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骆宁如实讲述。

    方才,镇南侯等人避重就轻,没说骆寅先出手要打骆宁。

    “……不该和他争执的。他将来要承爵,你嫁出去了也要靠娘家。咱们女人,没有依傍立不起来。”祖母说。

    这番话,是善意。

    哪怕骆宁听着刺耳。

    骆家能给她的善意,实在太稀薄了,骆宁不计较全收下。

    她顺着老夫人的话点点头:“多谢祖母教导,我都明白。”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

    翌日就听说,骆寅病了,风寒严重,甚至发热。

    不过他二十几岁的男子,再文弱也有限,烧了一夜就好了。

    不像骆宁身子骨差。

    文绮院的人,也怕大少爷报复,叫骆宁处处小心。

    腊月二十日,突厥使臣入朝,皇帝在隆福殿设宴奏乐。

    宴席前,太后到了皇帝寝宫,同他说几句话。

    皇帝沉迷女色,又信奉道士,时常服用仙丹,太后都知道。

    已经做了君王的儿子,哪怕母亲时刻为他忧心,也不能不分场合劝他保养。

    “此次突厥使臣入朝,皇帝要处处小心。隆福殿可能走水,要提早预备好救火之物。”太后说。

    皇帝听了,忍不住笑道:“母后太谨慎了。”

    又说,“突厥被七弟打得无还手之力,不敢行刺。”

    太后想起了骆宁的话。

    骆宁对太后说,腊月二十日可能会有火灾,隆福殿多加小心。一旦此事预测准了,还请太后记她一功。

    隆福殿是大日子才用的宴请宫殿,比如说新年正旦、冬至,亦或者使臣入朝。

    太后听了骆宁的话,有点费解。

    她以为,最近肯定不会动用隆福殿。

    没过几日,就听说突厥使臣入朝了。

    “你说,阿宁猜得准吗?”太后问魏公公。

    魏公公便说:“隆福殿一旦走水,会伤及陛下,宁可信其有。”

    太后心里狐疑,也觉得骆宁不像是信口雌黄的人,便吩咐下去。

    她还亲自叮嘱皇帝。

    皇帝对母亲敬畏有加,哪怕觉得母亲琐碎得烦人,也没出口反驳,而是点点头:“朕加派侍卫。”

    这晚,隆福殿很热闹。然而,舞姬里有人行刺,目标不是皇帝,而是突厥使臣,突厥的二皇子。

    皇帝提前加了一倍的侍卫,事发很突然,却又因有了防备,那舞姬被当场射杀。

    领舞的舞姬,倏然自焚,又把火把扔向酒壶与其他赴宴的大臣,殿内又是一场混乱。

    好在,早已预备了救火之物——一般情况下,这些救火的水桶,是放在外面,而不是殿内。

    混乱结束,皇帝去了太后的长寿宫,心有余悸。

    “……这些舞姬,是贵妃训练了多时的,朕对她一向不设防。要是没有防备,突厥使臣死了,恐怕和谈又得破灭。”皇帝说。

    没人想要打仗。

    雍王萧怀沣十三岁在边疆,七年时间打得突厥退守山脉,无还手之力。突厥承诺要进贡纳岁,换取二十年的休养生息。

    但如果使臣死在了盛京,恐怕会激起突厥的仇恨之心,不消两年边疆再起祸乱。

    而二皇子,他是很亲盛京的,一直主张和平。他也有希望继位,成为新的可汗。

    幸好他没死。

    而万一隆福殿烧起来,可能也会死不少人。

    太后心头也颤抖:“冯氏贼心不死!”

    贵妃出身冯氏,与前朝瓜葛很深,太后一直不太喜欢她。

    无奈皇帝中意。

    儿子会逆反,越是不同意,他越是要宠爱贵妃,太后索性从来不提。

    贵妃盛宠多年,竟是如此胆大包天,皇帝已经赐了她毒酒。

    “母后,您替儿子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皇帝很感慨,站起身给太后行礼,“母后大恩,儿子永不忘。”

    太后请他坐下。

    笑着对他说,“不是哀家的功劳,是阿宁。”

    “阿宁?”

    “三年前替哀家挡那一刀的,骆将军的女儿,现在是镇南侯府嫡小姐。”太后说。

    皇帝想了起来。

    他继位才五年,只封赏过三位侯爷,镇南侯算一个。

    不过镇南侯根基太浅、军功太低,皇帝用不上他,慢慢冷落了,一时间竟想不起他是何许人。

    “她有这本事?”皇帝诧异。

    “阿宁是会一些术数的。”太后道。

    “朕要赏她。”

    太后想了想:“圣旨给她指一门婚姻,如何?”

    “母后可有人选?”

    “你七弟呢?”

    皇帝心头微讶。

    七弟从小文韬武略,在一众兄弟里最出彩。哪怕是亲兄弟,皇帝也很忌惮他。

    念书时,皇帝要背三天的文章,七弟扫一眼就倒背如流;习武,七弟天赋过人,扎两个时辰马步腿都不颤,皇帝却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先皇在世时,对小儿子的疼爱,简直入骨。

    朝臣们也开始蠢蠢欲动。

    先皇生病,太后怕朝臣分派,又怕两个儿子离心,力主小儿子去边疆驻守。

    临走时,先皇封了他为雍王。

    整整七年。

    这七年,雍王只回京述职三次,直到突厥被他打得兵死马散。太后也觉得朝政安稳了,才叫了他回来。

    他性格冷酷,太后与皇帝都跟他不算亲厚。

    而他,是否心生怨怼?

    毕竟,从小就锦衣玉食的人,去苦寒之地磨砺七年,承受了多少痛苦,太后与皇帝都不得而知。

    皇帝对幼弟,是有些愧疚的;太后亦然。

    所以,皇帝总以为,太后一定会替七弟选个名门闺秀,不管是人品还是容貌、家世,都要一等一。

    盛京八大门阀望族,崔氏为首,有数不清的千金供挑选。

    “母后,骆小姐能否配得上七弟?”皇帝试探着问。

    太后便道:“人品与容貌,都是绝佳,只是家世稍差。无妨,如今也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千金,哪怕根基浅了些。”

    皇帝想了下,自然很满意。

    母亲此举,仍是打压七弟,叫皇帝安心。

    谁不想得母亲偏爱?

    而皇帝放心,七弟也会更安全——这估计是母亲的考虑,怕七弟功高震主。

    雍王回京半年,行事乖张,御史台成天参奏他。

    按说皇帝应该发作一两回,申斥雍王收敛的,但他没这么做。

    他越是纵容,太后越是心惊。

    雍王的妻族,一定要选个门第中等。

    骆宁实在温婉美丽,又端方得体,太后很满意。

    “朕问过了七弟,再圣旨赐婚。”皇帝说,“母后,您也先同七弟说一声,万一他抗旨,朕不知如何是好。”

    【第010章

    婚约,骆宁自己谈】

    隆福殿之事,很快传开。

    连镇南侯府也在议论。

    骆宁的预言,太后与皇帝却没有对外说。

    树大招风。

    “刺杀”失败,也会给骆宁惹仇。

    太后下旨,召骆宁进宫。

    骆宁的母亲白氏很想跟着一块儿去。等她更衣,到文绮院找骆宁的时候,骆宁已经出门了。

    白氏沉默了好一会儿,对着孔妈妈等人苦笑了下,轻轻摇头,对骆宁极其失望,回去了。

    “……这是一百两的金叶子,陛下赏赐。”太后指了一个红漆匣子,对骆宁说。

    骆宁恭敬行礼:“民女谢过太后娘娘、谢陛下。”

    太后叫她起身。

    两人说着话,太后便说她这次预测很准。

    “娘娘,民女只是学得皮毛。偷窥天机,会减福寿,往后不敢轻下妄言。”骆宁说。

    太后听了,满意点点头。

    没有一点成绩就得意忘形。敬畏天地,是个好孩子。

    生得又美。

    盛京城里,不少名门望族,有了个七分姿容的千金,就敢叫嚷“颜色倾城”。

    而真正美人儿,不施脂粉、衣着朴素,一颦一笑也动人。

    骆宁配得上自己儿子。

    “阿宁,哀家有句话,想同你说。”太后屏退左右,低声与骆宁交心。

    骆宁心头一颤。

    便听到太后说,“哀家请皇帝下旨,将你指给雍王。”

    顿了顿,太后在想怎么夸奖雍王才适合。

    雍王值得称赞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骆宁听闻此言,便要下跪:“太后娘娘……”

    “不必行礼。”太后笑着搀扶她,“你若有什么顾虑,只管告诉哀家。”

    “民女得如此造化,实乃天神眷顾、太后娘娘与陛下降隆恩,岂有顾虑?”骆宁说着,眼眶已经红了。

    她如此大反应,太后倒是一愣。

    骆宁垂下一行清泪,“从此,民女得庇护,能睡个踏实觉了。”

    太后瞬间懂了这话。

    她脸色沉了沉:“镇南侯府轻待了你?”

    “没有,太后娘娘。只是民女南下养病三年,家里无人探望;回家时又遭恶奴刁难。

    民女小意,心中坠坠,日夜难成眠。得此姻缘,便是一步登天,从此有了您的照拂,还畏惧什么?”骆宁道。

    哪怕听惯了吹捧,骆宁的话,还是叫太后心头熨帖。

    可能是她落泪的模样,楚楚可怜,引得太后怜惜;又因为话说得诚恳,叫人信服。

    不过,雍王那里……

    “王爷他,愿意娶我吗?”骆宁眨眨眼,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太后。

    太后笑道:“他理应不敢抗旨。”

    骆宁沉吟了下,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倾身问太后:“娘娘,民女能否去见见王爷?也许,民女能说服王爷。”

    太后再次一笑:“他也没说不愿意。”

    “民女还是想见见他。”骆宁说。

    太后喊了魏公公,叫魏公公送骆宁去趟雍王府。

    对骆宁的“说服”,她不太抱希望。

    太后还在想,如何劝儿子。

    这门婚姻,对雍王目前烈火烹油的处境是有好处的。他不需要姻亲太有权势。

    骆宁勇敢、娇媚,又通透聪慧,太后心里,她快要赶得上皇后郑氏了。

    皇后郑氏也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果然处处得体,六宫统辖得井井有条。

    “……看样子,得拿出杀手锏。”太后在心里想。

    骆宁进了雍王府。

    若无魏公公相送,王府大门是踏不进去的。

    雍王人在后院的校练场。

    腊月天,他穿单薄中衣,正在练枪。一杆长枪,他平地耍起,虎虎生威。

    额角有薄汗。

    校场边有他心腹将领数人;还有一条体型庞大的黑狗。

    黑狗警惕看一眼来人,然后竖起的耳朵放下去,屁颠屁颠朝骆宁跑了过来。

    骆宁伸手,挠了挠它下巴,又撸它脑袋。

    校场边的数名将领,看得眼睛发直。

    “长缨大将军莫不是疯了?”

    “这么亲人?上次它还咬了我一口。”

    “是谁?”

    “那是魏公公。恐怕身份不低。”

    雍王萧怀沣放下长枪,目光穿过校场,也看向了一人一狗。

    风冷,阳光却好。

    女子穿玫瑰紫斗篷。衣裳颜色重,略显得老气与庸俗,可她的脸精致清透。

    雪肤被寒风吹得有些红润,似上了一层胭脂,更添几分娇俏。

    她与狗,很是亲昵。

    萧怀沣的眉头紧紧拧起来,心里那股子不爽,快要溢出。

    魏公公虽然脸上不敢表现,很怕这条狗,下意识往旁边挪。

    萧怀沣吹了声口哨。

    这声口哨,却也听得出其中的锋利,黑狗被定住了,兴奋都消失,耳朵耷拉了下去,乖乖往主人身边走。

    萧怀沣在它脑门上拍了下,不轻不重,以示惩罚。

    然后对自己的副将说,“把大将军带下去。”

    副将应是。

    黑狗走了,还回头看了眼骆宁,似依依不舍。

    萧怀沣冷哼一声,看向魏公公:“来做什么?带了什么人来这里?”

    魏公公赶紧行礼:“王爷,是太后娘娘之命。骆小姐她有句话同您说,太后娘娘便命她来了。”

    骆宁也开了口:“是,王爷,民女有句话,想私下里回禀王爷。”

    萧怀沣原本心情还好。

    看着他的狗跟骆宁卖乖,极其不爽:“有什么话,你去告诉太后,本王没兴趣。”

    “民女又立功了,前日隆福殿的刺杀,民女提前预测到了。太后娘娘这才给了恩典。”骆宁说。

    萧怀沣回视她。

    沉默片刻,他大手一挥:“带她去厅堂坐,上茶。”

    又对魏公公道,“人送到了,你且回去复命。”

    魏公公看一眼骆宁。

    骆宁点点头:“辛苦公公了。”

    魏公公不敢忤逆雍王,转身走了。

    雍王回去更衣。

    骆宁等了半个时辰,他才出来。

    他在家里穿玄色风氅,宽大又厚重,长及脚踝。他个子高、肩膀宽阔,笔挺坚硬风氅,被他穿出硬朗气质。

    他坐下,黑眸安静落在骆宁脸上:“何事?”

    “殿下,民女想替您效力。”骆宁说。

    萧怀沣抬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在本王面前,不许拐弯抹角。”

    “民女想做您的幕僚。民女略通占卜,懂一点术数,也许能出力。太后娘娘说,想请陛下指婚,准我做雍王妃。”骆宁道。

    萧怀沣喝茶的手,微微一顿。

    他似笑非笑:“你?”

    “民女想求王爷恩典,同意这门婚事。三年后,民女自愿假死脱身。出门时占卜一卦,王爷想要得偿所愿、娶得良妻,至少得等三年。

    陛下与太后、朝臣,都盯着王爷婚事,每日计较,王爷也心烦。既如此,何不做权宜计?民女家世微薄,一切依仗王爷。

    明面上是王妃,实际上是幕僚。待王爷正缘到了那一日,只求王爷恩赏,替民女改名换姓,立女户、封郡主。对外便说,王妃病逝。”

    骆宁话说得很长,但不快、不重。

    轻轻柔柔的,把一席话说完,“民女处境不妙,想狐假虎威。求王爷收留。”

    萧怀沣一杯茶喝完,手里却仍端着茶盏,轻轻摩挲茶杯边缘。

    一下下,似轻击骆宁心口。

    她的心,在鼓鼓直跳。

    成败,都看今日。

    【第011章

    为奴?】

    萧怀沣安静喝一杯茶。

    他瞳仁黑,眼眸沉寂,始终不开口,只厅堂弥漫淡淡茶香。

    茶水不烫,腊月天寒,却也氤氲出了薄薄水雾。

    水雾萦绕着,骆宁眼前一片混沌,她紧张捏了捏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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