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姜梨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桐儿和白雪等的已经快忍不住了,生怕姜梨遭了里面劳什子“琼枝姑娘”的毒手,见姜梨安然无恙的出来,这才松了口气。桐儿还想看看里面,只看见一个着蓝裙的背影坐在梳妆台前,肩头微微耸动,好似在抽泣。

    桐儿心里一惊,心想怎么回事?怎么这琼枝姑娘还哭上了?总不可能是姜梨欺负的人?姜梨一个小姑娘,又凭什么把人欺负哭?

    姜梨道:“别看了,走吧。”

    桐儿连忙收起心中思绪,赶紧和白雪追上姜梨的脚步。

    姜梨的脚步谈不上轻快,却不比来的时候沉重了。

    让琼枝帮忙,其实一开始她也没有把握。不过是仗着当初自己还是薛芳菲的时候,与琼枝见的那一面,依稀感觉琼枝对薛昭有情。但那点情义实在已经过了很久,不知犹存几何。

    人人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欢场女子必定没有真心,但姜梨以为,烟花之地的女子,重情起来,往往比普通人更加绝对。这一局到底是她赌赢了,琼枝对薛昭仍有旧情,薛昭的死触动了琼枝,琼枝愿意帮忙,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要得知桐乡的消息,得知薛怀远的情况,她这一趟就不算白来。知晓了是什么情况再做对策也会简单许多,这一次襄阳之行能想个什么借口回桐乡,也就迎刃而解。

    三人又从来时的路走出,桐儿本还想找个人带路,省的走错了,却见姜梨并未犹豫,仿佛识得路一般,熟悉的很,便也作罢,想着自家姑娘认路真是一把好手,走一遍就知道了。

    才走到后门口,没见着那起先迎客的女子,倒是与一个男人不期而遇。因着来后门的都是寻自家夫婿的妇人,男子都是从前门进,姜梨便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

    是个体型健壮的中年男子,穿的略微古怪,不像是襄阳的服侍,像是带着铠甲的劲装,这么说有些奇怪。这男人左脸上有一道一指长的疤痕,略带匪气,与襄阳的其他人格格不入似的。

    那男子大约也没料到从里面突然走出个小姑娘,而且一看便知并非惜花楼里的姑娘,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梨两眼。

    二人对视之间,只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熟悉,但姜梨分明又没见过这男人。略一思忖间,人家已经与她擦身而过,往里走去了。

    姜梨停下脚步,回头望去,那男人已经上楼,不见了踪影,也许是过来寻欢作乐的恩客。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白雪见姜梨回头去望那男人,便问。

    “没什么。”姜梨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人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过这种奇异的感觉并不令人讨厌,站在这里难免惹人注意,便道:“走吧。”

    带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惜花楼。

    ……

    姜梨前脚刚出了惜花楼,后脚文纪就将此事回禀了楼阁里的姬蘅。

    “姜二小姐进了惜花楼,见了惜花楼当红的花牌姑娘琼枝。”文纪道。

    “琼枝……”陆玑沉吟,“她是特意去找琼枝的?”

    “应当是,琼枝是惜花楼的头牌,住的房前都有暗卫把守,派出去的人无法探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姜二小姐在琼枝的房间里呆了一炷香有余才出来,并不是短暂的停留。她离开后,琼枝似乎很激动,一个人呆在房里,今日闭门不见客。”

    姬蘅挑眉:“如此。”

    “大人,不如让人去找这位琼枝姑娘,”陆玑提议,“看姜二了什么。”

    “那是不可能的。”姬蘅淡淡一笑。

    “为何?”

    文纪主动解释:“这位琼枝姑娘是个狠角色,软硬不吃。自小由惜花楼的妈妈调教,媚骨天成。许多恩客想为她赎身,甚至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娶她做夫人的,都被琼枝一口回绝了。别的花牌姑娘卖身是为了筹够银子从良,琼枝并不缺银子,也不想从良,荣华富贵诱惑不了她,当家主母的位置也无法打动。”

    陆玑怔住,琼枝竟然是这么一块难啃的骨头,这是他没想到的事。

    “且琼枝和襄阳的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往来,这些人都愿意保护她,就像燕京城从前的惊鸿仙子,所以不好硬来。况且——以琼枝的性格,就算硬来,未必能成。”

    姬蘅懒洋洋的合上扇子,道:“看到没有,姜二小姐有备而来,特意找了一把没有刀鞘的匕首。”

    “如此说来,姜二小姐的心机,远比我们估算的还要深。”陆玑沉声道。

    姜梨选择了琼枝,不管她们交易了什么事,琼枝就是一块撬不开的石头,姜梨一开始就为了防止有人想撬开对方的嘴,才找了最保险的琼枝。

    她把所有的可能和退路都想到了,反倒让人束手无策。

    “派人盯着琼枝。”姬蘅笑盈盈道:“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文纪领命。

    陆玑又看向姬蘅:“说起来,李家安排的人也到了。这一回,右相家那小子决定对付叶家,叶世杰现在没有按他安排的路走,这一回给叶家下绊子,不知能不能成。”

    “为什么不能?”姬蘅反问。

    陆玑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山羊胡,才道:“大人前面几次计划,都因为姜二小姐的缘故搅混了,如今姜二小姐也在襄阳,在下总觉得这个姜二小姐不简单。如姜二小姐这次找到琼枝,会不会就是和此事有关?要是姜二小姐又横插一杠子,再搅混了大人的计划,那就不妙了。”

    几次三番,姜梨都打乱了姬蘅安排的路,偏偏每一次看起来又是无意为之,陆玑觉得,姜二小姐莫非上辈子是姬蘅的克星,这辈子沿袭老路,总是给姬蘅找些麻烦。有姜梨的地方,就有“意外”。

    “她要是有本事,就来搅浑试试。”姬蘅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等着。”

    ------题外话------

    ;nb立的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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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6

    章、第九十六章

    叶三

    姜梨和桐儿白雪去完惜花楼后,天色已经不早,没有再外继续闲逛,也没有去丽正堂,便直接回来叶府。

    叶家小厮没人敢管她,对她出行倒是很方便,不过回去后,姜梨特意让桐儿去打听了一下叶嘉儿的情况,得知叶嘉儿还未回来。

    整整一个下午,从姜梨离开丽正堂后,叶嘉儿就一直呆在丽正堂。单纯只是生意,到了傍晚,叶嘉儿也该回来了。眼下没有回来,姜梨猜测和之前叶嘉儿嘴里的“庄叔”“赵叔”有关,叶家的生意出的这点小麻烦,看来也不小。

    但眼下就算她问起叶家人,叶家人也不会对她说实话,毕竟还没有“重修旧好”,对一个来做客的不是很熟的客人,这些家里事不必提太多。

    还没到时候。

    姜梨没有再理会叶嘉儿的事,今日见了琼枝,让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心里轻松许多。这天晚上,破天荒的早早就觉得困乏,便上塌休息。

    一夜好梦。

    也就是从这天起,叶家人突然忙碌了起来。接下来的几日,姜梨在叶府里走动的时候,见到的都是叶府的管家丫鬟,别说是叶明轩和叶明辉,连卓氏和关氏也不在。叶如风和叶嘉儿也不知哪里去了,有时候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人,管家干脆给姜梨做了个小厨房,姜梨每日要吃东西的时候都不必去前堂,单独在自个儿院子里吃就好了。

    倒不是叶家人不待见姜梨,实在是叶家人忙的都不在府上吃饭。若非晓得丽正堂的事,都快令人怀疑诺大的一个府,并没有主人家在场。

    姜梨隐约察觉到叶家的麻烦并非小事,但人都不见,便是她想打听也枉然,让桐儿去打听,叶府的丫鬟也不清楚,姜梨心中十分无奈。

    这一日,天气晴好。

    秋末冬初,襄阳在南边,倒是比燕京暖和一些,冬日来的也晚些。姜梨披着外裳,站在院子里,看桐儿和白雪打络子。

    两个丫鬟在叶府里有些惫懒,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也没心情侍弄花草。有时候白日里只消早上把事情做好便无事可做,姜梨教她们认认字打发时间。

    桐儿打了个呵欠,道:“今日叶府里又没什么人。”

    说是没什么人当然不对,叶府里有的是人,只是都是下人,问起叶家的事也是一问三不知,桐儿连攀谈的兴趣都没有了。

    “没有人约束你还不好?”姜梨逗她,“你可算自由了。”

    “姑娘说的奴婢好像喜爱四处撒野似的。”桐儿噘嘴,“奴婢是在为姑娘打抱不平,这叶家人都不在就算了,也不提让姑娘去看叶老夫人的事,这些下人对叶老夫人更是守口如瓶,都来这么久了,姑娘连叶老夫人住在哪个院子都不知道。”

    叶家人的确好似没有打算让姜梨现在就见叶老夫人似的,也不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见,等待就这样遥遥无期。姜梨其实也可以趁眼下叶家人都不在的时候自己找到叶老夫人相见,只是这样一来,叶家人只会对她印象更差,想要修复关系也更困难。

    况且如叶家人所说,叶老夫人眼下身子不好,若是见了姜梨太过激动,闹出什么三长两短就真是姜梨的罪过了。

    所以姜梨也不主动去触碰那根脆弱的弦,难得糊涂。

    看了看天,今日的日头很好,姜梨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老是呆在叶府里,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出去看看。

    桐儿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拉着白雪起身,道:“好啊,姑娘想去哪里?”

    “随便走走。”姜梨笑道。

    几人一起出了院子,门房的小厮也没有拦她,只问需不需要护卫,姜梨婉言谢绝。正在这时,突然见有一队车马在叶府门前停下。

    看样子是个商队,因着马匹背上都驮着包袱,马车后面也绑着沉重的木箱。

    姜梨脚步微微一顿,这是叶家的客人?

    商队停下,却无护卫,只有一个马夫,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那小厮见姜梨站在门口,诧异的打量了一下姜梨,又很快往马车那头走去,从马车上跳下一个男人来。

    这男人左脸上有一道小指长的伤疤,穿着一件黑褐色的短打劲装,上身似乎有一层软甲,看上去是个贩夫走卒,脚上蹬着的靴子却是绣着金边的鹿皮靴,一看就很昂贵。

    姜梨一愣,这人,正是不久前她见过琼枝后,在惜花楼后门口遇见的男人。当时这男人也多看了她几眼,姜梨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又是真真切切的陌生人。

    没想到眼下在这里遇到了。

    门房的小厮一见此人,顿时将姜梨抛之脑后,惊喜的迎上去,道:“三爷,您回来了!”

    叶三爷?此人是叶明煜!

    姜梨恍然,原来这人就是叶家那位混蛋老爷叶明煜,也正是和自己母亲一同出生的明煜舅舅,难怪她会觉得熟悉,但又的确是陌生人。她和叶明煜从未见过,但到底和叶珍珍血脉相连,有所触动。

    叶明煜大笑着和门房打招呼,也在这时看见了姜梨。他凝住目光,显然也认出了姜梨曾和他在惜花楼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疑惑不已,问那门房:“这位姑娘是……”

    门房尴尬极了,轻咳一声,道:“这位是燕京城来的表小姐,姜二小姐。”

    正吃力的往府门口抱东西的叶明煜的小厮,手里的箱子顿时一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叶明煜也大吃一惊。

    姜二小姐,这不就是他那位双生妹妹的女儿!要知道叶明煜对这位素未蒙面的侄女还是多有牵挂,应该算是叶家人里对姜梨稍微还留有感情的人了。当初叶明辉和叶明轩去接姜梨,叶明煜在外行商。叶大爷和叶二爷都亲眼听见了姜梨的伤人话,叶三爷却没听到。因此,叶三爷不像他的两位兄长一般对此耿耿于怀。

    而且他行走江湖,本就粗犷豪气,心胸竟也比其他人来的开阔,简单地说来,就是心大,以为姜梨年纪小,说错了话不算什么。要不是后来叶老夫人因此急病,他非要不顾叶家人阻拦再去燕京把姜梨接回来。

    后来叶明煜经常随船队一起出海,每年才回来一事,这才渐渐打消了接姜梨回来的念头。

    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传说中的这位侄女,叶明煜险些疑心自己在做梦。姜梨来了?姜梨怎么可能来襄阳?她可是姜元柏的女儿,首辅家的嫡出小姐,怎么会舟车劳顿来襄阳?叶家人又怎么会让她进门?叶家人不是对姜梨深恶痛绝,眼前这小姑娘看样子分明在叶家过的不错?

    娘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叶老二写信的时候怎么丝毫也没提起过这事?他是在做梦?

    叶明煜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姜梨见她如此,反而笑道:“您是明煜舅舅吧,我是姜梨。”

    叶明煜这才晕晕乎乎的回过神,他问:“姜……阿梨,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轩舅舅来燕京,顺带去姜家拜访,我与明轩舅舅就一起回襄阳,想看看外祖母。”姜梨扫了一眼叶明煜的身后,“明煜舅舅刚回来,不过叶府里现在没什么人。”

    “没什么人算了,反正他们不重要。”叶明煜一挥手,道:“阿梨,我先去放东西,见过母亲。你与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梨顿了顿,叶明煜倒是不客气,不拿自己当外人,不过这样也好,她一开始就打算以叶明煜做叶家的缺口,只是叶明煜迟迟不归,她也不晓得叶明煜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见到了,叶明煜比她想象的还要不拘小节,这很好。

    今日也不必出门了,姜梨笑道:“好,我在前堂等明煜舅舅。不过,”她笑了笑,“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外祖母,外祖母也不知道我回叶家的事,明煜舅舅见到外祖母的时候,请别提起我的事,让外祖母激动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叶明煜又是一呆,姜梨不是说自己回襄阳就是为了看叶老夫人,但这会儿又说到现在为止没见过叶老夫人,叶老夫人也不知道她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叶老大和叶老二这是闹得哪一出?

    叶明煜只觉得脑子一片浆糊,一时也分不清个理所当然,只得应了姜梨的话,先去做事了。

    姜梨回身往前堂走。

    桐儿问:“姑娘,那咱们不出去走走了?”

    “不走了。”姜梨笑道。出去走走也是想知道叶家发生了什么,既然叶三老爷已经回府了,那么不必出门,从叶三老爷嘴里就能得知。

    看样子,叶三老爷是个好说话的人。

    ……

    回到前堂,姜梨在桌前,白雪给煮了一壶茶,叶明煜还没过来,姜梨也不急,耐心的等着。

    她的耐心向来很好,这一点,连伺候她的叶家下人们也发现了。无论等待多长时间,姜梨的神情总是平静而温和的,没有一丝焦躁。对于这个年级的女孩子来说,这很难得。她的身上没有千金小姐的骄纵之气,平易近人的像是个邻家姑娘。

    但,即便是邻家姑娘,也是个旁人走不进内心的邻家姑娘。

    不知过了多久,叶明煜总算回来了。

    他一看见姜梨,就眼睛一亮,爽朗的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样,等久了吧?”

    “不久。”姜梨也笑,“一杯茶还没喝完呢。”

    叶明煜在姜梨对面一屁股坐下来,刚一坐好,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阿梨,我才从外头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回襄阳?”

    “我已经说过了,”姜梨无奈,“我想回来看看外祖母,就和明轩舅舅一起回来了。”

    “可你不是到现在还没见老夫人么?”叶明煜道。

    “不是我不想见外祖母,是明辉舅舅和明轩舅舅说,老夫人身子不好,时机不对贸然令她见到我,难免动气伤了身体。我到襄阳差不多半月,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听完姜梨的话,叶明煜面露赧然。他当然听出来姜梨的言外之意,是叶家人拦着不让她见叶老夫人,并非姜梨自己不愿。当年的事叶明煜虽然当时不在襄阳,后来也听说了,叶家人对姜梨的疏离不客气他也知道,姜梨突然回襄阳叶家,叶家总不会热情欢迎。

    但叶明煜也不能自作主张现在就让姜梨和叶老夫人见面。

    他讷讷的岔开话头,道:“原来如此。”

    姜梨笑道:“明煜舅舅此番辛苦了。”

    叶明煜笑道:“我有什么可辛苦的?我就是出去游山玩水罢了。”

    叶明煜所谓的“出海经商”,其实每年并不能为叶家牟利多少,叶家人也懒得拘着他,说是做生意,确实是游山玩水。正因为玩心太大,到现在姜梨已经十五了,和叶珍珍同岁数的叶明煜都还没有成家。

    这都快成叶老夫人的一块心病了,每年新年的时候叶明煜回襄阳,叶老夫人就张罗着给他找个不错的姑娘。叶明煜也躲得快,新年一过,立刻上路,山高水长溜之大吉。

    “话虽如此,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胆量去游山玩水的。”姜梨笑笑,“不拘泥于世俗,随心所欲,人活一世,不就讲究个快活?见识过不同的名山大川,眼界开阔,却比整日呆在府邸内的人更加自由。”

    叶明煜一听就呆住了,下一刻,心中涌起激动,几乎要将姜梨因为知音。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是胡闹,身为叶家子孙,家业无穷,不好好在家打理家业娶妻生子,非要去闯荡江湖,游山玩水,简直是不务正业。可他打从骨头缝里就不喜欢安定,就喜欢冒险长见识,就像雄鹰不能禁锢在屋檐下,烈马不可拴在马厩里。

    可是叶家理解他的人,就只有一个叶珍珍,也许是因为血脉相连的原因,正因为叶珍珍当年的理解,连带着对姜梨,叶明煜也一直不忍疏离。可后来叶珍珍死了,最后一个理解他的人也没了。

    却没想到,在这里,姜梨又一次说了同叶珍珍相似的话语。

    叶明煜不禁感怀。人人都说叶珍珍单纯敦厚,没什么心计,不够聪明。可叶明煜以为,正是叶珍珍这样温厚的人,才能懂得质朴的真理。仔细看,姜梨的模样生的和叶珍珍并不一样,比起叶珍珍的圆润,姜梨清秀细致许多,肖似姜元柏,灵澈秀丽,也更机灵。

    但她到底是叶珍珍的女儿。

    姜梨瞧见了叶明煜目光里的柔和,心中一动,叶明煜对她的态度软化了,这是一件好事。

    叶明煜自觉和这个侄女相处甚欢,且姜梨也不像叶明辉说的那般刁蛮势力,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骄纵的大小姐多了去,姜梨却温和的不得了,眉目间都是温软。但这样的温软,和他的侄女叶嘉儿又是不同。叶嘉儿稳重端方,姜梨却格外聪敏,她的眼光似乎和普通的闺阁少女不同,显得更独特一些。她是一个很有“格局”的女孩子。

    不单是因为她是叶珍珍的女儿,叶明煜打心底的喜欢这个小姑娘。

    他挠了挠头,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这次回来,我也没送什么可送的给你,我的商队从海上带了些小玩意儿。”他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你是从燕京来的,这些东西算不上什么珍奇,我只是看着有趣就买了下来。不知道阿梨你会不会喜欢。”

    叶明煜买东西自然是随心所欲,便是跟着海船队出海的交易也如他本人一般任性,决计不会考虑能不能发财,单纯的凭喜好。

    姜梨笑道:“有趣的东西比珍贵的东西难得多了。”

    “你说得对,”叶明煜对姜梨说的这句话大家赞同,叫他身边的小厮:“阿顺,去拿个箱子过来!”

    还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姜梨笑而不语,她好好与这位明煜舅舅说些话,加深些感情,这样叶三老爷才会站在她这边,帮着她和叶家“重修旧好”。

    阿顺和叶明轩的小厮阿福应该是一双兄弟,长得有几分肖似,性格却截然不同。阿福像叶明轩一样斯文精明,阿顺却如叶明煜一般粗手粗脚。很快就搬来一个红木的箱子,这样的箱子之前在叶明煜的商队里还有许多。

    叶明煜令阿顺将箱子打开,笑着问姜梨:“阿梨,看上了哪个?舅舅送你。”

    叶家人似乎很喜欢说这句话?姜梨心想,叶嘉儿带她去丽正堂,就说看上了那匹步便送她,这会儿叶明煜又说看上了哪样玩意儿也送她。或许这就是巨富之家,财大气粗,也十分慷慨?

    姜梨低头往箱子里看去。

    箱子里零零碎碎的不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有些珍珠猫眼石,这算是值钱的。也有西洋镜,有一个木制的小盒子,按下机关,便有小人从盒子里钻出来跳舞,很是有趣。还有一个长筒一样的东西,姜梨才拿起来看,叶明煜就道:“这是万花筒,我教你如何……”

    “用”字还没出口,姜梨已经熟稔的拿起来放在眼睛上,转动轴轮。

    叶明煜噎住了,阿顺惊讶的看着姜梨。这玩意儿连见多识广的叶明煜第一次看到也弄不清楚如何用,姜家的表小姐倒好似很熟练似的,莫非她以前见过?可那海商不是说北燕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玩意儿么?

    “你以前见过它?”叶明煜问。

    “没有。”姜梨笑道:“只是在一本游记上见到有人记载过,真实的还是第一次拿在手上。”

    薛昭很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喜欢背着薛怀远看杂书,不过他这种习惯倒是使得家里屯了许多孤本,姜梨也得知了不少特别的事。

    叶明煜对姜梨更加高看一眼,觉得姜梨与自己十分投缘。

    姜梨又拿起一块贝壳样的东西,这贝壳生的很是别致,像是孔雀的羽毛,鲜艳欲滴,仔细看,对着日光还会泛起细小的光华,波光粼粼。放在猫眼石的旁边,一点也没被比下去。

    “这是孔雀羽。”叶明煜见姜梨端详着手里的贝壳,就道:“是我这次从海商队里买回来的。我看这玩意儿新奇好看,买了很多,屋里头的箱子里都是。不过回来后我问了,旁人听说这是贝壳,便开不起来价钱,我真金白银买的孔雀羽,这回大概是赔了本。”他不胜唏嘘。

    姜梨不以为然,叶明煜只看到了这孔雀羽生的好看稀奇,可也不能改变这是贝壳的事实。便是再黯淡的猫眼石,也比最漂亮的孔雀羽值钱,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叶明煜大概从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对生意也没什么见解,做出这种哭笑不得的事也实属正常。就是不知道叶大爷和叶二爷回来后看着这箱子里的贝壳是何表情了。

    叶明煜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姜梨道:“正好,你既然喜欢,这一箱子孔雀羽都送你了。阿顺,等会儿把这抬到表小姐院子里去。”

    姜梨还来不及制止,阿顺就立刻答应了下来,扛着箱子“吭哧吭哧”的走了,姜梨怀疑是叶明煜眼看着卖不出去这些孔雀羽,又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存放,干脆让姜梨帮他解决一些。

    只是也不好拒绝。

    “那就多谢明煜舅舅了。”姜梨笑道。

    “不谢不谢,”叶明煜摆了摆手,“你要是不够,我那里多得是,几箱子都行。”

    姜梨:“。…。”

    再说下去叶明煜怕真的会把所有的孔雀羽都堆到她院子里来,姜梨道:“明煜舅舅,咱们还是说些其他的吧。”

    一说这话,叶明煜突然一拍大腿,道:“你不说还好,一说我想起来了,看我跟你说了这么久,有件事没来得及问你。阿梨,前几日我在惜花楼看见的是你,没认错吧?好端端的,你去惜花楼做什么?”

    叶明煜想起刚才看见姜梨的一刹那,便认出姜梨是自己在惜花楼遇见的小姑娘。那时候他还奇怪,来惜花楼找人的女子都是妇人,这小姑娘打扮的不像是妇人,形容也很平静,真是奇怪。而自己看到她时,又觉得面熟,不知在哪见过。现在想想,当时觉得熟悉,大概是骨子里的血脉在提醒他,这是自己的侄女。

    姜梨微笑着道:“我也有件事想问明煜舅舅,明煜舅舅至少三日前就已经到了襄阳,还在惜花楼与我撞见,既然早就回来了,为何不回叶家呢?”

    叶明煜脸色闪过一丝尴尬,抬手摸了摸鼻子,道:“我…。先熟悉熟悉环境,做点准备。”

    他不明说,姜梨却懂得了。叶明煜还真是去惜花楼找乐子的,大约怕被人发现告诉叶家人,还特意从后门进。至于他为什么至家门而不入,应当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又被叶家人念叨何时成亲的噩梦才躲开的。

    姜梨又不是来听叶明煜说他的风流韵事的,便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惜花楼是什么,还以为是间酒楼,外面无人,就上去瞧了瞧,没想到是花楼,知道了后我就离开了,恰好和明煜舅舅遇见。”

    “原来如此。”叶明煜明白了。他也没多想,毕竟姜梨特意去找个花楼逛,这话拿给襄阳城任何一个人听,哪怕是街边的乞丐也不会相信。别说是不沾污浊的首辅千金,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也不会去那种地方。

    “明煜舅舅,有一件事我也想问你。”姜梨犹豫了一下,道。

    “什么事,你说。”

    “明煜舅舅此番回襄阳,大约也不单单只是为看望外祖母,叶家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麻烦。连明煜舅舅也赶了回来,这麻烦应该还不是轻易能解决的了的。”姜梨看向他:“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明煜一愣,万万没想到姜梨问的竟然是这个。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事关叶家的生意,他稍微谨慎了点,但一直温和的与他说话的姜梨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很坚持。

    叶明煜被姜梨看着,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想着姜梨其实也是半个叶家人,叶家这么防贼似的防着她,小姑娘心里也会难过。就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叶家的布料,每年都要送往各地的成衣铺。尤其是古香缎,你也知道,燕京城的贵人们也爱穿。”

    “最近这批布料出了点问题,有人穿了古香缎做的衣裳,身上就起了很多红疹子。找大夫来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事我们还在查,”叶明煜难得显出几分忧心忡忡的神色,“不过我敢说,肯定不是布料的问题,织造场就在襄阳,大哥二哥他们盯着,从来没出过任何问题。只是这话我们说了别人也不听。”

    他摇摇头,很郁闷的样子。

    正说着,外头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诧异的叫道:“明煜?”

    姜梨和叶明煜往门口看去,原来是叶明辉和叶明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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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7

    章、第九十七章

    知府

    叶明辉和叶明轩见到叶明煜时,皆是有些意外,叶明辉道:“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这不回来的急嘛,”叶明煜面不改色的说谎,“快马加鞭一路上水都没喝几口,哪还有时间告诉你们。”

    倘若二人晓得叶明煜三天前就回来了,只是在惜花楼胡闹了三天,不知是何表情。

    “你们怎么才回来?”叶明煜问,“天都黑了,府里连个人都没有。”

    “我们……”叶明轩正要回答,一眼看到姜梨也坐在叶明煜的对面,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

    姜梨了然,他们所说的话,又要防着她这个“外人”,不过也没什么。姜梨估摸着他们要说的应当是叶家生意的事,现在叶家生意上的麻烦她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便从善如流的站起身,笑道:“明煜舅舅,你们聊吧,我回屋去了。”

    叶明煜笑道:“好。”

    见叶明煜和姜梨看起来颇为亲近,叶明辉和叶明轩神情古怪。

    待姜梨离开后,叶明轩和叶明辉在叶明煜身侧坐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明煜先开口了,他说:“大哥,二哥,你们对个小姑娘也实在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人家特意回来看看娘,结果你们不让见。说点事情还防着别人,连我粗枝大叶的都看得出来,人小姑娘心里多脆弱啊,怕是早就看出来了,难过着呢,只是不让你们知道,还强颜欢笑。我说你们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干啥还欺负小姑娘呢?”

    叶明轩差点被叶明煜这一番话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道:“我们欺负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她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叶明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没看见人阿梨都明白了,主动回屋去。也就是小姑娘性子软,要换了我,早就闹起来了。”

    “闹闹闹,”叶明轩道:“你尽快闹,你以为你还是十来岁的小公子,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这句话应该用在你自己身上吧!”

    “你与她说过话了?”叶明辉稳重,只是问道。

    “说过了。”叶明煜道:“怎么?”

    “你觉得她怎么样?”

    “好!”叶明煜一拍大腿,“我看阿梨不是普通官家小姐,那见识,那说话的功夫,你们都该同她好好学学。我从海船队带回来的万花筒,不是我说,换了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那是啥,也不知道怎么用,她知道啊!她还会用!我找的孔雀羽,也就她识货。最重要的是,这姑娘仗义啊!不像有的姑娘,年纪一大把,小家子气。”

    “仗义?”叶明轩问:“为什么说她仗义?她帮你隐瞒什么了?”

    叶明煜心里暗骂一声叶明轩真是狡猾,这都被他听出来了。叶明煜说姜梨仗义,自然是因为姜梨没有把他早就回到襄阳光惜花楼的事情说出来,也没有要说的意思。这还不仗义,这太仗义了!

    叶明煜清咳两声,掩饰的道:“没什么,话说回来,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干嘛去了,府里怎么没人?”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叶明辉道:“丽正堂出了点事,我们去丽正堂了。”

    “刚我还和阿梨说起这回事,这件事还没解决吗?”叶明煜问。

    “你告诉她了?”叶明轩高声问道。

    “啊。”叶明煜点头。

    “你……你真是,”叶明轩憋了许久,才憋出一个字:“胡来!”

    ……

    回到院子里的姜梨在桌前坐了下来。

    桐儿和白雪忙着将那一箱子“孔雀羽”搬到屋里。箱子十分沉重,不过还别说,打开箱子,那些贝壳闪现的细小光泽十分耀眼,虽是贝壳,却很有与珠玉针锋的美丽。

    桐儿和白雪看的啧啧称奇,姜梨却有些心不在焉。

    原来叶家的生意是因此而有麻烦。叶家本就是做织造起家,这么多年,外头的生意都渐渐地减产,连珠宝铺子洪祥楼都关了。叶家的织造整个北燕都闻名,古香缎更是绝无仅有,只有叶家才能生产出来。

    如果叶家的布料真的出了问题,对于叶家的生意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尤其可能一蹶不振。倘若口碑倒了,叶家的生意就算真是倒了。这样一来,便是叶家万贯家财,也要全部倒赔出去,叶家就算一贫如洗。

    不知道布料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如叶明煜所说,织造场就在襄阳,又有叶明辉和叶明轩平日里盯着,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突然出事,难道是偶然?

    可姜梨隐隐有一种感觉,此事绝非偶然。别的不说,偏偏眼下叶世杰刚刚入仕,正是仕途的起点,如果叶家出了什么问题,有人要拿叶家与叶世杰做生意,叶世杰的仕途几乎就能被人掌控。

    想到这里,姜梨猝然一惊,莫非真是如此,叶家生意上的麻烦,真的是被人使了绊子,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利用叶家牵制叶世杰,或者是干脆控制整个叶家?要知道叶家的财富是让人眼红的一笔财富,要真控制了叶家,至少做许多事情都易如反掌。

    叶家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打点的财富。

    姜梨的心蓦地紧缩起来,她并非真正的姜二小姐,论起来,要说与叶家多深厚的感情也犯不着。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况且她还希望日后借着叶家的势办自己的事情,便是为了她自己,也要保全叶家。

    只是敌在暗我在明,行事难以周全。

    思索了几刻,姜梨道:“桐儿,明日你出府一趟,打听一下襄阳城里的几处成衣铺,要好的,问问他们近来可有古香缎做得衣裳。”

    “好。”桐儿应了,问姜梨:“姑娘为何要打听这些?”

    “叶家的生意有麻烦,古香缎是关键。我不知道现在古香缎有问题的事有多少人知道了,麻烦有多大。但襄阳好些的成衣铺,之前肯定和叶家有往来,关于古香缎的交易。如果现在这些成衣铺都开始不收古香缎,此事就严重了。”

    还有一句话姜梨没说,古香缎的事至少在燕京城没人知道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暂时没有扩散开去布料有问题的事,如果这些成衣铺都不约而同早就不要古香缎,这其中就必然有隐情,很有可能早就被人打了招呼。

    “你询问的时候,注意这些掌柜的态度。看看他们是说最近没货,还是直接告诉你古香缎有问题。”姜梨嘱咐。

    桐儿认真的记下来。

    做生意,尤其是与叶家做生意,当然不是一锤子买卖,有来有往,细水长流。连叶明煜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布料有问题,掌柜的日后还想与叶家做生意,自然会帮叶家掩饰。但如果是立刻巴不得昭告全天下,直接说是布料有问题,那几乎就能确定,这些成衣铺是得了某人的意思,故意坑害叶家。

    叶家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呢?姜梨思忖着。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到底眼下的线索还不多,姜梨怎么也想不出来,还是白雪劝她早些休息,姜梨才作罢。

    第二日,桐儿果然一大早就遵循姜梨的主意出门去成衣铺打听消息了,姜梨让白雪也一道去,白雪力气大,路上也安全些。她自己在院子里也找不着事做,便打算去找叶明煜说话。叶家里,叶明煜算是唯一一个对他不设防的人。昨日从叶明煜的嘴里知道了这么些事,姜梨想,或许今日还能从叶明煜嘴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姜梨不晓得叶明煜住哪个院子,只想先去前堂让小厮去请他。谁知道到了前堂,意外的发现叶嘉儿和叶如风也在。

    叶嘉儿来回踱着步,很是忧心的模样,叶如风也眉头紧蹙,好像遇着了什么麻烦事。

    姜梨脚步微微一顿,走了进去,喊道:“表姐,表哥。”

    叶如风魅力会她,叶嘉儿见姜梨来了,浮起一个笑容,只是笑容看起来也带着些忧郁,她道:“表妹,你来了。”顿了顿,又抱歉的道:“昨日在丽正堂,赵叔和庄叔突然来了,留下你一个人,真是对不住。”

    “没事。”姜梨笑道:“表姐忙正事要紧,况且我本来也想着自己一个人走走,后来逛得也很高兴。”

    “那就好。”叶嘉儿道。

    堂厅几人沉默了下来。叶如风对姜梨有气,自然不会主动和姜梨说话,若是平时的叶嘉儿,也会与姜梨攀谈几句,不过今日叶嘉儿看着是有心事,没顾得上姜梨,不知在思索什么。

    姜梨想了一会儿,轻声问道:“表姐是为了丽正堂的事忧心么?”

    叶嘉儿一愣,勉强笑道:“是啊,就是生意上有些小麻烦。”

    “是古香缎的问题吧,”姜梨看着她,“现在说古香缎有问题的事,是不是许多成衣铺都知道了?”

    叶嘉儿一惊,叶如风道:“你怎么知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他语气不善。

    “明煜舅舅告诉我的。”姜梨看着叶嘉儿,“不过他只说有人说古香缎有问题,成衣铺有关,是我猜到的。”她笑道:“襄阳这么多成衣铺,从叶家拿古香缎的不在少数,古香缎要是真有问题,这些成衣铺拿布料的时候就会有所忌讳。”

    “表妹倒是蕙心兰质,一猜即中。”叶嘉儿道。她想着既然叶明煜已经告诉了姜梨,此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横竖姜梨都已经知道,再藏着掖着就是他们叶家小气。再说了,就算想瞒,瞒得住么?此事已经越闹越大,难以收拾,姜梨迟早也会从外面人嘴里知道的。

    “叶家和成衣铺的交易不菲,如今成衣铺纷纷停下从叶家拿料,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所有,丽正堂这几日每日都有成衣铺的掌柜来停货。如表妹看到的,昨日来的庄叔和赵叔,和叶家做了几十年生意,昨日来丽正堂,也是说立刻停布料的。”叶嘉儿叹了口气。

    “做了几十年生意,就是老熟人,在这个时候也落井下石么?”姜梨问。

    “不能说是落井下石,只能说人之常情。”叶嘉儿倒没有心生怨气,耐着心解释道:“只是古香缎本来织造本钱就大,这些掌柜之前不说,这一批古香缎织造出来,无人购货,便是放着,对叶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什么人之常情,就是落井下石。”叶如风冷哼一声,“从前求着咱们先供货给他们家,现在出了事,也不查查清楚,立刻就要停货,什么几十年的交情,都比不过利益!”

    叶嘉儿叹了口气,没说话。叶如风话虽说的难听,却不是全无道理。这样见风使舵,的确为人不齿。更勿用论之前和叶家已经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了。

    姜梨心中想的却不是此事,这些成衣铺从叶家拿古香缎,便是为了牟利。既然做了几十年生意,可见这笔生意是做的很红火的。商人做生意的目的是为了赚银子,现在即便古香缎有问题,事情还没水落石出之前,这些成衣铺都不会这么快终止和叶家的交易,因为终止和叶家的交易,也是切断了未来自己继续赚银子的可能。

    有什么能让商人心甘情愿的放弃赚银子?要么是有更大的利益,要么就是有比银子更大的威胁。

    “其实这一批古香缎赔了就罢了,及时止损叶家也不是没有过。怕的就是叶家古香缎有问题这件事流传出去,叶家的声誉就毁了,叶家的招牌一砸,叶家从此就难以立起来。难道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叶嘉儿难过极了。

    越是这样的巨富之家,越是注意商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着不慎满盘即输,所以一直以来,叶家对于布料一直十分小心,没想到这回出了这么大岔子。

    “表姐先别着急,”姜梨安慰她,“古香缎做的衣裳穿了为何会出疹子,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料子的问题。不过是以讹传讹,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找出真正的原因,叶家的冤屈就能洗涮,声誉也能回来了。”

    “说的容易,”叶嘉儿摇头,“我们怎么也找不出原因,织造场出的古香缎分明是没有问题,可各处的成衣铺,古香缎做成的成衣都出了问题。”

    “也许不是古香缎的原因呢,”姜梨道:“也许是那些成衣铺的原因。”

    “一处还好说,全襄阳的成衣铺总不会出问题吧。”叶嘉儿道:“我知道表妹想说什么,想说叶家被人陷害,可是叶家在襄阳虽然算不上官家,但平日里也无人敢招惹,谁有这么大胆子陷害,有这么大胆子的人必定身居高位,这么害我们,图的又是什么呢?”

    “那襄阳除了叶家以外,还有没有别的织造场?”姜梨问。

    叶嘉儿摇了摇头。

    那就不会是生意上的对手了。

    姜梨叹气,二人正说着,叶明辉兄弟三人过来了。见叶嘉儿和姜梨正在说话,叶明煜就招呼道:“嘉儿,阿梨!”

    “明煜舅舅。”姜梨对他点了点头。

    叶明辉看向姜梨,似乎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说话了,道:“阿梨,前些日子没让你见老夫人,老夫人身子着实不好。你来襄阳也有半月有余,老夫人身子渐渐好转,今日你就与老夫人见上一面吧。”

    姜梨惊讶,见一边的叶明煜目露满意,这才明白,想来是叶明煜在一边帮腔,说动了这兄弟二人,叶明辉才下定决心让姜梨现在就见叶老夫人。

    倒是一个意外之举。

    其实姜梨并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见叶老夫人,不过既然别人提出来了,她当然从善如流的答应,便适时地露出一丝高兴,道:“太好了。”

    叶明轩和叶明煜瞧着姜梨,姜梨的开心不似作伪,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他们忙于丽正堂的事,但也并没有放松对姜梨的观察。俱服侍姜梨的叶家丫鬟们说,姜梨这些日子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安静得很,脾性也温软。叶家两兄弟渐渐放下心来。

    “那现在就走吧。”叶明轩道。

    姜梨颔首。

    正当几人要离开的时候,突然间,关氏和卓氏匆匆从外面赶来。生意上的事关氏和卓氏管得少,但偌大一个叶府,所有一切上上下下都要打点,关氏和卓氏平日里也很忙。叶家很特别,管家权力并非集中在一人之手,而是关氏和卓氏共同管家,看起来她们妯娌关系也相当不错,否则早就为权争得不可开交。换句话说,倘若在姜家让季淑然和卢氏共同管家,姜家一定早无宁日。

    关氏道:“老爷,佟知府派人过来了。”

    “佟知府?”叶明辉疑惑,“他派人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关氏显得有些着急,还没说完,便见外头来了一队官差,皆是腰佩长刀,毫无顾忌的直闯前堂,问:“叶大老爷叶二老爷可在?”

    叶明轩道:“在,官爷何事?”

    “佟大人请你们走一趟,”为首的官差道:“两位老爷,请吧。”

    “走?去哪?犯了什么事?”叶明煜不怕官,立刻站出来道:“为何单单请了他们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那官差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明煜,叶明煜穿的如个贩夫走卒一般,身上颇有些江湖气,也不知那些人认没认出这是叶三老爷,还是根本就觉得叶明煜无足轻重,只道:“在下只是做事的,这些问题,还请两位老爷与佟大人说道。”却是有些嚣张。

    姜梨觉得奇怪,以叶家的家业,虽然不至于人人忌惮,却也绝不是任人欺负。作为地方官的所谓的佟知府,完全没必要对叶家这么不客气。官差向来都是看碟下菜,这种态度,一定是因为佟知府传递出了叶家不足为惧的信息。

    佟知府为何要这样,好似有恃无恐似的。

    叶明煜还要闹,被叶明辉伸手拦住。叶明辉是叶家长子,自来比旁人沉稳一些,对官差拱了拱手,道:“既然官爷办事,我们走一趟就是了,还请我与家人吩咐一下。”

    他先是看向姜梨,道:“本想带你看看老夫人,不曾想中途出了此事。阿梨,只能让你再等一等。”

    “没什么。”姜梨笑道。

    他又看向叶明煜,道:“明煜,你不管府上生意,那你就护好叶家就行了。丽正堂有什么事,交给嘉儿和如风处理,此次也是他们姐弟二人一个锻炼的好机会。至于我和明轩,不要告诉老夫人我们去见佟知府了,切记。”

    卓氏看向官差:“官爷,这……我大哥和夫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你问我也不知道。”那官差问叶明辉:“叶大老爷,可交待清楚了?交待清楚了就走吧。”

    叶明辉不再说什么,又稍稍安慰了一下关氏和卓氏,让她们放心,自己和叶明轩很快回来,就和这队官差离开了。

    官差们走后,叶家人都一时无措。

    这事来的太突然了,谁也没想到。叶嘉儿喃喃道:“我爹和大伯……他们没事吧。”

    “没事的。”姜梨安慰她:“明辉舅舅都说了,很快就回来。”

    “不是的。”叶嘉儿摇头,“大伯从前从来不会说这些话,更不会交待什么,今日他却特意交代丽正堂的事要我和如风来管……他是感觉到了自己不会太快归来……他有这种预感。”

    这倒也是,叶明辉后来那番话,话里的安排,好似已经笃定了他暂时不会回到叶家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卓氏道:“好端端的,佟知府怎么会找上门来?”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派来官兵来家里接人,怎么看都不是好事,总不能是佟知府请他们喝茶说话。

    “一定是为古香缎的事。”叶如风咬牙,“之前成衣铺压着,穿古香缎出事的人也少,但眼下……其他成衣铺都不再和丽正堂往来,古香缎的事迟早流传出去,百姓们知道此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知府为了安定百姓,定会拿叶家开刀。”

    姜梨这回对叶如风当刮目相看了,她以为叶如风颇为孩子气,容易冲动,又喜怒都表现在脸上,不比叶世杰聪明。眼下看来,叶如风也有个清晰的头脑,能一眼看得出事情始末。

    叶家孙子辈的三人,并不是平庸之辈。叶世杰才学通达,在做官上颇有天赋。叶嘉儿大方稳重,镇得住场子,叶如风也还有几分聪明。叶家如此,不会落败,有叶家做靠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表哥说的不错。”姜梨道:“我猜测也是因为丽正堂的事。”

    叶如风哼了一声。

    “不过这位佟知府,是不是叫佟知阳?”

    “你怎么知道?”叶明煜问。姜梨是燕京的小姐,从没来过襄阳,知道襄阳知府的名字,着实令人意外。

    “他有个妹夫,”姜梨笑道:“在燕京城做钟官令。”

    “钟官令是做什么的?”叶家是商户,对官员的职位品级,都不甚清楚。

    “是主管铸钱的。”姜梨解释。

    叶家人这才明白。叶明煜道:“没想到你连他妹夫都知道,阿梨,佟知阳不算什么大官吧。”

    “不算。”姜梨笑道:“我在姜家,难免会听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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