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片刻后,侯夫人与白慈容也到了。

    “……都坐下吧。”侯夫人笑着说,“午饭前没什么事,你们都去老夫人的佛堂,抄写佛经,替老夫人尽尽孝心。一年到头,也就今了。”

    众人应是。

    骆宁搀扶老夫人,从里卧出来。

    老夫人穿了宝蓝色长袄,鬓发点缀黄金镶蓝宝首饰。哪怕首饰昂贵,也只显得和蔼可亲,不增贵气。

    反而是骆宁的母亲,才做了三年一品诰命夫人,身上的雍容华贵,已经入了骨髓。

    “祖母,这发钗真好看。”骆宁的庶妹骆宣说。

    老夫人笑道:“去年寿辰,阿容送的。”

    “这种蓝宝,除了老夫人您,其他人再也配不上。”侯夫人白氏笑道。

    众人纷纷恭维。

    老夫人看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白慈容,欣慰点点头。

    白慈容生得很美,却又不张扬跋扈,瞧着赏心悦目;对侯府众人,她极其大方,给的都是她们远远用不上的名贵礼品。

    两浙路的余杭府白家,靠着海路生意,财力惊人。

    要不然,白氏一个商户女,也没资格嫁给将军。

    白氏嫁到骆家之前,余杭白家就挺有钱的,只是没现如今这么阔。最近十年开海禁,白家把握了时运,一跃成为余杭首富。

    骆家人人羡慕大夫人娘家豪阔。

    大夫人隔三差五回去,总带回来数不清的礼物,故而老夫人和其他妯娌也不会计较她频繁归宁。

    饶是如此,大夫人也不会把真正值钱的东西贴补婆家——到底不太好听。

    但她把白慈容接了过来。

    她用白慈容的手,送出去的名贵首饰就不知凡几。

    老夫人拿了,还不用背负“靠儿媳妇”的名声,自然对白慈容这个表小姐很喜欢。

    大家好处拿到手软,心照不宣,对白慈容好,就是对财神爷好。

    老夫人起身去佛堂,白慈容想要搀扶,老夫人这时候想起了自己的亲孙女。

    她又看一眼骆宁。

    骆宁眼睁睁看着众人捧白慈容,表情上没有半分失落。

    她大大方方站在后面,莹润面颊带着一点淡笑。

    “阿宁,来。”老夫人喊了孙女。

    骆宁上前,搀扶老夫人的手臂:“祖母,门槛高,您慢一些。”

    白慈容神色一闪,又很快恢复了镇定从容。

    侯夫人白氏只得笑一下,携了白慈容的手,一同往西正院的小佛堂去了。

    “阿宁和白姑娘,长得好像。”二夫人突然想。

    表姊妹如此相像的,也不算常见。可能是她们俩都像侯夫人白氏的缘故吧。

    这个念头,比一阵风还轻,很快从二夫人的心头掠过,不留痕迹。

    进了小佛堂,门口瞧见了几片碎玉,侯夫人先出声:“怎么回事?”

    下人待要解释。

    老夫人看一眼,预备解释,侯夫人白氏却继续说了话:“怎么像是白玉碎片?”

    白慈容也微微提高了声音:“白玉碎片?难道是观音像上的吗?”

    其他人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

    老夫人的小佛堂,供着好几尊菩萨,其中还有一尊特别奢华的白玉观音像。

    这是白慈容的父亲、侯夫人的大哥,三年前上京恭贺妹婿得了爵位时,特意送给老夫人的重礼。

    白玉观音不仅昂贵,还很有来历,它是贵人放在南海观音寺二十年的法宝,而后流落海外。

    白家偶然所得。

    老夫人得此观音像,视若珍宝;京里两位权贵门阀的太夫人上门做客,就是拜观音像来的。

    不仅仅珍贵,还是老夫人的心头肉。

    如今瞧见了碎瓷,人人紧张。

    “不会,小佛堂时刻有人看守,白玉观音不会出事的。”白慈容安慰她姑姑。

    侯夫人提着心。

    “是啊,咱们家最近风调雨顺的,没有任何不妥,白玉观音岂能有差错?”三夫人说。

    众人随着老夫人,进了佛堂。

    正位摆着的白玉观音,质地温润,低敛眉目,慈悲望向众人。

    骆家女眷都松了口气。

    只侯夫人与白慈容,神色微微变了变。哪怕她们想要遮掩,也一时收不及。

    “娘,您别担心,观音像很好。”骆宁开了口。

    众人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眉宇的慌乱与惊愕来不及淡去,她索性不掩了,轻轻捂住心口:“我这心乱跳,真是怕了。”

    老夫人笑容和蔼慈祥:“你们一个个都不经事。早起时,阿宁想在佛前供一支白玉如意,哪晓得她那个小丫鬟笨手笨脚的,玉如意打了。

    叫她收拾,又没扫干净。我方才就想说,还没开口,你们一个个担心得不成样子。”

    众人了然。

    白慈容无法自控看向骆宁;而骆宁,正好回视她。

    两人目光一触,刀锋相击,似有锋锐又刺耳的刮擦声,叫人心头发寒。

    白慈容垂下眼睫。

    侯夫人白氏眼底的情绪,也半晌无法安静。

    她也看一眼骆宁。

    骆宁同样把视线转向她,并且开了口:“娘,您别怕。怎么吓成了这样?”

    “那尊观音像太贵重,而且是法宝,娘真担心。”侯夫人说。

    “观音像稳稳坐佛堂,不是吹风能倒的。没人敢故意推倒它,一般情况下不可能碎的。娘,您怕什么?”骆宁问。

    这一句话,带着莫名深意。

    二夫人和三夫人,早已偷偷看侯夫人白氏神色,又假装是不经意瞄到了她;庶妹骆宣心头一凛。

    老夫人握住骆宁的手:“这话不错。你们都别太小心。阿宁回来了,咱们家有了兴旺之人,不会出乱子的。”

    众人应是。

    上午,老夫人念佛,其他人抄佛经。

    骆宁安安静静坐着,一刻也不走神,把一卷佛经写完。

    她写完了,虔诚跪在佛前,良久都不睁开眼。

    堂妹骆宛在心里想:“大姐姐求什么?求得这样诚心。”

    比起她们,大姐姐已经拥有很多了,她还要求得如此专注,心里期盼什么?

    【第014章

    喜事,也是隐患】

    骆宁跪在蒲团上,阖眼沉思。

    思绪飘回了前世。

    小年出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老夫人的小佛堂里,最名贵的一尊白玉观音像砸碎了。

    是被推下来的。

    到底是风还是人,亦或者神明,都不得而知。

    老夫人当时吓得腿脚发软,半晌都扶不起来。

    骆宁落水后发烧,被老夫人接到西正院养病。小年那天她大病未愈,勉强支撑着起床。

    老夫人叫她去小佛堂磕头,祈求平安康健,就瞧见了这一幕。

    人人色变。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夫人哭着说。

    骆宁的母亲,趁机对老夫人说:“还是赶紧把阿宁挪出去吧。老夫人,太贵重的人,可能咱们府里压不住。”

    嘴上说“贵重”,实则说骆宁带灾,是祸害。

    老夫人没回答她。

    但因大受刺激,老夫人病倒了,也没法替骆宁做主。

    骆宁的风寒、高热才好一点,又回了文绮院。

    下人们越发看不起她,明着暗着都刁难她。

    府里人人议论:“大小姐才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她恐怕真是个灾星。”

    “何时送走她?侯爷与夫人真应该早下决断。”

    也正是老夫人病倒、骆宁又旧疾复发,正月一切应酬由侯夫人白氏做主。

    她特意用这个机会,捧白慈容。

    白慈容今年二月份才及笄,明年正月,是她及笄后第一个春宴。之前替她买了很多名声,这次又是隆重出席,几乎将她推到了名门贵女的高位。

    只是真正有名望的门第,还是不愿意娶商户女。

    说到底,白慈容不是镇南侯府的嫡小姐,她是余杭白氏的原配嫡女。

    现如今余杭白氏的主母,只是她继母。

    虚名只是糊弄人的,真正有权有势的门第,看不上她。

    而她和侯夫人白氏,想要的仍是高门婚姻,不肯将就一点。

    太贪心了。

    骆宁想,如果侯夫人和白慈容不是那么心高气傲,妄图攀附门阀望族,借助当时营造出来的头衔,白慈容也许可以嫁个不错的新贵。

    再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力压门阀、抬举新贵,新贵在朝堂的势力远胜过了门阀。

    今生,骆宁改变了这一件事。

    她叫孔妈妈去集市,买了一尊不太值钱的、普通的白玉观音像。又叫洪嫂帮忙,凌晨时换掉了真正昂贵的观音像。

    半个时辰前,有人悄悄潜入小佛堂,把观音像推倒。

    那人闪得很快。

    是老夫人身边的,对小佛堂很熟悉。

    孔妈妈等人怕打草惊蛇,没有贸然在附近蹲守,没看清楚人脸。

    假的白玉观音像碎了,孔妈妈和洪嫂抓紧时间收拾,把真的抬出来供上。

    又摔断一根玉质上佳的玉如意,叫侯夫人白氏瞧见名贵白玉的碎瓷。

    骆宁早上进去里卧时,提前告诉了老夫人,说她的丫鬟在小佛堂摔了跟玉如意。

    “那是替你挡了灾。”老夫人并不介意。

    故而,这一幕就达成了。

    白玉观音像没事,老夫人不会再生病,侯夫人的算计全部落空。

    骆宁想到这里,再次跪拜。

    “菩萨保佑。”

    小佛堂很安静。

    暗流汹涌,几个始作俑者清楚,其他人,包括老夫人在内,都只看到了湖面微起波澜。

    侯夫人两次看骆宁。

    骆宁没有与她对视。

    中午饭的时候,家里男人们也来了。

    老夫人的西厅安置了三桌,骆宁等人坐在第二桌,表妹坐骆宁下首,位置比骆宁的堂妹、庶妹都要好。

    庶妹骆宣以白慈容马首是瞻;两个双胞胎庶妹才七岁,不太懂这些;只堂妹骆宛很不满。

    “祖母,您的小佛堂如何?听闻有些意外。”大哥骆寅突然开口。

    他的话,让主桌微微一静。

    镇南侯诧异:“小佛堂怎么了?”

    侯夫人轻轻一咳:“无事发生。”

    老夫人看向他们,略微沉吟才说:“小佛堂碎了一样东西。”

    镇南侯:“碎了什么?”

    “祖母,是不是很贵重的东西?”骆寅问。

    侯夫人白氏继续抢先开口:“阿宁要供一支玉如意,不小心摔碎了。就这点事,也传到了外院。咱们的下人真该严管一番。”

    镇南侯不悦:“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在饭桌上提?”

    瞥一眼长子,有些不满。

    骆寅心中吃惊。

    挨了父亲的骂,仍是怕他,又记恨他,面颊微微抖了抖。

    等他做了镇南侯,他就把骆家祖坟给刨了,来出这口从小到大的恶气!

    不过,观音像怎么……

    骆寅回头,往骆宁那一桌看一眼。

    骆宁在吃饭,表情安静。她沉稳,眼睛从不乱飘,竟是比白慈容的气质好。

    骆寅眉头再次紧拧。

    “灾星!”骆寅在心里骂,“不孝的东西!”

    侯夫人气定神闲,突然对老夫人说“娘,有个喜事要同您说。”

    老夫人:“什么喜事?”

    “宋姨娘有了身孕。侯爷老来得子,真是兴旺之兆。”侯夫人笑道。

    宋姨娘等小妾,坐在最后面一桌。听到侯夫人说她,她羞赧一笑,站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礼。

    镇南侯还不知这喜讯,眼睛里添了笑意:“何时诊断出来的?”

    “今早。”侯夫人白氏笑道。

    老夫人也欣慰一笑。

    添丁增口是好事。

    要是这好事出了差池,总需要有人背锅的。

    侯夫人白氏原本还不想这个时候提,只等“事情落定”再说。

    无奈长子消息落后,差点出了纰漏,只得赶紧拿出此事,来转移老夫人和镇南侯的视线。

    骆宁安静吃饭。

    午饭后,众人便散了,回去院子休息。

    镇南侯在外书房,与幕僚们闲谈。小年了,幕僚们都要回去过年,镇南侯要给赏赐。

    书房内外气氛好,人人都欢喜。

    镇南侯心情舒畅。

    虽然嫡女回京后,有些不太愉快,总体都是很好的。

    余杭白家这次送给他的年礼,足有白银一万两,镇南侯想到这笔钱,心情几乎飘起来。

    他越发器重正妻白氏。

    客居侯府的白慈容,也是他的财神爷。

    白慈容住得比嫡女好、用得比嫡女贵,在下人心中地位超过了嫡女,这是应该的。

    骆宁能给他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吗?

    不能!

    镇南侯心情正好,考虑过年奖赏一点什么给白慈容,又想到侯夫人提起骆宁有京城最近名贵无比的“浮光玉锦”,镇南侯起了心思。

    就在他志得意满时,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侯爷,出了事。”

    【第015章

    夫人落败】

    丫鬟是宋姨娘院子里的。

    “侯爷,姨娘出了事。”丫鬟眼中含泪,急切说。

    宋姨娘是镇南侯一副将的妹妹。

    她生得美貌知情趣,温柔会撒娇,镇南侯主动纳了她。

    镇南侯对美色不是很在意,一心弄权。这些年除了正妻白氏,就两名妾室。

    一妾何氏,是白氏生了骆宁后身体亏损,不肯与他同房,怕再次有孕,为他抬的良家女;

    另一妾苗氏,则是何氏病故之后,白氏说房内无妾不像样子,旁人猜疑她善妒,特意抬的。

    这两妾唯唯诺诺,镇南侯不是很喜欢。

    唯独新妾宋氏,是他一眼相中。

    而且,宋姨娘还怀孕了。

    镇南侯神色骤变:“出了什么事?”

    “姨娘路过文绮院,门口好大一块冰,不知是倒了水还是特意弄来的薄冰。姨娘没注意,滑了一跤。

    大小姐的人,把姨娘搀扶进了文绮院。婢子给姨娘送暖手炉,远远瞧见了,生怕有个闪失,赶紧来告知侯爷。”小丫鬟说。

    这话一细想,处处不对劲。

    可镇南侯关心则乱,心急如焚去了文绮院。

    他急慌慌走,在文绮院门口,还遇到了侯夫人白氏。

    白氏身后跟着一名小丫鬟,捧一个食盒。

    “侯爷,这是怎么了?”侯夫人见他来势汹汹,先屈身行礼,才问道。

    “宋姨娘在文绮院门口跌了一跤。”镇南侯说。

    “这……”侯夫人震惊,又心疼,“地冻得坚硬无比,她又是刚怀上。”

    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该中午饭时候提,都说有了身孕要藏,三个月后才能对外说,都是我太心急了。”

    不待镇南侯说什么,又道,“家门不幸,若不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

    镇南侯看向文绮院。

    侯夫人也抬眸,看着文绮院门口的翠竹。

    夫妻俩一瞬间心照不宣,镇南侯瞪一眼丫鬟:“去敲门。”

    院门被重重敲响。

    紧接着,就听到了女子娇柔得有点低缓沉闷的声音:“疼疼,怕是骨头都折断了。”

    镇南侯血涌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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