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远远的,骆宁听到了笛声。

    笛声温柔。

    粗略一听,无比熟悉,像是她自己编的谱子。

    再一听,又不太像。

    笛声由那边凉亭传来,骆宁隐约瞧见了玉色锦袍的一角,像是裴应穿的。

    她停住脚步。

    骆宁站在山道上,一直侧耳听笛声。

    似相识,又不全是。

    骆宁只得仔细辨认,聚精会神。

    身后有人说:“你是上,还是下?”

    骆宁一惊。

    回转身,瞧见了立在她身后的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穿玄色长袍,袖口与衣襟用金线绣了祥云纹。他生得高大,肩膀开阔,故而长袍被他穿出玄铁铠甲的硬朗。

    面无表情,黑眸沉沉的,深不见底。

    “王爷。”骆宁见礼。

    雍王个子高,视线往上,就瞧见了那边凉亭吹笛的男人。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眸色里添了些不耐烦:“别在这里挡道。”

    又道,“笛声都能引你入神,心志不坚。需得多加磨砺,本王不要个傻子王妃。”

    骆宁面颊一红,想要解释。

    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总不能说,她自负以为,她编的曲子名满天下,就连裴公子都会吹她的吧?

    像又不太像,更不好如此明说了。

    不这么解释,那她在这里如痴如醉偷听裴应吹笛,实在有点跌份儿。

    她尴尬垂首:“是,民女牢记。”

    她退到旁边。

    雍王却道:“同我上山。”

    骆宁只得跟着。

    首座和尚接待了雍王,选了山顶的禅房,专门给雍王讲经。

    骆宁因此知道,雍王这次来观音寺,是受了辰王所托,替去世的辰王妃点三千盏灯。

    首座和尚向雍王单独讲经,骆宁听不太懂。

    午后禅房温暖,骆宁腹中又饱,她昏昏欲睡。

    几次强迫自己坐正。

    一个时辰过去,骆宁感觉度日如年。

    结束时,她先出了禅房。新鲜空气与阳光,叫她瞬间活了过来,她眼神都亮了三分。

    雍王还在身后,她不敢伸懒腰,脸上的喜色却藏不住。

    她却没瞧见站在禅房门口的人。

    “骆小姐。”裴应开口。

    雍王走出禅房时,正好碰到骆宁转头看裴应。

    她脸上的喜色尚未收敛,全落入了雍王眼里。

    【第039章

    王爷恶语相向】

    裴应上前见礼:“王爷。”

    雍王非常冷漠一点头:“姑母可歇好了?”

    “娘已经起身。”裴应道。

    “前头领路,我去看看姑母。”雍王说。

    骆宁站在那里。

    雍王一口一个“王妃”,这会儿去见亲戚,却并没有叫上她。故而骆宁待他们走远了,自己回了厢房。

    雍王与裴应,是姑舅表兄弟,裴应比雍王大两三岁。

    不过在天家的权势面前,血脉亲情微不足道,尊卑才是最要紧的。

    晚上用斋饭,骆宁竟还见到了雍王。

    她微讶。

    雍王与裴应一席,骆家女眷陪公主一席。

    饭毕,仍要听和尚讲经。

    骆宁真听不进去,想着:“下次不来了。”

    雍王在,她又不好溜走,只得乖乖坐下;她不走,堂妹更不敢一个人走,也陪坐。

    诵经毕,时辰不早,雍王要下山回府。

    裴应送至山门口。

    “……方才听你吹笛,笛声不错。”雍王面无表情。

    裴应微讶。

    这位王爷虽然是他表弟,从小心高气傲,被先皇捧在掌心,又把一众兄弟比得平庸无能,裴应几乎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待雍王十三岁,先皇龙体有恙,太后联合崔家,把雍王逼走,迫使他去了苦寒边陲之地七年。

    直到新帝登基,朝中诸事稳定,太后才招了他回京

    裴应心中的雍王爷,冷漠骄傲,不屑于与凡人搭讪。

    他却问起了笛子。

    “学过几年。”裴应说。

    雍王:“方才在后山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自编的古曲。”裴应说。

    雍王没说话,唇角撇了下。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表情也轻微,可裴应愣是感觉听到了一声嗤笑。

    “……改着玩的,难登大雅之堂。”裴应说。

    雍王:“的确,曲调全然不对,任谁听着都格外别扭。没这本事,还是别改。”

    裴应:“……”

    他小时候也这样嘴毒吗?

    裴应记得他不太爱搭理人。除了太子,每个人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只辰王敢逗逗他。

    裴应无缘无故遭他挑刺,心里不爽。

    他祖父乃“天下坐师”,御史敢骂皇帝,面对他祖父会客气有礼,裴应自身又格外优秀,他可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静静笑了下:“曲调尚可,勉强能入耳。只是阳春白雪,王爷许是听不惯。秦楼楚馆的笛声,王爷应该喜欢。”

    雍王转眸,回视他。

    山门口的灯笼光线不明,他黑眸在暗处,似猎豹的眼,锋锐精亮:“既知阳春白雪,也懂秦楼楚馆,你会得挺多。

    下次请母后劝劝姑姑,还是多敦促你上进。好好一个人,长得也人模人样,别落于下流。”

    裴应:“……”

    他面颊抽了下。

    他离京两年多,最近才归,并未得罪这位王爷,甚至没见到他。

    好好的,他怎么骂起人来?

    雍王骂完了,居然还不走,问他:“笛子能否给本王看看?”

    “此物珍贵,恕我不能示人。”裴应冷冷拒绝了他。

    他转身回了山门。

    雍王快步下山,骑马回城去了。这个时辰城门已锁,瞧见是他,看守城门的侍卫才急忙开了门。

    他神色冷,守城门的侍卫生怕惹火烧身,很是忐忑。

    翌日,在观音寺用过了早上的斋饭,骆家女眷同公主一起下山。

    在山脚下,公主留骆宁说话:“不日就是上巳节,到时候我设探春野宴,你要来。”

    骆宁应是:“这次绝不敢托大缺席。谢大长公主厚爱。”

    公主欣慰一笑:“看你合眼缘。”

    骆宁与她闲聊几句,裴应一直在旁边,沉默听着。

    他温柔文雅,说话慢声细语,笛子吹得很动听……

    想起笛子,骆宁便想到了韶阳寡居的冯夫人。

    “……您可知道这位冯夫人?”骆宁同大长公主说起。

    公主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裴应。

    裴应神色如常。

    “她呀,性格野得很。”公主笑道。

    骆宁微讶:“是吗?冯夫人喜静……”

    “她不喜静,她喜船。”公主笑道。

    骆宁:“……”

    什么叫“喜船”?

    船舶的意思吗?

    跟船舶又有什么关系?

    “改日同你细说。”公主说,“你怎么问起了她?”

    “我们相邻住了一年,她对我极好。若您往驸马的老家送东西,我想捎带一些礼物给她。”骆宁道。

    大长公主:“我下个月要送。你把东西备好,送到公主府来吧。”

    骆宁应下了。

    回去路上,大长公主叫儿子进来坐马车。

    “不叫她知道?”公主打趣儿子。

    裴应面上浮动一抹尴尬:“不妥。被揭穿,儿子要羞得一头碰死了。这不是光彩之事。”

    “也不算丑事。”公主说。

    “于男子而言,是丑事,断乎不能在年轻女郎跟前丢这么大的脸。娘,您别把儿子逼死了。”裴应认真说。

    又道,“有了坏印象,恐怕此生都难逆转。千万保密,半个字也不能泄露。”

    嘉鸿大长公主失笑。

    她不再劝。

    骆宁等人回了侯府,侯夫人白氏提前得了管事口信,携白慈容在门口等候。

    搀扶老夫人,白氏笑问:“在观音寺遇到了嘉鸿公主?”

    “正巧碰到。”老夫人说。

    侯夫人:“我要是昨日知道,连夜上山去了。既有这样的缘分,不能轻待了她。”

    老夫人语气很淡:“是公主款待咱们,不是咱们招待公主。‘轻待’二字,你莫要说出去,叫咱们无地容身。”

    白氏一阵尴尬。

    她低垂眼帘,沉默两息,才道:“儿媳冒失了。”

    老夫人抽回手:“你忙吧,家里一堆事靠着你。”

    由二夫人和大少奶奶搀扶她回了西正院。

    午饭时候,侯夫人把大少奶奶温氏叫到了东正院,问她观音寺情景。

    “……除了公主,还有什么贵人?”侯夫人。

    温氏:“儿媳不认得。要不是嫁入侯府,这些贵人哪里见得着?”

    这话倒是不错。

    侯夫人听得顺耳,又问:“驸马可同公主一起去了吗?听说公主还有个儿子,他是否去接公主?”

    温氏:“公主府人多,我一直跟在祖母身边,不敢多看多望。”

    “其他人呢?”

    “好像也没有,都是公主府的。”温氏道。

    侯夫人问了她最想问的:“公主同阿宁说话了么?”

    “说了。”

    “可听到说了些什么?”

    温氏想了下:“就是琐事。问她身体如何,吃什么药;府上的人待她怎样。”

    侯夫人心下一紧:“阿宁怎么说的?”

    “老夫人与二婶都在,阿宁自然是夸样样都好。”温氏道。

    侯夫人对温氏的话,不疑有他,便放了她回去。

    早知道老夫人运气这么好,随便去上个香都可以遇到贵人,白氏真该带着白慈容一起去。

    这般好机会,偏又叫骆宁捡去了。

    骆宁又不会讨巧,没在公主面前露脸,浪费了这么好的时运。

    “阿容有阿宁一成幸运,这会儿早飞上枝头了。”白氏想,“莫不是这骆家的祖坟,真保佑了阿宁?”

    【第040章

    揭穿侯夫人的阴谋】

    骆宁正在备礼。

    她拟了单子,叫孔妈妈出门替她寻买。

    都是盛京城里比较有特色的:绸缎、首饰与药材。

    她绞尽脑汁,才列了七八样。

    “……提到冯夫人的时候,公主说话有点奇怪。”骆宁与秋华、秋兰说起此事。

    又问她们俩,“冯夫人有何不对劲?”

    “她不肯见人。”秋华说。

    “她甚至不说话。”秋兰也说。

    “公主说她喜船。这个船,是何意?”骆宁问,“我知晓韶阳不少人走南海发财,家中养着船队。冯夫人莫不是也养船队?”

    “她寡居,想要寻些门路赚钱,人之常情。”秋兰说。

    “公主特意提,又是何意?”

    秋华与秋兰乱猜了一通。

    最后是骆宁说:“那个冯夫人,会不会是男人假扮?真的冯夫人走船去了?”

    秋华与秋兰被她吓一跳。

    秋兰说:“岂敢?冯氏宗族,门风森严。其他女眷随意逛闹市,可冯家守寡之人,出门都需要带帷帽。”

    秋华则说:“大小姐,您怀疑冯夫人养了野汉子?”

    “不是。”骆宁摇摇头。

    她没有再说。

    因为,裴应吹的曲子,她记下来在心里默默背诵,是三支古曲取段合编的。

    而凑巧,那三支古曲,都是骆宁拿去改的琴谱。

    他们用相同的曲谱,去改曲子。

    故而骆宁觉得很耳熟。

    天下曲谱成千上万,恰好三曲一样,真是巧合吗?

    骆宁见过几次冯夫人背影,远远都觉得她高挑。

    “……算了,不猜了,猜得我头疼。旁人有秘密,理应尊重。”骆宁道。

    她备礼,托大长公主送给冯夫人。

    公主似是而非的话,不摊到骆宁跟前,骆宁就假装听不懂。反正跟她无关。

    她即将被指婚给雍王。

    前世,裴应非要求娶她,也是两年后的事。

    如今形势改变,说不定到了那时候,雍王提前登基,骆宁被封为“韶阳郡主”,有封地有俸禄,过她的好日子去了。

    谁还在乎两年后的事?

    她吃睡很好。心里时刻警惕、筹划,却极少背负沉重与心酸。故而哪怕思虑很重,心情也轻盈。

    二月底,盛京下了两场雨。

    春雨贵如油,庭院桃花一夜间全开了。红粉绒绒,花香馥郁。晨雾中,桃蕊被露气浸润,楚楚可怜。

    枝头疏影摇曳,原是燕子归来,落在细细颤颤的树梢,引得桃枝落樱如雨。

    骆宁早起开了镜匣,对镜梳妆。丫鬟秋兰替她梳头,又为她挑选衣裳。

    “大小姐,上午做什么去?”秋兰问。

    骆宁:“上次爹爹送给我的字帖,是董书圣的,我要练起来。”

    “叫初霜去磨墨。”秋兰说。

    骆宁点点头。

    早膳吃得比较清淡。

    饭后,骆宁净手挽袖,打算练字的时候,侯夫人白氏那边的一等丫鬟来了。

    “……要做夏衫了,大小姐。夫人叫您去挑选料子。”丫鬟说。

    上个月刚做了春衫,就要做夏衫,日子过得很快。

    春天不冷不热、不湿不燥,是骆宁最喜欢的季节,可惜它总是格外短暂。

    骆宁便去了。

    东正院的西次间,欢声笑语。家里的女眷都来了,围着炕几上的布料挑挑选选。

    布料太多,琳琅满目。

    “阿宁姐,你快来选,这是我爹爹着人从余杭送来的最时新料子。”白慈容笑容款款。

    骆宁上前,轻轻摸了两匹料子,的确都是上等绸缎。料子好,颜色轻,又时新。

    “大舅舅太大方了。”骆宁笑道,“看样子,这几年很发财。去年也是送了这些吗?”

    白慈容一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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