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傅歧连忙伸手去拦。

    “现在大黑是我的狗!”

    “大黑?”

    马文才眉头一跳,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狗。

    “你叫它大黑?”

    难道武夫脑回路都一样?

    “它是黑狗,不叫大黑叫什么?”

    傅歧见马文才抱着它要走的样子,急了。

    “你到底拿走它要干什么啊!”

    “它一直由专人驯养,并非那种陪后宅女子作乐的幼犬。”马文才将它带来,原本也是为了日后行猎方便。

    “现在我要用它,所以得带它出去一趟。”

    “去干吗?”

    傅歧还是一脸不放心。

    梁山伯已经猜到了马文才的法子,忍不住心中佩服。

    如今气味应当未散……

    马文才抱着狗,抚着它光滑的皮毛,微微一笑。

    “去抓人。”

    今天家中有事要出门,这章没时间做防盗章,就这样了。

    小剧场:

    本章内容提要:

    祝英台:(摔)老子吃了这么多苦,你跟我说我来错了主场?

    梁山伯:(摸鼻子)我本来的志向就是找个好主公。

    马文才:(得意)新收了个小弟,现在要在小弟面前亮亮我的本事。

    傅歧:(梗脖子)谁叫我狗奴我跟谁急!谁说我CP是狗的,你给我滚出来!(扭头)等等,马兄,别拿走我的狗!

    第51章

    生死危机

    一开始时,马文才根本就没想过帮梁山伯,自然也就不会想到自家的猎犬能够帮忙抓凶手,更何况用狗抓人只是个设想,也是做不得呈堂证供的,毕竟律法里没写过被狗抓住的人就算是嫌犯。

    如果那人矢口否认,也抓不住把柄,马文才不干没有把握自找没趣的事。

    用狗找犯人的灵感,来自于这只猎犬被训练的过程。

    猎犬在打猎过程中最大的作用不是驱赶猎物或者发现活物,而是在猎物被主人的弓矢所伤逃跑时找到带着箭矢逃跑的猎物。

    有些大雁或野猪之流,即便中了箭也能跑的很远,一不留神就带伤跑掉了,这时候,就需要猎犬根据箭矢上主人的气味和动物的气味来分辨逃跑的猎物在哪里,将重伤的飞禽或走兽找到,完成最后一击。

    一个大户人家养的猎犬往往有很多只,有的负责驱赶,有的负责协助捕猎,有的负责最后一击,而最机警的那只,往往是去寻找受伤猎物的。

    这样的狗,要靠一直吃肉来维持它的野性和精力。

    他这只猎犬从生下来开始就训练找东西,是专门用来寻找猎物的那一种,,,马文才他带它来,本也有着其他的打算,但这样的狗再训练起来并不麻烦,只不过花费点时间,后来傅歧要它,他又知道祝英台碰不得狗,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狗能抓到人,但最终确定有罪却要靠证据,所以狗能做的只是顺藤摸瓜找到和蛇有关的人,该怎么找到证据,如何让他认罪,才是关键。”

    马文才将风雨雷电要来的半截死蛇放在猎犬鼻下,捏了捏它的左耳。

    “记住它的味道。”

    赤链蛇属于味道极重的蛇,原本是不适合隐匿住身形的,但课室里生徒多又嘈杂,这点气味反倒算不上什么了,更何况这种无毒蛇长得比有毒蛇还恐怖,既然是吓人的,越像毒蛇越好。

    一股腥臭味加上死蛇特有的气味从那半截蛇身上传来,熏的靠得近的傅歧和梁山伯都有些作呕,更别说那只狗了,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几乎是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摇了摇尾巴。

    “我记住了比祝英台来的早的那六人,但我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目标,所以只要盯着其中一人就行了。”

    马文才看着梁山伯,随手将死蛇丢给追电。

    “你熟悉丙馆,可能找到人问明,伏安现下在丙舍的哪里?”

    ***

    丙舍。

    “伏安,你们早上怎么没上课呢?”

    刘有助趴在睡榻上,有些担心的看着伏安在他的屋子里来来去去。

    “之前我也听到外面闹哄哄的。”

    他受了十杖,虽说是学杖,但学里的杖子和官府的杖子形制是一样的,他做的事情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是法外施恩,再减轻刑罚怕会引起马文才不满,所以这十杖,是结结实实受全的。

    他受的是脊杖,没穿衣衫受的刑,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了榻。

    馆主怕他受了杖不能下榻会干扰到其他学生,又怕他养不好伤落了病根,就把他移来了丙舍这间放杂物的杂间,给他整理出了一个地方专门养伤。

    虽然比不上原本住的地方通畅明亮,但好在只有他一个人,不必和七八个人一起挤,晚上睡觉别人翻身,也不用担心会突然压到他身上。

    不过正因为他下地麻烦,平日里洗漱或一些重活都是其他和他关系好的学生如张大眼之流帮着干,伏安和他是老相识,平时虽然经常“欺负”他,但他出了事,也是常常来看望他,最近几天晚上更是每天在杂物间里打地铺,就怕他起夜困难。

    今日本该是上课的时候,外面却颇有嘈杂,等刘有助再看到伏安神色有些慌张地进了他的屋子,一进门就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胡乱塞在杂物之中,他就越发不安了。

    “怎么了?”

    “西馆早上出了事,鲁仁几个冲撞了祝英台又嫁祸给梁山伯,结果学官派人搜了他们的住处,把他们偷祝英台东西的事儿发了出来,学馆准备将他们送官,我们就被赶回来了。”

    伏安避轻就重。

    他也不知道那几个蠢货跳出来做什么!

    简直是自己找死!

    伏安自觉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而且他做这事的初衷也不是为了陷害梁山伯,所以当时便没有站出来画蛇添足,也没有多说一句,应当是毫无纰漏。

    可马文才临走前看他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他无法释怀,眼前不停浮现他那睥睨冷漠的表情,这样的回想让伏安又是惊又是怒又是惧,往日被马文才叱喝让座的屈辱更是越发让他有了暴虐的冲动。

    刘有助和他三载同窗,自然看得出他现在情绪不稳。

    他挣扎着动了下身子,牵动了满是血淤的伤口,只能忍着痛看着他胡乱的换着干净的衣衫。

    “你早上,做了什么吗?”

    伏安刚从刘有助屋角的箱笼里翻出学中发的另一件儒衫换上,他晚上在这里照顾刘有助,衣衫用物自然也一应俱全。听到刘有助的问话,伏安系着带子没抬头,胡乱地摇了摇头。

    “我实在是不明白在西馆里兴风作浪的那几个士人,宁愿被人偷、被人抢也要在西馆留下,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玩弄我们这些卑贱之人有意思吗?若不是放了那些金银财物在面前诱惑鲁仁他们,他们又怎会生出恶意?这么多年,他可拿过我们一样东西?”

    “在我们看来是财宝的那些东西,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常物,所以才没有刻意回避啊。”刘有助想起那些废纸,叹了口气,“自己眼皮子浅又起了贪念,不能怪祝公子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看,你又这样了!马文才当众斥责你、抢走你东西的耻辱你已经忘了?祝英台若是真看得起你,第一次为什么不给你那些练字的纸?你我为何丢了书吏算吏的差事,你都忘了?!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的那些,却是你我费尽千辛万苦流尽了血汗也得不到的!”

    伏安激动地胸前起伏不已。

    “你忘了,我没忘!”

    他们都在忘,他们如今都只看得到那几人,他们都已经忘了士族只是花团景簇下隐藏着的毒蛇!

    “有些事,必须得忘了,不忘了怎么继续往下走?我们虽没得第一,但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就白费了吗?这些所学之得才是真真切切归我们所有的东西。”

    刘有助见伏安已经有些魔怔,不忍心这个性子本来就暴躁的朋友钻牛角尖,好心开解着。

    “你算学好,我现在也可以去抄那面书墙练字了,他日只要找到愿意留用我们的主官……”

    “哪里有愿意留用我们的主官!我们这群没后台没钱财的穷书生,谁愿意用我们!”

    伏安冷笑着,突然转过脸,又盯着刘有助。

    “你自那天回来后就态度大变,你又不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挨的杖子?谁要打你?”

    刘有助身子一僵。

    “我说了,我,我确实做错了事,这事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你是被人威胁了对不对?”伏安面色更冷,“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晚去甲舍了,我那晚看见你被马文才提去馆主那了!祝英台为什么第二天要写那面书墙?是不是对你心中有愧?”

    刘有助一惊。

    “你晚上又去……”

    伏安没接他的话,当是默认。

    “你不愿意多说就不说,我看你恐怕不是冲撞了祝英台,就是冲撞了马文才,也许两个都冲撞了,这是在杀鸡儆猴呢!”

    伏安哼道:“祝英台看起来温和,骨子里还是个士人,他们是被他温和的假象骗了,忘了他的身份,等再遇见这种事情,他还是会把你我这般位卑言轻之人推出去。”

    “你不要胡思乱想!自从朱县令拒绝了我们的差事,你就越来越偏激了。”刘有助心里很是难过,“这世上总还有好的主官的,像是祝英台那样的士族,当了官也会是好官。”

    “指望别人有什么用。”

    伏安木着脸说:“指望别人能对自己好,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刘有助细细的呼吸声,气氛越发的凝滞。

    就在此时,屋子外面突然传出了刺耳的犬吠声,那犬吠声又急又快,听得人心烦气躁,伏安本就满腔怒火,听了这犬吠声后一声大叫。

    “谁在丙舍里养的狗!不知道病人需要静养么!”

    边说,边抬腿跨了出去,准备将门外的狗赶走。

    谁料他一出门,抬眼便和马文才、傅歧等人打了个照面,身子不由得一僵。

    “这里还住着人呢?”傅歧好奇地看着明显是杂物间的屋舍,“我还以为是空置不用的杂房。”

    马文才则是蹲下身安抚着自己的猎犬,抬头问眼前面色难看的伏安:“你住这里?”

    丙科都是大通铺,一屋子里住七八个人的有,住十个的都有,这杂物间再小,也有大半个甲舍大,看起来不像是伏安住的地方。

    “我不住这里,刘有助在这里养伤。”

    伏安强逼着自己若无其事,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诸人:“你们几个公子哥,跑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是刘有助?不是说受了杖下不了榻么?何况早上也没来!”

    傅歧心急口快地问了出来。

    他们是特意来的?

    伏安的后背顿时惊出了一背冷汗。

    马文才抱起狗,似笑非笑地看了伏安一眼,“原来刘有助住在这里?也好,上次之后就再没有见他,正好看看伤养的如何。”

    说罢,也不管伏安怎么想,伸手将表情木然的伏安一推,长驱直入。

    傅歧是跟着狗来的,见马文才将狗抱进了屋子,连忙也跟着马文才进了屋。

    唯有梁山伯,细细打量了伏安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伏兄回来,似是更了衣?这不是早上的衣服吧?”

    “你管我!现在连你也要学这些士人的做派了吗?”

    伏安对梁山伯翻了个白眼,冷着脸摔门进了屋。

    梁山伯轻叹了口气,实在不愿意承认马文才的猜测是对的,他心头沉重,也跟着众人入了屋。

    原本并不狭窄的屋子里挤进来这么多人,顿时满满当当,这屋子原本是用作堆杂物的,大半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只夜壶放在墙边,只有摆着刘有助睡榻的这边还算干净整齐,榻下铺着一张草席,卷着一卷铺盖,显然有人夜间在这里打地铺。

    傅歧哪里见过这么简陋的屋子,空气里还有种不太流通的古怪气味,一进来就捂着鼻子往后直退。

    他正准备开口埋怨几句,却见着大黑又开始扭动了起来,对着屋子里使劲狂吠,似是发现了什么。

    “马公子、傅公子,你们怎么来了。”

    刘有助见马文才几人来了,有些惶恐失措的想要在床上爬起身子,但他后背的伤口还没好,猛一动作之下牵动了痛处,痛得面色发白,半天才爬起了身,向他们行礼。

    “蠢货,你伤还没好利索,又想受罪吗?”

    伏安听到狗叫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只能靠和刘有助说话转移心中的惊慌。

    马文才安抚着怀中抱着的猎犬,像是无意般地跟刘有助寒暄:“看来你一受伤就住这里来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

    刘有助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来,恭恭敬敬地说:“惭愧,我身子骨不太强健,十杖过后起不了身,都是仰仗朋友们轮流照顾。”

    马文才看了眼榻边的草席,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这几天,都是谁在晚上照顾你?”

    “这几天?”

    刘有助有些奇怪,正准备说是伏安,可刚刚伏安惊慌失措地进屋换下衣服的事情却突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话到嘴边已经变成:

    “这几日伤养的差不多了,晚上能自己解决内急,就没托谁来照顾。”

    “哦……原来你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马文才挑了挑眉,踱着步子走到刘有助身前,突然伸手把他往上一提!

    “啊!”

    刘有助痛得大声惊叫,浑身不住地哆嗦。

    “马文才,你干什么!”

    伏安几步奔了过去,将又被重新丢在榻上的刘有助搀扶了起来。

    “你是来折磨别人的吗?”

    “身子都直不起来,能自己下地如厕?你受的是脊杖,又不能趴着用壶……”

    马文才看着一直哆嗦着的刘有助,还有对他怒目而视的伏安,突然不想说话了。

    他们看起来似是一条心要瞒到底,只能用事实让他们避无可避。

    马文才拍了拍手中的狗,又从风雨雷电手中要来死蛇,让它重新闻过,捏了捏它的耳朵。

    从那条死蛇被拿出来开始,伏安的表情就变得极为不自然,等到那狗闻了死蛇开始在屋子里嗅闻时,伏安整个身子已经靠在了刘有助身上,不知道是谁在依靠谁。

    刘有助当然感受到了身边人的变化,他拍了拍伏安的手背,递过去担心地一瞥,眼神中满是不安。

    伏安看着刘有助牵动伤口满脸大汗的样子,咬着自己的下唇,直把下唇都咬的稀烂,却一言不发。

    很快地,这只猎犬从杂物中叼出来一件儒袍,又在那一卷铺盖边绕了几圈,扒了几下没扒出什么,转身从杂物中刨出来一个小竹篓。

    那竹篓不过一尺多长,篓上有一个稻草扎成的塞子,大黑一叼出那竹篓就拼命地打着喷嚏,显然被气味熏的不清。

    马文才大步上前,将那儒袍一展,细细嗅过,若祝英台在这里,一定觉得马文才的样子像是变态,但马文才却半点没有此举怪异的感觉,在嗅过衣袖和胸襟后点了点头。

    “是这件,气味虽不明显却还是有的,他大概是把蛇藏在了宽大的儒袍里。”

    梁山伯见果真找到了证物,叹了口气,伸手捡起地上那个小竹篓。

    一打开塞子,梁山伯就被其中腥臭的气味熏的又盖了回去,掩了鼻子半天才缓和过来,只觉得鼻腔之间全是那种难闻的味道。

    “这是养蛇的蛇篓。”

    “果然是有人蓄意投蛇。”马文才冷笑着看着互相支撑的刘有助和伏安,“伏安,罪证确凿,你跟我去学官那里说清楚真相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伏安冷着脸,平静地说道:“那儒衫和竹篓我都不认识,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这里以前是杂物间,谁都能进来,你凭什么说是我的东西?”

    “我在给你留最后一点面子,让你自己去自首,你倒把我当傻子?”马文才将大黑放在地上。

    那狗一下地,就围着所有人嗅闻,最后趴在伏安脚边不停打转,任他如何踢赶,它都不肯离开。

    “我猜你换了衣服,但大概还来不及沐浴。也是,丙舍没有浴间,水房是共用的,你这时候去求学工烧水必定引人怀疑,还不如等半夜再去偷偷用冷水冲洗,就和你之前无数次在夜里捕蛇一样。”

    马文才每说一次,伏安脸色就白一分。

    “我与梁山伯都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即便如此,也无法分辨蛇性是否有毒,投蛇之人特意选了这种样貌骇人的无毒之蛇,想来对蛇性了解颇深。”

    马文才向来条理分明,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既然承诺了给梁山伯一个交代,便早已经将前因后果推理个明白。

    “一个学子好生生要抓蛇作甚?想来不是为了炮制蛇身售给药铺以作药材,就是有什么用途,这些事都不难查到,只要在山下药铺打探看看,有谁经常去卖蛇材便是,这附近只有会稽山的深处多蛇。”

    无毒之蛇可以拿来泡酒,蛇胆可以入药,蛇皮能够制造剑鞘、弓手等处的皮革,蛇骨可以做鞭子,捕蛇者虽然稀少,可也不是没有,这门捕蛇的技术向来是家中祖传,真要细查,不过是费些时间。

    梁山伯和马文才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可这种事不会说给伏安听,所以这一番话停在伏安的耳中,就像是马文才早已经料定了他是凶手,已经派人去查了一般。

    “不,不管伏安的事情,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突然,刘有助攥住了伏安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我,我一直有捕蛇换钱,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刘有助……”

    伏安嘴唇上沁出一抹红色,随着他嘴唇的开合,下唇破损之处不停地流出血来。

    “哦?嗯,也是,只要你死认了这些东西是你的,因你这几天不能下榻,今日这投蛇之事就不会是你干的……”

    马文才随口猜测着刘有助的想法。

    “你和伏安感情不错,他替你出气,抓了蛇去吓祝英台;你替他扛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一力把罪扛下,这般义气,实在是感人。”

    刘有助听到“他替你出气”二字,身子剧烈一震,脸上惶恐之色更甚。

    “不,不是伏安,是我。”

    刘有助咬着牙死撑。

    “我家境贫寒,父母无力支持我继续读书,我只能在会稽山中捕蛇,下山卖与药铺。我担心馆中知道我在外谋生、还经常偷下山,会去将我赶出山门,所以只能半夜偷偷捕蛇藏在杂物间中,没人知道我在捕蛇。”

    “哦,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前些日子捕到的一条蛇恰巧逃跑了,你受了伤也没法管它,也许是被别人捡了去?”

    马文才语气越发讽刺。

    刘有助惨白着脸,不顾马文才的嘲色,重重点了点头。

    “是。”

    “你把我们当痴傻之人吗?”

    傅歧有点听不下去了,大喊了起来。

    刘有助闭着眼,一副死也不认的样子。

    “就是我,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那你告诉我,你逃掉的那条蛇,是什么蛇?我刚刚拿出来的死蛇,又是什么蛇?你下山将所捕之蛇卖给了哪间药铺,能作证者又是何人?”

    马文才每说一字,刘有助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几乎要直不住身子。

    “够了!”

    伏安紧紧攥着拳头,将刘有助扶在墙边靠住,在榻上坐直了身子。

    “不用逼问他了,那蛇,是我放的。”

    “既然是你放的,为何和你同往课室的几人都说你从来没离开过位子,也没有单独一人过?”

    梁山伯也猜到了是伏安,但怎么也想不明白伏安是怎么把蛇放在祝英台的垫子下面的。

    “我并不是把蛇放在了垫子下面,而是放在了垫子里面。”

    伏安知道马文才只要对他起了疑心,派人一查就知道自己有一直捕蛇的经历,遂死了狡辩之心。

    “我没有往祝英台垫子下面投蛇,而是换了祝英台的坐垫。我在我自己的垫子边沿剪开一个小口塞了火赤链,趁人不备更换了我和他的坐垫,再倒扣堵住藏蛇的缺口。等祝英台坐下往蛇身上一受力,它就要极力往外爬去。”

    座位是固定的,坐垫也是,只有马文才这样的人会上课都换上全套自己的东西,连桌案都铺上案布。

    伏安不可能更换马文才的坐垫而不让马文才发觉,所以只能对祝英台下手。

    “什么叫以怨报德,我今日在西馆算是看了个明白。祝英台不在这里,否则我真想让她看看,你们这一幅幅让人恶心的嘴脸。”

    马文才冷着脸讥讽着。

    “以怨报德?我们受了祝英台什么恩惠?你是说他给我们解题,还是他对我们假以辞色?”

    伏安站起身,一点点站直了身子。

    他微微将身子往前倾斜,语气森然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祝英台吗?不是因为他抢走了我当算吏的资格,而是因为他从头到尾都用一种超脱于众人之外的同情眼神看我们。”

    “他觉得我们艰辛的生存着是一种‘可怜’,他觉得我们被他们逼得喘不过气只能俯首称臣是一种‘可怜’,可造成我们如此可怜的,难道不就是他这样好像摆摆无辜就夺走别人一切的人吗?”

    “像他这种心里高高在上又想要人人都喜欢他的人,比你这种目下无尘将我们视为蝼蚁的人还要可怕,就连刘有助,现在都觉得他那种偶尔高兴就施舍一番是一种‘恩赐’……”

    “原来是嫉妒。”

    马文才一针见血地点了点头。

    “你是嫉妒祝英台有你没有的好人缘,嫉妒祝英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唔,你现在还在嫉妒原本只能当着你跟屁虫、随你进退的刘有助,现在居然也开始倒向祝英台那边。”

    他表情凉薄地翕动着嘴唇,像是最恶毒的巫师在对伏安念诵着可怕的咒语。

    “你害怕,害怕凭借自己的本事出去谋取前途,只能日日守株待兔,等着馆中为你向别人学生恶狠狠地瞪着这些人。

    “我们在门口等!”

    大半学子听了这话,立刻席地而坐,就这么坐在院外等着里面的消息。还有些机灵的飞快去找馆主,也有往外跑去找医士的。

    马文才和梁山伯平日都在贺革院中完成学业,自然知道院中布局,他们脚步飞快地将刘有助抬进徐之敬住的屋子,高声喊起此时应该刚用过午膳不久的徐之敬。

    “马兄不在东馆读书,这时候跑来我这里干嘛?”

    果不其然,刚刚午睡下的徐之敬听到马文才的叫声,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待他看到自己住处的厅堂地下被放了一块门板,上面躺着个只着中衣的学生,胸腹之间还插着个蛇叉,眉头顿时一蹙。

    “这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西馆的刘有助,被人刺伤,我们抬他来找你救命。”马文才急急说道,“你看看怎么治?赶紧救人!”

    “西馆的人?”

    徐之敬看了眼地上的刘有助,再见他的长相,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哦,上次梦游被打的那个寒生。”

    那日晚上骚动太大,他和先生住的近,自然出来看过究竟。

    “是,就是那人。”马文才见徐之敬站着不动,语气越发急迫,“徐兄,可否过来看看伤口?”

    刘有助一直强撑着不让自己昏死过去,但随着胸腹间的刺痛慢慢麻木,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头脑也越来越是迷糊,此刻只凭着一丝希望在支撑。

    他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徐之敬,眼中满是求生的欲望。

    他知道这个人可以让他活下去。

    然而他的眼神却只让徐之敬嫌恶的避让开了身子,捂着半张脸。

    “我从不治寒门庶人,你们将他抬出去吧。其他医者要来得快,说不得还能救上一命,在我这继续拖着,怕是要死在我屋里。”

    说罢,他摇了摇头,像是看到了什么脏物一般,厌恶道:

    “真是晦气!”

    徐之敬的话让所有人一怔,瞠目结舌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52章

    君子之道

    这时代但凡家有绝技,必定世代流传,譬如祖家的算学,譬如张家的天文和机关学,又譬如谱学、律学,借有子嗣传承,终成了一种特殊、受人尊敬的士族阶级。

    这些家族的子弟并非一定喜欢这些秘而不传之术,只不过为了继承家中“传统”,哪怕强迫自己成为中间接力的一环,也要把这种本事继承下去。

    所有家有秘术的家族,就算学艺不精或天赋太差,家中藏着的经典一定是背的滚瓜烂熟,这样,即便自己没有办法达到“道”的境界,子孙后辈中还是会有机会将家族的传统发扬光大。

    就如祝英台家得了卫体的传承,要求子女一开蒙便学卫体,传承七代,终于有祝英台在卫体上得到了大成。

    东海徐氏的医术出众,即便是在北朝的鲜卑人,也公认徐家的医术当世最精,中原内外的医者向徐家求教者不知凡几,几乎每朝每代都有徐家人治好各种重症难症的传说,让患病者心生期冀。

    毕竟医术不同于其他秘术,算学不好可以找人算,天文不好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影响,可只有医术,是实打实能够救命的。

    东海徐氏,便是以这种方式成就了当世第一的医家门第,立足数代而不可动摇。

    而刘有助出事,梁山伯也好,马文才也好,会第一时间把希望寄托于徐之敬而不是其他医士,实在是事出有因,概因徐之敬的父亲徐雄和祖父徐文伯,都是太有名的人物。

    徐文伯有一个世人皆知的故事。

    他曾出仕宋废帝,而宋废帝刘昱是一个以荒淫凶暴著称的皇帝,有次出游归来,遇到一个怀孕的妇女,他自诩擅医道,便妄下诊断:“腹中是个女孩。”

    他问一同出游的徐文伯,徐文伯诊断后答道:“腹中有两子,一男一女,男在左,青黑色,形体小于女孩。”废帝心中不悦,竟然要当场下令剥开孕妇肚子查验。

    那孕妇听到皇帝的话,惊得几乎要死在原地,徐文伯有恻然之心,只好小心翼翼劝皇帝:“陛下如动用刀斧,恐怕腹中胎儿会有变形,还是让微臣用针灸好了。”

    孕妇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徐文伯蹲伏于地,小心下针,还要安抚孕妇情绪,弄得大汗淋漓,终于大功告成,四个时辰后,两个婴儿呱呱坠地,母子平安,果真如徐文伯所料。

    宋废帝在等候过程中实在不耐烦先回了宫,后来是宫人传报的消息,那时候他对孕妇的兴趣已经过去,一句“知道了”就结束了此事。

    宋废帝荒唐间残害庶民的事情数不胜数,徐文伯一直以谦逊的态度和卓越的医道与之周旋,救过无数百姓。

    他历经宋、齐、梁三朝,是人人都称赞的仁心高德之人。

    至于徐之敬的父亲徐雄,则是曾提出“医治无类”而彻底触怒了士族,后来被陷害弹劾丢了官,再也没有出仕。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家风和如此让人肃然起敬的祖、父,梁山伯和马文才根本就没有想到徐之敬有拒绝医治刘有助的可能。

    在他们看来,有一个宁愿一生不出仕也要救助庶民的父亲,徐之敬哪怕再怎么有士庶之别,无非就是到讨厌庶人的粗鄙这种程度,又或者会刁难一番,可这样明晃晃的表现出自己的厌恶之情,甚至连半点妥协的口风都没有,自然是让梁山伯和马文才等人顿时惊在了当场。

    徐之敬用袍袖掩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只觉得马文才脸上的惊讶十分荒谬。

    如果他去马家求家医去给自己家下人治病,马家会同意吗?那个家医会同意吗?他为什么就笃定把人抬来自己就会救人?

    他越想越是讽刺,摇着头对门前两位同门说: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请出吧。”

    刘有助伤在胸腹之间,其实并没有伤到心肺之类的要害,此前听了梁山伯一路的安慰,对自己的性命还抱有极大的幻想,一直死死望着面前唯一的希望。

    可听到徐之敬的话,再看到他摇头请他们出去后,原本有多大的希望,如今竟有多大的绝望,刘有助眼中最后一点神采也慢慢熄去。

    马文才看着徐之敬,开口说道:“徐兄,看在同门的情面上……”

    “规矩就是规矩,我昔日曾立过誓,再不救任何庶人。”

    徐之敬冷酷无情地回绝了马文才的请求,转身就要离开。

    见到他要走,马文才猛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脸上都是恳求之色:“徐兄虽有规矩,但也有话叫事急从权,在下多年来搜集古籍,家中有许多医书善本,愿送于徐兄抄阅……”

    “为什么学医之人就要嗜医书如命?”

    徐之敬不屑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我不但不治庶民,还是个庸医,马兄,还是赶紧去请别的医者要紧!”

    马文才回头看了眼门板上躺着的刘有助,此时他的手已经缓缓离开了身上插着的蛇叉,显然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斗志,忍不住一咬牙,郑重说道:

    “刘有助是为救我而伤,我欠他救命之恩。如今再请医者来救人已经来不及了,我也不让徐兄白白治病,徐兄若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他是为救我而伤,只要马某能做到的,必定不会推辞。”

    所有人都没想到马文才会这样说,风雨雷电更是露出了不认可的表情。

    一句“只要马某能做到的”,实在是牵扯太大,就算是马文才情急之下做出的许诺,也太过草率了。

    “他救了你,那是他自己的事,他救你时不见得就想着要你还,你又何必急急忙忙上来这样求我?”徐之敬似乎是对马文才也起了兴趣,不以为然地说:“他为你而死,就算是义举,你妥善照顾他的家人报答了他便是!”

    梁山伯看着刘有助的眼睛一点点失去神采,心中也是着急,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想要和他说话,重新振奋起他的求生欲望。

    “还请徐兄成全!”

    马文才狰狞着面孔,一揖到底。

    徐之敬看了眼马文才,再见扑在刘有助身上满脸惊慌之色的梁山伯,似乎犹豫了一下。

    “如果我说,我要‘天子门生’的名额呢?”徐之敬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着。“会稽学馆中五个‘天子门生’的情激奋,再没有一点消息就要发生更大的矛盾。

    “天啊!怎么会这样!”

    祝英台一进入院中,看着满院血迹斑斑一直绵延到厅内,直奔进厅里。

    在看见如同屠宰场一般的现场,和像是死猪一般被翻来覆去的刘有助,祝英台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身子。

    一双有力的手臂支撑住了她,让她没有当场失态。

    祝英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紧抿着嘴唇、表情坚毅的马文才。

    他似是心情很不好,虽然扶住了祝英台却不言不语,等她站稳后就将她推向了一边。

    贺革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进厅中发现徐之敬在救人反倒有些意外,欣慰的表情无法抑制的出现在了他的脸上,让他刚刚焦急的情绪陡然一轻。

    他目光在厅内一扫,见马文才表情沉重,祝英台显然已经吓得失魂落魄,再见梁山伯扶着墙不停揉着胃部,顿时有了决定。

    “梁山伯,外面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你不懂医术,还有可能让徐之敬分心,还是出去替为师安抚下外面的学子吧。”

    贺革知道徐之敬的心结,救人要紧,索性让梁山伯出去。“你去告知他们刘有助已经得到了救治,让他们且放宽心。”

    梁山伯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反倒碍手碍脚,干脆地点了头,便出去做他最擅长的工作。

    只是他一身是血,一开院门出去便引得外面抽气声惊叫声此起彼伏,能如何安抚外面的学生,便要看他的本事。

    祝英台来的匆匆,跑腿通知他们事情的人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刘有助被人伤了。

    她当时在贺革身边,恰逢其会,脑子一嗡便跟了过来。当针的见到前些日子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之人,如今却如同破布人一般躺在那里,心中的惊慌失措可想而知。

    徐之敬的救助工作明显是技术活,她只是个化学生不是医生,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再见马文才的表情压抑到似是随时可以暴起杀人,更不敢去问他,只能悄悄走到一边,去问屋中的风雨雷电。

    这几人心中有怒有恨有悔,几人小声向祝英台说起来龙去脉。

    他们从梁山伯如何求他们家公子找到真凶还他清白说起,再到马文才如何带着猎犬寻找证据,伏安如何死命抵赖、刘有助包庇真凶,马文才如何戳穿谎言,惹得伏安恼羞成怒,飞叉伤人。

    “那时我们家公子转身要离开那里,伏安掷出叉子,一旁的刘有助正在往伏安方向去,见他飞物伤人就扑了过去,于是那叉子正好插到了他的胸腹之间,挡住了那一击。”

    追电心中恨极了伏安,“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用凶器袭击士人,此次必要他不得好死!”

    祝英台听得倒退三步,终于明白了马文才为什么会在这里,梁山伯为什么会在这里,刘有助受了伤又为什么是马文才等人将他从丙舍送来。

    她脸色惨白,惶恐不安。

    原来抽丝剥茧,源头还是和她有关。

    想到乙科士庶之间和睦相处,丙科原本虽然有各种问题也还算自有秩序,如今却频频险些弄出人命,强烈的自我否定之感几乎劈天盖地向她袭来。

    就在祝英台打探情况时,徐之敬也对刘有助做完了应有的急救,接下来的事便是开方抓药,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这种急救最是消耗心神体力,徐之敬虽从小学医医术扎实,可也多年没有这么费过神。

    等回过神时,徐之敬几乎是瘫坐下来的,满头大汗,连手都抬不起来。

    他累得靠在几案上,正准备休息一会儿,面前却突然一黑,一条干净的丝帕被送了过来,细心地擦着他额间、脸上沾染的血污和汗渍。

    徐之敬抬起头,之间面前俯下身为他擦汗的,正是会稽学馆的馆主、他的先生贺革。

    此时他正带着满是欣慰和满足的表情,一边替学生擦着汗,一边高兴地说道:“你终于又出手救庶人了,你父亲和祖父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必定很是高兴,也不枉他们将你送来会稽学馆,想你……”

    “先生,你好像搞错了什么。”

    徐之敬偏头避开了贺革的帕子,不耐地打断了他的脉脉温情。

    “我救他,是因为马文才愿意用‘天子门生’的资格作为医资答谢我,并不是因为我见他可怜便出手救他。”

    他的话让贺革的笑容慢慢石化。

    “我还是那个规矩,绝不救庶人。这次是破例,下次再不会了。”徐之敬有了点力气,扶着案几站起了身子。

    在他面前,佝偻着身体想要替他拭汗的贺革突然像是个笑话。

    “我知道先生是想让我成为我父兄那样的人,很可惜,我这辈子都不会学会他们的蠢。”

    徐之敬丢下这句话,脚步虚浮的走向马文才。

    徐之敬已经把方子开了,剩下来的事丹参黄芪就能做,他一身脏污,现在只想赶紧换下脏衣,解决掉此事,然后好好沐浴一番。

    “马文才,先生也在此,我要你亲口承诺,‘天子门生’的资格你将竭力去争取不得敷衍,在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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