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至于那最不值钱的黄色纸卷,江载月决定看一眼,如果是记载着什么嘱托要事的话,或许可以等到下一次遇到佘临青的时候,把这不知道算不算失物的佘家人东西交给他。

    然而等看清黄纸上的凌乱血字时,江载月头皮微微发凉。

    【十大仙门……骗局……】

    【是天魔……他们败给了天魔……进入魔宗……无法离开……死……解脱……】

    散发着淡淡腐臭血液气味的纸卷上,江载月勉强只能从鬼画符的缭乱笔画中认出这些字。

    如果这幕场景出现在恐怖片里,她说不定会津津有味地欣赏这些可以称之为遗书的血字,并热切期待接下来被揭穿了秘密的怪物追杀的高潮剧情。

    但是现在,恐怖片的当事人,好像变成了她自己,江载月:……她现在把匣盒带着血纸一起丢回井里,收拾东西向宗门请假说要回老家成亲,还来不来得及?

    僵硬地维持着看黄纸的姿势,她清晰地感觉到头顶冰凉如蛇的雪白腕足,慢慢地垂落到血字缭乱的纸上,如同鬼魅般如影随形的温柔低缓声音,贴近她耳边问道。

    “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你的心,跳得这么快?”

    江载月的脑子空白了一瞬,差点以为这是雪白腕足逗弄猎物般恶意设下的圈套,为了看她垂死挣扎的样子,故意引诱她发现此地原主的秘密,让她和原主一样死在这里。

    但久久没等到雪白腕足攻击的动作,江载月的目光落回纸卷上。

    等等,这些字——是世家子弟才会学习的雅言,与这个世界的通用字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祝烛星是看不懂纸上的内容吗?

    她面不改色地把纸快速塞回盒中,一本正经道,“我怀疑这个盒子的主人可能在纸上交代了他的其他宝物,仙人,你能帮我找找这里还有什么储物的暗格吗?”

    祝烛星的注意力果然被她的话语引开,天上垂落的雪白腕足如流水般仿佛将屋舍淹没,但很快它们都收了回去。

    “没有其他暗格了。”

    江载月面露惋惜之色,然后飞快将匣盒塞到了卧室的隐秘之处。

    陡然间,她听到了院外传来的隐约呼喊声音。

    她开门一看,原来是昨天热情似火接待她的方师兄。

    方石投身材高耸,皮肤还是农家子弟般的微黑,焕然一新的装扮却显出了与昨日不同的英俊健实之色。

    “师妹,你用过早膳了吗?宗门给新进弟子发了一批辟谷丸,我帮你领回了你的一份。”

    “多谢师兄。”

    江载月笑着接过,她装作看不出方石投身上浓浓的孔雀开屏之意,没有将他迎进门。

    “不知道这丹药以后要去哪里领?宗门多久发一次呢?”

    方石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每个弟子月初都可以去功俸堂去领月俸,只是路上怕有危险,一般是弟子居里接了任务的师兄师姐,帮着大家一起领回来的。”

    像是记起了要紧之事,方石投叮嘱她,“如果平日没什么要事,师妹也最好不要擅自离开弟子居,宗内……有许多不能踏足的禁地,师妹若是不小心靠近……还有万一遇上了什么不好惹的师长,就麻烦了。”

    江载月有点震惊。

    观星宗是什么龙潭虎穴吗?连出去拿个丹药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方石投继续热情讲解道,“这辟谷丹师妹每日可以伴温水用一丸,师妹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匀一些给师妹。”

    “不用了不用了,”江载月能看出这位方师兄迫不及待讨好“大腿”的殷切,可关键她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大腿。而在看完了残卷上的内容后,她更加不想成为那位浑身透着不对劲的吴师叔的弟子。

    她话锋一转,问起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对了,师兄知道原本住在这处屋舍的弟子是谁吗?”

    然而方石投知道的似乎也不比她多上多少。

    “我进弟子居的时候,这处屋舍就一直空置到了现在。”

    江载月有些诧异:“中途没有人搬进来吗?”

    方石投连忙解释道:“弟子居里屋舍的归属,有些不成文的规定。只有被师长看重的弟子,才能像师妹一样,住进这样带有院落,也被修缮过的屋舍。像师妹现在所住的屋舍,城中也只有六七处,一般也只有有底气的弟子才敢选择,像我们这样年岁稍长的弟子,就算知道此屋空置,也不敢随意迁入的。”

    见从方石投这里探听不到多少消息,江载月转而问道。

    “师兄昨日说我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要完成宗门布置的功课,那我现在该去何处修习功课?”

    方石投似乎就在等她问这个问题一般,热切道。

    “我带师妹去学堂吧,新入门的弟子都会在那里背诵宗规,偶尔也会有师兄师姐,甚至是长老亲至,考核我们学习的效果。我比师妹虚长几岁,可以传授给师妹一些考核要点。”

    这种相当于学长亲自递自己总结的期末复习重点笔记的条件,江载月自然没法拒绝。

    “那就麻烦师兄了。”

    罢了,江载月暗下决心,大不了在被发现自己是滥竽充数的时候,她跑得快一点,那样应该就不会被投资失败想打击报复的方师兄追上。

    吃下一颗辟谷丹,感觉到肚中仿佛化开一股暖流,也确实不怎么饿了,江载月接着跟上方石投来到所谓的学堂。

    弟子居里的学堂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不少,或许是前代弟子一代传一代搭建修缮起来的,进门后的一堵墙上刻满了一字一句笔走龙蛇的宗规。

    据方石投介绍,这是曾经在弟子居里休息的师兄师姐们刻下的,其中浸润着他们书写时的敬畏灵思,所以参悟背诵墙上的宗规,比对着古籍死记硬背要好记得多。

    但江载月实在没有感觉到墙壁上那些刻字中的意蕴,看着周围人脸上越发浓郁的敬畏专注之色,她只能入乡随俗地加入其中,默看几遍后,还是选择走墙边的小道,拿起了墙后书柜处厚厚的,都有些积灰的宗规大典。

    第015章

    异魔

    方石投也挤了进来,仿佛误会了什么,他脸上陡然浮现出了然与钦佩掺杂的感慨万千之色。

    “我知道了,师妹肯定是看不上那等侵染神魂的旁门左道。也只有像吴师叔这样的长老写下的真迹,才能配得上师妹参悟。”

    江载月捧着厚厚的宗规大典,一时间有点怀疑方师兄的脑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长出了水管,只是他长出的水管可能是进水的。

    但她不想过多解释,毕竟她可是真滥竽充数,靠着外挂找进来的。要是她直说她根本感觉不到刻字中的意蕴,这位方师兄发觉不对,回头把她举报了怎么办?

    “师兄,麻烦您跟我讲一讲,宗规的要点之处吧。”

    方石投遗憾地点了点头,想到或许江师妹不想在众人面前过多显露己身的长处,如此不骄不躁,虚怀若谷的心性,也难怪被吴师叔如此看中。

    看向已经被背得滚瓜烂熟,熟记于心的宗规,方石投少见地生出了曾经被师长考较的忐忑之情,此刻比起教导,他更像是汇报自己的心得般,一字一句谨慎道。

    “宗规中诸多禁令,大致归为四则:勿视,勿听,勿言,勿动。”

    “勿视又分为勿视人,与勿视异。不可长久观人,也不可长久观异。这种异我们又称为异魔,异魔中又以类人之异最为凶险。”

    见方石投长篇大论着,又抛出了许多她未曾听过的名词,江载月连忙追问道。

    “师兄,异魔是什么?类人之异又是什么?”

    方石投平静地如同说着一块路边见到的石头般,“异魔,就是我们观星时见到的那些东西。”

    不是,你们观星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啊?她观星的时候看见天上晃来晃去的雪白腕足,只觉得发困啊。

    江载月再度感觉到自己与方石投,以及同方石投一样的诸多观星宗弟子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在这屏障另一端,有许多观星宗人习以为常,甚至都不需要解释的常识,对她来说就如同病患脑中的臆想一般,存在着无法理解的鸿沟。

    等等,江载月仔细看向方石投的脸,她平日里能很轻松地看清精神健康值,然而当她自己的精神健康值下降时,她会有些微眩晕,下意识不想关注其他人的精神值。

    可是现在——85。

    看到那淡红色的数字,江载月心中一凛,哪怕是像方石投这样看着没有任何异样,与她交谈时也没有暴露出任何不同,看起来比正常人还健康不过的观星宗弟子,在地球上,这样的精神值也属于需要去看精神医生的病人。

    所以,她根本不应该用正常宗门的角度看待观星宗,也不应该用对待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揣度观星宗弟子,而是将他们当成一个个思维过于活跃,无法控制自身幻想与病情的病人,才能顺利地伪装融入他们之中吗?

    这般思索着,江载月似乎把握住了一点关键。

    她放平心态,更加积极地沟通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只有那些才算异魔吗?宗门里就没有这样的异魔吗?”

    方石投的笑容有些苦涩。

    “宗门内处处都有异魔,吴师叔,还有他的镜灯,不就是这样的……异魔吗?”

    他放轻着声音,似乎怕其他人听到他们交谈的话语。

    “吴师叔白日里看着,都像是个……用碎镜拼在一起的人,当初第一眼看到吴师叔,我都被吓得不敢动弹,与师妹一同进入宗门的这批人里,也只有师妹敢与吴师叔交谈,师妹竟然还敢碰……师叔的镜灯。”

    方石投的敬佩之情已经不像是眼睁睁看着她去摸老虎尾巴,而是亲眼看着她从岩浆里洗了个澡,又毫发无损地钻出来了一样。

    江载月越发摸到了问题的关键,她紧盯着方石投,“师兄,师叔的镜灯,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它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

    方石投有心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被师叔看中,也不知道师叔的镜灯是什么。但看着它的时候,我就像是变回了一个手无寸铁,也无法动弹的凡人,被丢进了旷野之中。而那些我观星时看见的异象,就出现在我的周围,它们凝望我,靠近我,当它们彻底靠近的时候,我……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方石投脸上显现出的无法抑制的恐惧,简直像一个孩童看着他无能为力,无法反抗也无法逃避的恐惧之景将他彻底吞噬。

    江载月看着方石投的精神健康值如同跳水一般陡然下跌,快跌下了80。

    “师兄!”

    江载月果断给他加了一点精神健康值,加上她出声提醒,方石投的精神值终于稳住了原本下跌的趋势。

    方石投回过神来,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

    “师妹,这就是……为何不可长久观异。若是我刚刚观想的是类人之异,只怕得元气大伤,要卧床修养几日。”

    江载月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方石投此时的恐惧从何以来,她记忆里的吴叔叔和镜灯虽然给她一种诡异之感,却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她勉强把方石投话中的异魔理解成诡异之物,那么“类人之异”,从字面上理解,是像人的诡异之物?这种像人的诡异之物会比普通诡异更加具有杀伤力?06F

    接下来方石投继续给她灌输着宗规理解,虽然对其中的名词还不甚理解,但不妨碍江载月已经理解了大部分内容。

    就是不要在宗内到处乱走,乱看,乱说话,师长说什么就怎么做,遇到危急情况最好连想都不要想,直接晕过去装死。

    如果说这部分内容还在她的理解范围内,那么方石投接下来说起的,若是身体哪部分变成了异肢,需要立即将异处切下封存,这部分内容就让她有点无法理解了。

    “师兄,这一条是什么意思?”

    方石投露出些为难之色,他翻到了宗规的中部,里面详细记载了“血兰谷”的种种禁忌。

    其中一条是:若是发现自己的血肉里长出了红色虫子,或者某部分变成了一团红色虫子,就要立刻找谷主求救,谷主会割下化为异虫的血肉。

    江载月突然陷入了思索之中。

    她想到自己额头上突然长出的水母须,又想到了祝烛星和她说的,这是道体慢慢长出道肢的正常现象的解释。

    很显然,宗规和祝烛星之间,有一个说了谎。

    那么,这个说谎的,是宗规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宗规才是正确的,祝烛星骗了她,那么一个连吴长老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在宗内来去自如,甚至仿佛观星宗就是它领地的怪物,弄死她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她虚以委蛇?

    如果宗规骗人,江载月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细想下去。

    明明她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想要逃离把她当微波炉用的江家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病的未婚夫,进入观星宗,可现在观星宗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想要她小命的龙潭虎穴之地。

    某个不久前才生出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越发蠢蠢欲动。

    实在不行,要不还是跑路吧?

    虽然跑路后,可能还会被记仇的姬明乾追杀……

    思绪被唤回现实,跟着方石投粗略读过了一遍宗规后,江载月更加没有了久留宗内的想法。

    仿佛是看她的兴致不高,方石投适时地提起了教她辨认穴窍,引灵气入体的事情。

    她这方才提起了精神,可是没有灵根仙骨,意味着她对灵气的感知与汲取能力都极低,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她才能感知到若有似无的,周围隐约的灵气流动气息。

    回到了屋舍后,虽然身体因为吃了辟谷丹而没有饥饿的感觉,但江载月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精神仿佛被掏空的恍惚感。

    她躺在了床上,头上安静地陪了她一天的雪白腕足在这时微微挪动着,温柔男音带着一丝喜悦之意地缓慢说道。

    “又有一条道肢生出来了。”

    江载月慢慢举起铜镜,镜中的她自己,此刻额头上飘荡着两条细弱透明的,如同水母须须般的腕足。

    很好,她现在的样子,不像天线宝宝了。

    像一只人形的飞天大蟑螂。

    或许是今天受到的打击太多,江载月此刻心中奇异得没有多少波动,她甚至格外大胆地问道。

    “仙人,我的道肢,属于宗规说的要切除的‘异魔’的范围吗?”

    雪白腕足轻轻勾住了她头上飘荡的两根须须,像是在控制着力道,与她玩耍。

    “这不是异魔,异魔是无法控制的,随时可能失控的邪祟之体。”

    江载月试图用意念唤走自己额头上的腕足,结果发现它们如同有着自己的意志般,完全贴在雪白腕足上,像两根想要抱住庞然巨物的小怪物触手。

    她冷静地指了指这两条玩意:“可我现在也控制不了它们。”

    第016章

    庄长老

    “因为你还未与你的神魄合二为一,道肢与你的神魄如今仍在混沌之中,所以它还不能完全受你控制。”

    江载月锲而不舍地问道,“那我应该如何与我的神魄合二为一呢?”

    “你需要先引气入体,将全身经脉通为一体,方能唤醒神魄之灵。”

    江载月求知若渴地继续问道,“仙人,你觉得以我的资质,多久才能引气入体?”

    雪白腕足轻轻探上她的额头,恍若无物般穿透进入她的身体。

    江载月倒是没有多少不适的感觉,不过一个呼吸之间,雪白腕足就轻轻抽出,仿佛年长者安慰着病弱的孩童般,温柔拍抚着她的头顶道。

    “修真者寿岁悠长,总能引气入体的。”

    可关键是按现在触手生长的速度,江载月感觉自己都不一定能活过三个月。

    至少在她接触的人中,她就没见过精神值低于四十的人。

    等等,这位祝仙人有那么多腕足,现在还能在她面前这么稳定地开口说话,难道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生还案例吗?

    江载月想要看清楚祝烛星的精神健康值,她一把抓住头顶的雪白腕足。

    当她格外专心地凝视着雪白腕足时,她似乎能看到雪白腕足上,隐约浮现出的红色数字。

    不,那不是数字,更像是扭曲而膨胀的,一个又一个相连起来的……莫比乌斯环?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一团乱码吗?

    江载月快怀疑自己的外挂出了问题,然而当她看到铜镜上自己的面容上,93的清晰数字时,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的外挂没坏……不对等等!她的精神健康值是什么时候跌到93的?!!

    江载月惊恐地瞪大双眼。

    幸运的是,她的精神值将将跌倒90边缘后,又开始缓慢回升,过了许久,方才恢复到了98。然后再也没有了上涨的迹象。

    而或许是她凝视铜镜的时间太久,雪白腕足从她背后探出,轻轻碰了碰她捧的镜子。

    “怎么了?”

    江载月的眼神,忍不住又移到了雪白腕足上,她开始思考那个莫比乌斯环的含义。

    然后镜中的她自己,原本稳住的精神值又有开始下跌的趋势。

    江载月这才明白,原来祝烛星的精神健康值,才是她的精神值下降的元凶。

    她试图阻止自己的大脑继续思考这一现象,可众所周知的是,越不让自己的脑子想什么,自己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什么。

    江载月决定找件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握住雪白腕足,急切地开口道。

    “仙人,您长出了那么多道肢,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雪白腕足似乎将她身体的些微颤抖误会成了对未来的恐惧,他如同安抚着婴孩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什么都没有。”

    他温柔缓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长成了完整的道体后,我不再迷惘,不再畏惧,也不再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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