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陈大人。这样如何?”

    小皇帝虽然做事不周全,但毕竟是因为他还年幼的缘故。

    陈彦允微笑着称赞他:“皇上做的不错。”

    朱骏安松了口气。清秀的脸上却露出几分苦涩:“朕也就能做些这种事了。上次看到刘大人那么受辱,朕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后宫里庄嫔封了淑妃后。便连敬妃都不放在眼里……朕看她着实不喜欢!陈大人,上次您说让朕容忍,这可要到什么时候?”

    他略一停顿,就柔声说:“皇上贵为天子,不想忍那就不忍了。”

    朱骏安眼睛一亮:“陈大人的意思是……”

    “可以开始了。”他说,“您身边的内侍江夏是臣的人,臣和你说太多话别人会起疑。以后臣要您做什么,就由江夏转达给您。金吾卫您不能信任,锦衣卫倒还可以一用。您下次召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就按照江夏所说的话吩咐他。”

    这代锦衣卫指挥使是先皇亲自提拔的,对皇家忠心耿耿。只是皇帝年幼,尚不能驱使罢了。

    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朱骏安点点头,脸上又是忐忑又是激动。陈彦允却看到冯程山从回廊上过来,转移话题说起来钓鱼的事。朱骏安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应了两句,把冯程山应付过去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害她

    宋妈妈正指挥着丫头把屋子里的幔帐换了,换成了幅天青色斜织福纹,看上去就清爽了许多。顾锦朝看了看,又让把高几上的文竹换成了刚开的四季海棠。

    乳娘在给长锁穿衣,小袄子套在他身上,长锁乖乖让乳娘抓他的小手穿袖子。

    陈玄越过来看他了。

    他高兴地要往陈玄越那儿爬过去,笑嘻嘻地喊着:“九哥、九哥。”

    陈玄越把他抱在怀里,笑着说:“长锁,你吃过早膳了吗?”

    长锁没有听懂。顾锦朝就说:“他吃了两个糖包子。”

    长锁拍着手说:“包子!包子!”

    陈玄越抱着长锁玩了会儿,顾锦朝才用热水绞帕子抹了手过来坐下。

    “……等你再吃几副药,你这药就可以停下来了。可惜还是耽搁了你……”顾锦朝有点遗憾。

    陈玄越十岁才真的开始进学,他天资出众,又能过目不忘。教导得好,中个进士肯定是没问题的。

    陈四爷被软禁后,顾锦朝就在考虑陈玄越的事,让罗永平从江南给他请了个神医过来,医治他的‘痴呆之症’。阖府都知道九少爷渐渐恢复清明了。

    陈玄越却不在意地笑笑,抬头道:“婶娘,这世上的路有得是。陈家是书香传世,所以子孙都做文官。但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谋划十多年。要是运气好还好说,就能像三叔,而立之年进入内阁。运气不好的那些翰林,熬了一辈子都只是小官。况且我也不愿意学八股……”

    他一向都有自己的想法。前世就走了军功这条路。

    后来的确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都督兼甘肃总兵。

    顾锦朝笑了笑:“那我就懒得管你了。你要是想学那些簪缨之家,在沙场建功立业也好。”

    陈玄越把满床乱爬的长锁抱到自己怀里,想了想说:“我倒还真有这个打算……”

    一会儿针线房的婆子过来了。

    陈玄越正是长个头的时候,他又长得快。即便前世过得苦,他的个子都不输于几个兄弟。现在更隐约有要超过的势头。给他做的直裰、袍子。半年就不能穿了。

    陈玄越站起来让婆子给他量尺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婶娘何必麻烦。我这衣服还穿得!”

    “袖子都短了一截了,你也不怕别人笑你。”顾锦朝摇摇头,“你手臂抬高点,不然量得不准。”

    陈玄越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别过脸低声说了句什么。

    顾锦朝问他:“你嘀咕说什么呢?”

    陈玄越却笑了笑不说话。

    俞晚雪过来请安,带了些给孩子做的小衣物。

    “以后我去肃宁了,肯定赶不上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个月就做了些衣裳。孩子出生的时候正好能穿……”她让丫头把包裹打开给锦朝看。

    锦朝接下了看了看,针脚都做得十分好。

    陈玄青跟在俞晚雪身后进来。给她请了安。

    顾锦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陈玄青道:“应该就是近几天的事,我到时候再来给您辞别。”

    顾锦朝点点头:“你早点走也好,毕竟是一方父母官,管一方黎明百姓的。”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像二房的陈玄风,就是三年才回来一次。

    陈玄青抬头看了看她。她梳了堕马髻,但是发髻松松的,插了只羊脂玉镂雕的簪子,越发显得气质温婉。明艳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却戴了手指宽的金镯子。

    为什么总是搭得不好看呢……应该戴翠玉的,或者是碧玺石的才好。

    他暗暗地叹气。越发觉得她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不太擅长。

    送顾锦朝那枚紫玉原石,他一眼就看中了,却花了三个月的俸禄。后来他有段时间生活都拮据了。

    但顾锦朝应该不会做成首饰戴出来的,这不像她的个性。

    ……明明不应该买的,还是想送给她。心想她就是不戴也没有关系,不过是块玉石而已。但等到她真的不屑一顾了。他却又觉得钝痛起来。一种心意不被重视的感觉。

    长锁玩累了就要母亲抱他,顾锦朝抱了他起来。伸手一摸他的背,发现有点出汗了。又把他的小袄子解开。拿了熟水来喂他喝。

    陈玄青站起来告别,顾锦朝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木樨堂。

    陈玄越也要离开了,“……先生还吩咐了要练十篇字,我明天再来看您吧!”

    都不能顾锦朝说话他就离开了,远远看都陈玄青走在俞晚雪身后。

    他走得很慢,到了一株刚长处嫩叶的榆树边停下来。

    “九弟跟着我干什么。”他淡淡地问。

    好歹是陈三爷的儿子,不会太笨。

    陈玄越跟上去,笑着说:“就是想问问七哥,你这次去任上不会再回来了吧?”

    陈玄青看着这个隔房的弟弟。

    他教过陈玄越两个月,当时觉得九弟虽然愚笨,却也是心思恪纯。听说顾锦朝找了人来给他医治痴傻之症,几副药下去还真的见好了,不过陈玄越好后,他却没有和这个弟弟说过什么话。

    陈玄越今年也要十二岁了,不见痴傻之态后他自然有种相当贵气的感觉。

    五官隽秀,在他面前站定,正看着他微笑。

    不过说的话实在是算不上友好。

    陈玄青也笑:“九弟究竟想说什么?”

    “七哥心里也明白得很吧。”陈玄越仍然是笑,“别人看不出来就罢了,七哥肯定是很明白的。”

    陈玄青不想跟他耗下去,皱了皱眉:“我还有事,就不陪九弟说话了。九弟请回吧。”

    他走出好几步,才听到陈玄越淡淡地说:“你会害了她的。”

    他的脚步顿了顿。

    “你再这么下去总会害了她的,所以最好是不要回来。”

    陈玄青差点没站稳,深深地吸了口气。陈玄越是怎么看出来的?他不知道,他脑海里一片混乱。但是陈玄越说得很对,他本来就不应该回来的。

    他继续往前走,好像根本没听到陈玄越的话一样。

    陈玄越静静地看着他,又说:“七哥,你要是害了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玄青终于停下来,却也没有回头:“我都知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说。”

    “确实和我无关,你们这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陈玄越毫不在意地笑着说。“这家里除了婶娘,有谁真的对我好呢?你觉得我想说这些吗。”

    陈玄青紧抿嘴唇,这个弟弟着实太牙尖嘴利了。

    “九弟想必是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才说出这些话,下次可记得管着自己的嘴。”

    陈玄青不再理会他,径直朝前走去。

    陈玄越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外院去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嘱托

    二月里夜凉如水,屋子里却忙碌得很。几个桐木箱子打开,炕床上摆了好些东西,丫头正帮着拾掇。

    “您觉得带哪个枕面的好?”俞晚雪手里拿了两个枕面,有点犹豫不定,递给陈玄青看,“这个鸭绿绒面靠着舒服,这个杭绸面的竹叶绣得好看,拿来放在您的书房里也相称……”

    陈玄青正靠着床栏看书,其实他也没有看进去,他心里还想着陈玄越说的话。陈玄越不过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而他是嫡房长子,这样的人本来他不用在意的。但是陈玄越的话说得很对,说得也相当尖锐。他的确不能这么下去,也会真的会连累顾锦朝。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就说:“都挺好的。”

    又低下头看书。

    俞晚雪脸上的笑容一滞,觉得自己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怕他太冷淡,拉了拉他的衣裳,微笑着问:“这书里写了什么,就有这么好看,您都不理我……”

    陈玄青淡淡地道:“我没有不理你。”

    俞晚雪就默默地低下头,慢慢收拾着手里那些东西,却一下子没有了高兴的感觉。也许陈玄青根本不愿意自己跟着他去任上。也是啊,他去做县令还要带着她,肯定也是嫌弃她麻烦。毕竟是女人家家的,她有什么地方惹得他不高兴了,自己都不知道。

    “母亲说,让我跟您去任上是父亲的意思。其实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和母亲说了不去。”俞晚雪轻轻地说,“免得麻烦。”

    陈玄青听后沉默好久:“……这是父亲的意思?”

    俞晚雪颔首。

    陈玄青不再说话,手握着书页的指骨节都泛白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没有不愿意你去。你不要去母亲面前说这些……我看你柜子里那些衣裳都没有收拾,你不带去吗?”

    俞晚雪笑着摇头:“那些料子太贵重,我跟着您去肃宁,穿着也不合适……”

    陈玄青就道:“带着也没有关系,要是不出门就可以穿。你穿着也好看。”

    俞晚雪心中一动,抬起头看着他。

    他靠着床栏,侧脸十分清俊,而且沉稳。好像喜怒都不明显,对什么都很平淡,她也捉摸不透。

    他就是这样的人。她总不能强求人家笑颜以对吧!俞晚雪心里又说自己。

    婆子拿了一匣子的首饰过来,问她是全部带走还是挑一些带去。

    俞晚雪就不再和陈玄青说话,忙着要收拾东西了。

    等晚上沐浴了,她看到他已经躺在床内侧。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大红的罗帐她没有拆下来,拔步床雕着鸟兽繁花。十分的精致。那床被褥上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只偏着头,啄另一只的脖子。

    陈玄青可能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动静。

    俞晚雪轻轻揭了被褥躺到床上,丫头就在外面放了幔帐,吹了蜡烛,槅扇也被关上了。

    突然有人翻身抱住她。俞晚雪惊得低呼一声,背抵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很快就意识到什么,脸都热起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却只是抱着她问,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俞晚雪却浑身僵硬。轻轻地说:“不知道您书房里那些书要不要带去……”

    “我要用的书都拿过去了,不用带。”陈玄青回答。

    俞晚雪本来就是随便找了话跟他说,但又觉得自己找的话不好。她又不是不聪明,就是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愚笨……这么被他抱着,浑身都在发热。两人睡觉一向是分了被褥,他又规矩得不越雷池一步。从来不会这么亲昵。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隔了好久的沉默,俞晚雪才说:“我带了些银票过去。不知道钱够不够使……”

    “有我在,总不会饿着你。”陈玄青闭上了眼睛。说,“睡吧。”

    就这么睡着了,明天起来她肯定要腰酸背痛。俞晚雪心里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是要腰酸背痛,她都舍不得说。

    虽然觉得不舒服,她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

    陈玄青走之前,陈三爷连夜和他说了话。一直谈到了凌晨。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陈玄青早上出来的时候,脸色却有些苍白。

    陈三爷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唯余的是他的震惊和思考。

    “其实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让俞氏跟你去,你现在都这么大了,凡事自己要学会思量。不过有些时候,面上看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还太年轻了,需要安静下来想。”

    “你四叔被软禁的事你知道,很多人都在猜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软禁他。他背叛了陈家……而因为某些原因,不只是因为你四叔,现在陈家有一场很大的危机。你们离开北直隶是好事,就算是我有事,你也有反应的余地。”

    “不用问我究竟有什么事,你不能插手。”

    “你以后好好为官,要是我真的会出事。你最好还是致仕,不然以后你的前程会相当艰难。但你要坚持为官我也不会管你,路是你自己选的。”

    陈三爷静静地看着他:“我虽然怒其不争,却始终是你的父亲。能为你打算的已经打算了。”

    陈玄青听得十分混乱,其实他已经察觉到家里有问题。

    宁辉堂增多的护卫,父亲手底下的人频繁的来往。远在陕西的赵怀被调回来……

    肯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他抿了抿嘴唇,突然觉得肩上也沉重了。

    陈家将有大难,他却还在想些儿女私情的事,着实是浅薄了。

    半晌后才说:“我知道了,父亲。”

    他插不上手的事。只能听从父亲的话。在他的心里,父亲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

    陈彦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他也是真的成人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定要学会处事不惊。不然谁都帮不了他。

    陈彦允一直都这么觉得,他这个儿子不缺才学。但是经历太少了。也许这下才能真的让他成长。想了一会儿,他又取了个东西给他。

    陈玄青把那东西紧紧握在手里。

    ……

    陈玄青和俞晚雪后天就去了任上,俞晚雪就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箱子却装了两个马车。

    顾锦朝只送他们出了垂花门。陈曦却舍不得哥哥,哭哭啼啼送到了影壁。

    陈三爷却没有去送,等顾锦朝回来就看到他在书房里和谁在说话。等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得也算是俊朗,却穿了件宝蓝色吉纹的直裰,看上去十分的贵气。

    陈三爷没料到她回来的这么快,只能指了指跟他说话的男子:“这位是郑国公常海。”

    早闻其名却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而且器宇轩昂。

    顾锦朝屈身行礼,常海笑眯眯地说:“夫人不用客气,我和陈三是从穿开裆裤就有交情的!他小时候做什么坏事不想承认,都是我帮他兜着的……”

    陈三爷笑着道:“你是说反了吧?”

    常海能进里面来,必定是有要事和陈三爷说。顾锦朝不好多打扰,就只是笑了笑:“……妾身还有事,就先告退了。”她走进了抄手游廊里,陈彦允却叫住了跟在后面采芙:“……夫人的药我已经让小厨房熬好了。就在炉子上温着。你记得端给夫人喝。”

    采芙屈身应诺。

    常海在一旁看着,啧了一声:“难怪要藏着不给我看啊!你这也管得太紧了……人家喝药都要说。”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又说:“行了。找你来是说正事的。进来再说吧!”

    常海脸上也严肃起来:“陈三,你没有足够的把握可不要做这事,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冒险又能怎么办。”陈彦允端了茶杯给常海沏茶,“寻常的办法奈何不了张居廉,而且朝堂上的根基他肯定比我深厚得多……也就是险中求胜而已。”

    常海接了茶也没有喝:“张居廉也知道兵权为重,这些年里虽然他自己没有掌控兵部。实际上他在兵部的权力很大。五军都督府分裂几派,我这派也就算了。左军都督府更是他势力最集中的地方……”

    看到陈彦允的手指轻扣着桌面,常海就停下来了。

    陈彦允心里都知道。不用他说这些。

    “好吧——反正我跟着你做事就行了!我也看那老贼不舒服。虽然谋略我不行,但是带兵也是可以的。”常海又一脸无所谓,“那个老匹夫,沙场上还敌得过我不成?”

    陈彦允只是笑了笑:“用不着你带兵,你是常家的独苗。你要是有个意外,让老夫人怎么办?”

    常海有点意外:“陈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我常海说话什么时候反悔过——”陈彦允抬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陈彦允说,“我只嘱咐你一件事。”

    “要是事情败露了,我有闪失,我想你护陈家一个安宁。或者是迁出京城,远离北直隶都可以。要是其他几房不想离开就算了。我已经让人在杭州置了宅子,你暗中送想出去的人出去。”

    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彦允已经在算计自己失败后的事了。

    常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喉咙哽了团气,上不了下不去的,很不舒服。

    陈三不让他跟着做事,其实是为了他好。他也是真的信任他,才把家人交到他手上。这份嘱托重如山。

    ☆、第三百四十四章:谏言

    他回来的时候锦朝哄长锁睡着了。

    她自己也靠着小床阖了眼,应该已经梳洗过了,青丝只是松松绾了髻。什么珠翠都没有戴,她平时觉得自己年轻压不住场,总是戴一些显老的首饰。这样脂粉未施的样子显得有些稚气。

    脸颊粉嘟嘟的,好像有层绒光一样。

    他没有喊她,静静地坐下来。想她这样靠着睡会不舒服,就轻轻地把她抱进了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睡。她脸上压出了几条红痕,睡得很深。陈彦允沉默地看着她好久。

    顾锦朝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身子先放稳了,抱着自己的手才抽了回去。应该是陈三爷回来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想到自己刚哄儿子睡觉,忙拉住了要抽回去的手:“长锁……”

    “他睡得好好的,没事。”陈三爷柔声说。

    顾锦朝才清醒了过来,拉着陈三爷要他坐下:“您今天和郑国公说话,是不是因为张居廉?”

    陈三爷嗯了声。顾锦朝正想再问什么,他却站起身说:“我先去洗漱再过来。”

    顾锦朝只能把话咽回去,叫了婆子打热水。

    等陈三爷收拾好准备要睡了,看到她还半坐着等他。明明就很困了,还强撑着精神在看书,眼睛都一眯一眯的打盹。看到他过来才合上书。陈三爷躺到她身边准备要睡了,才被她拉住手臂。

    “我还要问您事情呢……您要对付张居廉,成的把握大不大?”

    婆子摄手摄脚吹了灯出去了,顾锦朝看不太清楚。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

    他明明闭着眼,伸手却很准地按下她的头:“好了,你这么困该睡了。”

    顾锦朝额头碰到他胸膛,有点羞恼,抓住他的大手用力掐了掐。觉得陈三爷又开始像以前一样,有话在瞒着她。对她这点力道,他却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依旧闭着眼一副我在睡觉随你闹的样子。

    顾锦朝干脆整个人都靠到了他怀里。“……陈彦允,我不问清楚是不会睡的。”

    他睁开眼叹了一声,顾锦朝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叫他的名字,他只能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行吧。你问……我不一定回答。”

    “您都设计好了,要郑国公要帮您吗?难道最后要兵刃相见?”

    郑国公在左军都督府任要职,他手里也有私兵。顾锦朝猜测陈三爷找郑国公来,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动用到兵权。那可不是小事!要是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虞。

    陈三爷在黑夜里看着她。伸出手缓缓摸着她的头发,他不想骗她。“必要的时候会动干戈的。”

    “一定会动吗。能不能避免……”

    顾锦朝很清楚,一旦牵涉兵权了,那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事。

    陈三爷只是轻轻地说:“这我不能决定。”

    她心想这也的确是,自己也不该这么问,明知道这种事是一旦失手就会粉身碎骨的,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顾锦朝拉住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要是太凶险的话,其实您可以求自保的……”

    陈三爷摇头笑笑:“锦朝。若是你猎了一只老虎。老虎跟你说,你将它放归山林它就既往不咎,不会伤害你了。你相信吗?”

    她当然不相信。张居廉也不会信,而且陈三爷不会退缩的。

    顾锦朝心里只是还隐隐有这样的期待。

    他让她好好躺下来,夜里静静的,顾锦朝只听到他柔和又低沉的声音。

    “锦朝,你说过你预料到我死的情景。你现在告诉我是什么场景吧……”

    顾锦朝跟他解释过去帮助叶限宫变的事,提到了他可能会死。但那件事已经被改了。现在她帮不了他了。说起来也是可笑,当年她能帮叶限。现在真的想帮陈三爷,却又帮不了他。

    顾锦朝就勉强地笑了笑:“您也怕死吗?”

    “当然怕死。”他却也笑了。“你说谁不怕死呢?不过我是不会死的,我还要等你生个小锦朝出来,还要教小锦朝的哥哥读书识字,你原来求过我的事,我要是做不到,你心里还不怨我啊。”

    他这么一说,顾锦朝反倒有些放心了。还能说笑,应该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吧……

    陈三爷才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叹道:“行了……就是你不睡我也要睡了,我明天还有朝会。”

    顾锦朝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打扰了他休息。“你睡就是了。”她靠着他也不再动了。

    等她入睡了,陈三爷却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怕自己还还想看,却已经永远看不到了。

    他周密布置好的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要是其中有关节出错,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这些都要等着看了。

    ……

    朱骏安穿了件略薄的褂子,外面才套了朝服。天气热得很早,就这样穿也不冷。

    他坐得高,文武官的神情就能尽收眼底。锦衣卫的指挥使曾经教过他:“您看那抬头看您的,肯定是升官不满三年的,那低着头的都是任满五年的。官大的人却都是平视前方,不卑不亢的……”

    他这么一看还真的觉得对。

    像刚入职的侍郎、少卿,就端正地抬着头。而群辅何文信、掌院学士高赞这些人就垂着眼看金砖铺的地面,不知道那地面有什么好看的。光亮得照得见人的银子,难道就是在看自己的影子?那怎么不回家照镜子呢,来上朝干什么呢。

    而像张居廉、陈彦允这些人,就平视着前方。无论是身后谁站出来上奏本,都不会回头看。

    站在最末的叶限也是,他更过分些。站着都能打盹起来,太妃曾经说过他不讲规矩,那是说真的。

    朱骏安知道他为什么打盹,朝堂上的事这么无聊。大家都看着金砖的银子打发时间,怎么不打盹呢。

    最后没有人上奏本了,殿头官才带头唱礼。

    户部侍郎李英最后却出列了:“臣有本奏。”

    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张居廉和陈彦允依旧没有动静。

    朱骏安让殿头官传话示意他继续说。

    李英慢慢地说,“臣参河间盐运使强抢民女,谋害他人性命。后又怕事情败露,反诬刘大人清誉。其劣迹斑斑,罄竹难书!若是放其逍遥法外,着实情理难容!”

    李英的声音很坚定,殿内又空旷,声音听着有些振聋发聩。

    那些低头看金砖的都抬起了头,满朝文武都露出相当惊讶的神色。

    这个李英——难不成是不要命了!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提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怕张居廉恼羞成怒,痛下杀手不成?

    若只是冲动,这也太冲动了些。

    张居廉却浑身僵硬,紧紧抿了嘴唇,侧头看了陈彦允一眼。李英可是他手底下的人。

    陈彦允好像也没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皱了皱眉。又用眼神示意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朱骏安就有些好奇地道:“李爱卿。你既不在刑部供职,也非是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怎么你管司庾的户部侍郎也要管这些事吗?”

    李英平静地道:“之所以是臣来说,是因为这些人尸位素餐,没人敢说个明白!也没有人敢管。今天臣偏要说——臣不仅要参周浒生,还要参刑部尚书何文信、大理寺卿贺应亭、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等人各一本,知情不报、包庇纵容,形同从犯!臣还要参当今的内阁首辅张居廉张大人一本,他连同大理寺卿贺应亭捏造刘新云贪墨一事,就是为了替周浒生开脱罪责,让刘大人去无可去之处!”

    “张大人这么多年辅佐皇上,本该是功劳不浅,如今却功高震主,玩弄权术,结党营私!这样劣迹斑斑,如何能再辅佐圣上英明!”

    到了最后他更是激愤。

    张居廉刚开始开很生气,听到最后却垂下了眼,平静了下来。

    以前不是没有人参过他,只是还没有捅到皇上这里就被拦下了,朝堂里总有些迂腐的老学究忧国忧民,要跳出来说话——而这些人一般死得最快!

    朱骏安还没有说话,被李英点名的几个人出列了,都是有本要奏。

    这变故实在太突然,李英说的话又是大家想了很久却不敢说的,胆子小的现在已经在浑身冒冷汗了。整个皇极殿内静得掉根针都听得到。却看到朱骏安摆摆手要上奏的几人:“你们先别说话,等我问清楚再说。”

    他转向李英,问道:“你说刘新云是冤枉的,周浒生确实有罪。你可有什么证据?”

    张居廉眉毛一跳。

    “微臣自然有。”李英果断地道,“张大人和贺大人密谈此事,有人亲耳听到,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朱骏安点点头,却没有提他参别人的事:“既然你手里有证据,那周浒生又是真的有罪——你带着人去抓他就是了。要是什么大理寺、都察院的人你都喊不动,那朕的金吾卫和神机营就借你使唤吧!”

    他叫了内侍的名字:“把两营的指挥使给我找过来!”

    大理寺、都察院的人听到这里,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忙跪到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密谈

    张居廉有些错愕,上前一步跪下:“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朱骏安点头:“爱卿讲就是了。”

    “周浒生虽是我外甥,我却不会包庇纵容他。这件事是经过了大理寺、都察院经审的,证词、物证明明白白,并不是微臣包庇外甥。皇上若是想抓人,那也该先查清楚才是……”

    “爱卿说的也是。”朱骏安笑了起来,“但是朕现在就想抓他,难道就不行了?”

    他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阻止他的旨意。

    就算他张居廉执掌九卿,贵为首辅,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对天子的意思。

    张居廉好久才说:“自然是皇上说了算。”

    他身居高位,好久没人敢对他这么不敬了。心里就隐隐不痛快起来。

    周浒生是他妹妹的独子,他妹妹嫁人后就生了这么个嫡子,那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等到长大后考了功名,又是他帮着做了个盐运使的位置。谁知这厮却不争气,要是想纳妾,哪里不是女人!非要去抢刘新云的女儿。出事之后他把人领回来,本来是想打几鞭子教训一下的。家里的老母亲却拉着他不要他动手。

    虽然再怎么不争气,毕竟也是自己的外甥。张居廉只能把他保下来。

    当时本来是想让陈彦允出面运作,一箭双雕的事。

    却不想陈彦允笑着拒绝了。他手里头原本握着的陈四也不能用了,这下就没有能控制陈彦允的棋子了。他就有些不安起来,陈彦允这样的人一旦握不住,很有可能会反咬。

    今天这事要是说陈彦允没关系。他是肯定不会信的。

    别人不了解他,他却是陈彦允的老师,这些年看着陈彦允走到今天,还能不明白他的手段吗。要真不是他安排,他张居廉三个字可以倒着写了!

    金吾卫指挥使很快就来了。朱骏安就吩咐他:“你跟着李大人去捉拿周浒生归案。重审的事不用交给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负责。我记得李大人原来在湖北做知府的时候,也是破过奇案的。这事就交给李大人主审,”他转向李英继续说,“我再派翰林院掌院学士高大人辅佐你,免得你品阶不高,有人不看重你。”

    李英跪下谢恩。

    “那诸位爱卿现在没什么事了吧?”朱骏安又问道。

    以往他问这句话都是轻轻的。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今天却不知怎么的,问得人背脊发寒。

    朱骏安自顾自地点点头:“既然都没有说话了,那肯定没什么事了。退朝吧。”

    群臣跪下等皇上离开,张居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第一次发现这个小皇帝有了少年的背脊和肩宽。

    凶兽长大了总会咬人的。

    如果他是贤臣,看到年幼的君王长大了。就应该放权才是。

    但这些东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拱手让给他人?

    这肯定是不行的。

    张居廉带着人率先出了门,回头深深地看了陈彦允一眼:“彦允,你跟我过来。”

    陈彦允略整了衣襟,平静地跟在张居廉身后往文渊阁走去。

    姚平、何文信等人紧随其后。范晖却不敢走得太近,远远落后了一段路。

    张居廉让陈彦允进了房门,自己亲自关门,又让人端了热茶上来。

    屋子里静静的。张居廉虚手一请:“彦允,你我师生多年了。也不用见外了。”

    “老师心里怀疑我是应该的。”陈彦允低低地叹气,“但我承蒙老师恩情多年。怎么会害您呢。何况要是我想害您,也不会让李大人出来说话。李大人是我手底下的,我要是让他谏言,肯定会让您怀疑我……”

    张居廉递了茶给他:“我明白,前段时间对你太过严厉。你心里有不甘是应该的……”

    陈彦允却立刻站起来,立刻道:“老师这话折杀我了。我绝对不会不甘心的。”

    张居廉笑了笑,眼神却冰冷下来。

    “我知道你心里尊敬我。你坐下来我们再说。”

    等陈彦允坐下来,他才继续说。“这事便不是你做的,那也是有人在背后插手。不然就凭李英那个胆子,是肯定不敢站出来说那些话的……我让你下去好好查查,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

    陈彦允这才拱手应下。“定不负老师嘱托,学生下去一定好好查。”

    等陈彦允走后,张居廉靠着圈椅慢慢喝茶。

    香炉里面的烟徐徐地飘出来。

    冯程山很快就过来了,来了就坐下来,自己捧了茶。

    “今儿朝上这么大的事张大人竟然也不急,还坐在这儿喝茶。您倒是沉得住气啊!”

    他幼时家穷,才被送了宫里净了身。说话的声音有种独特的轻柔。冯程山面皮白净,只是脸绷不住皮,隐隐有点凶相。他笑起来则要慈眉善目得多,“要是咱家,肯定已经心慌了!”

    “只是让冯秉笔看着皇上,你竟然也做不好。”张居廉放下茶杯,“这些天皇上没有什么异动?”

    “今天之前,咱家什么都没看到过——”冯程山说,“跟往常一样喜欢去敬妃那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和长兴候世子爷逗鸟玩、喂鱼,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咱家真没看出来!”

    “陈彦允没有单独找过他?”

    张居廉慢慢地问。

    冯程山眼中精光一闪:“张太师,你连陈三爷都怀疑起来了?”

    “不是怀疑。”张居廉露出冷笑,“我很肯定是他。”

    “这怎么说的?陈彦允不是一向对你忠心耿耿吗,刚才我过来,路上还跟他说话来着……”

    张居廉淡淡地道:“发现了陈四下毒的事,他肯定已经恼怒了。陈四果然也不中用,我原先还想拿他来制衡陈彦允——他简直就是愚蠢!”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陈三爷要是威胁您了,您杀了就是——就是死个人,多大个事呢!”

    “我不说破,暗中看看他干什么吧。”张居廉语气冷厉,“倒是皇上那边,他要是真有心要对付我。才是最麻烦的。你一定要注意着,免得到时候措不及防!”

    冯程山转念一想就笑起来:“张大人要是真忌惮那小祖宗,还不如自己取而代之。不然迟早有这么一天,那小祖宗有天真的掌权了,还能容得下您不成?”

    张居廉听后皱眉。

    他用了这么多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如今朝堂各处都是他的党羽和眼线,他也喜欢这种一切掌握在手的感觉。但是谋反这种事却最好不要做,要是睿王还在,倒是可以借了他的名头。但如果是以他张居廉的名头,又怎么能服众呢?那个位置虽然很好,但也要有命享受才是!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好好注意皇上就是,这些事我自有主意。”

    冯程山也没有劝他,站起来道:“张大人记得咱家的话就是。咱们皇上心有大志,那总有不甘心的一天。”他拿了自己的扳指,慢悠悠地出了房门。

    张居廉让内侍进来,去请金吾卫指挥使过来。

    ……

    “三爷,今天李大人这么一闹,张大人肯定是怀疑您的。李大人那边,要不要派人保护?”

    马车里烧着炉子,江严正在看火。陈彦允靠着车壁在休息。

    “我已经让陈义带着人去了。金吾卫指挥使是张居廉的人,肯定是要从中阻挠的。”陈彦允手里盘着佛珠,慢慢细数,“也就是赌运气的时候,看能不能成了。”

    江严点点头,将烧好的热水递给陈彦允。

    陈彦允接过刚喝了一口。

    马车突然停下来。

    胡荣撩了车帘子进来,喘了口气才说:“三爷……外头有人想见您。”

    陈彦允皱了皱眉。

    他和拦马车那人找了九春坊的茶寮子喝茶,微笑着道:“世子爷——下次你要是想见我,麻烦递个拜帖,或者派个侍从来通传一声。实在是不用拦陈某的马车,你倒是把我的车夫吓着了。”

    叶限不可置否,让店家上了两碟干落花生、炒胡豆。又吩咐说:“拿一坛秋露白过来。”

    店家笑着求饶:“世子爷,我这是小本生意,哪里给您找秋露白去。不然您给小的银子,小的去那头的酒楼给您买来?”

    叶限眉一挑:“那你有什么?”

    “汾酒、黄酒还有枸杞泡酒……”

    “随便拿吧。”叶限不是很在意,这是给陈彦允点的酒,反正他也不喝酒。他好像这才想起来,转头问陈彦允,“陈大人,你喜欢什么酒?”

    “陈某不喝酒,谢过世子爷好意了。”陈彦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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