到后来只是一些普通的风寒,知道这里有名医能治,都千里迢迢赶来。”

    “没多久,徐家门前天天都有庶人为了争夺抢先救治而大打出手,动辄相邻亲眷几十人斗殴,有时候明明是送一个轻伤的病人前来,却到斗殴之后躺下几十个重伤的病人,当地官府对徐家深恶痛绝,几次警告不得再私自救治斗殴之人,否则不会再派出差役去管,可‘有救无类’之下,这样的冲突却越来越多。”

    屋子里只有梁山伯一人是寒生,听闻贺革的讲述,脸皮不知为何有些发烧。

    “徐家是士族,不是专门行医走街的游方医者,游方医者不想治了还能收摊,徐家府邸就在那里,人人都能去得。徐之敬的医术,便是在那些日子里得到了磨练,年纪虽小,却已经可以继承家中的衣钵。”

    贺革叹道:

    “徐之敬有一长兄叫做徐之勉,医术和才德在家中子弟中最高,丹阳徐家除徐雄外,他是被众人最推崇备至的医家。”

    “有一日,徐雄不在家中,徐之勉在外堂诊治一个重病之人,门外又有人起了争执,家人传报已经伤及人命。丹阳县衙早已经厌倦了徐家门口的纷争,哪怕闹得再凶也不派人去看,徐之勉无法,救了手中的病人后,就带着家人去门口准备救人,想要平息这场纷争。”

    “可门口为救命而来的乡勇,早已经在徐家门口斗得眼红脑热,没人发现徐之勉已经准备出门救治,他带着护卫的下人,被争夺求医资格的双方都当成了对方助拳之人,竟在一片混乱中,被双方活生生打死了。”

    “徐家六子皆是一母所生,兄弟们从小感情深厚,均继承了家中的医术。徐雄常年在外,徐之敬几乎是长兄徐之勉带大,出了这件事后,徐之敬受到的刺激最大,从此立誓不再救治庶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当时引得丹阳士林震动,徐雄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闭门不开,悔不当初,徐家几个儿子本就断了大好的仕途,寄情山水的寄情山水,离家外出的外出,而徐之敬则是从此愤世嫉俗,不愿和任何庶人接触。”

    “他决心抛弃医道,通过自己的能力重新进入仕途,不再靠医术振兴徐家的门庭,为自己的弟弟们重新找到出路。”

    “他会被送到我这里来,是因为他的父亲和祖父希望能借由会稽学馆的环境让他慢慢放下心中的偏见,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教导他两年,知道他心性其实不坏,可是对如何撼动他内心的坚冰,也是不得其法。今日我见他开始医治刘有助,以为他终于记起了医者的仁心,却不料……”

    贺革抚须长叹。

    “这世道,总是让人在看到一丝光亮之时,又用光亮刺瞎人的眼睛。

    第54章

    安乐不乐

    刘有助的事情发生后,改变了许多事情。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西馆的人对马文才的态度。

    马文才的高傲和谨守士族规则在西馆很多人看来,几乎就是无情无义的代名词,而正因为马文才泾渭分明的态度,很多东馆生即使知道他去西馆上了课,也从未对他表现出排斥之意,很多人都认为马文才就是一种强迫症患者,入科考丙科第一没拿到,一定要去丙科争到第一来证明自己。

    这种观念不仅仅学生有,连助教和讲士也都有,所以很多人都对马文才很客气,但这种客气是建立在他的实力之上的,在这之前,对于很多人来说,他就是个“讨厌的优等生”。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刘有助替马文才挡了一叉,而马文才为了救刘有助的命自愿将“天子门生”的资格让给徐之敬的风声,也传遍了会稽学馆。

    在很多寒门子弟看来,即便是他们郡中的太守也见不到皇帝老爷,更别说当他的学生,放弃“天子门生”的资格就等于放弃登天的道路,何况只为了一个庶人牺牲到如此地步。

    所以在他们的眼里,这样的马文才是有信有义的君子,哪怕是士人,也值得他们跟随和敬重。

    而对于甲科的人来说,无论马文才把天子门生的资格给了谁,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是马文才上还是徐之敬上,他们都拿不走马文才手中极有希望的那一个,相反,国子学里遇见的是徐之敬更容易出头,所以对此也抱有一种微妙的态度。

    乙科学子们倒是在第二天根据这件事进行过一次“清谈”,就马文才和徐之敬的事情辩论到底二者符不符合君子之道,信义之道,听说连许多学馆里的助教都惊动了,也一起参与了进去,围观听“谈”者上百。

    不过这些事,现在都不是马文才他们关注的事情。

    只有他们知道,刘有助的命,还不算被保住了。

    走在会稽学馆中,要去看望刘有助的马文才,矜持地向一个又一个向他躬身行礼的学生颔首回应。

    从昨天的事情发生后,他经过的地方就像是过节似的,学子们有时候会放下手里的东西特意出来向他弯一弯腰,似乎不这样就不能表达他们对马文才的肯定和崇拜。

    在他们眼中,投蛇的伏安被抓捕,鲁仁他们不需要两罪并罚,而梁山伯这个优秀的寒门子弟也因此洗清了嫌疑,再加上马文才以自己的资格换了刘有助被救助的机会,足以改变很多人和家庭的命运。

    更可贵的,是他在其中表现出的气度和担当。

    更别说刘有助住到贺馆主院中后,延医用药支付花用的都是马文才的钱,即便刘有助是为了救马文才而受伤,他做的已经超过一个士人应该做的了,大部分士族遇见这种事,不过就派出下人或管家报答一番就完了。

    但马文才并未因庶人对他表现出的尊敬和狂热,而感受到任何心理上的虚荣和满足,甚至越发地收敛自己的态度,竭力不要让自己表现出对他们的亲近。

    他比过去更高傲、更难以亲近,更带着不近人情的表情。

    这不是一种虚伪,而是从徐之敬的悲剧中得到的教训。

    马文才根本无法想象,若自己给了他们错误的信号,接下来日子里是不是各种狗皮倒灶的事情都要被堆在他的面前,一但他像祝英台一般被打上“和善”的印记,下一个“徐之勉”,会不会是他。

    毕竟无论从哪一点看起来,他都比祝英台更强有力,更值得被托付“麻烦”。

    他承认自己在这一点上,做不到如祝英台那般真正的“真诚”。

    马文才在一路的赞誉声中,踏入了贺革的客院。

    刘有助已经在第二天清晨醒了,这一次受到的伤害对他来说简直是非人的灾难——他的前胸被戳了两个血洞,他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裂,两害取其轻只能让他仰面躺着,可是背后的痛楚却无法抑制的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入睡,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

    他不能坐起来,也不能侧躺,疼痛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这小院不能擅闯,如果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他们经常来探望他,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

    马文才进了屋子的时候,祝英台正在和刘有助说话。

    “伏安被学官抓了,对他做的事情倒是没有狡辩。不过傅歧伤了他,馆里把馆医调走给他治伤了,所以今天馆医才没来。”

    祝英台笑着继续说:“马文才给你请了医者,馆医不来,下午也有人给你换药的,你放心。”

    “伏安被傅公子揍了?”刘有助想起之前那位傅公子的可怕,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没生命危险吧?”

    “你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

    马文才嗤笑了一声,走上前来。

    “你现在是没事,你若有事,他就是杀人犯,傅歧打死他都不必偿命,最多算个自卫罢了。”

    “马文才!”

    “马公子!”

    刘有助感激地想要仰起头谢他。

    “你躺着。”

    马文才稍显冷淡地说:“你要再有事,徐之敬就白救了你。”

    “我这条命,算起来,是马公子救的。”刘有助哽咽着说:“若不是马公子牺牲那般大,我怕是要死在徐公子的厅堂里。”

    “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马文才见不得男人哭哭啼啼,“我来,是告诉你,我已经给家父修书一封,说明了你救我一命的事情,等你伤好了,家父会为你举荐个差事。”

    刘有助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看过你历年来的题卷了,以你的能力,做一县主簿是不行的,一个书吏却绰绰有余,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我受马公子这么大的恩惠……”

    刘有助惭愧地羞红了脸:“我,我根本算不上什么救命恩人,我去挡那一下,本是为了让伏安不要伤人,是我自己自不量力,原本想用手去夺,但身手太差,没抢下蛇叉,反倒被蛇叉插了正面……我,我并不是为了救您才扑上去的。这举荐,我受之有愧……”

    受到馆中的推荐和被士族推荐是不一样的,馆中推荐,那是例行公事,对方接受与否,大多要看被推荐者的心情;可被吴兴太守这样的实权官员推荐,而且只是举荐一个小小书吏,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得到了官职。

    在官场上有了这么一道护身符,从此也不会有人在随便欺辱他,所以马文才才说“以后能走到什么地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因为他已经为自己铺平了道路,接下来的路,已经是康庄大道。

    这怎能不让他诚惶诚恐?

    “无论过程如何,你救了我是事实。我马家有恩必报,有债必偿,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养伤,好好吃药,等身子好了,就上任去吧。”

    马文才说。

    刘有助感激涕零,面上已经有了对未来的憧憬,似乎自己受的苦,和他所占的便宜比起来,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祝英台看到刘有助这个样子,鼻子又是一阵阵发酸。

    徐之敬已经“判”了他死刑,而破伤风的潜伏期确实是在两到七天,那蛇叉后来她和马文才捡走埋到了山里,他们都细细看了,确实是斑斑锈迹,还有许多可怕的污垢。

    被那样的凶器所伤,即使不是破伤风,伤口感染也是个大问题。

    看着马文才和祝英台都在这,刘有助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请求:“马公子,祝公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不能通融一番……”

    马文才看了眼祝英台,见她也是一脸疑惑,皱着眉说:“你说。”

    “我刚刚听祝公子说,明日伏安就要被官差送下山去,他虽做了许多错事,但昔日也曾照顾过我许多,他这次险伤人命,说不得要刺配三千里,以后能不能活着都要看天意,我……我想在他离开会馆之前见他一面,不知可否方便?”

    刘有助大概也觉得自己是强人所难,说罢就红了满脸。

    “他现在是杀人凶手,我只是一介学子,学官是不会给我面子让我提走这么要紧的犯人的。而你伤成这样,只能他来见你,不可能你去见他,所以你想要见伏安,难如登天。”

    马文才一口拒绝了刘有助的请求。

    “伏安现在恨我入骨,即便我去带他来,他也不见得会承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若在路上再起杀心,我还要多费许多拳脚。”

    刘有助原本也只是想尽最后一丝希望,可马文才一口拒绝,他也只能长叹一口气,不再求情。

    “他伤你这么重,你又何必处处维护他。他这样的人,今日能因嫉妒而对祝英台投蛇,明日就能因你走得比他更远而伤你,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放不下这般无耻的小人?”

    马文才也有些怒其不争。

    “哎,伏安只是太过害怕罢了。他走到今日这一步,我也有责任。我作为他的朋友,早已发现了他的问题,却一直没有尽到开解的责任。”

    刘有助如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只能慢慢地说话。

    “我和他是同时进的学馆,我有父母弟妹,年节时还能回家,也有家人送衣送食,嘘寒问暖,他五岁丧父八岁丧母,在外胡混了许多年,入馆之后便把学馆当做自己的家,除了卖蛇,几乎没有出过学馆。”

    “我们都离开学馆的时候,他一个人留在馆中,那是什么滋味呢,不是伏安这样的人,恐怕谁也不明白。他把上课的同窗当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把助教和讲士当做了自己的父母长辈,我们被同窗讨厌、被讲士批评时还能笑笑或自嘲一番,在伏安看来,被讨厌和批评,就等同于家人对他的否定。”

    “他那般要强,想要大家都喜欢他,可他越是希望大家喜欢他,就越不得其法。在外人看来,他似乎处处掐尖冒头,又喜欢欺负我,可我和他同窗数载,知道他只是想要大家都看见他,认可他罢了。”

    “想要别人认可,必须先做到足够让别人尊重。”

    祝英台想起他的尖酸刻薄,不悦地说:“他那种通过贬低别人而获得的虚荣,恕我不能接受。”

    “他是一个习惯用尖锐保护自己的人,但再刻薄的人心里,也有脆弱的地方。对我们这样天资所限不能再继续往上的人来说,在西馆里的三年,几乎就是人间最美好的地方。我们可以在这里学习圣贤之道,穿着在外面绝对不敢穿着的儒袍,馆里给我们提供食宿,也不必为一口吃食争得你死我活,我们甚至不用为馆中做些什么,以致于很多人到了应该离开学馆之时,却恨不得能够继续呆在这里。”

    刘有助摇摇头。“伏安已经不敢走出去了。学馆安稳的环境让他已经对这里生出了归属感,如果学馆的推荐成功,对于他来说可能是另一条路的开端,可后来这条路断了,他原本所想的世界也就塌了。”

    “失去了推荐的资格,对我来说,无非就是必须要靠自己的本事出去谋生,这本就是我没有入学馆前就准备去做的事。但对伏安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根本迈不出那一步。”

    “我有时候想,天子设立五馆,对于我们这种寒生来说,其实是一种残忍。在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之前,我们像是恶狗一样在世上捕食,并且将它当做理所当然,可胸中有了更多的抱负,见过更好的地方,原本的生活就成了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刘有助苦笑,“我有时几乎要忘记了外面的残酷,忘了也有种一年的地却连饭都吃不饱的那个时候,而对伏安来说,离开学馆就等于离开了自己的家,被推到完全未知的世界里去。”

    “我明白那种惶恐,我在被告知朱县令不准备用我时,也有一样的恐惧,但我离开了学馆,毕竟还有家可去,对他来说,离开了学馆,就是末路。”

    刘有助对伏安的感情,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了悟。

    “伏安把从此孤身一人的外面当做了地狱,他视祝英台和马公子的出现,是在抢夺他最重视的一切:那些在会稽学馆里曾得到的尊重、肯定、荣誉,都在一点点从他身上剥离,直到最后,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再被狠狠地抛弃。”

    “我也不认同伏安的行为,我也害怕有一天他会伤害我,可在他毕竟曾把我当成自己的兄弟,我们也曾有过一起憧憬能入官府为吏,继续为同僚的日子。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坏人,可我不怪他,因为他太害怕了。”

    “害怕到不能看清……”

    刘有助摸着自己的伤口,心有余悸。

    “五馆并不是乐土,外面也不是地狱。”

    ***

    “刘有助是个大智若愚的人。”

    祝英台望着缓缓飘过的白云,感觉心里堵得难受。

    “我很难过,马文才。”

    刘有助的身体极为虚弱,说了那么多话后便很是疲惫。

    恰巧马文才请来的医者要给他换药,两人趁着这个功夫便离开了屋子里,平复下有些压抑的心情。

    “他还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因风症而死,我们都装成这种他一定没事的样子来哄他,真的好吗?”

    祝英台毕竟是个心软的人,做不到马文才的若无其事。

    “他早上还在和我庆幸,说幸亏伤的是他,而且他活了下来,伏安只用刺配三千里,不必因伤害士人而受腰斩的极刑,我那时差点没忍住奔出屋去。”

    “我何尝不是因为无法承认他是个即将要死的人,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他谋取前程?”

    马文才第一次承认自己的软弱。“他毕竟是为我而伤,我心里的难过,不比你好到哪里。若他真死了,我会善待他的家人,除此之外,我也无能为力。”

    两人一时又是无话。

    良久之后,祝英台捏着拳头,狠狠地说:“刘有助说天子设立五馆,其实是一种残忍,我不认同。只有见过希望在哪儿的人,才知道往哪里走。哪里有那么多伏安想象的康庄大道?人走着走着,总有绝路,有死胡同,有拐弯,有岔道,在这时候总要有点什么指路吧?学馆不就是给所有人指路的地方么?”

    “你啊……”马文才无奈地笑笑,“你总是有各种理由。”

    “伏安是胆小鬼,不愿用自己能力来获得‘天子门生’资格的徐之敬也是胆小鬼,所以马文才,你一定才是能走到最后的人。”

    祝英台在马文才惊讶的表情中,认真地点头。

    “肯定还有别的路走的。”

    她的心里已经渐渐有了决定。

    徐之敬只说要一个天子门生的名额,没说要谁的,从今往后,她将好好读书,努力上进,哪怕再不喜欢,也要在会稽学馆里出类拔萃,做到和马文才、梁山伯能够并肩的地步。

    她已经求了贺馆主给她重新安排场入科试,她看过马文才的题卷,甲科的入科试,对她来说不难。

    天子门生的名额,她也会去争取,等真到了马文才要履行誓言的那一天,她就把自己的资格给徐之敬。

    反正她也不能出仕,什么“天子门生”,对她而言就是个笑话。

    “你想去争那个资格?是准备把他给我,还是准备把给徐之敬?”

    然而只是,马文才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毕竟对于祝英台这种太过单纯的人来说,那满脸的“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梦想”,几乎就像是直接告诉马文才她想做些什么。

    在祝英台见了鬼一般的表情中,马文才傲然地一笑。

    “祝英台,你以为我是谁?我怎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的施舍。

    祝英台没想到马文才居然能猜到她想什么,又是惊讶,又是羞愧。

    她就是担心马文才不会答应,所以才准备偷偷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

    “我既答应了徐之敬会把那资格给他,就绝不会反悔。”

    马文才眼神闪烁着,笑容高深莫测。

    敢算计他的人,也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算计别人的脑子。

    他东海徐之敬算什么东西,也敢用人命讹诈他?

    天子门生的资格,他自是会拱手相让……

    ——就看他敢不敢拿!

    第55章

    势在必得

    马文才和祝英台在门口闲谈间,马文才特意请来的医者已经为刘有助换好了伤药。

    他的伤口不大,但是伤口很深,加上后背又有伤,每次换药都是一种折磨,就连马文才都不愿意在屋里看他换药,怕他为了面子而苦撑。

    这一次换药的速度比昨日要慢一点,两人起先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医者脸色沉重的出来,两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破伤风发作了?”

    祝英台心中暗想。

    “破伤风会发作的这么快吗?”

    “两位,借一步说话。”

    那医者对两人拱了拱手,示意他们过来。

    “可是有什么不对?”

    马文才心中想的和祝英台差不多。

    “他的伤口恶化了。”

    医者对这种伤也很是棘手:“他的伤口太深,如果只是伤口大的话,还能把上面开始腐坏的部分剜去,或是用火炙烤创面让恶化的地方焦灼,再以药敷之,等它慢慢长好。可他的伤口是直着进入身体里的,恶化的地方从里到外,我又不能为他开膛破腹施以刀针,这肉一开始烂了,病情就危险了。”

    听到医者说的这般凶险,马文才和祝英台俱是一惊。

    “不是风症吗?”祝英台没想到是伤口感染,“可有什么药物能治疗感染?”

    “他背后原本就有伤,身体虚弱,又遭秽物侵蚀,虽然伤口处理的及时,可他毕竟不是身子强健的人,无法抵御邪秽入体。”那医者想了想,“我看病人那伤药的方子很是精妙,应当是医术高明之人,也许他有法子。”

    徐之敬能出手救刘有助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如今叫他来看一看伤口,恐怕又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白眼。

    祝英台不由自主地向着马文才看去。

    “我知道了,惊雷,送方医士回去。”

    马文才点头表示知道了,面色如常地送客。

    “要不,我去吧?”

    祝英台目送着医生离开,叹了口气说道:“这种求人的事情,我倒是拉的下面子。”

    “你去他不会理你的,更何况刘有助一直以为自己的病会好,徐之敬若开口冷嘲热讽,刘有助就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

    马文才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

    “他本来就身子不好,如今更需要求生的勇气。”

    “那怎么办?看着他伤口恶化?”

    这时候又没有抗生素,伤口一旦感染,只能靠人自己扛过去。

    可那医生说的没错,如果是身体健康的人还好,刘有助原本就中了十脊杖身体虚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怎么抗得过伤口感染?

    “我先去问问徐之敬,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马文才叹气。

    “只能这样了。”

    祝英台心里很难受,可她也知道马文才说的没错,目前也没什么好法子能选,何况会稽县的名医明天就能到了,说不得不比徐之敬差,徐之敬毕竟年纪尚轻,也许经验没有这些名医丰富。

    马文才去找徐之敬了,祝英台心里装着事,在和刘有助聊天时不免有些走神,她担心自己的异状被刘有助发现,只能匆匆离开。

    等她回到小院,发现不但傅歧不在,梁山伯也不在,马文才大概是去找徐之敬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只有那只叫大黑的狗被拴在傅歧的院子里,一看到它就“虎视眈眈”想扑上来的样子,吓得她只能抱头鼠窜又回到院中。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恨自己只是个化学生,学的不是医术。

    ***

    “知止精舍”是会稽学馆中处理馆务的地方,是一座建在竹林中的精舍,这里环境幽静,最适合谈玄,有时候馆中有什么事情无法决断,助教和馆主们就会齐聚精舍,讨论出结果后再公布出去。

    虽说馆中如今出了大事,先是有人投蛇,后又发现有盗窃之事,但既然真凶已经被抓住,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官府的职责,他们只是学馆,不是衙门。

    今日精舍里人人汇集,乃是为了乙科骑射先生的事情。

    贺革张榜出去已有半月,他性子谨慎,没有急着确定人选,而是等了足足半月有余,才一一筛选合适的人选,最终将合适之人召入馆中,择优者录取。

    这先生只代课三月,因为鲁仁和伏安的事情,贺革更看重人品而不是才能如何,否则引狼入室,学馆中这么多学生都有危险。

    姚华投了荐书后已经等了近半个月,身上盘缠花的也差不多了,要贺革再不给她消息,她也没钱再住客店,只能放弃这个差事去自谋生路。

    好在就在她盘缠即将用尽的时候学馆里终于来了消息,姚华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一切,直奔会稽学馆而来。

    她在学卫的引导下来了精舍,却发现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人,除了投书那天看到的馆主贺革以外,还有两位助教打扮的儒生和一位学官。

    除此之外,屋中跪坐着七八个人,年纪最小的看起来也有二十六七岁,年纪最大的已经四十开外的样子。

    姚华一见这些人就明白了馆主的想法,她的条件大概不差,只是年纪太轻了点,又不是南人,恐怕馆主想找的是最妥帖的人选而不是本事最高的那个,只能无奈地也跪坐了下来,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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