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自从任婉云疯了后,那些个贵夫人便断绝了和任婉云的往来,毕竟么,有个未婚先孕的姑娘,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虽然不晓得任婉云后来怎么样了,可树倒猢狲散,倒没有一个问起任婉云的。

    而原先和任婉云交好的夫人们,渐渐地就和陈若秋走的近了。虽然任婉云不能来往了,沈府的关系却还是要维系。沈府不止一个夫人,比起常年不在定京城又有粗鄙之名的罗雪雁,出自书香门第的陈若秋显然更好巴结。

    易夫人和江夫人老早就来了,江晓萱和易佩兰拉着沈玥说话,道:“年关以后才去广文堂,这些日子被关在府里可无聊了。”

    她们说些闲话,全然忘记了沈清的死,忘记了不久之前同沈清才是真正的好友。定京城贵女间的友谊也是凉薄如此,朋友到底比不得利益,交往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这个人身后所代表的势力。

    沈玥也笑着与她们应答,于是沈清的事情就默契的被几人不约而同的遗忘了。倒是白薇,看着远处的人影道:“哎,那是谁?就是你们所说的表小姐?”

    她抬着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站着的少女,一身杏色衣裙,衣饰简单朴素,站着与身边的婢子说话。

    “那是三妹妹冬菱,”沈玥笑着道:“姨娘所出,从前身子不好都没出来,你们没见过也是自然的。”她故意咬重“姨娘”二字。

    闻言,江晓萱几个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屑。易佩兰道:“什么身子不好啊,还不是……就出来了,这些姨娘养的,心眼儿最多,玥娘,你可别被她骗了。”

    沈玥笑道:“三妹妹不怎么出院子的,你们瞧,那才是我表姐。”

    沈垣说话的功夫,便瞧见荆楚楚从一边走了过去,她大约是没有瞧见沈玥三人在这头,也没有过来打招呼。倒是白薇眼尖,疑惑的问:“玥娘,你不是说你那表姐是从苏州来的么?怎么方才我看她的衣裳首饰,好像也是很贵重的模样,你看她戴的那个镯子,比你戴的都要好呢。”

    白薇本是无心之言,沈玥却是脸色一白,勉强笑道:“我也不知,大约是祖母送的吧。”

    “有什么可看的。”江晓萱道:“从苏州来的,难不成还能比得上咱们定京城的姑娘?衣裳首饰都能装装,眼界气质可不行,你看那娇娇怯怯的样子,哪里上得了台面了?”

    沈玥摇头道:“你们可别这样说表姐。”

    “你就是太心善了。”易佩兰恨铁不成钢:“什么人都亲近,就连你们府上的草包以前都护着,现在人家有出息了,还不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话说回来,怎么没见到那个草包?”

    她说的那个“草包”,自然指的是沈妙。自从广文堂和沈妙起了一场口舌争执后,易佩兰便将沈妙视作自己的头号敌人,恨不得时时都要踩上一脚。

    而她嘴里所说的沈妙,此刻正在西院屋中看着沈丘喝茶。

    “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沈丘皱着眉头道:“怎么宴请了这么多女眷,走到哪里都是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大约把三婶所有认识的人都请到了吧。”沈妙给沈丘递茶:“也许是仰慕你少将军的风采。”

    “妹妹饶了我吧。”沈丘摆手:“一个就已经够难缠的,那么多女人,战场也没这么可怕。”

    沈妙有些好笑,沈丘这视女人如洪水猛兽的模样着实有些滑稽,不过想来也是,沈丘身边围绕的大多都是居心叵测的女人,这沈府的女人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对他这种直爽性子来说,实在是犹如魔窟。

    “也有不那么难缠的。”沈妙试图安抚他:“日后等你遇着了心仪的姑娘,便不会这么想了。”

    沈丘不说话,见了鬼似的盯着她。片刻后才摇头道:“妹妹,你方才说这话的神情,真是像极了娘。”

    沈妙:“……”这么一想,倒是真的有点将沈丘当做是傅明了。

    她正想说话,却突然瞧见外头有什么响动的声音,同沈丘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出了门,却瞧见院门口有人在大喊:“你们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来看看沈妙,放我进去!”

    沈妙一怔:“冯安宁?”

    那人听见了沈妙的声音,被护卫坤着也愣是朝她招了招手:“是我啊沈妙,你快让他们放开我!”

    “放开她吧。”沈妙道:“她是冯家小姐。”

    冯安宁被那二人放开后,这才气急败坏的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怒道:“怎么回事啊你,自家院子外头为什么还围着这么多护卫,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才进来。好好地这么多人外头拦着,沈妙你有病吧?”

    冯安宁大概是头一次被人拦着,大小姐脾性发作,先不管兜头盖脸的将沈妙斥责了一通。却恰恰踩着了沈丘的痛脚,沈丘侧身上前,横眉冷对:“你又是谁?在别人府上大喊大叫,知不知礼!”

    沈妙:“……”由沈丘来说知不知礼几个字,倒真是耐人寻味啊。

    冷不防又被训,冯安宁抬起头就想反驳,瞧见沈丘的时候却忍不住微微一愣。沈丘生的剑眉朗目,非常俊朗,和定京城柔柔弱弱的公子哥儿不同,平日里笑容和煦便是天真,冷着脸的时候,便如同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很有几分铁血气概。

    冯安宁满身骄纵之气立刻就收敛了,小声问道:“你又是谁啊?”

    “这是我大哥。”沈妙道。

    沈丘在定京城还是有几分名头的,南谢北信,谢家的小侯爷和沈家的少将军都是时常拿来比较的,可惜的是谢景行不肯入仕,否则这两人便是武将中出类拔萃的一代了。

    “你来做什么?”瞧见冯安宁有些尴尬,沈妙问道。

    冯安宁一听这话就抱怨道:“我来找你说话啊,你也知道广文堂那些人自从知道我与你交情不错后,便连我也一并排斥了。谁稀罕啊,我就找你来了。”

    沈丘闻言,面上倒是缓和几分。他知道沈妙在学堂里颇受冷落,可惜他常年不在,不能时时护着沈妙。如今沈妙有了一个朋友,虽然脾性骄纵又不晓得礼仪,不过……凑合着用吧。

    当然他和冯安宁也不知道,“交情不错”仅仅只是冯安宁自个儿认为的,沈妙倒还真的没有这个闲心去跟人交朋友。

    “既然你朋友过来,你们便聊着吧。”沈丘轻咳一声:“我出去找爹说点事。”

    沈妙应了,待沈丘走后,冯安宁才小声道:“你大哥怎么这么凶神恶煞,刚刚吓死我了。”

    凶神恶煞……沈妙懒得解释,就道:“是啊,他一向杀人如麻。”

    冯安宁赶忙拍着胸口侥幸道:“幸好我认错低头的早,下次我可不敢就这么冲进来了。”

    ……

    不知不觉中,便到了沈府家宴开宴的时候。

    男女眷是分开坐的,女眷们都在荣景堂宴客的厅中,男眷们便由沈贵和沈万打理着。沈信虽然对家宴并没有多大兴趣,也没有闲心去应付京城官场上的溜须逢迎,便自个儿坐着喝酒。

    来的男眷到底不多,且都是和沈贵沈万交好的文臣,本就和沈信说不到一块去,是以热热闹闹的一桌看过去,竟好似沈信和沈丘被人刻意冷落了。沈丘一点儿也没有因此不快活,自己吃东西吃的倒也热闹。反观沈垣,竟也显出几分沈贵的影子,八面玲珑的模样看着就让沈丘有些倒胃口。

    另一头的女眷席上,受到如此冷落的自然就变成了罗雪雁和沈妙。既然是陈若秋的姐妹,自然是要为陈若秋撑面子的。虽然不能当着罗雪雁的面奚落沈妙,冷落一下却是可以的。于是陈若秋和沈玥被诸位小姐夫人问东问西,就连荆楚楚和沈冬菱也都被人假意关怀两句,只有沈妙,被人故意无视了。

    罗雪雁有些动怒,若是换了从前的沈妙,也会赌气难受。然而如今却不同,任凭那些个夫人小姐说的热闹非凡,沈妙都矜持的用饭喝汤,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威严的贵气,竟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并不是那些人故意冷落她,而是沈妙自己本就不屑于和这些人说话。

    仿佛一拳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多来几次,众人便也都有些兴致缺缺了。

    易夫人笑道:“都说苏州那头钟灵毓秀,我原先还不相信,如今见了这老夫人家的表小姐,方觉得此话不假。咱们京城里可养不出这么水灵的姑娘。”

    沈老夫人在宴席上表现出了对荆楚楚十二万分的看重,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诸位夫人却都不是傻子。既然沈老夫人要抬举荆楚楚,话儿说的漂亮些总没有坏处。

    荆楚楚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不吭声。沈老夫人笑了:“易夫人这么说老身可不依,易小姐也是水灵的很,我看着都喜欢。”

    易佩兰笑着谢过沈老夫人夸奖,待荆楚楚倒是更加有点好奇起来,小声问沈玥:“老夫人看起来还真是很喜欢你表姐啊。”

    沈玥含含糊糊应了,心中也有些疑惑。

    而沈冬菱坐在宴席的角落中,万姨娘是没有机会上这样的场合的。而她一没有生母帮衬着,二没有沈老夫人抬举,倒也显得默默无闻。尽管如此,沈冬菱也没有露出一丝不甘的神情,只是讷讷的吃着自己碗中的东西,和一个规规矩矩又不得宠的庶女一模一样。

    沈老夫人一边嘱咐着荆楚楚多吃些,一边又与人说荆楚楚的好话,直把个懂事聪慧的小家碧玉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直到过来倒茶的婢子一不小心将茶水溅到荆楚楚身上,这样的抬举才停止。沈老夫人责骂那不小心的婢子:“怎么做事的?烫到表小姐怎么办?”

    “无妨。”荆楚楚笑道:“茶水不烫呢,我没事。”

    “衣裳可弄湿了。”沈老夫人看着荆楚楚衣襟面前大片的水渍,关切道:“这大冷天儿的,可不能穿着湿衣裳。喜儿,你带表小姐下去换件干净的衣裳。”又嘱咐荆楚楚:“千万莫要着凉。”

    荆楚楚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冬日的衣裳就算是再薄,那也是有分量的,茶水洗到棉花中去,穿在身上怪不舒服的。当下便也没有推辞,红着脸对沈老夫人道了一声好,又冲在座的女眷们告了辞,才随着领路的丫鬟离开。

    江夫人道:“荆家小姐真是个有福气的,得老夫人这般看重。”

    “哪里是她有福气,”沈老夫人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了一起:“是老身的福气,这丫头乖巧懂事,老身喜欢。”

    闻言,众人又是奉承一番。陈若秋看了一眼沈老夫人,目光下意识的朝着沈妙飘去,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沈妙也朝陈若秋看来,目光中微微带了疑惑。

    陈若秋一笑,低下头去,心中闪过一丝快慰。却没有看到,在她低头的瞬间,沈妙眼中的疑惑已经尽数收取,取而代之的,却是极淡的笑意,若是认真去看,那笑容中,似乎还含着某种莫名的兴奋。

    倒是桌上的沈冬菱,不着痕迹的看了沈妙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去吃碗中的东西。

    男眷席上,比不得女眷席上的细致,到底是官场上的做派,一派酒酣耳热。沈信和沈丘虽然被冷落,却也有几位同僚过来敬酒,几杯过后,沈丘的头就有些晕沉。

    “臭小子,才几杯就醉了,没吃饭吗?”沈信怒道。

    沈丘揉了揉眉心,摇头:“不知道。”作为在军营中长大的男子汉来说,这点子酒自然不在话下。要知道平日他们在军营都是拿坛子喝酒的,定京城中的酒向来瞧不上眼,觉得不够烈,谁知道自个儿今日就被打脸了。

    “真是白教你这么多年。”沈信恨铁不成钢。

    “大伯父别气。”却是荆冠生笑着解释:“表哥不是没酒量,而是将扶头酒和银光酒混在一起喝了。”他指了指沈丘面前的酒杯,果然,那酒杯中的酒不似扶头酒泛红,也不似银光酒剔透,反而有种混在一起的模样。荆冠生继续解释:“这里有人和银光酒,有人喝扶头酒,表哥大概没注意,倒在一起了。银光酒和扶头酒一块儿喝,旁人半杯就倒了,表哥这会还清醒着,已经实属不易。”

    “哈哈哈,”一位大人闻言就笑道:“世侄这酒量已经很不错了,沈将军也莫要责怪他。”

    沈垣扫了一眼沈丘,道:“大哥再这么喝下去可不行,还是扶到房中休息的好。”

    沈丘挥了挥手,嘴里含含糊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来已经醉的不轻了。

    “要不我送表哥回去吧。”荆冠生笑着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因为沈妙的事情,沈信对荆冠生颇有微词,不过自从在院门口放了护卫以来,荆冠生倒也安分。沈信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就麻烦你和阿智一块儿把他扶回去。”

    荆冠生正要起身,却见沈丘一把抓住一边的沈垣,摇头道:“阿智,你带我去。”

    沈垣一怔,沈信皱眉:“这小子,把你当成阿智了。”说着就对沈丘道:“臭小子,快点松开你二弟。”

    沈丘不动。沈垣目光微微一动,就道:“表弟和我是一样的,既然如此,我送大哥回房吧。”他扶起沈丘,不等沈信拒绝,就往外头走去。

    沈信正要说话,沈万已经端着酒过来:“大哥,我敬你一杯!”

    ……

    宴席上的这点儿波折,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中途有人出去有人进来,也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只是直到宴席结束,诸位夫人在院子里闲谈散心的时候,白夫人似乎才想起:“怎么荆家小姐还未回来?”

    荆楚楚被婢子打翻的茶水弄脏衣服后,就回头换衣裳去了。可是自那以后便没有出现。沈老夫人一愣,对身边的喜儿道:“去找人问问表小姐怎么还不过来?”

    “许是有些醉了吧。”沈玥笑道:“方才饮了不少蜜酒,虽说甜的很,后劲儿却大。表姐喜爱甜的,方才忘记拦她,指不定有些犯晕,在房中休息呢。”

    喜儿应声出去了。

    冯安宁撇了撇嘴,悄悄推了推沈妙:“原以为你们府上女儿多,家宴定是很热闹,亏我还非得跟着我娘,如今看来,也一样无聊的很嘛。”冯安宁是光禄勋府上掌上明珠,没有这么多姐妹,可是沈妙纵然有这么多姐妹却也不亲,甚至还被故意冷落,看在冯安宁眼中,只觉得没意思。

    “历来如此。”沈妙答道。

    冯安宁瞧了一下左右:“我要去净房,等会再过来,等我啊。”

    待冯安宁随着婢子走后,喜儿也回到了沈老夫人身边,摇头道:“老夫人,表小姐不在房中。”

    “不在房中?”沈老夫人拔高声音,诸位夫人的目光全朝这头看来,沈老夫人连忙压低声音道:“那在什么地方?”

    喜儿摇了摇头:“下人们也不知道。”

    “这个丫头,”沈老夫人有些焦急:“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她这般模样,落在成了精的各位贵夫人眼中,自然心中就起了思量。

    “老夫人?”恰好陈若秋从另一头走过来,询问了究竟出了什么事之后就笑着道:“老夫人不必担心,我方才从老爷那里回来,想来是因为楚楚醉了。说来也巧,丘儿那孩子也醉了,已经送回房休息了。咱们家宴上的酒后劲儿大,楚楚指不定是到了其他的房间。”

    她有意无意的点名了“沈丘也喝醉了”的事实,沈妙的目光便陡然锐利。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道:“你去寻几个人找一下楚楚吧,总归就在这个府里,只是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她说着又看向众人:“说起来,老身最近得了一副金佛图,是张巧仙绣的双面绣,就挂在老身正堂中,各位若是有心想看的,老身倒是愿意领各位去瞧一瞧。”

    张巧仙是明齐的刺绣大家,一封刺绣有价无市,闻言沈老夫人这里有一副,众人都想要开开眼界。沈妙嘴角一嗤,那副双面绣是宫中的赏赐,早几年间就被沈信送给了沈老夫人,只是吝啬如她一直没有拿出来给众人看过而已。如今这模样,舍得出血,必然是为了其他的事了。

    只是……真的能如沈老夫人的愿么?

    夫人小姐们果然很热络的随着沈老夫人去看那副刺绣图。荣景堂的正堂是一个供客人休憩的类似于茶室一样的房间,平日里很少有人去,因为沈老夫人的客人不多,茶室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着。

    然而方走到门口,却瞧见门口有些异样。

    紧闭的房门中传来一些响动,那声音暂且听不出来是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翻在地。

    众人蓦地驻足。

    “谁在里面?外头守门的人去哪了?”沈老夫人问道。

    “回老夫人,之前还在这里呢,应该无人在茶室呀。”喜儿疑惑道。

    “真是养了一帮闲人!连个门都守不好,”沈老夫人有些动怒:“把门打开!”

    ------题外话------

    被这个天气热成狗了_(:зゝ∠)_室外简直要被烤焦的节奏,不说了,我去拜一拜萧敬腾…。

    ☆、第一百零二章

    丑事

    “把门打开!”

    沈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已经有了些许愠怒。诸位夫人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倒也无一人离开。

    陈若秋宽慰道:“娘您别生气,也许是客人进错了屋子呢。”说罢便对丫鬟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丫鬟便上前一步,走到门前一推。

    那门瞧着是紧闭的,然而并未关牢实,似乎是轻轻一推就推开了。然而紧接着,便听得“啊呀”一声惊叫,两个丫鬟吓了一跳,竟是后退两步。

    她们如此做派,反而令人心生怀疑。沈老夫人厉声喝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丫鬟似乎没站稳,双手扶了一下门,却是无意间将门打开的更盛,里头的情况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茶室很小,本就是为了暂时休憩而安排的地方,只有一张供人靠着的小塌和案几。而眼下案几上的茶杯皆是摔碎了一地,窄小的榻上,两个人影重叠,依稀可以看得清楚有男子压在女子身上,方才里头传来的动静,向来就是案几上的茶杯在争执中摔碎了的声音。

    眼下这副混乱的模样的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暴露在众人面前。那些个夫人立刻就捂住自己姑娘的眼睛,生怕他们瞧见这么腌臜的事情。

    而外头的喜儿也惊呼一声:“表、表小姐!”

    “楚楚!”陈若秋也喊道。

    “什么?”沈老夫人一愣,差点昏厥过去。身边的福儿连忙去扶住沈老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陈若秋面上有些慌乱,看在别人眼中,便是府中出了丑事后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而屋中两人也不知是什么状况,听见外头这么大动静,趴在女子身上的男子倒是没动,女子却是费力的想要推男子起身。

    “天啊。”喜儿捂住嘴巴,面上一脸惊讶:“大少爷喝醉了酒不是已经回房了?怎么会在……”

    一句话,听在众人耳中,来龙去脉顿时就明了了三分。

    喝醉了酒的府中大少爷,偶遇一个人回去换衣裳的表小姐,色心突起情难自控,便做了污人清白的事儿。

    “丘儿向来稳重,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陈若秋摇头道:“都是喝酒误事!”说到此处,一派痛心疾首的模样。

    言语间,竟是已经笃定了沈丘的罪名。

    沈妙沉默的看着,同前生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画面。沈丘醒来之后百口莫辩,沈信和罗雪雁虽然相信沈丘,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而且吃亏的的确是姑娘家,若是沈丘不娶荆楚楚,今日来的这么多夫人回头也会一口一个唾沫将沈丘淹死。而那个时候她自己是怎么做的?沈妙面色沉沉的想,她觉得深深的耻辱,有一个会污人清白的哥哥让她觉得丢脸,她和别人一起唾弃沈丘。

    沈玥突然道:“五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朝沈妙看来。沈丘是沈妙的大哥,沈丘做出这等事,沈妙脸上也不会光彩,倒是不知道这位沈妙会一门心思的帮沈丘,还是做出大义灭亲的举动。

    易佩兰就喜欢看沈妙倒霉,此刻更是幸灾乐祸道,假意道:“沈妙,其实此事和你也没有关系,毕竟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虽是一家人,却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她越是这么说,似乎就越是提醒着众人,沈妙就是沈丘的妹妹,沈丘德行有失,沈妙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只是很奇怪,”沈妙淡淡道:“不去解决事情却在这里议论,要不要让人再将沈府门口的外人也一同叫起来看热闹,毕竟人多嘛。”

    她的讽刺犹如一把刀,一下子正中红心。

    是啊,出了这种事情。若是寻常人家,都会立刻想法子遮掩,可这沈老夫人和陈若秋却好像是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甚至就在门口议论起来。安得是什么心,至少不能算是好心。这又为的是什么?

    陈若秋和沈老夫人有些尴尬,却听得沈妙继续轻飘飘道:“就算是我娘不在这里,这里也总该有人主持大局吧,难道由二婶换成三婶,三婶就不知该怎么做了么?”

    陈若秋的脸色一下子青了,连带着沈玥的面色也不好。这个时候提起任婉云,众人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陈若秋更是恼怒,沈妙这话分明是在说她主持大局的能力不如任婉云,岂不是打她的脸。

    沈妙毕竟是在后宫中呆过的多年的人,后宫中的女人哪个是省油的灯,便是打起嘴仗来也是刀光剑影,一句话能掰出十个意思。眼下她的话看着不轻不重,却是让人想的深远。

    因为仗着罗雪雁不在此处,就能随意欺负沈丘?而眼看着沈丘出了丑事,却不管不顾甚至让所有人都知道?更重要的是,诸位夫人都不是傻子,之前是被眼前的状况惊住而忽略了其他,沈妙平静的姿态却让他们渐渐冷静下来,再看向里头就有些意味不明,说是出了丑事,可谁知道这丑事是不是人为的?

    沈老夫人被沈妙几句话说的恼羞成怒,开口道:“五丫头,大哥儿出了这等事,你就是这般态度!你倒是冥顽不灵!”

    沈妙险些笑了起来,不过却是摇了摇头:“这事儿也算大事儿,还是将爹和二叔三叔请过来再做定夺吧。”

    沈老夫人愣住,陈若秋愣住,连带着在场的所有夫人都愣住。这件事儿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怎么现在沈妙也巴不得越多人知道。陈若秋心中更是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一切都在按着她想象中的走,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门就那么大喇喇的开着,里头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动静。沈老夫人的丫鬟们本想将门掩上,却听见沈妙冷笑着道:“别关了,既然该看的都看过了,再关门也是掩耳盗铃,谁还要看的,大可再仔细看个清楚明白。”

    便是这时候,沈老夫人也觉出些不对,她想要让人进屋去,可是沈妙那咄咄逼人的姿态让人惊讶,此刻也是骑虎难下,再多做什么反而欲盖弥彰。沈老夫人也只能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眼巴巴的看着沈妙吩咐人去将沈信他们请来。

    江晓萱抹着眼泪道:“荆家小姐如今年纪还小,出了这种事情,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呀?”

    “烦请诸位给我做个见证。”沈老夫人开口道:“我沈家自来家风端正,出了这种败坏门风之事,自然要给诸位一个交代。楚楚是我娘家的侄孙女,又自来乖巧懂事,我本来想着留她在身边,日后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谁料到……”沈老夫人面色沉痛:“我沈家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人家,不管日后怎样,楚楚,都是我荆家的孙媳,这一点毋庸置疑,必然会给楚楚一个说法!”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一派义正言辞的嘴脸!

    若非是知晓其中内情,沈妙也要为沈老夫人这般作态叫一声好。她眸带嘲讽,不愧是歌女戏子出身,演起戏来真是栩栩如生。

    果然,沈老夫人这番话说完,登时便博得众人好感。

    “不愧是世家大族,真是敢作敢当。”

    “若是这样的话,那荆家小姐下半辈子也算是有个依靠。”

    “沈家家风端正果然是真的,沈老夫人选择真是明智。”

    “没想到沈老夫人还有这般气度。”

    一半是称赞沈老夫人知错就补救,一半是可怜荆楚楚莫名其妙遭此横灾,至于沈丘,便几乎不约而同的被众人刻画成了不知廉耻的色狼。

    正在此时,便听得外头一阵匆忙惊呼:“楚楚!楚楚!”抬眼看去,沈妙吩咐的人终于将沈信一行人叫了过来。

    不过这也倒还好,未曾将那些官场上的同僚叫来,只有沈信三兄弟和罗雪雁,走在最前面的却是荆冠生。他大踏步朝前,诸位夫人见了他,皆是为他让了个道,荆冠生站在门前并不进去,只是呆呆的看着门里,仿佛如遭雷击。

    “怎么回事?”罗雪雁急道。

    陈若秋抹了把泪,道:“大嫂莫要急,此事也不怪丘儿,都是喝酒误事。”

    来的路上沈贵和沈万已经听说了此事,沈贵巴不得沈信倒霉,立刻做出一副惭愧的姿态:“都怪我不好,丘儿喝酒的时候我该拦着,若不是他喝醉了,怎么会出这种事情?”

    “二哥不要自责了。”沈万叹道:“出这事谁都不想,还是想想眼下如何?”

    “还能如何?”荆冠生双眼通红:“我妹妹好端端的来到此处,却被人图谋,污了清白,自然要给个说法!”

    “你嘴巴格老子放干净点!”沈信一听就火了:“沈丘那臭小子老子看着长大的,不可能做这种事!”

    “不错。”罗雪雁冷笑一声:“荆楚楚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丘儿在边关的时候多少大人想将姑娘嫁给他,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荆楚楚生的好看,为了个荆楚楚搭上前程,丘儿是不是傻呀?”

    沈信本就是在战场上杀敌的狠角色,软硬不吃,罗雪雁更是泼辣,说话都不会婉转,一番话直说的荆冠生脸色发白,至于沈老夫人,这回真是给气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想想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荆楚楚的姿色虽说不错,却也不到什么世间鲜有,荆冠生说图谋,实在是有些过了。

    沈妙有些想笑,前生沈信和罗雪雁也是这般护着沈丘的。可惜荆楚楚之前毫无心机的模样众人都是知道的,而那时候众目睽睽之下,还能说什么,只能认栽。沈老夫人叫了这么多人京中贵夫人过来“作证”,无非就是让沈丘没有退路。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怎么狡辩!”荆冠生怒道:“难道我妹妹一个弱女子还能强迫沈丘!我原以为沈丘是个君子,不曾想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要报官!”

    报官,那可就是从家务事到所有人都知道的大事了。沈老夫人怒道:“够了!”她对着荆冠生柔声道:“冠生,你是我侄孙,这些日子我待你怎么样你也是知道的。楚楚这丫头我喜欢的紧,让她受委屈,别人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放心,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老大家的!”沈老夫人话锋一转,又对着沈信怒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丘儿有错在先,你爹从前是怎么教你的。沈家人做事顶天立地,坏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就要对人家负责!丘儿做了这等事情,必须娶了楚楚,待她好一辈子!”

    沈家人顶天立地,是沈老将军从前对沈信耳提面命的。若是从前,沈信便是碍着沈老夫人的面子,今日也会将这个哑巴亏吃掉。可是今年会定京城,同沈老夫人之间的龃龉越来越深,此刻听到这话,再看看沈老夫人的面容,竟然觉得说不出的虚伪可恨,心中无名火气,沈信怒道:“我说过了,丘儿不可能做这种事!”

    “可是……”却是一直躲在后面,无人注意到的沈冬菱突然开口道:“为什么都没进去看,就说里面的人是大哥呢,大哥真的在里面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呆了一呆。

    不错啊,里面的人真的是沈丘吗?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无人进去瞧一眼,便是能瞧见的,也只是两具重叠在一起的身子。其实诸位夫人心中都大体明白几分,这事儿水深的很,说是酒醉后的误会,大约也是被人算计的。不过既然算计到了这份上,沈丘也只有自认倒霉。

    陈若秋笑道:“冬菱说的什么话,只有丘儿醉酒离席了,不然还有谁呢?”

    “还有二哥呀。”沈妙轻飘飘开口:“为什么二哥也不见了呢?为什么,就只要我大哥负责呢?”

    “妹妹,你说的是什么负责?”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陈若秋脑子一炸,众人皆是回头看去,不远处,沈丘衣衫清爽,身边站着冯安宁,正有些疑惑的看着众人。

    “安宁!”冯夫人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将她拉走斥责:“你怎么到处乱跑!”

    “我去净房回头迷路了。”冯安宁很是无辜:“绕了许久都出不来,恰好遇着沈家大哥,沈家大哥就带我过来。出什么事了?”

    沈信和罗雪雁只怔了片刻,沈信便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听在众人耳中,很有几分得意。

    沈丘好端端的在这里,里面的人又是谁?

    “看也看够了,”沈妙微微一笑:“来人,让我们看看清楚,要负责的人,到底是谁?”

    沈老夫人想要阻拦已经晚了。罗雪雁身边的婢子都是孔武有力的,还不等陈若秋发话,自己先冲了进去。她们的动作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是听得里头呻吟一声,两个婢子已经架着那男子往众人面前看去:“回夫人,是二少爷!”

    沈垣衣衫不整,满面潮红的脸出现在众人眼中。比起方才沈丘那样空喊名字却未进去查看,这样的证据几乎无可辩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沈贵和沈老夫人看去。

    沈妙嘲讽的声音响起:“什么呀,原来不过是误会一场,好端端的,差点就让大哥背了黑锅,你们这些下人,下次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坏人名声这回事说出去,那是要关牢房的!”

    “妹妹,你在说什么?”沈丘挠了挠头:“我要背什么黑锅?”

    “丘儿,有人想塞媳妇给你呢。”罗雪雁算是看出来了,方才沈老夫人和陈若秋那么逼她,如今不过是虚惊一场,无名之火蹭蹭的往上冒,话也就说的越发不客气:“我就说,咱们丘儿的媳妇定要是我亲自过目的,丘儿又恪守本分,哪里会随随便便的往自己屋里领媳妇呢。”

    倒是冯安宁恍然大悟,道:“什么呀,我与沈家大哥一直在一起,沈家大哥想来是方醒了酒。不过只听过强娶,莫非眼下还有强嫁?”

    冯安宁也是个人才,她故意说的这般夸张,直教冯夫人变了脸色,斥责道:“安宁!”冯安宁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祖母,表哥,二叔,现在这模样,可怎么办呀?”沈妙为难的道,可是她的神情优哉游哉,是人都能瞧出来她此刻看热闹的心态。

    什么叫做打脸?这就叫打脸!

    沈老夫人有些着慌,今日之事既然是她吩咐做下的,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然而究竟为什么沈丘变成了沈垣,她却是万万不晓得其中出了什么变故。可是一看沈妙笑眯眯的模样,沈老夫人就心中明白,此事定和沈妙脱不了干系。

    沈贵也傻了,他是听说了沈丘犯了错才特意过来看热闹。要知道一个人的风评也是会影响在朝堂中的仕途,否则那些御史便不会领着高俸禄了。如今沈丘变成了沈垣,沈垣才刚回京赴任就出了这事,这、这不是断他的官路吗!

    诸位小姐尚且有些迷糊,夫人们却是看的明白。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沈家自己做的一场戏罢了。摆明了是有人想要借着荆楚楚坑沈丘一次,谁知道最后沈丘却变成了沈垣,再想想从开始事发到现在沈妙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变成这个局面的,自然和沈妙脱不了干系。

    人人都说沈家嫡出五小姐是个草包,被人当傻子花痴,可是如今一看,日后谁还敢当她是花痴。今日布局之人怕也是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甚至连她们这些被请来“作证”的人,此刻也都成为了沈妙的筹码。

    沈老夫人骑虎难下,双眼一翻就要装作昏厥过去将此事糊弄开来,却听得沈妙道:“表哥,表姐出了这事,你身为她的哥哥一定很难过,放心吧,祖母方才说过,一定会对表姐负责的。”

    沈老夫人霎时间就不晕了,瞪着沈妙道:“垣儿此刻还昏迷不醒,明显是被人算计了,五丫头,你可莫要胡说八道!”

    “老夫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不等沈妙开口,罗雪雁先炸了:“方才您说里头那人是丘儿的时候,可万万不曾听到您替他着想。垣儿是您的孙子,丘儿就不是您的孙子吗?您这一碗水,也端的太平了吧!”

    罗雪雁不怕与沈老夫人撕破脸,她就是个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噼里啪啦一番话下来,沈老夫人只能大怒道:“你这是要造反!”

    “祖母,咱们还是先来说说怎么处理二哥的事情吧。”沈妙微微一笑,她语气温温和和,自始至终都没有一点儿脾气,衬得沈老夫人越发难堪,她道:“方才祖母是怎么说的,祖母说:爷爷以前说过,沈家人就是要顶天立地,坏了人的清白,就必须对人家负责。二哥必须娶表姐!”她故意学着沈老夫人义正言辞的语气,罗雪雁“噗嗤”一声笑出来,沈妙看向众人:“各位夫人都瞧见了,祖母说话一向言而有信,这么短的时间,一定不会忘记的。”

    周围的贵夫人都知道沈妙是将她们当枪使了,却还是只能“呵呵”的干笑。沈老夫人被沈妙这么一顿连嘲带讽气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能一遍遍的重复:“这件事情有蹊跷,这件事情有蹊跷!”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沈妙挑眉:“所以还是报官吧。爹,你的手下动作快,现在去京兆尹来得及。”

    话音未落,就听见沈贵喝止:“不行!”

    沈妙惊讶:“怎么又不行了?”

    沈贵恶狠狠地看着她,一旦报官,这件事就怎么都瞒不住了。朝中的那些御史每日都清闲的很,要知道这事儿能不好好参他一本就怪了。况且毕竟是丑事,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处。

    “算了,”沈妙有些头疼的摆了摆手:“总归这件事还要看表哥的意思。”她看向一直神色阴沉不定的荆冠生,微微一笑:“表哥才是最痛心的吧。”

    荆冠生不说话。

    沈老夫人怒道:“先找大夫来看看!”荆楚楚和沈垣一直未有动静,怕是遭了算计,沈老夫人一肚子没法撒。要知道今日一切本该是沈丘来遭遇的,谁知道眼下变成了沈垣,可是她还偏偏没法说。

    陈若秋忙着打点诸位夫人,那些个夫人小姐看够了好戏,知道今日不过是沈妙和沈家其他人的斗法,只是最后却是沈妙赢了。她们口口声声保证不说出去,接着告辞。冯安宁对沈妙眨了眨眼,跟着冯夫人离开。沈玥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心中颇为失望。

    只差一点点就能毁了沈丘,为什么最后变成了沈垣?

    沈信他们也随着沈老夫人往正厅走去,这事情总归要给个处理的法子。加之关系到沈家的名声,还没这么多人瞧见,已经不是小打小闹可以解决的了。

    沈妙走在最后头,突然被人喊住。回头一看,却是荆冠生走到身前。

    沈妙个子小,荆冠生生的微胖又高,站在沈妙面前颇有压迫力。他向来斯文和气的脸上惯常的微笑已然不见,有的只是恶狠狠地阴沉,仿佛扒了羊皮的狼露出真面目,他道:“五妹妹,这是你做的吧?”

    “是啊。”沈妙爽快的承认了。

    没料到沈妙会这么说,荆冠生先是一愣,随即愤怒的对沈妙扬起拳头就要挥下来。惊蛰和谷雨连忙挡住,沈妙冷冷的看着他:“是我干的,你又能奈我何?”

    “你无耻!”荆冠生低吼。

    “无耻的是我?”沈妙看着他:“表哥,今日之事,你敢说你不知情?”

    荆冠生怔住,怒视着他。身为荆楚楚的兄长,荆冠生怎么会不知道沈老夫人的打算?让荆楚楚成为沈丘的夫人,对他来说有益无害,可是谁知道最后却变成了沈垣!

    “让自己的妹妹成为筹码,现在却来说我无耻,表哥,你不觉得你太恶心了吗?”沈妙笑道。

    “你!”

    “事情已经成定局,表哥不妨换个法子想一想。”沈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表姐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失去清白,日后再想嫁个好人家成为表哥的筹码,那可就很难了,谁愿意娶个破鞋呢。”

    她说的恶毒,荆冠生捏紧拳头,却不得不承认沈妙说的不错。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荆楚楚成为了这样,日后哪里还有好人家肯要,更别说是富贵人家了。

    “表哥,看在你我是表兄妹的份上,我便提醒你一句。”沈妙笑的亲切:“其实只要是嫁到沈家,对你们来说,都算是攀上高枝了。既然如此,嫁给大哥和二哥又有什么区别呢?”

    荆冠生心中一动,看着沈妙不言。

    “说起来,我二哥也是年纪轻轻就入仕,日后也是前程似锦,比起我大哥来说,亦是优秀。既然都是打着拿妹妹换前途的主意,床上的人变成了二哥,那就从大嫂变成二嫂不好么,反正对你们也没坏处。”

    她看着自己的指甲,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做人啊,要懂得变通。”

    ------题外话------

    不造你们有没有看无心法师呀,其实里面的嫌弃夫妇我觉得有点像民国版的神经夫妇哎,腹黑萝莉和一肚子坏水的军人哥哥~身高差也棒棒哒!

    ☆、第一百零三章

    女色

    沈府家宴中的这桩丑事,到底是没有流传出去。然而所说的“流传”,也不过是在百姓之间。至于世家大族,从来都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位夫人当个笑话说给那位夫人,私底下其实早早的就传遍了。而沈老夫人自作聪明的那番话,也把自己逼上了绝路。若是不按照她自己说的办吧,便是明晃晃的打脸,若是照自己说的做,赔上一个最优秀的孙儿,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甘心的。

    不过因为这事,大房和沈老夫人算是彻底闹僵了。原先不过是二房三房只见的疏离,可是家宴上沈老夫人那微妙的态度,终究是让罗雪雁和沈信如鲠在喉,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干脆也抱胸看起好戏来。

    沈垣和荆楚楚醒后,荆楚楚自然又是哭了一回,只说是被沈垣扯进去的。沈垣大怒,说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和荆楚楚躺在一起。他想不起来这些事情,指不定荆楚楚都还是完璧之身。

    然而荆楚楚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一点儿也不重要,当着那么多贵夫人的面给大家看到了香艳一幕,荆楚楚的下半辈子也就完了。

    或许是被此事受了刺激,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荆家兄妹一改往日的温和柔顺,咄咄逼人,非要沈垣给自己一个交代。而沈老夫人先前也说了,如果是沈丘,便能成为沈府大少夫人,如今变成了沈垣,自然而然的,荆楚楚就该成为沈府的二少夫人。

    沈老夫人的算盘打得精妙,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沈垣是她最出色的孙子,却要娶一个蓬门小户出来的姑娘,登时就找些推辞的借口。荆冠生看着斯斯文文,骨子里却是精明无比,二话不说就要带着荆楚楚见官,还一封家书送回苏州,苏州那头的人听了,气愤沈老夫人心口不一的做派,带着人马就要上定京讨说法,竟是要和沈家耗上了。

    原先的同盟一朝便破裂,沈老夫人整日都在府中大骂荆冠生两兄妹白眼狼,荆冠生两兄妹也明嘲暗讽沈老夫人为老不尊,沈府里一派乌烟瘴气。沈垣也恼怒的很,但这事儿闹得太大,总不能直接把荆楚楚杀了,那么多夫人眼睛都看着,荆楚楚一旦出事,谁都会怀疑到他头上。况且荆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不管外头闹成什么样子,沈府西院都是院门一关,大家还是一派其乐融融。沈丘当日本就没有喝醉酒,不过是沈妙让他装醉,至于后来为何沈垣就和荆楚楚滚在一起,沈丘也不知道其中原因。虽然沈妙不肯告诉他,也威胁他不准告诉沈信夫妇,沈丘却也能隐隐猜到什么,再回府时,连荣景堂也不肯踏进一步。

    屋里,沈妙坐在桌前给厨房写方子。荆楚楚如今想要再来巴结大房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也没有必要每日去练剑场盯着,不过沈信和一众小兵们都巴巴盼望着沈妙做的点心羹汤,沈妙懒得亲手做,便写了些方子交给厨房。结果每日都被盛赞,那些小兵对她简直比对沈丘还要尊崇。

    罗雪雁也问:“娇娇何时知道这么多方子的?莫非是对下厨有兴致?”

    沈妙就含糊的应对过去。她到底不是那种甘于洗手作羹汤的温顺妇人,只不过前生为了讨好许多人,也曾屈尊下贵同御厨讨教些菜色的做法。只是无论她以前做的多好,被讨好的人也不曾因此而动容。反而是现在,沈妙摇了摇头,这大约就是说,讨好人和讨好畜生是不同的,有的人懂得感恩,有的人只会恩将仇报。

    白露将沈妙写好的纸拿起来晾了晾,就起身往小厨房那头送去。眼下西院吃饭和不和东院在一起吃了,直接开了小厨房,这副做派,明显就是不信任东院。

    “听说今儿个表少爷又和老夫人吵起来了。”惊蛰一边替沈妙收拾着桌上的纸墨,一边道:“似乎荆家人也已经在路上了,老夫人眼看着是拖不下去,着急了吧。”

    “该说的都说了。”沈妙端起茶抿了一口:“表哥是聪明人,总不能白白的被人占了便宜。”

    “表少爷也真够狠的。”谷雨也道:“眼下整日拿报官要挟,明知道二少爷方回京赴任,这要是报了官,二少爷的官路可就毁了。奴婢看,这回二少爷是少不了得娶表小姐了。这还得多亏老夫人的谨遵老太爷的家训。”说到最后,尾音忍不住高高飘起,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欢喜。

    沈老夫人的做派让人觉得犯呕,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不能让人大快人心?

    “不过……”惊蛰问道:“表小姐这样费尽心机嫁给二少爷又有什么好?老夫人与她撕破了脸,二少爷心中也是不喜,便是嫁到府上,也定不会恩爱。表小姐这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吗?”

    沈妙微微一笑:“荆楚楚嫁的不是人,而是银子。既然如此,喜欢不喜欢,恩爱不恩爱,又有什么区别?”前生荆楚楚嫁给沈丘,沈丘待她也不错,可她最后还不是将沈丘害成了如此地步。对于荆楚楚来说,只要能往上爬,对方是谁并不重要。

    “说起来,”谷雨撇了撇嘴:“表小姐想害大少爷,如今让她这么好端端的嫁进来,真是让人不痛快。毕竟这件事都是因她而起,怎么恶人都未有恶报?”

    沈妙打开窗户,看着窗外道:“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谷雨眼睛一亮:“姑娘还留着一手?”跟着沈妙呆的越久,对于沈妙的手段见识越多,谷雨已经见怪不怪了。若是从前,她大约还会惊异沈妙的凉薄与狠毒,可是一桩桩事情经历下来,对沈府其他两房的人真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那些所谓的同情和怜悯,早就不翼而飞。

    “让他们哑巴吃黄连只是开始,”沈妙道:“荆楚楚算计大哥在先,她以为,她就能逃得了吗?”

    惊蛰和谷雨目光闪闪的看着沈妙,沈妙摆了摆手:“先去把给福儿的银子结了。”

    沈老夫人最近忙于应付荆楚楚和荆冠生两兄妹,对于家宴那日最后为什么换了人,倒是完全顾不上去查明真相。福儿迟早都是要被嫁给管事家的独眼龙儿子,再多给些银子,想法子助她逃出沈府就是。

    谷雨结果银子,笑道:“奴婢晓得了,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也送一份银子过去对吗?”

    沈妙满意的点头:“不错。”

    咬人最疼的,是养在身边的狗。就像前生的小李子一样。

    她曾在这上面吃过亏不要紧,得来的教训,亦可以用作他人身上。

    ……

    五日后,沈垣和荆楚楚定亲的事情传遍了定京城。

    沈垣作为沈府除了沈丘以外最出色的少爷,在外历练几年刚回京赴任,本来等待他的是大好前程。定京城中也不乏家世相貌都好的姑娘,认真挑一挑,找个能帮衬的上他的妻子也不难。

    可是最后选择的,却是来自苏州一个白身出户的姑娘。即便是沈老夫人娘家人,换做是别的主母,也断然不会让这种一穷二白的人做高门上的少夫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京城的那点子事儿谁还能不知道。私下里沸沸扬扬传的热闹,沈垣之所以娶荆家姑娘为妻,不过是因为趁着酒醉的时候把荆家姑娘睡了。而这荆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口口声声要去报官,娶一个一穷二白的姑娘总比被御史参一本丢了官帽好得多。沈垣也是被逼到绝路才会出此下策。

    这事被当做是一件笑话在贵人圈子里传来传去,一连好几日,沈贵上朝的时候都顶着同僚们看笑话的目光,更别提沈垣了。

    他们自然因此事名声大损,对于荆楚楚来说,却是毫无关联。她坐在屋里,百无聊赖的尝着点心。

    同沈老夫人撕破脸皮后,荆楚楚原先端着的乖顺温柔全都不见,本性暴露无遗。她抓着沈垣的软肋吃着用着沈府的东西,日子过的惬意的很。

    在她的身边,收拾着屋子的正是她的贴身丫鬟桃源。荆楚楚信不过沈府的人,如今万事都交给桃源一个人。桃源道:“老爷和夫人看来不日就到了,到时候小姐的亲事一定办的热热闹闹,传回苏州,那可风光的很呢。”

    荆楚楚一笑:“也不枉我一片苦心。”

    “不过……”桃源有些担忧:“如今那沈家二少爷和老夫人待小姐就如此恶劣,日后小姐嫁过门去,万一他们欺负小姐可怎么办?”

    “怕什么?”荆楚楚打开面前的一盒胭脂端详,道:“我早已打听过了。二表妹死了,二表婶如今是疯的,主持不了大局。二房里就只有一个姨娘。一个姨娘总插手不到嫡子的房中事。至于表哥,也不是日日都呆在府上的。介时我一人在二房院中,便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得很。算起来,倒是比嫁到大房里自在的多。”

    “话虽如此,”桃源摇头:“可若是日后二少爷再娶些姬妾回来给小姐添堵……”

    “这不就看你的了嘛。”荆楚楚看着桃源,施舍一般的道:“这几年你跟在我身边,我瞧着你忠心,模样又生的俊,真有那一日,我便让二表哥收了你,你替我笼络住他,也算我对你忠心的回报。”她笑的满意:“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般福气从丫鬟变成大户人家的姨娘的。”

    桃源低下头,连忙道:“奴婢……奴婢听小姐的话。”

    荆楚楚合上胭脂,目光又落到梳妆桌前的一方手镯上,不由得拿起来看着有些发呆。桃源见状,惊奇道:“这不是……孙公子送给小姐的镯子么?”

    “孙公子……”荆楚楚喃喃道,神情有些飘忽。

    “说起来,孙公子待小姐可真好,”桃源笑道:“也不知听闻小姐定亲的消息,会有多伤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荆楚楚柳眉倒竖,打断桃源的话。桃源不服气道:“奴婢并没有说错啊。孙公子与小姐虽然见得面不多,可是一见如故,又花心思送小姐东西,可见他是真心将小姐放在心尖上的。若不是二少爷这事,孙公子一定会想法子娶小姐为妻的!”

    荆楚楚一愣,面上竟然升起一丝红晕,摇头道:“尚书府高门大户,怎么会娶我这样白身出户的人为妻?”

    “可是孙公子是真心喜爱小姐啊。”桃源的话有些口无遮拦了,可这么说,荆楚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乎有些欢喜。桃源还在继续:“要是孙公子成为荆家的姑爷那才好呢,孙公子比起二少爷来,对小姐爱若珠宝。要是嫁过去,孙公子也会把小姐捧在手心。”

    “别说了。”荆楚楚突然打断她的话:“既然我都选择了沈家,再谈孙公子也无意义。”说着说着,竟还有些感伤。

    沈垣和荆楚楚本就不怎么热络,因着之前的事更和荆楚楚处于互相敌对的位置。越是这个时候,一经对比,就越发的念起孙才南的好来。孙才南一表人才,出手阔促,对她更是温柔体贴,若说是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况且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念念不忘,桃源的一番话,像是蚂蚁在荆楚楚心上爬过,痒痒酥酥的。

    “小姐……”桃源迟疑了一下:“小姐不妨去和孙公子见一面,孙公子知道这事儿,却不晓得其中内情,若是误会你便不好了。若是说开了,也只会心疼你的遭遇。人的一辈子难得遇到孙公子这么好的人,小姐这么做,孙公子一定很伤心。”桃源道:“上次见面的时候,孙公子还说给小姐送那支蜻蜓宝石簪呢。”

    闻言,荆楚楚目光动了动。孙才南最打动她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送些礼物过来。对于荆楚楚来说,这便足够了。若是嫁给沈垣,还能让孙才南对自己念念不忘,她的虚荣心便能得到极大满足。

    似乎是思考了半晌,荆楚楚才下定决心般的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应该跟他解释。”

    “不过小姐现在同二少爷有了婚约,此事不能被外人瞧见。”桃源道:“不如交给奴婢吧,奴婢找一处无人的地方,介时小姐和孙公子说的清清楚楚,也算是没有辜负他。”

    荆楚楚点了点头。

    ……

    沈垣大踏步的往院子里走来,额上青筋跳动。

    这些日子,每日都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其实别人并非是看不出来沈垣是被人算计了,至少喝醉酒睡了谁家女儿这样的事,在定京城又不是头一次出现,有心还是无意,这些年也见得多了。众人在意的是,沈垣这样的青年才俊,竟然会栽在后宅妇人这样粗浅直接的手段中?

    尤其是,这一次似乎和沈家的草包嫡女脱不了干系。

    傅修宜虽然并未指责他,然而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也淡了不少。很简单,如今沈垣是傅修宜暗中培养的心腹,可是终有一日,沈垣是要站在明面上来的。可是有了这么一个污点,连带着傅修宜脸上也不好看。对于傅修宜这样精益求精的人来说,沈垣这次的失误,实在是有点让人恼火。

    沈垣自己也憋屈的很,被人当做笑话看了一场之后,还得娶荆楚楚那个空有其表的女人。谁都知道荆楚楚是个只看银子不认人的粗鄙小户女,而他却要娶这样的女人为妻。便是日后有谁家官家小姐再看上天他,也不会嫁进来被人耻笑。

    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紧紧盯着朝这边走来的人。

    沈妙和两个丫鬟自花园这头走过来,这些日子,她呆在西院不出门,任凭二房这头闹得天翻地覆也无动于衷,倒是显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瞧见沈垣,她停下脚步,道了一声:“二哥。”

    沈垣有些控制不住的握紧拳头,自从荆楚楚一事后,沈妙和他没有见过面。沈垣自然知道沈府里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沈妙,只是当初事情都是由老夫人交代的人办的,他插不了手。而且眼下比追究责任更重要的,是安抚荆家那些难缠的人。

    可是想想落到这般狼狈境地,全都是拜眼前少女所赐,沈垣就恨不得将沈妙掐死在面前。

    见沈垣不说话,沈妙自己笑起来:“说起来,二哥和表姐定亲了,我还未道声恭喜,恭喜你啊二哥,抱得美人归。”

    谁都能听出她话里的嘲讽。

    沈垣冷道:“多谢五妹妹。”顿了顿,他又看着沈妙:“五妹妹好本事。”

    沈妙施施然接受,她每次露出一脸欣然的模样最是让人气的发狂,沈垣冷笑一声:“五妹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还是早些明白的好。”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秀于林,大家都知我是个草包。”沈妙沉吟:“倒是二哥自来优秀,风要催的,大抵也不是我。”

    “是么?”沈垣缓缓反问:“五妹妹如今以为自己就成足在胸了?你是不是认为,我娶了荆楚楚,这局就是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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