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荣亓留下的那几个手下动作非常快,已经把沈酌先前留下的血清储备箱找到,把越野车开了过来。沈酌神智昏沉地靠在后座,苏寄桥紧紧地挨着他,两人身侧一左一右守着个异能者,各自手里端着武器,姿态表情如临大敌。

    他们都知道这姓苏的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虽然最终他没能在FatalStrike上耍什么花招,但他们还是全神戒备提防,生怕苏寄桥突然暴起带着沈酌逃跑。

    “那小孩怎么办?”负责开车的手下从后视镜里问。

    后座手下道:“荣先生没说要杀他。”

    司机点点头,发动了汽车,同时发动了速度加成的异能。几乎在一瞬间越野车就风驰电掣而出,快得只留下残影,利箭般冲向了遥远的茫茫山林。

    尾气渐渐消失,苍凉风声远去。

    荒草在原地被碾压出两道车胎痕迹。

    半空中,一只黑色的皮靴无声无息踩在了山洞口的岩石上。

    山洞昏暗不清,地上还残留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杨小刀昏迷不醒地倒在角落里,白晟俯身检查了下他的脉搏瞳孔,紧接着一只手就轻松地把少年扛了起来,丢给褚雁。

    “白日梦,暂时没有大碍。”他言简意赅地道,“我们来晚了一步。”

    褚雁勉强扶着看似身材精瘦实则肌肉沉重的杨小刀,忧虑地道:“现在怎么办?沈监察已经落到了他们手里……”

    “没事,追得上。”

    白晟随手摸出悍马车钥匙一扔,褚雁诧异接住,只听他吩咐:“接下来的事不用管了,带着你哥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褚雁若有所察:“多快?”

    白晟漫不经心回过头,笑意完全没有触及森寒的眼底,一字字轻声道:“三千米。”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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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Chapter

    97

    教堂钟声响起,一辆铮亮的黑色加长奔驰S停在街边。

    广场行人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一道黑色光影正从半空丝丝缕缕聚合,直到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静静悬在车顶上空。

    下一刻,黑影俯身进入车内,附在了后座上那个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容器”躯壳里——

    ?

    荣亓动了动,睁开眼睛,轻轻地呼了口气。

    “荣先生!”车内的野田洋子与几名手下同时惊喜出声。

    几个月前在瑞士巴塞尔,荣亓正面遭遇白晟,这具珍贵的“容器”躯壳被因果律抹消得只剩下了一只手。随后断手被浸泡在陨石溶液中,经过漫长的生长恢复,终于在几天前重塑为了完整的身体,以供精神体再度附身。

    荣亓垂目望向自己的手,修长五指握紧,复又缓缓松开。

    尽管从表面上看已经完全复原,但他知道整体复生是有代价的——异能强度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了。

    如果再遭遇一次因果律,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已经不是地球上最强的容器了,荣亓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冷漠地想。

    他需要那具拥有吞噬型基因的新身体。

    “荣先生”野田洋子看了眼时间,“缅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姓苏的是不是快完成任务带着沈监察回基地了?要不要我打电话回去提前做一些安排……”

    “不用”荣亓淡淡道。

    在几名手下不解的视线中,他只微微一摇头:“苏寄桥带不回沈酌,他已经失败了。”

    野田洋子愕然:“什、什么?”

    苏寄桥的FatalStrike没发动成功吗?还是沈酌竟然又跑了?

    一瞬间众人心头掠过不同的猜测,但荣亓没有多做解释。天光透过车窗映在他侧脸上,眸底似乎闪动着意义不明的神采,半晌才听他闲聊般毫无预兆地问:“在你眼里,苏寄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野田洋子迟疑了会,才犹豫道:“他让人很不舒服,总是那样一脸假笑,喜欢恶意捉弄人,就感觉像一条虚伪又冷血的毒蛇……”

    “他是个疯子”荣亓平静地说。

    “从人类心理学上来说他其实是天生的自恋型病态人格,如果没遇到沈酌,也许会成为一个操控人心的大师,只可惜。”

    不知回忆起了什么,荣亓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少顷缓缓道:“遥不可及的月亮只会把疯狂的追逐者引向地狱。”

    ·

    “——感谢傅处长的配合。”五年前,研究院实验室门口,年轻的沈酌一只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另一只手与傅琛握了握,言语礼貌而客套:“没什么事的话这几天都不用来实验室了,过几天如果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他松开手,刚要转身,傅琛温和地:“沈主任!”

    沈酌只略偏过头。

    “中心监察处明晚出去聚餐,我能有幸邀请您赏光吗?”

    全亚洲唯一的S级、身居高位备受瞩目的中心监察处长,却以一种柔和到了谦卑的语气发出邀请,俊朗乌黑的眼睛看着沈酌,恳切而热诚。

    “……”沈酌视线瞥向他袒露的左臂,刚抽了800CC血,针头处还有点泛青。

    他抬眼望向傅琛,毫不掩饰那种过河拆桥的凉薄:“下次这种事抽血前说,机会能大一点。”

    金属门在沈酌身后合拢,只留下一线冷漠白光。

    尽管早就知道沈酌在利用人这方面有多不留情,但往往还是能被他刷新下限,实在是让人唏嘘。

    傅琛原地站了片刻,想起记忆中那个蜷缩在安全层角落里抽抽噎噎的小宝贝,忍不住摇头失笑,低声喃喃:“……怎么长成了这个样子。”

    远处蓝天广阔,大学校园的喧嚣随风传来。

    傅琛转身拾级而下,路过楼道拐角时有一面落地玻璃,不知何故他脚步微顿,望向玻璃中“傅琛”的影子,若有所思。

    人类对于他人的好感或抵触,好像都是以外表作为第一判断依据的,这是001号地外精神体在地球上观察多年后得到的结论之一。

    几个月前它带着陨石降临地球,匆忙之际选择了这个叫傅琛的S级进行附身,其实是因为别无选择——强行抢夺一个S级的身体是非常困难的,稍有不慎精神体就可能受到重创。当时亚洲地区S级只有两个,除了傅琛以外另一个叫白晟的人还太年轻了,要再等几年才进入异能强度巅峰期,而且身上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FatalStrike;相比之下傅琛的正逆十字要强大得多,更巧的是,傅琛在进化时高烧不退精神涣散,才给了它得手的绝佳条件。

    所以001号地外精神体从来没有机会思考过一件事。

    也许沈酌并不喜欢它抢来的这具身体。

    人类是一种无法脱离物质而单独存在的低级智慧生物,因此一个人的外表在社会学上占据重要意义,这种喜好也许连沈酌都无法免俗。

    白晟这个人,即便被触怒也消气得很迅速,而且过后就再也不会提起来,所以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通常会留下性格很好的印象。

    ——那是因为触怒他的人往往活不过当场,过后也就没有再提起死人的必要了。

    沈酌想辨认他此刻的脸色,但白晟始终没在镜子里露出正面,只断断续续亲昵磨蹭他的额角和鬓发,气息炽热甜蜜,像筹备新婚、亲密无间的情侣。

    “……哪里都可以。”沈酌被锢在半空动弹不得的手微微发力,反扣住白晟的五指,颤栗尾音被掩盖得很好:“只要时机到了,什么地方都可以。”

    “那你说咱们要是去国外登记的话,保密工作应该很难做吧,会不会被媒体披露给全世界啊?”

    衣料摩擦,温存厮磨,大监察官的衣襟已经全散开了,身后那只手顺腰线往上抚过胸膛,突然不知掐住了哪里,沈酌蓦然用额角抵住镜子,牙关里咽回了一声破碎的喘息。

    “可能吧。到时候事先……事先跟媒体打好招、招呼……”

    白晟终于往镜子里一瞥,露出含笑的眼睛,仔细看那温柔情意却没有深入眸底,与此同时图穷匕见一般开始有规律地顶撞。

    “什么时机比较合适呢?要不咱们也出去做个任务,任务回来就去登记?”

    他那柔情蜜意的表象,与越来越凶狠强悍的顶撞动作简直是两个相反的极端。仿佛一头被刺激到了极点的野兽,利齿已经触及美丽猎物的血肉,却找不到理由撕开温驯面具一口咬下去。

    他已经不再是被沈酌用一句“我不喜欢攻击性太强的人”就能镇退的S级了。权势力量急剧提升,求偶欲望越发旺盛,日复一日的忍耐和虚与委蛇又让他忍无可忍,刚才审讯室里那强烈的刺激足以把怒火催向爆发。

    沈酌难以保持语调平稳:“你……你想要什么……什么时候?”

    白晟终于把手从大监察官的制服衣底抽出来,转而一掌掐住了沈酌咽喉,让他头向后靠在自己肩膀上,沙哑道:“我觉得什么时候都可以,哪天都行。”

    沈酌在剧烈动作的间隙勉强扭过头,安抚地不断亲吻他耳廓,断断续续喘息:“我也……我也觉得可以,回头慢慢……慢慢挑个合适的日子,好吗?”

    咽喉可以感觉到白晟的五指正极度紧绷,那其实是因为他在强迫自己收着力。

    竭尽所能的安抚终于起了效果,沈酌总算在压迫中觅得空隙,发力转过身来,把白晟向后推出茶水间,温柔地推到办公室沙发上,两人交叠着倒了下去。

    沈酌压在他身上,一边面对面亲吻一边双手向下探去。

    摩挲与细微水声交杂,粗重喘息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从第一次在床上坦诚相见开始,沈酌就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型号太可怕了,受不了,能拖多久拖多久。

    所幸那个时候白晟除了有点过度强势之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异样,甚至还有耐心展现一下自己的服务精神,因此相对轻松就可以混过去。

    但人骨子里最真实的性格是隐藏不了的,随着时间推移,白晟越来越收不住强烈的占有欲。他天生喜欢支配,必须掌握绝对控制权,无数个小动作都能泄露出他偏向暴虐的爱好,就像一头猛兽总会收不住露出尖利的獠牙。

    他最喜欢的姿势是半靠在床头,强行把沈酌架在自己身上,一条有力的手臂环过腰背让沈酌无法起身。其次是一手把沈酌抱起来,整个身体悬空抵在墙上,对双S异能者来说那点儿重量大概就跟一片羽毛差不多。

    但那也是沈酌最抗拒的体位,因为被极度禁锢的姿态让他无从发力,而白晟却可以最大程度地随心所欲,想怎么挤压、摩擦甚至反复颠弄怀里这片羽毛都可以,直到这片羽毛全身上下都浸透了双S级信息素的浓郁气味。

    沈酌绝对不想在大白天被他按在办公室墙上,于是一条腿半跪在他身侧,保持着这个自上而下的姿势,在双手动作的同时不住地亲吻他。

    制服未褪的监察官,顶层肃穆的办公室,厚厚的桃心木门外隐约传来工作人员的脚步。

    勃发的欲望被刺激到了顶点,白晟冲动地掐紧了沈酌的腰,想要一把将他抱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墙上抵。但每次他一有这个征兆,沈酌都会格外缠绵悱恻地亲吻他,直到把白晟重新按回沙发上。

    “监察官……”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陈淼的声音,紧接着办公室门把手一转。

    千分之一秒内,白晟看都不看,一手隔空伸展五指,巨力呼啸扑出——嘭!

    还没推开半寸的门缝被重重关上,外面陈淼踉跄半步:“?!”

    差点被人发现的巨大刺激让白晟再也忍不住了,濒临极限的那一刻他双手发力,掐着沈酌的腰把他整个人拽起来,两步一下摁上墙,胡乱而粗暴地顶撞磨蹭。

    剧烈的颤动中,沈酌脚尖触不到地,被颠得说不出话,只能双手勾着白晟的脖子勉强保持平衡,直到双S级信息素爆发出来,炸弹一般充斥了整个办公室。

    白晟把脸埋在沈酌肩窝里,发出一声粗喘。

    沈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X你祖宗……

    他削瘦的腹部大片潮湿,衣着凌乱狼藉,西裤乃至衬衣被完全浸透了,字面意义上的狼狈不堪。所幸白晟暂时得到了一点发泄和安抚,终于大发慈悲地把他从墙上放下来,转身重重按倒在沙发上。

    紧接着白晟自己也覆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喘息着,不断亲吻沈酌殷红充血的嘴唇。

    “你在想什么?”他饶有兴致地问。

    沈酌扭头不让他亲,咬牙迸出三个字:“你好重……”

    白晟登时忍俊不禁,胸膛里震出笑声。

    白晟从小喜欢拳击,穿上衣服还挺显瘦的,但实际体重远比他看上去的要沉。沈酌被压在沙发上喘不过气,内心把门外的陈淼和暗室里的苏寄桥骂了个狗血喷头,紧接着被白晟伸手捏住下颌骨,又亲了一口。

    “你当年有怀疑过姓傅的吗?”他嗓音里还带着尚未尽兴的沙哑。

    沈酌太了解这个姓白的了,就知道秋后算账没那么容易结束,扭头含糊道:“差不多吧。”

    白晟紧盯着沈酌的眼睛:“但我还是想不通。”

    “……”

    “如果真是他为了暂缓药剂开发进度,故意当内奸走漏消息,他就不怕一个不留神你真被暗杀了,整个HRG就要被无限期搁浅了?”

    沈酌别开视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傅琛,不然你把他从土里挖出来问问。”

    白晟仿佛对怀中人的敷衍毫无觉察:“唔……HRG实验暂缓最大的受益者是谁呢。”他一手屈起支撑着身体,沉思半晌:“话说回来,从你们实验室搬到申海以来就一直是暂缓状态吧,这三年来也没再往深里研究过,是不是?”

    “每年挤出那点儿钱够干什么啊。”沈酌终于一用力把白晟推起来,不耐烦道:“别在这儿愣着,现在就出去给我赚钱,一年一百个亿,想要上天我都给你造出个火箭来,去。”

    想娶沈监察是要付出代价的,年收入不够一百亿的男人在家没有呼吸权。

    白晟噗哧失声大笑,被推得趔趄向后,沈酌趁机抽身去浴室洗澡换衣服去了。

    每次沈酌被白晟弄脏一身,强盛可怕的信息素都几乎要浸透皮肤肌理,不洗脱半层皮根本去除不掉。

    幸亏起居室里有备用制服,沈酌把全身里外全都换了,连领带都抽了条新的出来,一边系袖扣一边打了个电话给陈淼,语调森冷得就像冰碴:“让高通林派人去给苏寄桥抽血,每天定时500CC,抽死了直接算数。另外从现在起,苏寄桥那张嘴里不论说出什么都不准再让白晟听见一个字,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陈淼的声音既迷惑又不明白,同时背景中传来他用力推门的憋气声:“学、学长,你办公室门好像坏了,我怎么都推不开,白哥还在里面一边笑一边鼓励我再使点劲儿,为什么啊?”

    沈酌:“……”

    沈酌扣上袖扣,转身大步走出起居室,穿过走廊来到外面办公套间,白晟正用一根指尖抵着门,忍笑忍得全身抽搐,见沈酌过来立马不敢笑了,赶紧咳了声松开手。

    下一瞬,陈淼整个人破门而入,哐当差点摔在他学长脚下。

    连沈酌都不忍目睹地闭上了眼睛,陈淼一抬头,满脸清澈的天真:

    “啊,白哥,这个门锁是不是卡住了……学长你为什么大白天跑去洗澡换衣服呀?”

    陈淼这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真不愧是生物医学硕士出身——沈酌所有西装全是成批手工定制的,但他才换上的衬衣多了深白斜织暗纹,同时黑发还略带潮湿,成年人的罪证宛然。

    “学弟,”白晟半蹲下身,亲自把一脸好奇的陈淼扶起来,发自内心由衷赞叹:“我发现你真是比隔壁岳处长还要清澈动人啊。”

    陈淼:“?”

    沈酌深深吸了口气,“你不去通知高通林给苏寄桥抽血,在这做什么?”

    “哦,学长,我有个好消息!”陈淼立马想起什么,举起手里刚收到的传真,兴奋道:“全国机密数据库刚检索出来的消息,泉山县卫生院在过去30年间所有职工的族系档案都尽可能还原了,我们发现其中有一条重要线索,您看!”

    沈酌接过传真,旧档案复印件残缺不全,边沿明显可以看见被老鼠啃咬的痕迹。

    难怪当初沈酌用尽全球监察处的权限都查不出来,这玩意能查出来就有鬼了。

    “王铁军,泉山县德洋镇村民,上世纪八十年代曾出资承包泉山县卫生院,后因经营不善退出承包,十五年前去世。生前有一子名王丹,现任申海某私立医院消化科医生,泉山县卫生院残留的纸质档案上记着他起码去拜访过两三次,虽然没写清具体去做什么,但时间是在他父亲去世后,所以合理推测应该是去探访病人。”

    白晟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下巴:“这跟荣亓有什么关系?”

    陈淼一脸肃然:“关系极大。人造‘容器’是23年前从HRG实验室丢失的,恰好是王铁军承包泉山县卫生院期间。同时,全国机密数据库里扫出了这个王铁军的生平背景、求学经历、家庭住址,发现近半个世纪以前,王铁军上学时的家庭住址是X省自治区格巴里乡努尔村。”

    沈酌蓦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是的,第一代HRG容器培育项目主任乔建青,曾登记居住地之一,X省自治区格巴里乡。”陈淼竖起食指晃了晃,认真道:“与王铁军同村。”

    沈酌望向白晟,同时撞上了白晟的视线,两人都知道对方想起了同一个画面——

    六岁的小沈酌趴在培养箱边:“孩……你、你的……孩……”

    “是啊,”容器培育项目主任摸着他的头,望着营养液里惨青僵冷的人造躯体,眼底神采骄傲而感慨,“我亲眼看着合成,一手培育出的……当然是我最完美的孩子了。”

    走廊另一端响起卡梅伦的声音:“乔主任,帮研究组看看数据!”

    ……

    “所以,乔主任与王铁军从上学起就是邻居兼发小,合理推测他们的关系应该很铁。如果乔主任曾经设法把人造‘容器’带出实验室,那么当时承包了乡镇卫生院、自身也有一定医学常识的发小王铁军应该是托付首选。”陈淼耸了耸肩,“毕竟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也不能随便往哪儿一丢,搁谁见了都得报警不可。”

    紧接着实验室辐射泄漏,所有研究骨干牺牲,乔主任自己也随之身亡,不明真相的外人只会以为容器已经被沈如斟执行了自毁程序。

    十五年前王铁军去世,从此再也没人知道卫生院里那个植物人荣亓是什么来历,直到三年前一把大火,荣亓的身体也被烧成了灰。

    冥冥中时光交叠,链条相接,HRG实验室终于和偏僻乡镇里的那座卫生院联系到了一起。

    白晟从故纸堆里一抬头,敏感地问:“乔建青有孩子吗?他家有没有任何姓苏的亲戚?”

    沈酌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有。”

    “第一代研究骨干的所有家庭资料都是详细备了案的,五服以内所有亲戚都能给筛出来。”陈淼解释道,“除非极端个别情况,否则这么大的事瞒不过去。”

    沈酌吸了口气,合上档案。

    “我要知道当年的具体细节。”他瞥向陈淼:“那个王铁军的儿子王丹家住哪里?”

    001号精神体凝视着玻璃倒影中自己的脸,良久蓦然脱离,悬停在半空,用一种挑剔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具名为傅琛的躯壳。

    俊朗,温和,年轻,眉眼脸颊干净白皙,有亲和力而无攻击性。

    ——没有理由,001精神体沉吟着想。

    这样的外表没有理由会让沈酌产生厌恶才对。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这一幕场景在外人眼里,应该是傅处长一动不动地站在玻璃前发呆,多少有点怪异。001号精神体刚要从半空回到躯壳内,来人的身影却已经出现在楼道转角,抬眼一望登时愣了。

    “……什么东西?”他盯着黑影,难以置信地吐出几个字。

    001号精神体也一怔,没想到来人竟然能直接看见自己,紧接着认出了对方是谁。

    ——不久前刚刚加入中心监察处的那个天才少年,苏寄桥。

    A级精神进化者,难怪。

    黑影一瞬投入躯壳,“傅琛”再度活了过来,从玻璃前转身俯视着苏寄桥,仿佛刚才一切不过只是对方的幻觉,彬彬有礼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杀意:“有什么事吗?”

    “……”苏寄桥缓缓摇头,退后半步,短短数秒间仿佛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什么。

    “你不是傅处长……”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略带不稳,“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

    那是苏寄桥第一次见到001号精神体,也就是后来的荣亓。

    宿命环环相扣,早在最开始就埋下了伏笔。

    十八年前全军覆没的HRG研究员并没有真正死亡,他们留下了晦涩的只字片语和遗传基因,兜兜转转再度聚合,以第二代HRG为中心,再度回到了原点。

    “……傅哥和沈学长的关系真好啊,真让人羡慕呢。”

    “沈学长是来监察处等傅哥的吗,感情真亲密啊哈哈哈,都让我有点嫉妒了呢!”

    “上次我们出去聚餐学长你怎么没来呀?傅哥他可是很受欢迎的呐,学长如果不方便出来的话,我去接你也可以啊!……”

    “不知道为什么沈学长好像不太喜欢我,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

    一开始还算是游刃有余的试探,到后来就渐渐露出了不择手段的端倪。人来人往,暗流涌动,无数次正面交锋都以沈酌拂袖而去为结束,留下楚楚可怜的苏寄桥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性情冷酷的沈主任就是看苏寄桥不顺眼。

    只有傅琛知道真相。

    每次沈酌一言不发转身离去的刹那间,苏寄桥眼底深处的不甘、焦灼与渴求都会加深一分,如同火星最终燃烧成熊熊烈焰。

    求而不得,直至疯狂。

    想要独占月亮的疯子最终只会落得彻底发狂的下场。

    直到三年前即将出发青海执行任务前夕。

    “……你看,沈酌,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上头的意思你也知道。下个月我们从青海基地回来后,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向你……”

    那天深夜路灯下,温柔俊朗的傅处长向沈酌小心翼翼提出暗示,但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突兀的车喇叭声打断了。

    ——哔哔!

    “十点了!”苏寄桥从车窗里探出头,若无其事看着路灯下的两人,微笑问:“研究院还没关门吗?”

    沈酌视线越过傅琛身后,不动声色瞥了苏寄桥一眼,垂目转过身。

    “去吧,傅处长。我也要回实验室了。”

    傅琛只得站在原地,目送那挺拔清瘦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浓稠夜色里。

    那其实是“傅琛”生前距离向沈酌提出求婚最近的一次。

    但就那么凑巧,被适时而出的苏寄桥打断了。

    那天深夜回去的车上,苏寄桥在前面开车,傅琛一言不发靠在后座。两个人对彼此的底细都心知肚明,一路上谁都没吭声,直到车在中心监察处门前缓缓停下,后视镜映出了苏寄桥笑吟吟的眼睛,浑然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听说上头的意思,想让中心监察处和研究院的合作关系更紧密,他们是打算让你从青海回来后就向沈学长求婚吗,傅哥?”

    傅琛这才收回视线,与后视镜中的苏寄桥对视。

    “是啊。”他淡淡地回答,“你有什么看法吗?”

    “啊,没有没有。”苏寄桥笑着摆摆手,“我只是在想沈学长会不会答应罢了。”

    傅琛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答应?”

    不知何处而来的压力沉沉覆下,车内空气一寸寸凝固。

    远处夜虫的鸣叫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

    苏寄桥终于回过头来,脸上笑容半分不剩,直直盯着后座上傅琛的眼睛:“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找到你说的那具‘容器’了。”

    傅琛骤然一顿。

    “要赌吗,傅琛?”苏寄桥声音很轻,瞳孔深处却烧着两簇幽幽的鬼火,那是发自灵魂的嫉恨与不甘。

    “是坚信沈酌会答应你的求婚,从此深深爱上你,彻底臣服于你,把你梦寐以求的HRG研究成果双手奉上;还是从傅琛的躯壳内诈死脱身,转移到你寻找多年失而复得的容器里,从此拥有最强的不死异能,统治族群唾手可得?”

    “来赌一局吧,别忘了一点。”

    “月亮是不会照见弱者的,唯有最强者才能将它据为己有。”

    傅琛最终也没能对沈酌把求婚说出口。

    因为苏寄桥是个被妒火焚烧到不顾一切的赌徒,他在沈酌面前没有筹码,因此甚至不敢看底牌,在中途就掀了牌桌,让那天深夜剧烈爆炸的高危进化源终结了有关于“傅琛”的一切。

    “你终于如愿以偿地二次进化为S……但你还是没有被他看进眼里。”

    宽敞的车后座上,荣亓轻轻闭上眼睛,敛去了眸底的怜悯与厌弃。

    “直至你今日死到临头,都不会被他施舍一眼。”

    远处再度传来教堂的钟声,野田洋子轻声提醒:“荣先生。”

    荣亓睁开眼,面容平静波澜不惊,只一颔首。

    ·

    手下推开车门,荣亓带着几个手下越过广场,在熹微天光中走向教堂。

    沉重大门轰然打开,穿过一排排空旷长椅,尽头巨大十字架下,高悬洁白的圣母像俯视人间,十余名异能者已经垂手肃穆以待。

    “荣先生。”“荣先生!”

    ……

    一个红头发、鹰钩鼻的中年人正瘫坐在空地上,经常关注国际新闻的人会一眼认出,他正是大权在握的联合国EHPBC议会主席,只是这张经常出现在全球新闻头版头条的面孔再也看不出一丝器宇轩昂,相反因为极度恐惧而瑟瑟发抖:“你……你为什么……绑、绑架我……”

    “我没有绑架你,主席先生。”

    荣亓半蹲下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衬衣西裤勾勒出修长身形,这个动作甚至显得很优雅:“贸然会面十分抱歉,我只想心平气和地与您聊聊天罢了。”

    “聊、聊什么?”主席顿时如见恶魔,手脚并用向后爬:“你、你你你想聊什么?”

    荣亓一抬手示意不必惊慌,注视着联合国高官那张狼狈的脸,诚恳道:“我想与您做一笔非常公平的交易。”

    “如果您今天想要活着离开这里的话,那么应该没有任何拒绝我的理由。”

    ·

    绵延大山从越野车窗两侧迅速后掠。

    速度异能让这辆车如冲破大海的利箭,呼啸掠过山涧,快得肉眼难以看清。

    车后座上,沈酌随着颠簸略微晃动,神智昏昏沉沉,浓密眼睫在苍白憔悴的侧脸上覆下一弧阴影。

    身侧的苏寄桥紧紧盯着他,那神情简直专注得瘆人,像收藏家终于得到了举世无双的珍宝,眼底闪烁着雪亮的精光。

    他这种明显精神不正常的表现让车上几个异能者都有点不安,左右交换了下眼神,每个人心里都有种发怵。

    “还要多久?”副驾上一人低声问。

    司机也有些紧张:“快了,我们走的是当地蛇头给的暗道,按这个速度不到半小时就能越境。”

    副驾上那人点点头,忍不住又从眼角向后瞟去,正瞥见苏寄桥抬手爱怜地将沈酌一缕鬓发掠去耳后,内心不由毛骨悚然。

    ……这个S级别是脑子有点毛病吧,说起来沈监察也是挺惨的,一般人连遭两次S级精神攻击大脑都已经废了,不过谁让他不肯主动归顺到荣先生手下呢?

    算了,等回去后荣先生一定有办法制住这个姓苏的……

    副驾胡思乱想着,不禁又看了眼时间,心头稍稍安定下来。

    正当这时,车顶上突然——砰!

    重物猛然砸下,司机登时一惊,车身差点打滑冲出山路,所有人纷纷失色望向车顶:“怎么了?”“怎么回事?”

    不祥的预感霎时冲上脑顶,司机颤抖失声:“难道……难道是……”

    苏寄桥一抬头,瞳孔急剧扩张。

    狂风呼啸的车顶上,白晟站起身来,一手打了个响指。

    啪。

    只轻轻一响,时速400公里的越野车在无形巨力下骤然截停,从风驰电掣到凝固静止完全没有一丝缓冲,恐怖惯性让车内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喊!

    “把我的人还回来……”

    如同暴君降临人间,高处传来那道平稳的声音,冰冷响彻耳际:“奖赏是今天你们每个人都能留下全尸。”

    第

    98

    章

    Chapter

    98

    “他、他是怎么追来的?他是怎么追到这里的?”司机拼命发动异能,越野车却像焊死一般纹丝不动,混乱中他疯狂一拍方向盘:“妈的怎么都是一死!杀出去!”

    轰一声车辆炸开,气流如千万利箭,苏寄桥挥手从半空抽出一把短刀,惊天动地劈向白晟咽喉。

    苏寄桥动起手来绝对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柔弱,一时间山石碎裂,大地摇撼,眨眼过手十余刀,电光石火间只见白晟垂目波澜不惊,二指当空夹住刀身,微一发力。

    咔嚓。

    金属迸断亮响,断刃飞射而出。

    几个异能者正一起不要命地冲向白晟,刀刃呼呼打旋飞来,如死神镰刀当面而至,瞬间穿透了所有人的身体!

    漫天血花接连爆开,几人同时惨叫砸地,鲜血如喷泉般高高迸溅。与此同时啪!一声清响,白晟反手打了个响指,透明屏障平地升起,适时护在沈酌身前,哗啦挡住了喷洒而来的血箭。

    那简直就是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苏寄桥知道别无选择,霎时心念电转,FatalStrike发动,几缕鲜红光丝萦绕在指间,眼见就要伸手探向白晟眉心。

    但下一刻,他瞳孔猝然扩张,眼中映出了白晟身后真正的形象——

    地狱狼王遮天蔽日,深红双瞳穿透虚空,像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神明。

    暴君2.0,因过度残暴而破坏力翻番,免疫一切精神攻击。

    S级精神异能被彻底粉碎,鲜红光丝化作了千万光点,无声无息消弭无形。

    紧接着白晟居高临下的面孔再度出现在苏寄桥眼中,语气平稳到了冷酷的地步:“你只有这点东西吗?”

    苏寄桥牙关一紧,闪电般四指刺向白晟咽喉,却被白晟一记重逾千钧的铁拳捣中腹腔,内脏碾碎声清晰可闻。

    轰隆!

    苏寄桥如炮弹般撞上山岩,当场将山坡完全震塌!

    树木成排倒下,碎石暴雨倾盆,硝烟滚滚直上天穹,十余里外清晰可见。

    白晟高悬在半空,掌心中森寒光芒一闪,凝成一把锋利的长刀,映出了他森冷的眼睛:“我答应过沈酌把你剥皮抽筋,不过…

    …怕脏了我自己的手,碎尸万段效果也是一样的。”

    铿锵金属擦响,他握刀指向地面上的苏寄桥:“去死吧。”

    “不……”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只见保护罩后,沈酌一手紧紧捂着额角,勉强站起身来,染血的白衬衣凌乱狼狈,抬头望向白晟,神情茫然恍惚:“……不要伤害他,不要伤害苏寄桥……你是什么人?”

    白晟的眼神终于发生了一丝变化。

    “沈酌?”他加重语气问。

    如果在场有第二个精神系异能者,就会看见沈酌此时的大脑混乱不堪,甚至连声音、景象、触觉和感知都是颠倒错乱的,白晟的身影在他视网膜中映下了多重幻影,根本看不清楚。

    这个人是谁?他心里错乱地掠过一个念头。

    明明应该是厌恶的,因为化学物质与S级异能裹挟出一股不可违逆的恐怖力量,就像病理性的强迫症,每个神经元都在强烈应激,逼他对这个人产生无穷的厌憎。

    但每当他快要屈服于这种力量时,潜意识深处却有另一种微弱直觉,仿佛钩子刺进血肉,带给他尖锐的痛苦。

    好像哪里不对。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你是谁?”沈酌胸腔剧烈喘息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耳边嗡嗡直响,那个人好像正一步步走来,耐心地反复呼唤自己的名字。沈酌闭上眼睛,试图从脑海中搜索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记忆,但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触电般的剧痛都会猝然闪现,贯穿脑髓。

    “别伤害苏寄桥,别出现在我面前……”沈酌踉跄退后,因为痛苦而眼前发黑,仿佛千万根钢针刺穿心脏:“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白晟站住脚步,目光晦暗莫测。

    “他不记得你了,看见你只会平添痛苦而已。”身后不远处传来苏寄桥的声音,他半边身体被碎石压住,开口便呛出了好几口血,但语气却隐隐带着病态的亢奋:“FatalStrike发动后的暗示是不可违逆的,知道他现在有多憎恶你吗?”

    “……”

    “逆转爱憎持续终身,不会因为施术者死亡而消失,效果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强烈。所以来啊,当着他的面杀了我,猜猜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将在他心中得到永生,我的名字代表不可磨灭的怀念和爱意,就像他对你的憎恨一样持久永恒。”苏寄桥含着血的笑声仿佛从胸腔里震出来,“你算什么东西,白晟?我才是占据沈酌灵魂的人,我永远在他心里留下了名字,他永远都不会再想起你!”

    明明是濒死的诅咒,却因为得偿夙愿而狂喜,因为心满意足而战栗,每个字都让人毛骨悚然。

    “……”

    白晟背对着他,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半晌才淡淡道:“是吗?”

    苏寄桥仰靠在满地血泊中,只见他向沈酌遥遥抬起一只手。

    沈酌一手紧捂心腔,用力大到隔着手套都能看见关节筋骨突起,踉跄向后退去。但他扛不过隔空而来的力量,被无形的绳索一把拦腰捆住,呼啸着拽进了白晟怀里。

    “……放开我……”

    逆转爱憎一下释放剧烈刺激,简直像脑髓被活活撕裂。沈酌咬牙就要推开白晟,却被后者死死禁锢在臂弯里,掌心强行按住了他的后脑。

    “你讨厌我吗?”白晟低沉道,“可是我爱你啊。”

    沈酌鼻端被迫埋进他侧颈,明明是应该厌憎无比的人,皮肤却散发着无比熟悉而好闻的气息,像大海一般将人淹没至顶。

    剧痛。

    他双手不稳,紧紧抓住了这个叫白晟的人,溺水逢生般呼吸着。

    但越忍不住被那熟悉的气息引诱,就越感到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我不该认识你。”沈酌剧喘着,被贯穿颅脑的痛苦逼得无路可走,发泄地一口咬住白晟侧颈,逼出几个字:“放开我!”

    牙齿没入肌肉,滚热鲜血一涌而出,浸透了大片衣领。

    然而白晟没有反应,甚至半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只安抚地一遍遍抚摩沈酌脊背,继而偏过头亲了亲那被冷汗浸湿的黑发。

    “别怕,忍一忍。”他低声道,“马上就没事了。”

    几个进化者身受重伤,倒在远处呻吟挣扎,白晟一手把沈酌按在怀里,转身毫无情绪地望向他们。

    “姓白的,你根本不配进化,总有一天荣先生会把你——

    ”

    濒死的怒骂尚未落地,白晟抬手斜着一划。

    砰砰几声躯体迸开,骨骼内脏爆成红雾,那几人同时化作了血肉的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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