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明目张胆的来自然是不行。”傅修宜笑道:“也许我们一开始都被骗了,或者说,睿王一开始就是以明齐人的身份活在定京的。否则这一次,他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听闻大凉皇室个个美貌惊人,睿王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我想,他的脸,一定是被我们所认识的。”

    幕僚沉默,似乎被这消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傅修宜又是一笑:“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一人的猜测,现在做不得准。无妨,我已经派人继续守着,只是现在,对睿王的秘密,倒是更加期待了。”他顿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问:“裴琅现在怎么样?”

    幕僚一怔,回想了一下,道:“仍是不肯松口。”

    傅修宜笑了:“继续吧,别让他死了就行。”他又道:“沈家找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骨头是真硬,叫人羡慕。”

    幕僚听得浑身发凉,却是不敢再说什么,恭敬退下了。

    ……

    又一连过了几日。

    沈家人总算是接受了“沈妙即将嫁给睿王”这个事实,亲事既然已经定了下来,请婚书也送了,聘礼单子也下了,女方总也要显出一点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虽然沈信和罗雪雁对沈妙嫁给睿王其实并不赞同,可若是不好好准备的话,旁的人还会觉得他们对沈妙也不重视。

    拼着一口气,沈信也不愿意让人看轻了自己的女儿,只是睿王派人送来的聘礼单子实在是惊世骇俗,于是准备多少嫁妆也成了一个难题。

    本来么,沈信和罗雪雁都是武将出身,早年前军功卓绝,也得了不少赏赐。他二人常年不在定京,这些赏赐除了给沈老夫人公中那一部分外,几乎动也没动。府里一共就俩孩子,沈信和罗雪雁也不偏袒谁,大家一人一半。其实也算是阔绰的。

    可后来在小春城的那两年,给罗家军投了不少银子进去,沈家的家财就不如从前殷实了。可怪就怪在睿王送来的聘礼单子,就算是沈家鼎盛时期,那也是难以望其项背。

    之前沈丘还觉得睿王是在吹牛,因着这聘礼单子足够官家娶十个高门大户人家的媳妇儿了。睿王指不定是在与沈家开玩笑,可第二日铁衣就奉睿王之命送来两尊金雁,差点把沈丘吓了个踉跄。

    那是太后都要珍藏着的东西……。就被睿王以聘礼的“彩头”,随便找了个盒子装着就给送过来了。

    至此以后,众人都相信,大凉是真的有钱,睿王是真的挥金如土。这份聘礼单子不是闹着玩儿,沈妙的嫁妆,这事儿大了。

    沈丘主动要将自己留着娶媳妇儿的那份子钱送给沈妙,道:“人穷不能志短,哪能让妹妹的嫁妆比睿王送的聘礼一半儿都不到,这要是到了大凉,不是被人看低了去。咱们沈家的姑娘,凡是就要做到最好,睿王这般送聘礼,咱们陪嫁的少,会不会被他看不起?嫁妆之事,不能糊涂。大不了,我屋里还有些古董摆设,一并拿去当了。我们虽然穷,但是不能掉了脸面!”

    沈信深以为然。

    沈妙:“……”

    沈家在定京好歹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怎么到了沈丘嘴里,眼下倒显得穷困潦倒一般,还要变卖屋中摆设来凑嫁妆?

    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大牙了。

    因为正是年关,定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轻松了许多,沈妙的婚事又是文惠帝请自下旨赐的。许是知道沈家人心中对这门亲事也不满颇多,文惠帝就特意给沈信和罗雪雁准了一段时间的假,让他陪着沈妙,等沈妙亲事过了再回头。

    沈信和罗雪雁便是没有皇帝的准假,心思也全在沈妙身上了,自然乐的轻松。沈丘和罗凌在军部,到了年底也是基本做的差不多,这些日子,就都在府里陪着罗雪雁置年货,或者帮帮沈妙。

    一家子人正在厅里闲谈,厨子新做了点心,屋里的炭火烧的旺旺的。罗潭笑着看向沈妙:“小表妹,年关一过你就要出嫁了,虽然眼下绣嫁妆是来不及,不过……你总得给自己准备准备吧。改明儿让阁里的绣娘来为你量量身段,比好了尺寸快马加鞭,好赶衣裳呢。”

    明齐的女儿家出嫁,是要自己绣嫁衣的。一般来说,定亲定的早的,几年前就开始为自己绣。定亲定的晚一点的,让裁缝做好了嫁衣,自己象征性的绣上几针图案,也算是自己亲手做的。这样才会有和和美美的寓意。

    本来沈妙的亲事沈家是不急的,今年年关一过开始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那时候沈妙开始为自己绣嫁衣刚刚好。谁知道文惠帝一封圣旨,倒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打乱了。眼下沈妙亲自绣一件嫁衣,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因此还得早些落实这些。

    罗雪雁一拍脑袋,懊恼道:“这些日子我倒是差点将这事儿给忙忘了。潭儿说得对,娇娇的嫁衣得开始着手准备了。定京城的绣娘我倒是不怎么熟悉,等会子我就问一问相好的夫人,她最晓得哪儿的衣裳首饰好。娇娇的嫁衣,可不能马虎了。”说罢又打量了一下沈妙,笑道:“娇娇的身段儿苗条,穿嫁衣当是好看的。”

    沈妙闻言,脑中却是浮现起了谢景行那一日将她拉到怀里,“抱一下就知道了”这句话来。不由得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沈丘问:“妹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罗凌眸光一黯,低着头并不作声。

    罗潭正笑嘻嘻的与罗雪雁说嫁衣上绣什么图案喜庆,就瞧见外头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道:“夫人,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不是说了,这几日不见客,关大门么?”沈信不悦道:“怎么没拦?”他想好好享受所剩无几的天伦时光,所以上沈宅来说事的人,统统不见。

    小厮都快哭了,道:“是……是大凉的睿王殿下。”

    罗潭瞪大眼睛,沈丘“霍”的一下站起身来,杀气腾腾的开口,问:“他来干什么?”

    小厮:“这……小的没问……”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低淳悦耳的声音自小厮身后响起。

    “送嫁衣。”

    自小厮的身后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沈宅里的小厮们不说眉清目秀,却也个个都算是端正凛然,跟着沈丘混久了,还有几分英武之气。不过在跟身后这人一比之下,就顿时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了。

    紫金流袍宽大摇曳,他笑容带着点轻慢却并不让人反感,似乎有些玩世不恭,然而银质的面具微微泛着冷光,又让他有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即便看不到样貌,勾勒出来的轮廓也是很好的。尤其是闲庭信步的一步步走来,洋洋洒洒,皆是优雅如骨,懒洋洋的高贵,却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强势光芒。

    他道:“睿王。”

    连自报家门都是如此嚣张放肆。

    沈丘就差拔剑而起了,他一拍桌子,桌子上的点心碟子被他拍的震了三震,他问:“你就是睿王?”

    睿王点头。

    “你为什么要娶我妹妹?你有什么阴谋?”沈丘喝道。

    罗潭的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沈丘对睿王报以的敌意实在是太大了,不过虽然众人心中都有这个谱,当着人家的面问出来,会不会也太失礼了……。

    “娇娇温柔懂事,端庄大方,我倾慕已久,惶惶求娶,所幸皇恩浩荡,幸不辱命。”他慢慢地,含笑的道来。

    沈妙忍不住抖了抖,谢景行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讲话,实在是不习惯。要知道他们最初还不甚相熟的时候,谢景行每次看到她,都是试探,冷眼,嘲讽……

    沈信和沈丘顿时勃然大怒,睿王这一番话吧,表面上是夸了沈妙,也说了自己对沈妙的倾慕,偏偏越往后说越不是个味儿。什么叫皇恩浩荡?什么叫幸不辱命?旁人不知道,他们却一清二楚,明明是睿王逼着文惠帝下了圣旨,皇恩是要挟过来的皇恩,幸不辱命,不辱的是谁的使命?

    沈丘和沈信就像两个炮仗,只差一点子火星就快要炸了。这睿王坏事都做尽了,跑这儿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罗雪雁的目光却柔和了下来。

    女人看男人和男人看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看男人,看的是细节。睿王没有用“本王”,而是用了“我”。称呼沈妙没有用“沈五小姐”,反而用“娇娇”。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利用沈家的权势,睿王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不必如此。不管眼下是真心还是做戏,他肯花心思,那就很好了。譬如傅修宜,当初沈妙恋慕傅修宜,傅修宜一边撩拨着沈妙,若即若离,不直接拒绝,却也不接受,不肯花心思,也不肯讨好。所以沈家之所以不愿意沈妙和傅修宜在一起,除了傅修宜本身的身份会拉沈家下水以外,还因为傅修宜根本就不爱沈妙。

    若是爱一个人,是肯会为她花心思的。现在就一点心思不肯为人花,怎么能奢求以后呢?

    罗雪雁打量着睿王,睿王肯花心思,那就比她想的要好多了。更何况,若是论起外貌气质,睿王实在很难让人生出恶感。

    比起令人如沐春风,却又端着皇子的架子,总是八面玲珑,圆滑有加的傅修宜来说。睿王这人,行事放肆懒散,却也看出来有几分真性情。这种真性情出自皇家,也就更难能可贵。罗雪雁希望沈妙嫁的丈夫,不会以一种虚假的面目成日对着沈妙。

    她道:“睿王殿下……”

    “我名渊,字景行。”睿王道:“夫人可以称我为,景行。”

    沈妙差点就被茶呛住了。

    罗雪雁有些意外,皇室之人,最是讲究规矩。便是亲兄弟,每每也要注重这个注重那个。大凉的人在明齐,可算是非常高贵的客人,尤其是睿王本身还是永乐帝的胞弟,没想到竟然会让人称他的字。

    让人称自己的字,那是关系极好才会这么做。

    罗雪雁看睿王的目光更加柔和了,她道:“景行,你先坐吧。”又吩咐惊蛰:“上茶。”

    沈丘和沈信顿时大惊之色的看着罗雪雁,想不通罗雪雁为何在短短时间里竟会对这个睿王如此之好。一边的罗凌见状,却是有些打量的看着他。

    “景行。”罗潭突然开口:“这个不是定京临安侯府世子的名字么?”

    沈妙端着茶杯,心中有些无力。

    谢景行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就敢在这里说出自己的小字,他是不是觉得反正已经被苏明枫和明安公主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如多点人一起知道?任何与他身份相关的事情,也许都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谢景行非但不避嫌,还巴巴的凑上来。

    即便喝的是茶,沈妙也觉得自己快醉了。

    沈丘心中愤愤,见罗雪雁又是给睿王让座又是让下人上茶本就很不开心,听到罗潭的话便道:“不错,睿王一定不知道临安侯府世子是谁吧?”

    睿王转头看向他:“哦?那是何人?”

    “他也叫谢景行,是临安侯府临安侯的嫡长子。人家都说南谢北沈,他们谢家是可以同我们沈家齐名的武将世家!谢景行就是谢家小侯爷,他可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才,当初一人一招就能挑翻数人,文韬武略更是不提,还生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可算是明齐一个人人敬仰的少年英才,知道的人没有不说一声好的!”沈丘长叹一声:“可惜天妒英才,早早的就陨落在北疆战场了。”他话锋一转,挑衅的看向睿王:“不知道睿王殿下与这样的人同名是什么感受?那一位文韬武略无双,容颜盖世,您又有几成胜算?”

    沈妙:“……”

    “听沈少将的话,好似很仰慕那位谢小候爷?”睿王慢条斯理的开口问道。

    “那是当然!”沈丘说的慷慨激昂,丝毫不顾及一边罗雪雁频频给她使眼色,反而瞧见沈信在一边鼓励的目光,继续道:“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无人可取代!”

    沈妙扶额。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装作不认识沈丘这个人。

    再看谢景行……一定暗中……爽快极了。

    ------题外话------

    大哥总是帅不过三秒……谢总裁暗爽中_(:зゝ∠)_

    达成一个新成就:百万大关(¬_¬)

    ☆、第一百八十七章

    嫁衣

    沈丘当着睿王的面将谢景行狠狠夸了一通,寻常人被这么毫不留情的对比数落,面上都会有些不好看。睿王带着面具让人瞧不清楚他的脸色,然而众人却清楚的看到,他的嘴角始终是微微上扬的,声音也很温和有礼,最重要的眼神是骗不了人了,睿王的眼神里,竟还有些愉悦。

    愉悦?

    沈丘直说的口干舌燥,非但没见睿王露出难堪的神色,反而似乎还十分赞同似的,道:“这么说来,的确令人可惜。”

    沈丘大为沮丧,却对这个睿王心中越发警惕起来。

    罗雪雁却很满意,她到底不比沈丘孩子气,也不比沈信鸡蛋里挑骨头看人这样那样不好。看着睿王,对着沈丘的胡闹也没有生气,人们总是先入为主的判断一个人好还是不好,可罗雪雁和睿王相处了这小段时间,却觉得睿王还是不错的。看着很是清俊斯文,然而说话却不扭捏惺惺作态,有种散漫的豪气,教人心生好感。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睿王在罗雪雁这里,很快就拔得头筹,在罗雪雁心中,是比苏明枫稳重,比太子率直,比冯子贤大气,比罗凌……罗凌是自家人,就不说了。

    不仅罗雪雁看睿王满意,罗潭对自己这个妹夫也是很满意的。她脑子里稀奇古怪,问了许多睿王有关大凉一些新奇的见闻,这睿王在朝贡宴上对待文惠帝不甚耐心,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却对罗潭有问必答。罗潭之前就念着睿王对沈妙的救命之恩,这会儿更是越看越觉得只有睿王才能配得上沈妙。就道:“我看着妹夫与小表妹也是极为相称的,小表妹那样的性子,就得妹夫这样的好兴致才遮得住。”

    “妹夫”二字一出来,屋中都静了一静。睿王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比起来,罗潭的身份就不足挂齿了。罗潭是本性大大咧咧,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罗雪雁和沈信却是下意识的去看睿王的反应。

    睿王的唇角微勾,从善如流:“多谢表姐厚爱。”

    表姐……

    沈丘气急败坏道:“谁是你表姐?别乱喊!”

    “丘哥哥你说什么呢。”罗潭瞪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道:“那个,我年纪比你小,你叫我表姐怪怪的,你还是叫我罗表妹吧。”

    沈丘怒气冲冲的盯着睿王,这个人凭借着一张好脸皮和人模狗样的身份,到处招女子喜欢。罗雪雁和罗潭就着了此人的道,实在可恶!

    罗凌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笑着笑着,想到了什么,就又再也笑不出来了,而是面带苦涩的看了一眼沈妙。

    沈妙正想着罗潭方才的话,心中简直有些不可思议,罗潭到底对谢景行是存了个什么样的错误印象,竟然觉得谢景行是个好性子的人。殊不知当初谢景行也是威胁加冷嘲热讽,每次和他打交道都像在走钢丝,随时无法把握对方的心思。罗潭要是见了谢景行面不改色杀人灭口的动作,只怕就再也说不出那话来了。

    沈信瞧着罗雪雁和睿王越聊越亲热,心中也不是滋味。故意干咳了两声,强行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干巴巴的问睿王道:“你不是说过来送嫁衣的吗?怎么,现在是觉得我们沈家的茶好喝,故意来蹭茶喝了?”

    罗雪雁听他话说的不好听,瞪了沈信一眼,转头对着睿王,用几十年都没对沈信用过的温柔语气和风细雨的开口:“景行,你今日使特意过来给娇娇送嫁衣的吗?”

    “赐婚圣旨来得急,我想娇娇没有时间自己绣嫁衣了,刚好当初来定京的时候,皇兄让我将大凉最好的绣娘裁缝也带上,若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娶她回去的时候,要送她一件天下最好的嫁衣。”他笑意清浅,一双眸子越发温柔如春:“嫁衣已经做好了,做了三个月,如今就拿过来请夫人过目。”

    三个月?沈妙一愣,突然想起几日前谢景行抱她那一下,说是要量体裁衣,如今那嫁衣既然三个月前就开始做,只怕那时候就晓得她身材尺寸了,何必多此一举。果然又是他随口胡说八道,偏她还信了,被人占了便宜!思及此,沈妙怒气冲冲的瞪了她一眼,谢景行微微一笑。

    这点子小动作却被罗雪雁看在眼里,心中越发欢喜。这门亲事如今是想换也不能换,只能变着法儿安慰自己。谁知道今日一见睿王,却觉得此人不错,便感觉欣慰了许多。这会儿再看这二人动作,可不是小儿女间打打闹闹做什么。自家女儿成日端着个老沉人的架子,都没有年轻姑娘家的天真烂漫,偏在这睿王面前表现出小女儿家的一面,那睿王看着也是对沈妙宠溺的很。或许这桩亲事,就是天作姻缘也说不定。

    睿王比起傅修宜在罗雪雁心中,起码高出了一千个罗凌的位置。

    正想着,沈丘却在一边叫了起来:“三个月?明明赐婚圣旨是前不久才下来的。你分明就是说谎,难道你未卜先知,三个月前就知道要娶妹妹,还有,你怎么知道妹妹的尺寸,拿件不合适的嫁衣,再好看妹妹也不穿!”

    沈妙也看向谢景行,她也想听听谢景行如何应付沈丘的问题。

    谢景行果然是个中高手,只道:“三个月前在街上偶然见过娇娇,那时候惊鸿一瞥,下定决心非娇娇不娶,皇兄只让我送嫁衣给心爱的姑娘,却未说要求娶之后才能送。索性,到底是娶到了。”说到最后,声音愉悦无比,只是扫了沈丘一眼,却像是十足的挑衅。

    沈丘在说话这上头,根本就不是谢景行的对手。一番话,又让谢景行说的漂亮,自个儿却没捞着好。

    “至于尺寸……”谢景行微笑:“有心找,总能找到。”

    他示意铁衣上前,铁衣“蹬蹬蹬”的小跑着从外面出去,不一会儿又抱了个巨大的箱子“蹬蹬蹬”的跑进来,将箱子放到了桌上。

    那箱子也是有些大的,似乎是香木做的,从其中飘出来若有若无的梨花香气,闻着沁人心脾。众人不由自主的围在桌前,想着那嫁衣大概就是在其中。

    饶是沈妙自来平静,心中却也有些期盼起来。

    前生的嫁衣,是她一针一线绣的,对于同傅修宜的大婚,她总是格外上心。她也想花团锦簇,华丽烂漫,毕竟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似乎也就是在作为新娘的那一刻。可是傅修宜当时还在藏拙,要求简谱,婚事不宜张扬,于是她也只能收起自己想要华丽的心思,将嫁衣绣的样式简单,图案朴素。

    可到底是对未来充满向往的女子,又极是爱俏,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在红裙外头用暗红色的丝线绣了并蒂莲。又在纱衣里头绣了点点桃花。因为纱衣在外衣里,别人看不到。红裙上的并蒂莲又是红色丝线绣的,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整个衣裳还是朴素简单的款式。

    可是她心里却为自己这个小小的花样十分得意,她想着,夜里等洞房之后,夫妻之间喁喁耳语,她就让傅修宜猜一猜,看傅修宜能不能猜出嫁衣上的花样。傅修宜终会看到她心灵手巧的一面,慢慢慢慢的喜欢上她的。

    可是到了最后,那一夜灯火灿烂,她在新房等了整整一夜,等的红烛流干,一颗心等的冰凉,都没有等到傅修宜。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却被告知昨夜里傅修宜喝醉了宿在书房。她一夜没睡,却又要进宫给皇帝皇后请安,迷迷糊糊出了丑,又让傅修宜不忿。

    几乎冷落了她两三个月,傅修宜才碰了她。

    那件嫁衣,是她痛苦的开始。从嫁人一夜的委屈,她数不尽的委屈就开始铺天盖地而来了。

    沈妙一直觉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另一个人的心就总会被焐热。就算是不喜欢,总也会因为那些不计回报的好,而有所动容。但就有这么一种人,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给与的一切,却还要嫌弃旁人做的不好。

    那件嫁衣,沈妙那些少女欢喜的、隐秘的心思,最终是无人知道的了。她那句想问的:“夫君,你认真看看我这件嫁衣,可曾发现了什么?”用尽一生也没有问出来。她想穿嫁衣给看的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过。

    她恍惚的想的出了神,直到耳边响起罗潭的一声惊呼,才将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但见罗雪雁伸手从箱子里慢慢的取了衣裳抖开,让众人都得以瞧见。

    动作似乎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折腾坏了它。

    非常鲜艳的大红,丝线极细,仿佛是千万根细细的丝线交织而成的锦缎,又经过最好的绣娘裁剪,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大红色的布料里,细细密密的闪着璀璨的金光,不晓得是刮了金粉还是怎么的,将这些金闪闪的东西掺杂进去,整件衣服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红娟衫是海鲛锦做的,薄如蝉翼,绯色流霞。绣花红袍闪着金光的红色衣料外,用十二色彩线缠缠绵绵的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案,金龙威武,彩凤朦胧,认真一看,龙凤的眼珠子是用黑色的细小宝石点缀。而龙鳞和凤羽,皆是切割的细细的猫眼石穿着针线,一针一针的绣了上去。

    红裙、红裤是一体的,颜色纯正,做的宽大,但有微风拂过,便如仙人行动,飘然如仙。然而这些也是花了心思的,在袍角处也绣了点点莲花,寓意吉祥。

    霞帔就更不必说了,花丝、镶嵌、錾雕、点翠,珍珠洋洋洒洒了好几百颗,直教人晃花了眼。

    子孙袋、定金银、照妖镜、天官锁。

    最吸引人的还是那顶凤冠。

    冠口金口圈之上饰珠宝带饰一周,边缘镶以金条,中间嵌宝石12块。每块宝石周围饰珍珠6颗,宝石之间又以珠花相间隔。博鬓六扇,每扇饰金龙1条,珠宝花2个,珠花3个,边垂珠串饰。沈丘甚至还缺心眼儿的数了数,整个凤冠上有彩色宝石一百块,凤凰眼珠子点缀的红宝石就更是数不清了。

    罗雪雁拿着那沉甸甸的凤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睿王就算是做戏,如今做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是太出乎人的意料了。这凤冠怕是整个明齐女人梦中期盼的,比起皇后的凤冠都不遑多让。她惶惶开口:“景行,娇娇戴这顶凤冠,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这凤冠上头的动物可是凤凰,凤凰是万鸟之王,只有皇后或是公主才能戴它。沈妙虽然嫁给睿王,是睿王妃,那也不到公主的地步。冠上面应当是彩雉才对。

    睿王笑道:“夫人放心,这顶凤冠,皇兄是知道的。我们大凉皇室,就只有兄弟二人。娇娇嫁到皇室,也就是皇室中人,凤凰而已,她担得起。”

    沈信若有所思的看了睿王一眼,罗雪雁还想说什么,就听见罗潭叫了一声:“好漂亮的绣鞋!”

    罗潭从木箱底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只绣鞋,将它托在掌心。

    这绣鞋做的非常小巧,当也是红色的,只是鞋面上也绣着小小的凤凰,鞋面本就小,要绣出一整只凤凰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这凤凰羽毛上都用细小的宝石点缀。然而鞋底也是有图案的,亦是有莲花展开,寓意步步生莲。鞋面上最上头,有两颗又圆又大南海鲛珠。

    沈妙见了就是微微一愣。

    南海鲛珠很是珍贵,因着采捕人只能采到浅海的珍珠,深海里的便不好打捞,只有最有技巧的采珠人才能进到稍微深一点的海域中,即便如此,能遇到这样的鲛珠,也很不易。

    沈妙记得,如今最得宠的徐贤妃才有一颗,还日日戴在头上以示不同。却不知如今眼前就有两颗,还被随手放在脚底。

    晓得了,也不是徐贤妃会如何愤怒。

    沈信沉默了片刻,慢慢的吐出一句:“你有心了。”

    这样的排场,这样精致的嫁衣,整个明齐足可以称是独一无二了。睿王本可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但是他做了,无论如何,这总能让沈妙在出嫁之时,得到的不是嘲讽,而是羡慕。

    睿王一笑:“娇娇高兴就好。”

    沈妙心里一动,瞧着那精致的、美好的凤冠霞帔,那千娇百媚的红绣鞋,想着,这样的衣裳穿在身上,定然是极为风光的。

    她前生一辈子都没有穿过这么华丽的衣服。

    前生嫁给傅修宜的时候,傅修宜还未出头,简朴朴素是她平日的习惯。后来傅修宜登基,她成了秦国人质,更勿用提什么华丽的衣服。再等她回来的时候,宫里已经多了一个美貌聪慧的楣夫人,和楣夫人比百媚千娇,她是自找苦吃。再然后,她作为皇后,要穿的端庄大气优雅,老沉的颜色,一板一眼的款式。明明是妙龄女子,和楣夫人比起来,却像是活活年长了楣夫人许多岁。

    算起来,她的少女时期,似乎在嫁给傅修宜的那一夜就开始彻底结束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痛苦的,被迫的非常成长。

    谢景行是老天派来让她完成前生夙愿的么?沈妙心中失笑,好似她的一些遗憾,谢景行都在不知不觉中,帮她填补了完全。

    这或许,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嫁衣之后,就连挑剔的沈丘也没话说了。

    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是沈丘,是做不出来这么讲究,这么精细昂贵的嫁衣的。虽然他也会一门心思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可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睿王能做到,因为他是睿王,仅此而已。

    沈丘不由得看向沈妙,若是沈妙跟了这样一个人,一声荣华富贵,如果这个睿王性子也真的如今日表现的这般好,那沈妙的这一生,大约也是值得的吧。

    又说了一阵子话,罗雪雁热情的邀请睿王留下来吃饭。睿王倒也没有拒绝,笑道:“不过我想与娇娇单独说两句话,不知道夫人可准允?”

    沈丘立刻警醒道:“你要和妹妹说什么话?与我说也是一样。走,咱们去院子里切磋两招……。”

    罗雪雁拎着沈丘的耳朵让他一边去,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睿王能跟你这样的粗人比划么。”再看向睿王,眼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道:“那让娇娇带你进屋去说吧。别说的太久,等会儿就该吃饭了。”

    沈妙、沈丘:“……”

    娘,您还记得谁是您亲生的么……。

    罗雪雁是越看越觉得睿王不错,堂堂的大凉亲王,想和沈妙说话却还要特意来过问她的意见,可见是个知礼的。罗雪雁也正想着让沈妙和睿王多呆些时间,方才二人的眼神小动作她可是看在眼里,女人最懂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沈妙那个模样,分明是对睿王还有些意思,怎么就没看她瞪罗凌,瞪苏明枫,瞪冯子贤?

    这样欢欢喜喜的小冤家,才叫话本子里写的呢。

    罗雪雁喜滋滋的去吩咐厨房了,沈妙虽然也是颇有些无语,却还是看了一眼谢景行,道:“你跟我到我院里来。”

    沈丘眼巴巴的也想跟上去,沈妙回头道:“大哥,你就别去了。”

    沈丘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妹妹!”

    “丘表哥。”罗潭拽住他的衣角:“人小两口说悄悄话,你个大男人偷听什么嘛。”她看了一遍心不在焉的罗凌:“你想切磋的话,找凌表哥好了。”

    罗凌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却还是道:“表哥想切磋,我自然奉陪。”

    沈丘今日被屋里的女人们第一次不约而同的排斥,心中委屈极了。沈妙未来的夫婿,他自然要好好考验一番,怎么能仅仅因为花言巧语和一张看不清楚的脸就骗的女人们对他好言相交?女人果然都好骗。他看向沈信,不悦道:“爹,就这么放过那小子不成?”

    沈信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看了沈丘一眼:“吃完饭,你和他切磋一下,试试他的武功。”

    沈丘眼睛一亮,摩拳擦掌道:“是!”

    果然还是沈信与他是一道的,他必须得让睿王看清楚,他们沈家的女人,不是好娶的!

    ……

    沈妙带着谢景行去了自己的院子。白露和霜降正在外头和小丫鬟们一起打整院子里的花草,瞧见沈妙领着个大男人回来,都是吓了一跳。还是谷雨和惊蛰向睿王请安,丫鬟们才回神,纷纷行礼。

    沈妙直接带谢景行去了闺房。

    她也不怕被人瞧见,横竖谢景行来她屋里又不是头一回了,隔三差五就来喝喝茶吃点心,沈宅的路都被她摸熟了。一回头却见谢景行四处打量,不由得气闷道:“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看的。”

    “是第一次从正门进。”谢景行笑道,在桌前坐下来,看着她说:“正门进来的感觉不错。”

    沈妙嘲讽:“你是在抱怨从前没有给你名分,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吗?”

    “聪明。”谢景行喝茶。

    “那是你自己来的,没人邀请你。”沈妙咬牙切齿。

    谢景行笑眯眯的看着她:“夫人对我很好,表姐也不错。”

    沈妙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她们都没见过谢景行残暴的一面,要是见了,就不会对他这么好了。

    她问:“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帮你查清楚了。”谢景行道。

    “查的事情?”沈妙这些日子太忙,自个儿都忘了让谢景行帮忙查什么事,就疑惑的问:“什么事?”

    谢景行目光一闪:“裴琅的消息。”

    沈妙恍然大悟,想起这些日子裴琅都迟迟没有消息,这会儿倒是真心的焦急起来,就问:“查到什么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你很担心他?”谢景行挑眉。

    “他是替我办事的人。”沈妙皱眉。

    “好吧。”谢景行耸了耸肩:“他现在不太好。傅修宜似乎发现了他的身份,把他关进了定王府的地牢中,严刑拷打逼他说出真相。”

    沈妙心微微收紧,道:“他还活着吧?”

    “傅修宜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会那么轻易让他死的。”谢景行道,说罢又盯着沈妙,道:“你似乎一点不担心他会出卖你?”

    “他不会。”沈妙回答。

    谢景行微微蹙眉。

    沈妙想着,裴琅这个人,虽然有的时候太过理智,理智到不近人情,可是在忠诚一事上,却是从来无法让人挑剔的。他前生替傅修宜办事,就从来都是忠于傅修宜。裴琅才华横溢,后来周王一干人也曾想要将他从傅修宜手里拉回来,那时候周王他们占上风,能给与裴琅的,比傅修宜更多,可是裴琅也没有动摇过。

    裴琅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这个原则在他心中高过了一切。比如前生他辅佐傅修宜,所以他就尽心尽力的帮着傅修宜坐稳这个位置,将傅修宜身边能利用的人统统都利用了一遍,也包括她自己。虽然后来因为傅明和婉瑜,沈妙跪下来求裴琅帮忙,裴琅也不为所动,甚至眼睁睁的看着沈家覆亡,或许在其中还出了一份力。但是对于裴琅的忠诚,沈妙从来没有怀疑过。

    说起来,傅修宜不耐烦应付她,成亲之后对沈妙也多是冷淡,除了偶尔的关心问候,表明自己做丈夫的责任外,大部分时候都是沈妙一个人在定王府度过的。沈妙想要讨傅修宜欢心,知道傅修宜最器重的是裴琅,她向裴琅讨教,希望能让傅修宜对她刮目相看。

    裴琅也的确耐着性子教她了,没有过不耐烦的时候,沈妙对于明齐格局的了解,很多的部分,其实除了偶尔听闻傅修宜说之外,大部分还是来自于裴琅对她的指导。

    裴琅是她在广文堂的先生,说起来,倒也算是她在定王府的先生。

    所以,沈妙不会怀疑裴琅会出卖她。

    “傅修宜手段繁多,”沈妙难得的表现出一丝焦虑:“尤其是对背叛他之人,一旦发现这样的人,他永远不会给予信任,最后也会亲自下手抹杀。裴琅既然已经被他发现,现在为了得到答案,傅修宜或许会留着他的性命,可不代表不会做别的事情,若是将他弄的肢体不全……”沈妙打了个寒战。

    傅修宜是如何对待背叛他的人,沈妙是亲眼见过的。地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沈妙也是亲眼见过的。

    大约从那时候开始,对傅修宜,除了爱慕之外,还有一丝惶恐和惧怕。

    毕竟人前隐忍温和,人后心狠手辣,也实在是令人难以不生出寒意了。

    谢景行目光锐利:“你怎么知道他如何对待背叛之人?”

    若是从前,沈妙也就能听出谢景行话中的不对劲了,不过眼下,她心思不在这里,便也顾不得这些,想了一想,才看向谢景行,道:“你有办法救出他吧?”

    谢景行收回喝茶的手,道:“理由。”

    沈妙看着他,他的目光锐利,丝毫不退却,让人心中瑟缩。

    “因为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题外话------

    老中青三代师奶杀手谢景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救人

    “因为没有理由袖手旁观。”沈妙道。

    谢景行沉默。

    沈妙自己也晓得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在旁人眼中看来,和裴琅合作之前,她和裴琅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交流的地方,就算是广文堂以学生和先生之名,平日里加起来说过的话也统共没有几句。在和一个人本身不甚相熟的时候,却将这些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并且从未有过一丝怀疑,在别人眼里,自然是很奇怪的。

    尤其是谢景行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他善于留意所有被人忽视的细节,有着让人胆怯的敏锐。

    但是很多事情,是说不明白的,她总不能将前世的事情和盘托出,且不说别人相不相信,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沈妙以为谢景行还会追问下去,他却是点了点头,道:“可以。”

    沈妙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和谢景行打交道最让人舒心的一件事就是,在不是朋友之前,谢景行会想法子搞清楚对方身上的所有秘密,但成为朋友之后,他尊重且不会逼迫人去承认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

    当然,或许他也能通过自己的法子弄明白。

    “不过,”谢景行沉吟道:“定王府守卫众多,在傅修宜眼皮子底下救人,可没那么简单。”

    沈妙心中一动:“你要亲自出手?”

    “不然?”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点莫名意味:“你亲自要求救的人,我可不敢出一点差池。”

    沈妙犹犹豫豫的看着他,谢景行的身份如今因为一个荣信公主和苏明枫就已经够头疼了,不过这两人好歹从前和谢景行还有一丝半点情意,可是傅修宜就算了。若是傅修宜知道谢景行的身份,不趁机搞出点事情,沈妙也就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

    “你……小心些。”沈妙道:“我可不想进了门就变寡妇。”

    谢景行道:“你怎么能这么咒自己?”又暧昧一笑:“放心,不会变寡妇的。”

    沈妙:“……”算了,这人方才说的话肯定又是在唬着她玩儿,谢景行那么谨慎的人,应当不会亲自出马,还是她多虑了。

    等又说了一会子话,罗雪雁身边的丫鬟就过来催着吃饭了。沈妙和谢景行走出去,一顿饭吃的极为融洽,谢景行当年连不近人情的荣信公主都哄得高高兴兴,就更别说爽朗爱笑的罗雪雁了。他见识广博,言辞有礼,就连罗凌也忍不住被他的一些观点吸引了目光。

    沈信这般挑剔的人也说不出话来,沈丘却惦记着晌午沈信与他说的,要他和睿王切磋切磋武功,吃饭吃到中途的时候,就大喇喇的抛出一句:“今儿饭吃的太多,妹夫,等会儿陪大哥切磋切磋,成日闷在屋里坐着可不成,咱们男儿家还是应当活络活络筋骨。”

    沈妙停下手里的筷子,罗雪雁骂道:“沈丘,你皮痒了是不是?要为娘跟你切磋一下吗?”

    “娘,”沈丘委屈道:“咱们年轻人的事,您就别搀和了。”又看向睿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哟,差点忘了问,妹夫你会武功吧?”

    “略懂一点。”谢景行笑着看他。

    沈丘正色道:“那就好,毕竟是皇室中人,想来请的拳脚师父也是不差的。放心,大哥一定会让着你的。不过大哥是在军中呆过的人,成日和那群兵小子比划,手下没个轻重,要是不小心……”他拱了拱手:“还望妹夫体谅一回。”

    他一口一个“大哥”“妹夫”喊的亲热,话语似乎也是十分愧疚,然而看那脸色和语气,怎么看都是跃跃欲试的欣喜。感觉若非此刻饭还没吃完,就要立刻拉着睿王去校场上比划一番。

    罗潭和罗凌作壁上观,罗潭是想着,她也很好奇睿王的功夫究竟是什么程度。世人对于大凉睿王的消息知之甚少,从前也不过是知道大凉皇室个个生的美貌,这个睿王也不例外,不过其余的就很神秘了,功夫也没有被人特意提起过,想来应当不出众。

    不过罗潭又相信自己的直觉,上次去睿王府求睿王帮忙的时候,感觉睿王分明是个很厉害的人。

    沈丘对上睿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罗潭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权当是围观了。

    罗雪雁已经气的恨不得现在就上手揍沈丘一顿,奈何睿王在这里,总要维持她主母的好气度。她只得看向沈信,语气威胁:“你也不管管?”

    谁知道向来对罗雪雁千依百顺的沈信眼皮都没抬一下,夹了一口菜吞了,才一副置之事外的态度道:“管什么,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沈妙一下子就看出来了。沈丘哪有这样大的胆子,三番五次挑衅罗雪雁的耐心,分明就是沈信在背后撑腰。沈信想试谢景行的武功?

    沈妙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谢景行,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谢景行侧头,唇角一勾。

    这人怎么就有这样的本事,送个嫁衣也能扯得人仰马翻,沈妙真是佩服极了。

    有了沈信的首肯,罗雪雁这回再阻拦,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了。于是吃过饭后,沈丘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谢景行去沈宅院子里的空地上。

    罗雪雁怕出什么事儿,只得跟上,沈信自然是要去看的,罗潭拉着罗凌也要去看热闹,沈妙不想去也得去了。于是院子里围了一圈人,倒像是来看擂台比试的。

    罗雪雁对沈丘明里暗里警告不许出什么事儿,下手要温和些,睿王是个读书人,皇家子弟没吃过苦,不要用对待那些兵小弟的野蛮态度对他,不要吓着人家。

    沈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兴冲冲的教手下抬了一排武器,问:“妹夫想要哪把,先选!”

    说的极为大方的模样。

    再看那拿出来的武器,好家伙,长枪、战戟、铁棍、弯刀、九节鞭、巨锤、长剑……。甚至还有几把巨大的斧头。

    一看就是极为笨重,又很不好挥动的兵器。

    罗雪雁气的已经不想看了。

    睿王目光微微一怔。

    沈丘得意道:“妹夫,这些兵器可都是极为称手的,你要是喜欢那把,尽管选,也算是大哥让着你。”

    沈妙:“……”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的沈丘虽然一直都不是什么心思活络之人,那也只是在人情世故之上,武将应有的冷峻和铁血还是有的。可是今日和谢景行一比,为何显得这般笨拙,几乎是个孩童一般。

    沈妙几乎可以猜到自家大哥在谢景行眼里是有多好笑了。

    谢景行扫了一眼那些兵器,从里头随手拿起一把短短的匕首来。

    “这个?”沈丘一愣,倒是没想到谢景行会选一把短匕首,就意味深长道:“妹夫好眼光,不过一寸短一寸险,这样的匕首平日里可没几个人敢拿啊。不要因为这个轻就选,不如选这把长剑,虽然锈了些,却也不重,你提的动的。”

    “多谢大哥,”谢景行一笑:“我就要这个。”

    沈丘冷哼一声:“那就别怪大哥对付你对付的不留情面了,实在是你选的这把兵器太过拙劣。”

    谢景行扯了扯嘴角。

    虽然他带着面具,但是唇角的笑容,似乎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几分嘲讽,极容易激怒人。沈丘当即就扛起一把长枪,枪头直指谢景行。

    罗雪雁掩面。

    “请,大哥。”谢景行彬彬有礼。

    “大言不惭!”沈丘一把当先的扛着长枪就冲了过去。

    许多年后,威震四海的威武小将军沈少将变成了沈老将,一生赫赫军功惹无数人羡慕,打过的胜仗数不胜数,被誉为战神,被所有习武之人尊重崇拜……但他还清楚的记得这个有着温暖日光的午后,这将成为他在未来无数年中无法磨灭的记忆……和耻辱。

    所有人都没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丘扛着枪冲过去,二人就混做一团,不过很快却又分开,沈丘的枪掉在地上,睿王两根手指夹着匕首,稳稳的搁在沈丘的脖子上。

    沈家众人:“……”

    睿王松开手,将匕首在指尖潇洒的把玩一转,才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丘,道:“多谢大哥承让。”

    六个字,沈丘的面色顿时变得紫红。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皆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罗潭喃喃开口:“丘表哥……是输了吗?”

    众人一震。

    沈丘的武功,在明齐年轻一辈中,说是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一来是自小就由沈丘亲自教导,沈家世代戎马生涯,屋里藏了不少武功书籍,沈丘也算是积蕴深厚。二来,沈丘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被沈丘带在身边跟着征战沙场,是真刀真枪见识过来的。有了这两样,可以说,沈丘的一身武艺,全都是满打满扎,没有一点儿虚的地方。

    可是沈丘的枪竟然被睿王给挑下来了,睿王的匕首还架在沈丘的脖子上,这怎么看,沈丘都没剩呀。

    沈丘咬了咬牙,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道了一声:“愿赌服输。”

    罗潭已经率先拍手叫了起来:“妹夫好厉害!能打得过我丘表哥,你是明齐身手第一啦!”

    罗凌连忙捂住罗潭的嘴,罗潭好歹是沈丘的表妹,却给外人鼓劲儿,沈丘听了只怕更为难过。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罗雪雁,想着自己儿子输给外人,罗雪雁肯定心中也不舒坦,谁知道回头一看,却见罗雪雁已经快步走到回来的睿王身边,道:“景行,你的武功这样好啊?”

    “自幼习武,不过都是花拳绣腿,”睿王笑道:“不比大哥稳打稳扎,惭愧。”

    “年轻人不要总是这么谦虚。”罗雪雁道:“若是有骄傲的本事,就该骄傲起来,这才像是少年人。”

    沈妙心中默默道,谢景行已经是天下第一骄傲了,再让他骄傲,他就能登天了……

    这一顿饭,总归来说是吃的宾主尽欢,罗雪雁和罗潭又问了谢景行许多武功上的问题。谢景行态度谦逊的恰到好处,又似乎什么都会,很快就让罗雪雁惊喜不已。等谢景行离开后,众人都各自散去,罗雪雁还念叨着:“睿王这孩子看着还是不错的,且不说身份,单是胆识才貌和人品,都是世间佼佼者。”

    “戴着个面具谁能看得清他长什么样。”沈丘道:“娘也太偏心了,万一他脸上有疤丑的很怎么办?再说了,人品又是如何看出来的?我瞧着也不怎么样。”

    “你懂什么,”罗雪雁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孩子我虽然瞧不见脸,看气度也是不错的,便是真的脸没那么好看,气度也就能弥补他脸上的不足。再说了,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这人品如何,看人眼睛就能看出来了,这是装也装不来的。”

    沈丘撇了撇嘴:“就是偏心。”

    “沈丘你今儿个是够了啊。”罗雪雁扫了他一眼,想起之前的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处处针对人家安得是个什么心?有这功夫去妒忌别人不如好好练你的武功,在人家手里没过几招刀都在脖子上了,说出去还要脸不要了?”

    沈丘忙道:“我知道了娘,我现在就去找爹练武!立刻!马上!”边说边一溜烟儿的逃跑了。

    罗雪雁瞧着桌上的木箱子,那里头装着沈妙的嫁衣,想着这么贵重的衣服还得要锁着才放心。就搬起箱子打算亲自放到库房,却见箱子表面的箱盖上,似乎还有一个夹层。

    她心中疑窦顿生,将那夹层打开,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册子顿时从里面落了出来。

    另一头,沈丘正与沈信说话。

    “爹,那睿王练武绝对不止几年时间,看这模样,应当是从小开始习武的。否则不可能几招之内就和我分出胜负。”沈丘想了想,又道:“况且,他的招式也十分狠辣,比起那些小兵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按理说,一个皇室子弟,不必如此的。”说罢又恨恨道:“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下次再来,一定揍得他刮目相看!”

    沈信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不是他对手。”

    “爹!”沈丘大惊失色:“您不会因为我一次失误,就再也看不起我了吧!我这次真的是掉以轻心了,谁晓得他一个看着好看的白脸儿书生,竟然深藏不露,我……”

    “深藏不露的岂是这些?”沈信打断他的话,面上显出一丝复杂。

    “爹?”沈丘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他是不是不是好人?”

    “行了,你出去吧。”沈信道:“别没事胡思乱想,好好练你的武功。”

    沈丘:“……”

    他就是败了一次而已,怎地像是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似的!

    沈丘愤愤的离开了,他打算从今日起,每日都到校场去和人比武。不过……沈丘临走之时,又忍不住看了沈信一眼。

    怎地父亲看起来,好似十分忧愁的模样?

    沈信的确很忧愁,这份忧愁此刻在他心中逐渐放大,几乎已经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他很想去做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可是越是这么做,脑子里却是执拗的想着这件事。

    可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讲,若是对别人讲了,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变化。

    他让沈丘去考验睿王的武功,本意是想看看睿王有没有做沈家女婿的资格。在今日之前,睿王都不过是文惠帝圣旨上的一个名字而已,他本身是个什么样的,沈家人没有期待过。他们将睿王看做是一个怀揣着恶意的野心人,沈妙这桩亲事是不平等的。

    可是今日瞧着罗雪雁与睿王相谈甚欢,沈信最了解自己的妻子,罗雪雁对睿王是十分满意的。

    如果睿王已经让罗雪雁开始满意了,那么对于睿王,就不仅仅只能将他当做是圣旨上一个名字这么简单。他要成为沈家的女婿,就要进行各种挑剔苛刻的考验。

    武功是一项,不求他武功盖世,却也要能保护沈妙的安全。作为一个女人的夫君,若是妻子遇到危险,至少你能保护她的安危。

    沈信是这般想着,不料这比试,就比试出了一些门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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