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惜他只是武将。

    在重文轻武的本朝,又有门阀望族在前,一个三品武将能力有限,白家不曾巴结过他。

    只是他夫人回娘家,带回一点好处。

    “……大舅舅给的钱,是买镇南侯的声望。他做生意,还不知暗中用了多少人脉,给您埋下多少祸根。”骆宁说。

    又说,“爵位是咱们家的。大舅舅不想送,可以不送。咱们又不用反过来求他。”

    还说,“他要是闹出大祸事,朝廷第一个问责的,可是爹爹您。到时候,咱们阖府的脑袋,够不够填坑?”

    镇南侯心头发颤。

    他何尝不知?

    只是幕僚不怎么跟他说实话;他自己又心存侥幸,刻意忽略。

    骆宁说出来,是把难题摊在镇南侯面前,叫他不得不面对。

    “依你说,咱们往后不收你外祖家的年礼了?”他冷冷问。

    “年礼是年礼,礼尚往来。他送太多,是陷爹爹不义。”骆宁道。

    又道,“爹爹,大舅舅从前巴结门阀,送的都是十几万两。”

    一万两银子,虽然是豪阔无比,足够侯府好几年花销。

    可再好的礼,也怕对比。

    一对比,心态失了衡准,万两银子买个仇。

    骆宁很想说,爹爹你拿白家多少银子都适合,你养人家孩子。

    将来,连同整个侯府、骆家三代基业,都要拱手送人,白家银子花得值。

    “此言不错!”镇南侯把骆宁的话听了进去,脸色极差。

    白家看人下菜碟,实在叫人讨厌。

    当年他娶白氏女,一是图丰厚陪嫁,二是被白氏美貌迷昏头。说到底,商户女哪有资格嫁他?

    他那时候已经是四品武将了。

    白家一商户,却不屑于巴结他。直到如今,才来卖人情,欺人太甚。

    他叫骆宁回去了。

    回到正院,镇南侯气色不善,对侯夫人说:“正月春宴,叫你侄女安心待在府里。

    小小商户女,你带她出门赴宴,是对世交的侮辱。人家当面不提,背后骂咱们。”

    侯夫人呆住:“侯爷,这……阿容有哪里做得不对吗?她是个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也不是你女儿。”镇南侯道,“平时怎么捧着她,我不管你。春宴大事,你失了侯府体统,我绝不轻饶!”

    侯夫人脸色煞白。

    她看着镇南侯,半晌都辩驳不了一句。

    是谁说了闲话?

    骆宁?

    那个宋姨娘?

    侯夫人等着这次春宴,叫白慈容出现人前,大放异彩。

    “侯府表小姐”,才是她身份,谁敢计较她是不是商户女?

    镇南侯却莫名其妙发怒,把这条路给堵住了。

    白家花了那么多钱!

    骆家这些人,没一个有良心,他们真是该死。

    怪不得骆宁那么讨嫌。

    她是骆崇邺亲生的女儿,像他。

    骆宁又打了两个喷嚏。

    浮光玉锦她没有动,就放在箱底。此物是太后所赠。太后是好意,可太过于招摇了,惹人嫉恨。

    她不用,也绝不会给任何人用。

    【第018章

    阻拦骆宁进宫,下毒】

    除夕,镇南侯府过得还算热闹。

    侯夫人哪怕再不满,也会撑起笑容来操持家务。

    她从不敢撂担子。

    原因很简单,骆家祖上是有些基业的,不是靠着镇南侯骆崇邺才发了家,更不是吃侯夫人的陪嫁。

    侯夫人的财富,只是收买人心、锦上添花,而不是捏住了侯府的钱帛命脉。

    骆家祖上有三千多亩祭田,足够儿孙几辈子吃喝不愁。

    若侯夫人不想管家,把账本交出来,她就需要解释,她这些年用骆家的名义替她娘家结交的花销。

    这些礼金,骆家本不需要出,是白氏想要来往的,倒贴钱。人家并没有回礼。

    而且,她不管家,就断了她娘家往后的路。

    白家近十年靠着海路大赚特赚,仍是没有攀上比骆家更高门第的姻亲,可见权阀对商户的轻视。

    骆家是他们的唯一。

    他们从前还仗着手里的钱,刻意轻视骆家,又妄图通过骆家搭上更好的权贵。

    ——你是唯一的踏脚石,却又觉得你不够高,看不起你。

    骆家现如今有了爵位,白家与侯夫人更是死也不敢放手。

    这个道理,镇南侯、老夫人和白氏是知道的;故而镇南侯母子面对白氏时,哪怕拿了钱,也不卑不亢。

    而白氏,持家很用心,从不懈怠。

    其他人则多少有点糊涂,被白氏绕晕了,被钱财迷了眼,看不透本质。

    大年初一,外命妇们要进宫向太后娘娘拜年。

    侯夫人白氏寅时初就起床,梳洗穿戴。

    白慈容一大清早就到了,帮衬姑母挑选首饰。

    “这套红宝不错,衬托得姑姑您气色好。”白慈容说。

    侯夫人:“太艳丽了些。”

    “进宫朝贺,自然要隆重贵气。”白慈容说。

    侯夫人想了想,果然选了红宝首饰。

    看着侯夫人按品大妆,一品诰命的朝服繁复奢华,白慈容眼睛里有无法遮掩的羡慕。

    “……姑姑,还是你嫁得好。”她小声说。

    侯夫人遣了丫鬟下去,握住她的手:“将来,你会嫁得比我更好。这侯府的爵位、白家的钱财,是你双翼,定叫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白慈容心口跳了跳:“姑姑,我不敢想。”

    “我是余杭商户出身,你能想到我今日要进宫朝贺?”侯夫人轻轻笑了,“咱们命中带贵,身边这些人都是咱们养分。”

    白慈容面颊滚热。

    “哪怕不是王妃,也该是望族少夫人。”侯夫人又道。

    白慈容眼睛眨了眨:“若真如此,阿容之前孤孤单单的苦,就算没有白吃。”

    侯夫人轻轻搂着她,心疼不已。

    寅时末,侯夫人待要出门时,外面的天还是漆黑。

    宫里突然来了人。

    太后崔氏的寿成宫,来了位太监,宣了太后口谕:“着侯夫人携大小姐骆氏阿宁进宫拜年。”

    侯夫人跪下磕头,谢恩。

    手却在袖底,微微攥住。

    她不想带骆宁出席,免得骆宁盖过了风头,将来白慈容再出面时,旁人拿她们比较。

    一旦比较,白慈容会落下风。

    被吹嘘出来的才女名头、美貌,都不如“侯府嫡小姐”来得实在。

    侯夫人打定主意要把骆宁嫁去千里之外的韶阳。她到时候可以给骆宁一笔极其丰厚陪嫁,算作母亲的补偿。

    现在,太后却命她带骆宁进宫。

    不能违旨。

    白慈容听说了此事,脸上又有了藏不住的艳羡:“太后娘娘对阿宁姐真好,她真走运。”

    侯夫人的心都揉碎了。

    她实在不能接受白慈容羡慕任何东西。

    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给白慈容。

    白慈容没有的,骆宁也绝不能有。

    侯夫人想到此处,立马翻箱倒柜,寻出一个小玉瓶子。

    她吩咐丫鬟:“早上熬煮的燕窝粥,端一份来。”

    丫鬟应是。

    侯夫人把小玉瓶里的东西,悄悄倒一点进燕窝粥里,叫小丫鬟用食盒拎着,送去文绮院。

    她也亲自去了。

    “……快些吃了东西,梳妆。太后娘娘特旨叫你去拜年。再迟一些,宫门挤满了人,不好进,耽误了时辰。”侯夫人笑道。

    她从小丫鬟手里,亲自捧了燕窝粥,递给骆宁。

    骆宁接过来,嗅到了一股子极淡极淡的香味。

    前世,她喝过两次这种燕窝粥。

    第一次,浑身发红疹,面颊肿得像猪头,受足两日的苦才消退;第二次,她心生警惕,又觉得母亲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还是喝了。

    同样发红疹。

    做了鬼,瞧见母亲用此招对付不太听话的双胞胎姨娘,份量大,叫一位姨娘皮开肉绽而死,骆宁才恍然大悟。

    是那么毒的药。

    只是给骆宁的,剂量极少。

    两次用药,都是抢了骆宁的机会,夺给白慈容。

    想到这里,骆宁突然笑了笑,捧着燕窝粥递给母亲唇边:“娘,您先喝一口。宫里不赏饭,您别饿肚子。”

    侯夫人似乎吓一跳,猛地往后一偏头。

    她自己也意识到反应太过,又笑道:“我刚涂了口脂,别沾花了。”

    又笑道,“你快趁热喝。”

    骆宁用袖子挡住碗沿,假意喝了一口,把燕窝粥倒一些在袖子内侧。

    她拢着袖子,笑道:“现在还不饿,我先梳头。”

    她支走侯夫人,叫她去外院厅堂静坐稍候。

    而后瞅准侯夫人再次进来催的时机,把碗放在唇边。碗里的燕窝已经倒掉了,她做做样子。

    “漱漱口,要上些口脂。”侯夫人满意而笑。

    骆宁果然照做。

    临到出门,还遇到了白慈容,她要去向老夫人拜年。

    她的衣着,比骆宁的华贵万倍。

    骆宁穿一件素面长袄,绯红色长裙,外面是绸缎斗篷;而白慈容,她穿缂丝妆花长袄,淡紫色幅裙,罩孔雀毛织的大斗篷。

    “姑姑,阿宁姐,你们要出门了?”白慈容笑道。

    眼神却不住打量骆宁。

    骆宁微微颔首。

    侯夫人似看不见骆宁衣着淡雅,眼底只有对白慈容的褒奖。

    白慈容太美了,又贵气,像她。

    “快去吧,天冷。”侯夫人拍了拍白慈容的手,这才带着骆宁出门。

    门口,停靠两辆马车。

    侯夫人特意准备的。

    “阿宁,用这种四乘马车,容易过拥挤,大家的六乘马车去皇城根下周转不开。”侯夫人说。

    骆宁知道这是实话。

    正旦拜年的人太多,大家都会用四乘马车,否则无处落脚。

    之所以用两辆,是方便中途送骆宁折返,否则母女俩各自只带一个下人,一辆就够用了。

    骆宁搀扶了下白氏胳膊:“娘,您慢些。”

    又露出手背上一点红痕,给侯夫人瞧见。

    天色仍是黯淡,看不清楚是红疹还是胭脂,侯夫人也不好细看,瞄一眼,放心上了车。

    看着白氏上了马车,她才上去。

    她对车夫道:“走安兴坊的近路。”

    【第019章

    直接叫她王妃了】

    侯夫人白氏的马车先出发,陪同她的,是她心腹甄妈妈。

    甄妈妈七岁在白氏身边,而后又做了白氏的陪嫁丫鬟,再后来配了小厮,做了管事妈妈。

    甄妈妈小时候挨过打,子嗣艰难,丈夫染时疫去世,她孤身一人,一直陪在侯夫人身边。

    是左膀右臂,是刽子手,是唯一知晓侯夫人所有秘密之人。

    “……茯苓,我待阿宁是不是太苛刻了?”侯夫人心头颤抖。

    她不忍心。

    她不喜骆宁,瞧见她就很烦,可到底是她女儿。

    给女儿下药,哪怕明知不伤她性命,只是遭一天皮肉起疹的罪,她还是心头难安。

    内心的情绪,总在与理智背道而驰。

    甄妈妈握住她的手:“夫人,您这是为了大小姐好。也是为阿容小姐寻一条路。

    一碗水总要端平的,大小姐得到太多,水满则溢,您适当给她减减,是替她积福。”

    侯夫人轻轻舒一口气:“你所言极是。”

    又似找补,“要是阿容如此辉煌,我也会压一压阿容,给阿宁一些机会的。”

    “是。”甄妈妈轻声叹道,“阿容小姐太可怜了,处处低一等。又聪慧、机灵、孝顺,您再如何疼爱她都不为过。”

    侯夫人说服了自己,一口气透了出来。

    她们走了一路,车夫没发现后面骆宁的马车不见了,只顾往前。

    越往皇城脚下,越是拥挤不堪,坐骑与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骆宁的马车,从小路挤过来,避开了通往皇城的几条要道,很快到了雍王府后门。

    她下车,拿出令牌:“我想见总管事。”

    后门当值的亲卫见状,没有叫她稍等,而是立马说:“王妃,您里面请。”

    骆宁微讶。

    赐婚圣旨还没下,只是拿了个令牌,准妃都不叫,直接叫她王妃了?

    “这令牌,不一般?”骆宁看了眼令牌。

    她带着丫鬟秋华,随王府亲卫往里走,去找王府总管事。

    她想让总管事帮忙,带着她从皇城的西北门进去。

    寿成宫距离西北门更近。

    骆宁需要赶在侯夫人面前,先见到太后娘娘,免得再生波折。

    侯夫人是打定主意要藏她。

    她不能露面。

    如果说,骆宁是初升的骄阳,白慈容便是晨曦的露水。露水依托花瓣,极其美丽,可一旦骄阳升起,她就会被抹杀。

    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太后的救命恩人骆宁,如果先被人认识,往后表小姐怎么行走都在骆宁光环之下。

    侯夫人再想“以次充好”就不太可能了。

    为了先入为主、为了混淆视听,侯夫人今天一定会阻止骆宁出现在寿成宫。

    前世,她落水后发烧,大夫给她开的药连退热都做不到,不就是把她圈在家里不准出门吗?

    正月春宴,是盛京最热闹的交际。春宴办得好,认识的人多,往后各种节令的宴请,才会被邀请。

    今年是白慈容及笄后的第一年春宴,对她至关重要。

    同样,对骆宁也如此。

    骆宁想着,便到了王府的正院。

    亲卫通禀一声,里面竟传她进去。

    骆宁:?

    她来见总管事,到这里做什么?

    雍王应该是一大清早就入朝了。正旦的朝会,很早就开始。

    骆宁踏入院门,却瞧见了雍王萧怀沣。

    萧怀沣高大挺拔。正旦之日,他着亲王衮冕。衣袖绣龙,是九旒冕,衬托他气质绰约。

    眸色深邃明亮,安静落在骆宁身上。

    然后,眉头微蹙:“大年初一,你进宫讨饭?”

    骆宁微讶:“王爷……”

    “周副将,去库房找一件斗篷给准妃。穿如此寒酸,外命妇们只当母后苛待了你。”萧怀沣不待她说话,继续道。

    骆宁:“……”

    萧怀沣吩咐完了,才问她:“做什么来的?”

    “路上太拥堵,怕是赶不及见太后娘娘,想找王府管事,从西北门进去。”骆宁不敢耍花腔。

    萧怀沣:“你随我进宫。”

    他们说话时,周副将拿了一件银狐裘斗篷,递到萧怀沣手边。

    萧怀沣面无表情,对骆宁说:“解下,换上这个。”

    骆宁应是,利落解下了自己的斗篷。

    银狐裘斗篷不仅轻便,还格外暖和。比骆宁身上这件舒服百倍,看上去也更加华贵。

    她道谢。

    萧怀沣带她进宫,让她把车夫和丫鬟都留在王府。

    她也答应,没一句废话。萧怀沣眉头舒展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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