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嘭!”

    桌案碎裂,明濯连退几步,想要再攻,然而洛胥没给他机会。黑暗中,听得“嘭、嘭”连响,两个人又过数招,明濯越退越快,下一刻,他小腿被勾住了。

    不妙!

    明濯立时被带倒了。白纱扑面,他抓住纱,想从眼前扯开,谁料臂间一紧,人直接被拽了过去!

    殿内漆黑,明濯撞进个怀抱里。他猛烈挣扎,一抬手臂,就被拽紧,再一抬腿,就被压住了。

    两个人离得太近,只有明濯在喘息。洛胥卸了甲,身上穿着黑底窄袖的常服,可是即便这样,当他抵着明濯的时候,胸膛还是很硬。

    晦芒已经消失了,那些锁链又变作咒文,从明濯的肩头臂间,尽数退回了他的胸口。

    洛胥目光跟着咒文往下:“痛就喊痛。”

    地上铺着毯子,还有摔碎的酒壶,酒水胡乱流淌,弄湿了明濯。他被压着,又微微扬起了下巴,挑衅般地说:“滚!”

    洛胥道:“我的指印还没消。”

    暴君居然这么不禁掐,只是三分力,连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就留了印、泛了红,如今扬在眼前,气势是有了,但也有几分可怜。

    不论是“我的”还是“指印”,都再次冒犯到了明濯。他脊背紧绷,像个易怒的豹子,可惜他没有尾巴,无法对洛胥敲打警告。

    洛胥说:“你今年十九?”

    明濯冷冷道:“我九十。”

    洛胥脱下指环,扣在明濯指上。那指链刮到了明濯,“卍”字一亮,像个禁咒似的,把明濯给锁住了。

    明濯说:“你做什么?!鱼盐巫”

    洛胥眼里蓄着风暴:“捆了。”

    明濯使力,指尖上窜出紫光电流,可是很快,就又哑了火。他说:“你不是说禁咒不奏效!”

    洛胥抄抱起人:“我的原话是‘你对我施一百次、一万次禁咒也没有用’,而不是我对你。”

    明濯道:“契约在前!”

    洛胥眉微挑:“我也没用禁咒。”

    他用的是秘宝,这个“卍”字指环在他指间是杀器,在明濯指间就是禁灵器。因为太大,它们不伦不类地挂在明濯指上,但是不管明濯怎么扯动,它们都不会掉下来。

    殿外的雨还在下,洛胥跨过崔瑞山的尸体,向外走。远处隐隐有的豹子叫声,这偌大的神宫空荡荡的,两侧墙壁高耸,明濯在这里徘徊过无数次,从没有离开过。

    血枷咒每次发作完,都会让明濯胸口刺痛,可是今天没有。或许是“卍”字指环带来的赐祝,他有点热,连带着刚刚经受的剧痛都消失了。因为淋了雨,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洛胥的胸膛太烫,还是自己中了邪。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口短小饭

    两人打架,作者卡卡,还有疑问,后续揭秘(望天,敲键盘,走来走去

    第68章

    声声应

    洛胥二出霈都,在城门前受了阻。

    守门人还是先前的那个守门人,他身着布衣,背一把破铁剑,正站在城前,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

    洛胥说:“让开。”

    守门人看见他,心有余悸:“……恕难从命。自古君主受辱,就是从者无德,我不能让您把君主掠走。”

    洛胥迈出腿,懒得与他周旋。天下宗门那么多,总有人会借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挑战天海御君,与他们而言,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出名。因此,洛胥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然而这个守门人确有几分胆色,他不久前刚被洛胥碾压过,如今见洛胥没有理睬自己,居然还敢拔剑。他猛跨一步,率先出手:“得罪了!”

    那把剑破得不像样,锈迹斑驳,丢在路上都没人要,可是怪得很,他一出手,剑还是那把剑,却好似明珠弹尘、流光现世。

    洛胥原本没有把守门人放在眼中,但是这一剑实在漂亮,纵观百家百门,唯有北鹭山婆娑门的“拔锋”能够与之相较!

    “嗡!”

    剑锋停在洛胥的前方,再也无法更近一分。洛胥看那剑,又看守门人:“你叫什么?”

    明濯绞着指链,头都不抬:“破他的气灵漩。”

    气灵漩是借灵施咒时的无形漩涡,通常人是看不到的,这是各种咒诀施展时的关窍,以通神者的话来讲,气灵漩就类似于“门”,人用咒诀敲开门,天地众神把威能从门中借出来。

    守门人听令,他剑锋凌厉,向下空刺,只听“锵”的一声,剑身微弯,竟真的刺中了洛胥的气灵漩!

    可惜这一剑虽然刺中了,却伤不了洛胥半分,他的灵能深不可测,铁剑就像泥牛入海一般,险些断了。

    洛胥走一步,守门人就必须退一步,剑身越来越弯,马上要到极限时,守门人忽然两指一并,喝道:“碎霆!”

    他步踏水泊,提腕变式,手中破剑化作紫光凝雷,从气灵漩中刺出惊天一式!

    “锵!”

    剑虽然破了漩涡,却被狂风席卷,猛地脱手了。守门人踉跄退开,铁剑掉在不远处,他虎口震裂,滴滴答答淌着血。

    洛胥抱着人,临出门前说:“这个剑法我没有见过,是你自创的?”

    守门人面如死灰:“……不错。御君,我败了,但是……”

    黑豹早已待命许久,听见洛胥的声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它湿漉漉的,在原地甩了甩毛,朝守门人低低吼了几声,胁迫他让开。

    洛胥没有再废话,翻身上了豹子背。守门人叫道:“君主!”

    他追了几步,可是巨灵豹岂是凡物,转眼间就已经跃出城门。外头的宗门弟子不知详情,见那黑豹又出来一次,不禁大惊:“怎么又是这位——”

    洛胥换了路,直冲众弟子。众弟子怎料他会忽然掉头,在雨中狼狈躲闪,被黑豹冲得四散逃开。雨点斜斜纷落,黑豹旋风似的,真的走了。

    路上,重整的天海御卫正在休息。洛胥叫了人,直奔郊外。他长了记性,凡是有桥的地方,都直接绕开。明濯让他锁了,人也没精神,好像认命了似的。

    待出了霈都的范围,雨小了,洛胥问:“这么安静,是怕我杀了那个守门的小子?”

    明濯用指尖顶松指环,脱不掉,也不看洛胥:“你威胁人的本事,倒是一次比一次熟练了。”

    洛胥说:“见贤思齐。”

    明濯声音懒懒:“成日打打杀杀的,好凶啊你。”

    洛胥垂首看他:“还会恶人先告状。”

    明濯道:“把我的猫还给我。”

    洛胥反问:“还给你用什么换?”

    明濯瞟向他,好像他是个很不讲理的人:“你懂不懂什么叫‘我、的’?所谓拾带重还,天经地义。”

    洛胥手臂微拢,人也压低了:“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落到我手里的,我只懂占为己有。”

    他这话说得随意,还真成了个很不讲道理的人。

    明濯攥紧指链,又松开:“你要什么?”

    这话怎么能这么问?讨糖似的,好像为了那只豹子,他甘愿受些委屈。可是他是个暴君啊,在殿里撑首看人的时候,仿佛大伙儿全是蝼蚁。

    洛胥眼神不变,感觉胸口不痛了,只是痒。他心不在焉:“我想想。”

    天海御卫速度极快,出了霈都又过山林,天很快就黑了。

    指链似乎有疗愈的效果,明濯撑了一会儿,还是睡了。梦里,神宫像是走不出的迷宫,垂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纱。他被姆妈抱在怀里,攥着一张纸人。

    “娘,”他喃喃,“我娘在哪儿?”

    殿内的灯太暗,姆妈的脸都隐在昏暗里,她一言不发,好似没有听见。明濯挣脱她的怀抱,她忽然倒在地上,原来是已经死了。

    一个人说:“你哭什么?”

    明濯道:“我没有哭……”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长着一张俊美的脸,可惜他神情阴郁,心中似乎有许多不平事,因而不论说什么,都有几分刻薄:“死了个下贱的仆妇,你就哭哭啼啼的,这像什么样子?过来,把眼泪擦干净。”

    明濯退后,被姆妈的尸体绊倒。他看那人越走越近,不禁叫道:“我不要你擦!”

    那人拎起明濯:“不要?好一个不要,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一张嘴就能命令别人吗?别傻了!”

    他用衣袖粗暴地擦着明濯的脸:“你将来是要做君主的,哭什么?纵使天底下的人都死光了,你也不许哭!”

    衣袖刮在脸上生疼,明濯被擦破了皮,他挣扎着:“放开我!”

    那人状似疯魔,不管明濯如何挣扎,都不松手:“你看看她,她会死,都是你害的!你吵着闹着要出去,外边有什么?外边都是杀人的、吃人的鬼!”

    他拖起明濯,摁到姆妈的尸体旁。姆妈死不瞑目,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没有一丝生气,好像认了他说的话,也在无声地责怪明濯。

    明濯浑身颤抖,泣不成声:“不要……不是我……”

    那人道:“死个人你要哭,见个尸体你还要哭!你究竟是不是明氏的种?!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仔细看!杀她的是你,因为你无能,因为你太弱!”

    他疯了,在昏暗中歇斯底里。

    “哭有什么用?哭只会让人欺负你!你听啊,那是喊叫声,你知道那是谁的喊叫?是你爹,是你娘,是这世上被吃掉的所有人!”

    明濯猛地睁开眼,脸上刺刺的,是花丞相正在舔他。他喘着息,摸到花丞相的皮毛,豹子很热,一整个拱过来,让他能埋起脸。

    过了很久,明濯埋着脸说:“你去哪儿了?”

    花丞相舔着自己的爪,并不在意他揪自己的毛。明濯每次做了噩梦,都会像回到小时候,他贴着花丞相,害怕夜里太冷,在每个相依为命的晚上,他都是这样度过的。

    尾巴拍到了明濯的后腰,他闷声说:“现在没有毛球。”

    可是那尾巴不依不饶,力气还很大。明濯反手捉过去,却摸到个胸膛,他骤然回首,看到了胸膛的主人。

    房间不算大,床铺也是。洛胥像是刚醒,他抬起只手,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低哑:“……很痛。”

    黑豹尾巴扑打,金瞳半眯,跟主人一起盯着明濯。明濯神色微变,可是他还没有抽回手,就被洛胥捉住了。

    洛胥垂眸,似乎在打量那只手:“你知道契约是什么时候生效的吗?”

    明濯用力抽手,可是指链被洛胥勾住了。他们手指相碰,一冷一热,明濯原本以为自己畏寒,可是现在被捉住了,反倒开始怕热。

    “是十五年前,”洛胥撩起眼皮,眼神晦暗不明,“你知道受令人会怎么痛吗?”

    明濯不知道,他从不知道有人会因为他而痛,也许在过去人生中的某个时刻,他们的心跳是一致的。

    洛胥带着明濯的手,落在自己颈间。两个人的指尖交叠,他压着明濯,从自己的咽喉要害滑过去。

    “每当你难过的时候,我这里就会收紧,一条看不见的锁链套着我。”

    指尖往下,好像是在顺着那条看不见的锁链往下,终点是洛胥的胸口。没有了银甲,他的心跳很有力。

    扑通、扑通。

    明明没有声音,那心跳却还是传到了明濯这里。他指腹贴着那儿,忽然有一点瑟缩,可是洛胥没放走他。

    “你痛一次,我就痛一次,”洛胥盯着他,“你哭一次,我也痛一次。其实伤害我很简单,你每天都能办到,每一次的痛感都是从心头开始,再遍及整个胸膛,然后不断地、不断地重复。”

    明濯呼吸乱了,他感到一点恐惧,魂魄相许捆住了他,他想起自己每一次哭泣,那都太耻辱了,软弱得不像话。从前没人知道,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暴君,可是现在不是了,纵使他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会被这个人清楚地感知到。

    好比这一刻,他说任何一个字都像是在求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阅!

    第69章

    小狗链

    房间内落针可闻,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那强劲的心跳就像进攻前的擂鼓,让明濯无法忽略。

    洛胥勾紧指链:“慌了?”

    明濯松了力,由他勾着。那指腹贴着他的胸口布料,轻轻滑过去,像羽毛搔在心尖儿上,是带着一点歉意的抚摸。

    洛胥常服略敞,表情没变。他不笑的时候,和背后的黑豹像极了,那眼神无声地掠过明濯,好放肆。

    明濯道:“慌?我不慌。”

    洛胥说:“不慌心跳这么快?”

    明濯眼睫浓密,再抬起来的时候,一点软弱的情绪也看不出:“别诈我了,我的心跳得快不快,你压根儿不知道。”

    洛胥道:“那刚刚是谁在……”

    明濯忽然攥紧洛胥的领口,就像攥紧了那条看不见的狗链:“魂魄相许是个令咒,但凡是令咒,就没有平等的。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现在该喊的不是痛,而是‘汪’,因为我是你的施令人,而你——”

    他目光倨傲,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狗。”

    洛胥颈间紧绷,他喉结轻轻地上下挪动,似乎真的被套住了,连带着嗓音都发了哑:“你这么想?”

    明濯越攥越紧,好像在惩罚洛胥:“不然呢?难道你以为你讲完这些,我就会很愧疚、很抱歉?”

    洛胥道:“我想错了。”

    明濯说:“错了如果只用说‘错了’,那不如人人都去做错事好了。”

    洛胥眉微挑:“那你要?”

    指链轻响,明濯抬起指腹,又摁下来,像过去训花丞相那样训洛胥:“叫。”

    一旁的花丞相听到命令,停下舔毛,它侧头看过来,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还是很配合,眦着牙低低叫了一下。

    洛胥微偏头,对着明濯随意暴露着自己的要害:“好狠,让我这么痛,还让我学狗叫。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明氏对待受令人都是这样吗?”

    明濯说:“不错,你还真信什么‘魂魄相许,生死与共’的鬼话?狗链就是狗链,不论讲得再怎么好听,原本都是用来拴狗训人的。”

    洛胥道:“听说二代君主明晞用这个契约把所爱之人囚禁在神宫里,不许那个人出门,也不许那个人对别人笑。怎么,你也会这样吗?”

    明濯语气骄横:“第一,你不是我的‘所爱之人’,你只是我的狗。”

    洛胥说:“那么第二呢?”

    明濯道:“第二,我不在乎你会不会笑,我只需要你知道,不听话的狗我一个都不要。”

    领口被攥太紧,洛胥呼吸是有几分沉:“嗯?脾气这么坏,人还这么挑剔。”

    他侧颈的线条很明显,喉结滑动的时候会顶在被攥歪的布料上。明濯的双手再抬高一点,就能直接卡住他,而他每呼吸一下,胸膛就会抵着明濯的肘部浮动一下。

    扑通,扑通。

    那强劲的心跳不需要明濯再摸,只要明濯靠近他,就会听到。

    明濯有片刻的着迷,这个心跳像是贴着他的脉搏,是为他而存在的,只要他皱一下眉,它就会因此慢几拍。这感觉太新奇了,和那份恐惧交织缠绕,渐渐地,居然变成了一种使人微微战栗的快感。

    这是他的。

    明濯鬼使神差地说:“第三。”

    洛胥叹气似的:“还有第三?”

    他声音在黑暗里变得有些不同,也许是睡了一会儿的缘故,带着一点鼻音,又因为这含混不清的叹气,像是慢慢淹上来的温水,潮潮的,一点点舔舐着明濯的耳沟,再往更深入滑去。

    明濯指节微痛,不慎刮到了指链。他俯下身,看仇人似的看着洛胥:“不准对我叹气,只准对我‘汪’。”

    洛胥张口说了句什么,明濯没有听清,他欣赏着这一刻,有些残忍,但是下一刻,他就听洛胥道:“我说,你叫得很好听。”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近,明濯后腰一紧,跟洛胥上下颠倒了。这床也不知道是谁的,枕头全被碰掉了。

    明濯还攥着洛胥的衣领,背部落在被褥里,仿佛掉入了一个柔软的陷阱。他反应很快,一把向回推,不要洛胥靠近。

    “谁是谁的狗?”洛胥偏要,他肩背微隆,这个姿势好似捕猎。那鼻尖在明濯脸上轻轻嗅了嗅,眼眸半抬,有点戏谑:“被猫舔了一股口水味,还敢对我发号施令?”

    他的衣领被拧、被攥得皱巴巴的,闻明濯的时候,差点被明濯扯破了。

    明濯说:“这还不明显?自然是你是我的!”

    洛胥倏忽笑了:“我是你的?好不讲理,为什么不能你是我的?”

    床不够大,黑豹一直趴在床边,见他们要打架,尾巴轻轻搭在边上,枕着一双前爪,金瞳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似乎不太明白。

    明濯道:“我当然不是。”

    洛胥说:“有件事你避而不谈,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比如受令人这么倒霉,我父亲为什么还要答应这个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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