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是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

    HRG实验室必然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生殖隔离的确凿迹象,所以沈酌当年才会强烈游说全球政府将陨石完全摧毁,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必须要严格控制进化者人口数!

    “我不知道尼尔森是如何得知生殖隔离的,但我猜跟荣亓有关,估计很快就瞒不住你了。”沈酌声音非常平稳,只有尾音仿佛被砂纸磨砺过,“对不起,白晟。至少由我来告诉你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

    “你的同类总有一天会消失在这个星球上,也许要二三百年,也许要更长时间。你以为我是个立誓要维护共存的完美神明,其实我只能尽量让这个过程减少冲突和流血,让你们和平地走向消亡。”

    沈酌闭上眼睛,少顷才睁开,眼底满是红丝。

    “HRG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美好表象,一如我与你。但美好之下其实全是定时炸弹,未来注定要四分五裂,所以不如让结局在你对我尚存爱意时来临。”

    “暴风雨就要来了。也许你会看在旧情的份上,心甘情愿为申海多尽几分利用价值。”沈酌笑起来,那似乎是个自嘲的弧度,但苍白的唇角都在轻微颤栗,平静道:“对不起。”

    白晟脑子轰轰作响,眼睁睁看着沈酌伸出手,似乎想探身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个缱绻的亲吻。

    但紧接着,他硬生生地忍住了,随即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沈酌”白晟全身都在颤抖,猛地站起身踉踉跄跄追上去:“沈酌!”

    这边只有他俩,但不远处海滩上人迹混杂,好几个监察员同时觅声望来。

    白晟从身后一把拽住沈酌胳膊,激动之下完全失去了对力量的控制,甚至连感官和大脑都混乱不堪:“不,不行,我不同意。我不相信,我——”

    仓促中他心头掠过一丝违和感,仿佛沈酌那番话里还是有疑点的,还是有哪里说不通的地方。

    但那一丝怀疑转瞬就被更狂乱炙热、更不可控的情绪完全冲掉了。

    “不行,不行你先别走”白晟被将要失去的恐惧所笼罩,他根本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本能地竭力阻止:“你回来我们想想办法,总能有办法解决的是不是?什么叫结束了,怎么就要结束了,怎么就不能想想办法了?沈酌你听我说,你先别走沈酌!”

    砰一声沈酌被他摁倒在沙滩上,喝止:“放手!”

    “怎么了?”“怎么回事?”“NoNoNoNoNo——”

    一群人大惊失色,快步冲来,七手八脚想来拉但又拉不动。远处卡梅伦毫不犹豫拔枪疾步而来,厉声:“干什么?放手!不然我开枪了!”

    “WHATTHEFUUUUUCK!”阿玛图拉飞奔而至,从人群中强行拖开白晟,一手拉起狼狈的沈酌:“怎么回事?住手!”

    平时不失态的人即便失去理智也不会持续太久,白晟如梦初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对不起,我——”

    他心脏不受控制地剧跳,仿佛全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生殖隔离、和平灭绝、无法共存、到此为止……太多爆炸的信息量把意识搅得天翻地覆。

    我应该痛恨的,茫然中他升起这个念头。

    起码也应该感觉到被愚弄的愤怒才对。

    那些令人震撼的真相,亲口说出的利用,毫不留情的分手和风雨飘摇的未来,都在这夜幕下的海浪声中一股脑扑面而至,吞噬了他的全部视觉与感知,以至于现场所有混乱都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但在这海浪汹涌与人声喧杂中,在周围所有纷乱细节中,他眼里唯一能看见的,竟然只是沈酌冰凉的指尖微微发抖。

    “护送SHEN监察去特署医院。”阿玛图拉峻声命令监察员,“部署警卫值守,24小时轮班。”

    “是!”

    沈酌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直升机,一言不发,脊背挺直,从后颈到腰身都在夜色中显出一种紧绷的苍冷。

    他就这么一步步消失在了白晟的视线中。

    ·

    圆桌主教身死,尼尔森突然被羁押,整个国际监察总署都陷入了无序中。

    按照进化监察机构成立时的全球公约,联合国临时接管了国际监察总署,并要求除沈酌暂时入院观察外,十大监察官翌日必须启程回到各自辖区,迅速维持局面,稳定事态。

    其实这时候滞留也没意义了,不论按照法定流程还是实际情况,尼尔森都已经完全被安理会所控制。即便是总署排位第二的阿玛图拉,也无法把眼线插进卡梅伦那头老狐狸手下,除了静观其变之外别无他法。

    当晚十一点,阿玛图拉给白晟发了条短信:【在?下来喝酒。】

    自从傍晚白晟与沈酌两人不明原因爆发争执之后,白晟的表现就一直很反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过了好几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这个自由身的S级此刻在思考什么。

    阿玛图拉是多年厮杀后才混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事业心是她的第一思考本能。敏感的政治嗅觉让她知道越是风急浪高就越要尽可能拉拢人心,没有永远的对手只有永远的利益,眼下是走出第一步的绝佳机会。

    她甚至准备好了一长篇劝慰说辞来鼓动这个一定要争取的同类,但没想到的是,短信发出去后不久,白晟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旅馆楼下酒廊里。

    “哟,都在啊。”白晟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完全看不出傍晚面对沈酌时的失魂落魄,只有点懒洋洋地,应该是心不在焉:“你们明儿不是就要走了吗?”

    酒廊只有寥寥二三客人,阿玛图拉坐在吧台边,玛格特、席琳与褚雁坐在卡座里用英语小声在聊天。

    褚雁和杨小刀是傍晚时下飞机的,杨小刀反正皮糙肉厚不需要休息,已经被白晟打发去做别的事了。褚雁则留在旅馆里洗漱休整、吃点东西,这就碰上了还没离岛的阿玛图拉等人。

    “明天就要回辖区了,今晚最后碰个面。”阿玛图拉举杯对白晟致意,一字不提海滩上沈酌与白晟的争执,也闭口不打听他俩争执的原因,只道:“刚听人汇报说SHEN监察已经入院观察了,他好像也从申海召了额外的人手来贴身保护,安全方面没有问题。”

    “啊。”白晟简短地说,“我知道。”

    阿玛图拉打量他片刻,有点拿不准他是漠不关心,还是真的知道。

    身后卡座里传来褚雁与玛格特、席琳的轻声聊天。两位女监察官一直是阿玛图拉那一派系的,玛格特是个性情特别平和的法国女人,温温柔柔地说:“你的异能是跟动物共情吗?很厉害的呀。我的fatalStrike是暂时借用禽兽化的能力,战斗水平相对普通……”

    白晟坐在吧台边,只要了杯冰水,透过玻璃杯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窥见深邃幽黑的眼睛。

    “我给你点杯酒吧?”阿玛图拉问。

    白晟摇了下头:“不用。”

    “怎么?”

    “要保持清醒。”白晟看了眼腕表,“待会有事。”

    “……”阿玛图拉若有所思点点头,沉吟了会儿,终于问:“这世上看你最不顺眼的尼尔森倒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白晟蓦然失笑,尽管那笑容非常短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能有什么打算。”

    阿玛图拉反问:“也许能跟你产生点关系呢。你不想成为监察官吗?”

    这话问得很微妙,因为她并没有提是什么样的监察官,普通地区还是十大常任,申海还是其他辖区;无形之中就多了些暧昧与周旋的余地。

    但白晟只静静望着面前玻璃杯里漂浮的冰块,酒廊灯光映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半晌才淡淡道:“我对你们现有的监察体系不感兴趣。”

    阿玛图拉收回目光,喝了口酒笑道:“你只对我们的大监察官感兴趣。”

    白晟勾了勾刀刻般的嘴角,不置可否。

    “帅哥,我还是不懂。”阿玛图拉撑着下巴,斜觑他笑问,“亚洲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进化者,你一个S级既不去开疆拓土自成势力,也不与总署合作进军高层,反而成天倒贴钱给申海市监察处打白工。申海的魅力就那么大吗?”

    “……”

    白晟面容沉冷安静,有那么一瞬间阿玛图拉以为他并不想回答,片刻后却听他缓缓道:“因为我习惯了。”

    “习惯什么?”

    “身为人的身份和牵绊。”

    阿玛图拉一头雾水,却见白晟慵懒地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这种心态也无可奈何,突然转身斜坐在高脚椅上,望着身后卡座里的玛格特等人,举了举杯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用一种聊天般的语气随意道,“有一天世界局势突然剧变,进化者与人类注定将不能共存了。”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望着他。

    “选择人类,进化者将在几百年内减少繁衍以至于慢慢消失,整体虽然消极,但过程偏向和平,没有太多矛盾和冲突。”

    “选择进化者,那么战争可能随时爆发,大规模冲突流血在所难免,进化者人数剧增,伴随人类大批量死亡。未来地球有相当大的可能性将完全属于进化者,但也有一小部分可能性是人类用核武器战胜并消灭了我们。”

    白晟话音微停,目光从周围每张面孔上一一逡巡而过,没人能察觉他瞳孔深处那幽深难辨的光。

    “你们会选择站在哪一边,人类还是同类?”

    酒廊钢琴曲悠扬飘荡,卡座里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晌阿玛图拉皱眉道:“……这是什么极限伦理题,根本不合逻辑,不可能有这么极端的——”

    “聊聊嘛。”白晟漫不经心道,“只是有点好奇。”

    几个监察官你看我我看你,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响起褚雁细弱的声音:“……会影响这地球上的动物吗?”

    白晟忍俊不禁,想了想说:“会吧。一旦战争爆发,地球上很多生物都会被影响的吧。”

    褚雁不吱声了,席琳端着香槟杯笑道:“好极端的问题啊,对你们几个S级来说应该很难抉择,幸亏我这个A级没有所谓的头狼本能……嗯,我不喜欢战争,但如果真发生战争的话,我肯定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同类被屠戮。你呢?”

    她坐在沙发里晃着脚,用脚尖指指阿玛图拉的方向。

    “……唔”阿玛图拉若有所思地抚摩着下巴,慢慢地道:“我们跟人类都不是一个物种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情况,一般都会选择自己的同类吧。”

    白晟挑眉问:“您的家人朋友都进化了吗?”

    阿玛图拉狡猾地反问:“难道爆发战争指的是所有人类都必须要死吗?”

    她没有明说,但白晟知道她的意思。阿玛图拉是位高权重的大监察官,不论发生任何情况都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族,即便家人没进化,也肯定能在乱世中活下去,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人类。”同为S级的玛格特却倚在沙发上笑道,“我选人类。”

    白晟问:“为什么?”

    “我的女儿进化不了,出生时就拿陨石给她试过了。”玛格特顿了顿,垂目淡淡笑道:“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战争中长大吧!”

    阿玛图拉若有所动,神情茫然若失,少顷才点点头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你呢,闺女?”白晟转向褚雁。

    褚雁斜倚在卡座扶手边,一侧肩膀被玛格特伸手搂着,细白的犬牙咬着嘴角,半晌犹豫道:“……小区楼下我喂的那只三花猫要生了,如果爆发战争的话,应该就看不到小猫崽出生了吧。”

    可能因为在这么多高阶同类和大监察官面前发言,能说出的还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褚雁不由有些赧然:“还有家里亲戚和以前的同学,救助群里认识的朋友,一块做义工的那家福利院……如果不能跟人类共存的话,是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要跟着消失了?”

    没有人吭声,只听见轻微的呼吸。

    “可能因为我只有B级吧,所以有时候觉得……明明我一直是作为人类出生长大到现在的啊。”

    褚雁有些迷惑,小声说:“那些作为人的牵绊,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我也……我也不知道啊。”

    身侧灯光微暗,酒廊安静无声,卡朋特乐队的昨日再现如流水般回荡在空气里,白晟眼底映出杯中沉浮的透明的冰。

    遥远海潮中沈酌的声音仿佛再次从耳边响起:“……五年前,HRG实验室发现进化者的大脑会分泌一种神经递质,让他们自动形成‘我们与人类并非同一物种’的观念,越是高阶的进化者就越容易被这种化学物质所驱使……”

    那无可奈何的苍凉语调,裹挟在铺天盖地涨潮的轰鸣中,越来越响亮明显、越来越不容忽视,直至于纷乱灵魂中醍醐灌顶。

    化学物质。

    白晟猝然闭上眼睛,灯光映着半边轮廓,另外半边笼罩在明昧不清的阴影中。

    “……我说错了吗?”不远处褚雁的声音如破冰般渗出来,似乎有点忐忑。

    白晟睁开眼睛,深深地、长长地呼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混乱的杂念与迷茫都彻底清空。

    然后他笑着转过身,从高脚椅上伸手大力揉了揉褚雁的头发。

    “没错,瞧我闺女这脑子。”他说,“没被污染过的就是好使。”

    少女躲之不及,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白晟在玛格特与席琳的大声抗议中收回手,看了眼表,长腿一跨从高脚椅上下来:“12点了,有事走了。”

    阿玛图拉奇道:“你去干嘛?”

    “医院啊。”

    “你都被人用枪指着了还去?沈酌身边那么多守卫!”

    “唔。”白晟随意道,“吃了教训,从今往后不论在哪儿我都得盯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挥挥手,然后双手插兜走向酒廊大门。阿玛图拉目送他那吊儿郎当的修长背影远去,一手拢在嘴边大声道:“你那明明叫stalker!……”

    白晟短促地笑了声,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夜幕中。

    ·

    00:15am。

    进化者专署医院。

    医院顶楼一间病房的窗台外,杨小刀背靠着医院大楼外墙,像无声无息融入夜色的影子,仰头望着天穹灿烂的银河。

    他身侧就是一扇灯火通明的病房窗户,窗缝里正传来隐约谈话,是沈酌在对刚从申海赶来的水溶花等人低声吩咐:“……做最严密的防备措施,如果消息泄露出去的话,全球的极端进化组织都会去攻击各国的陨石储存基地,局面会一发不可收拾……”

    水溶花一一记下他交代的事:“都记住了,您也早点休息吧。还有其他事吗?”

    “……”

    沈酌没有立刻回答。

    远方夜虫声声长短,身后病房一片安静,似乎能听见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杨小刀不由回头向那扇窗户瞟了眼,这时才听见沈酌平静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们白哥额角擦伤了,明天让伊塔尔多魔女帮他看一下,别留疤。”

    “我就不去见他了。”

    杨小刀有些疑惑,心说白晟额角擦伤了吗?我都没注意到?

    他这么想着,刚要回过头,差点没吓一跳。

    只见仅仅两米外,隔着那扇明亮的病房窗户,水泥窗台另一端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侧影,一条长腿随意晃在半空,手肘随意搭在另一腿屈起的膝盖上,后脑抵着医院大楼砖墙,眯眼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正是白晟。

    “知道了”病房里水溶花回答。

    脚步窸窸窣窣,应该是几个手下退出了病房。水溶花临走前顺手关了屋顶大灯,只留下沈酌病床边那一盏小灯亮着,刚要退出门去,却又顿了顿。

    “沈酌。”她站在门框边回过头,声音轻而温和,“其实你知道的,就算告诉白晟未来生殖隔离的事,他还是会选择维护眼前的和平,不会因此就变成极端战争派。对吗?”

    窗台上白晟深邃的侧脸笼罩在夜色里,少顷才听病房传来沈酌平淡的声音:“我知道。”

    “那你就没必要硬把他给推……”

    “我该怎么办?”沈酌反问,“坐视他离HRG计划越来越近是吗?”

    水溶花骤然哑口无言,挣扎片刻后有点艰涩:“其实……就算你把那个真相也一并都告诉他,我觉得他也不会……”

    什么真相?

    一头雾水的杨小刀捕捉到了关键词,满脸疑惑望向白晟,却只见白晟望着夜空打了个手势。

    那是你该走了的意思。

    杨小刀:“?”

    白晟挥挥手,用口型道:“去休息吧。”

    “……”

    其实杨小刀被打发来的时候白晟就告诉过他十二点半换班,少年眨眨眼睛,虽然不明所以,但温驯无声地哦了下,纵身扑进无边夜色,像只敏捷的鹰隼,眨眼消失了踪迹。

    水泥窗台外只剩下白晟一道侧影,他略微偏过头,望着身侧那晕黄的窗玻璃。

    明明那么近,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

    “……这件事以后不用再提了。”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窗内才传来沈酌冷淡的回答。

    “人生在世,寻求陪伴本身就一种自私的愿望。”

    水溶花的叹息飘散在夜风中,良久退出病房,轻轻关上了门。

    夜空浩渺,万籁俱寂,远方海面上飘摇着一星灯塔,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白晟整个后背靠在墙上,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应该是沈酌躺了下来,他甚至能听见对方因为身体疲劳到极点而很深长的呼吸声。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那一道呼吸,伴随在潮汐中一起一伏,与白晟胸腔中心脏的搏动合二为一。

    他其实毫不意外。

    他早已料到沈酌隐瞒了一部分真相。

    当从沈酌口中得知生殖隔离的秘密时,白晟内心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那一丝怪异——因为HRG的所有知情人都太恐惧了,恐惧得简直违和。

    当前全球的进化者不过十万人,大部分低阶进化者就像褚雁一样,其实是根本不愿意与人类开战的。哪怕在S和A级进化者当中,也存在玛格特一样的极少数反战者,像席琳那样摇摆不定、随波逐流的态度才是基本盘。

    种族战争是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量变诱发质变的结果,明眼人都能看出,即便现在立刻公开二三百年后将要发生生殖隔离的秘密,最大的危机也只是那些激进组织去抢劫陨石储备罢了,爆发全球战争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那么沈酌为何要匆忙而仓促地拒绝他?

    为何要那样一反常态,极力把一个明明可以成为助力的S级推开?

    白晟眉宇微微压紧,突然想起了卡梅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那时他和沈酌两人刚打破白日梦,从申海医院负一层的HRG实验室里苏醒,前方正传来消息说尼尔森身受重伤生死未知;这时卡梅伦突然带人闯进来,全副武装针锋相对,说申海进行的HRG实验是违法的,要求立刻把沈酌带走。

    当时整个实验室的研究员都挤在沈酌身后,每一双眼底都闪烁着隐蔽的恐惧,白晟还以为科学家们害怕现场荷枪实弹的阵仗。

    直至今天他才意识到,他们害怕的并不是枪弹。

    这些研究员是写了遗书进HRG的,三年前沈酌差点被拷打致死,这些人匆匆毁掉实验数据,半夜逃亡来到申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多么险恶的风浪都见过了,不可能再对卡梅伦那点儿枪支子弹就害怕成那样。

    他们恐惧的是其他东西。

    ——在这个时间跨度长达30年的、被钢丝悬起的庞大基因计划中,隐藏着一个最为核心、最为深刻的真相,比生殖隔离更加关键,比他们的性命更加重要。

    不论是沈酌还是其他研究员,他们都竭力抗拒外人接近这个真相,全神戒备时刻警惕,所以在很多细节上才会那样违和反常。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身后窗户里的气息平缓悠长起来,像在漫长的颠沛流离中,暂时得到了片刻安宁。

    白晟静静坐在外窗台上,一墙之隔触手可及,心跳与呼吸渐渐合拍,像灵魂中不受控制的那根弦与对方共振贴合在一起。

    怀揣火种如暗夜独行,举目前方空茫岑寂。他把两手枕在脑后望着夜空,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这样其实也算在陪伴着他吧?

    长夜轻风掠向大海,白晟偏头看向昏暗的窗棂,抬手用指尖拂过虚空,像冥冥中抚过那沉睡中无知无觉的熟悉面容,许久才无声而温柔地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十余里外海面上。

    巨浪咆哮拍打礁石,掀起森寒的浪花。几个高阶进化手下肃立在身后,荣亓的身影停在半空中,视线眺望远处夜幕中的医院大楼,挑眉喃喃道:“看得真紧啊……”

    手下皱眉请示:“要等那个白晟离开吗,荣先生?”

    “他不会离开的。”荣亓多少有点感慨,摇摇头转过身:“走吧,至少我们还有一个目标,不算一无所获。”

    手下紧随其后,只听荣亓懒洋洋的笑声消失在海风里:“那位总署长阁下应该就容易多了……”

    几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海上,无声无息融入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

    60

    章

    Chapter

    60

    海森堡特署国际监狱。

    这座戒备森严的地堡建筑是安理会下属最严密的监狱,主要负责关押进化重刑犯,以及问罪待审的、具有高度危险的重要人物。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监狱内部的医疗楼层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密密麻麻的监控布满病房内外。

    病床上,重伤的尼尔森勉强张开了眼睛。

    “啧啧,”一道含笑的声音从床侧传来,“真惨啊。”

    “……”

    尼尔森涣散的视线终于慢慢聚焦,瞳孔中映出扶手椅里那个黑衣修长的人影,嘶哑地挤出声音:“……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赫然是荣亓。

    “我进不来。”荣亓微笑着怜悯道,“所幸我的追随者中有人具备造梦异能,你只是在做梦罢了。”

    尼尔森闭上眼睛,少顷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我?”

    荣亓一身黑色衬衣长裤,剪裁考究得体,在医院雪亮灯光下显得非常白皙,光从外表看甚至有些文雅之感,目光中似有些缥缈悠远的回忆。

    “还记得吗?我说过我曾经与你处在相同的地位,我也曾沦落到与你相似的境地。”

    少顷他又出神地摇摇头:“不,比你要惨得多。我被他们流放了漫长时间与无数光年,一直到今天。”

    尼尔森满心只觉荒诞不经:“你到底是什么人?”

    荣亓反问:“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种族生殖隔离的吗?”

    “……”

    “因为我们早就经历过一次。”他淡淡道,“在我遥远的家乡,无数光年外的另一个星球。”

    尼尔森呼吸停了一瞬,瞳孔急剧扩张。

    “我们星球上的智慧生命形式与你们完全不同,没有‘死亡’的具体概念,时间维度也跟地球大相径庭。不过解释起来太抽象了,所以我会尽量对你用贴合地球生命形式的方法来表达,所幸你也不用理解太多。”

    荣亓沉吟片刻,缓缓道:“被你们称为‘进化源’的东西,最早是从我们星球上发现的一种生物辐射源。这种生物辐射让我们星球上高达20%的‘普类’一夜之间转变为了‘变异类’——按你们地球的话说,就是从‘人类’变成了‘进化者’。因为我们的繁衍模式与地球迥然不同,生殖隔离来得非常迅速,变异到第二代就立刻发生了。”

    “与你们地球情况相反的是,我们的变异类数量维持繁衍绰绰有余,不存在遗传漂变导致基因消亡的危机——但是,生殖隔离是最重要的节点,标志着生物种群的彻底分裂。因此从第二代起,‘普类’与‘变异类’就变成了思想意识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

    “此后,生存资源的惨烈争夺让矛盾迅速加剧,当我们意识到一个星球上不可能容纳两种智慧生物时,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梦中景象骤然变化,尼尔森根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就出现了连绵不绝的硝烟和冲天爆发的战火。

    他茫然环顾四周,地球上未曾见过的武器在漫天喷吐黑色烈焰,虽然听不清具体声响,但他却奇异地能感受到无数意识体在冲击他的大脑,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嘶鸣和哭号。

    “我们输了。”荣亓平静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我们有占据总数量接近四分之一的变异类,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尼尔森仿佛飘荡在无尽战火中,惊愕到大脑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荣亓笑了下,尾音中带着鲜明的寒意:“——因为绝大部分的低阶变异类都叛变了。”

    “他们无法割舍曾经作为普类的软弱,无法割舍曾经一起繁衍生息的群族,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低阶进化者放弃不了曾经身为人类的血亲和牵绊。他们大脑中不能分泌足够的变异神经递质来维持种族意识,因此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人类,到后来宁愿选择自我退化,也不愿意继续战争和屠戮。”

    “最终我们输掉了种族战争,普类成功占领了整个星球。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主战派都被剥夺了物质存在形式——也就是你们所说的身躯,以纯精神体的形式被流放到了宇宙中。”

    “而被普类像丢垃圾一样迫不及待扔进宇宙的,还有他们口中的‘万恶与战争之源’,也就是当初引发进化的所有生物辐射源。”

    荣亓抬起一只手,白皙掌心上漂浮着一枚蓝荧荧的陨石,映在他黑沉的眼底。

    “这些辐射源随着我们的精神体一起,在宇宙中漂浮了无数光年,经过无数次流离失散,最终在五年前降落到了你们的地球上。”

    “所以五年前那场流星雨后,地球上的人类迎来了一波突发进化。”

    “……”

    病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尼尔森因为过度震撼而意识茫然,不知过了多久,才挤出艰难的声音:“……那你的族人呢?那些被流放的……精神体呢?”

    荣亓说:“就在这里。”

    尼尔森错愕地望着他。

    “你已经看到我们了”荣亓意味深长指指自己的大脑,说:“都在这里啊。”

    “……”

    “其实已经在宇宙中泯灭很多了,也幸好是这样,不然地球上根本不会有足以容纳我的容器。”他随意打量了下自己的双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能得到这具身体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尼尔森做梦般闭上眼睛,少顷复又睁开。

    “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他嘶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荣亓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如果地球不想重复我们当初的悲剧,现在要做两件事。”他的姿态甚至是非常优雅的,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第一,散播进化源,赶在生殖隔离发生之前竭尽全力扩大种群。这样将来即便不能与人类通婚,进化者内部也有足够数量维持繁衍,避免因为遗传漂变而导致高阶进化者基因灭绝。”

    “第二,也是非常关键的一点,必须让地球上的低阶进化者全体二次越级到A。”

    尼尔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只有提高进化级别这一个办法,才能增强他们大脑中的神经递质分泌,刺激他们产生足够强烈的种族意识,真正感觉到自己与人类是不同的物种。否则即便战争爆发,低阶进化者还是会觉得自己是人,从而纷纷向人类倒这是至关重要的”荣亓收回手,道:“我们需要低阶进化者彻底割舍掉人类的身份,否则我们当初战败的原因只会重演。”

    “可、可是……提高进化级别?”尼尔森简直感觉天方夜谭,“低阶进化者还能二次进化?怎么可能?”

    荣亓站起身:“这就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

    他垂目俯视病床上重伤狼狈的总署长,雪亮灯光从头顶直射而下,让他面容笼罩在阴影里,语调却轻柔温和:“我曾经敞开双臂欢迎你,但你放弃了,我只能出手推你一把。”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是从此以后身陷囹圄,彻底沦为阶下囚;还是同我一起创造完美的新世界,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总署长阁下。”

    尼尔森睁大眼睛,只见荣亓最后留下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随即消失在了空气里。

    病床前空空荡荡,仿佛那黑衣的恶魔从未出现过,雪亮灯光在病房地上映出一片冰凉。

    ·

    特署医院。

    顶层特别监护病房里,沈酌整整睡了两天两夜。

    那支标记为X的血清其实没什么副作用,主要还是他太累了。贯穿胸腔的重伤就算当场治愈,其剧痛也会对身体造成应激,留下难以承受的负荷。

    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昏沉之间他做了很多梦。他反复梦见那个阴雨天潮湿的花园,长长的蚁群在地上蜿蜒,他变得非常稚嫩幼小,蹲在地上徒劳地用蜜糖吸引蚂蚁爬到自己手上,却被终于降下的暴雨淋了全身湿透。一个灰绿色眼睛的男人毫不留情训斥他,把他拉到廊下,喝令他回安全层去不要出来,不要干扰别人。

    不要干扰别人。

    这句话贯穿在孩童时期全部的潜意识里。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孩语言障碍,无法表达,有沟通问题。那种环境下没人有精力去照顾一个有特殊需求的孩子,况且他还那么小。

    那么小,根本不记事,甚至都没开始说话。

    先放到安全层去让他乖乖地、静静地,一个人待着。

    空旷、安静、漫长的岁月,时针在墙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一轮弯月行过中天,映出墙角里孤独幼小的身影,然后昼夜变换,西沉东升。

    那光影苍凉变幻的一幕是如此清晰,像冰冷高墙上循环往复的画,以至于后来忘却了所有场景与事件,那一瞬的空茫与孤独都牢牢锁在意识深处,成了人生最开始的底色。

    直到后来被一声枪响与漫天鲜血所打破。

    ——砰!

    小孩蜷缩在墙角,竭力想叫叫不出来,视网膜完全化成了漆黑与惨白,眼睁睁看着母亲胸膛被子弹带出一弧血箭,然后颓然跪地,擦身而过的瞬间只在耳边留下一句:“不要……”

    不要什么?

    你想告诉我什么,妈妈?

    剩下的那两个字湮没在如鼓心跳里,紧接着,就像梦中早已重复数次的那样,小孩用尽全力才抬起头,这次他终于看清了不远处那个举着手枪的身影——

    那人不住喘息着,鲜血浸透全身,只能看清一双灰绿色的眼睛。

    那瞬间极度爆发的悲伤和惊恐,如海浪般铺天盖地而至,几乎将胸腔中小小的心脏压成血泥。

    孩童不顾一切挣扎起来,却被一根无形的钢索重重捆绑,每下挣扎都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拼命想逃出意识交错的虚空,但高墙上日月交替的光影却疯了一般变换,没人能看见,也没有人在意。

    能听见我吗?

    有人能听见我吗?

    鲜血冲击耳膜,恐惧胀裂胸腔,但拼尽全力都无法从嗓子里发出半点叫喊,直至心脏被血流撑爆的前一刻,突然迎面有人将他紧紧拥抱住——

    “我在这里,没事了。”

    一个炙热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不停重复:“别怕,没事了。”

    那气息好像交融过无数遍,熟稔得无间无隙,仿佛身前巨盾一般扎实稳定。

    是谁?精疲力竭中沈酌掠过这个念头。

    他认知极度混乱,昏沉无暇思考,本能却仿佛知道自己无法出声的呼喊已经被这个人听见了,沉甸甸的安定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漫天鲜血与惊惧都退潮般远去,沈酌安静下来,垂目望向脚下狼藉斑斑的惨景,警车红蓝灯光闪烁,人声鼎沸脚步匆忙,一具具盖着白布的残尸被抬走,安全层被封条锁住。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无知觉的沉眠。

    这一觉断断续续,医生都没料到他竟然睡了那么久。

    输液到第三天时,沈酌终于醒了。

    申海市监察官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做身体检查,HRG实验室的高主任专门从申海赶来,万里迢迢不辞辛苦,亲自主持了所有检查项目,确认身体机能完全恢复才放下了吊在喉咙里的一颗老心。

    过去的72小时中,全球进化者都知道了总署长尼尔森涉嫌杀害圆桌会主教布里斯·托恩教授,已经被联合国安理会拘捕待查的爆炸性新闻。

    其实高层都能看出主教的死另有蹊跷,真凶未必是尼尔森。但卡梅伦手里真正的把柄,是尼尔森任期内无限制偏袒进化者,在很多决策上违规侵犯人类的利益;这种牵连极广的职权调查通常会涉及无数卷宗,无数举证,数不胜数的冗长官司和听证会,甚至有可能一拖数年。

    简而言之,尼尔森一旦落到卡梅伦手里,极有可能沦为阶下囚,再想翻身不可能了。

    进化者的种族权力结构眼见要重组,一时间吸引了全世界的注意力。

    这三天以来沈酌收到了全球各大辖区、各位监察官的外交慰问。第一个打来电话的其实是岳飏,他这次待在国内没来参加颁奖典礼,听到这个爆炸性消息已经是事发当晚了,震惊程度可想而知;沈酌没顾上接他电话,只让水溶花回电强调了事态的严重性,主要是通知岳飏一定要看管好中心区内储存的进化源陨石,防止荣亓的下一步动作。

    除此之外,阿玛图拉、玛格特、席琳等人都致电慰问过,金斯顿还从纽约快递来了一束满怀恶意的白雏菊,被水溶花亲自打电话骂了一顿,骂得他差点心肌梗塞。

    作为本地大监察官的安东尼奥,非常识相,人没到场,但发了一封亲切诚恳的慰问信。通篇优美妙笔生花,翻译成中文差不多就是祝您与您男朋友百年好合,绑定捆死,二位下次请务必不要来鄙国旅游了;如果你们将来有蜜月打算的话我愿意重金赞助你俩去别地,另,帮我向尊敬的白哥问好。

    沈酌站在病床边,一行行把慰问信看完,良久回头望向空荡荡的病房。

    天光越过窗户,映照着雪白的墙壁和被褥,浮尘安静地悬浮在空气里。

    那坚实滚烫的气息与怀抱,仿佛梦中一场幻觉,醒来仍是狰狞险恶的风雨和动荡不安的世事。

    沈酌轻轻地把慰问信揉成一团,一言不发丢进了废纸篓里。

    来接他们去机场的车队已经停在医院楼下了,准备乘坐专机返回申海。

    专门从申海实验室赶来的高主任陪同沈酌一起回去,伊塔尔多魔女负责执行护送。与安东尼奥手下的监察员完成安保交接后,司机欠身打开车门,沈酌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定了一下,回头望向高高的医院大楼。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出声催,片刻后只听沈酌突然问:“这几天卡梅伦来过么?”

    伊塔尔多魔女:“?”

    魔女一头莫名其妙,费了番脑筋才想起卡梅伦是谁,完全不知道沈酌为什么好端端提起那个安理会高官:“没有啊,人家来看你干嘛?”

    “……”

    沈酌点点头,天光下侧颊轮廓苍冷清晰,没有丝毫意外。

    “走吧。”

    他俯身钻进车门,身后伊塔尔多魔女血红的眼珠一转,不知想起什么,笑嘻嘻打量了下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说:“哦,对了,白晟今天一大早的飞机,已经飞回申海了哦。人家家里准备了盛大的接风宴压惊,听说是要继承家产接手公司,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了呢。”

    沈酌淡淡道:“我没问你这个。”

    魔女阴阳怪气:“但我就是想说。”然后一扭身坐进了副驾驶。

    沈酌一哂。

    从医院顶楼向下望去,一长列车队缓缓发动,驶出医院大门,太阳在为首那辆黑色专车顶上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弧。

    白晟脚底踩在天台栏杆上,身形挺拔如一柄长刀,双手插在裤袋里,目送着护送车队驶向主干道。

    “都没想起来问我半句……”他眯起眼睛哼笑一声,“没良心的冤家。”

    他脚底一斜,刚准备飞身从高楼而下,突然看见什么,动作又顿住了。

    只见医院门外,护送车队突然纷纷鸣笛,然后接二连三踩了刹车。安东尼奥手下的监察员从另一辆吉普上飞奔而下,手里拿着卫星电话,身形明显非常慌张,三步并做两步扑到沈酌那辆专车边。

    “?”

    专车车窗降下,露出沈酌微微蹙眉的侧脸,从那个飞奔而来的当地监察员手里接过卫星电话:“喂?”

    “我X他个¥%&#*!”首先传来的是安东尼奥的破口大骂,紧接着勉强换成英语:“出事了,有人血洗监狱,劫走了尼尔森。”

    沈酌峻声:“谁?”

    “荣亓。”

    完全不出意料,沈酌闭上了眼睛。

    “现场死了很多人,还在清点尸体,那个安理会的卡梅伦好像也在里面。”安东尼奥简直要吐血,咬牙切齿说:“我XX他全家,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两个都要跑到我的辖区里来寻死啊?”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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