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顾琅华现在应该已经成了瞎子,顾老太太会一病不起,王家的算计也会得手。顾家虽然是个百年大族,也会被他一口口吃下去。

    现在正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

    “老爷,徐大人来了。”陆家下人低声禀告。

    陆文顕点了点头。

    徐松元回乡探母,轰动了整个杭州城。

    却只在惠丰楼里定了一间包房与他私下里见面。

    徐松元三十七岁,先帝在位时恩科状元郎,精通梵文、藏文、蒙文等六种语言,颇得当时的左丞相刘景臣重用,海外各国来贡,均由徐松元带领翰林院接待使臣,翻译表文。先帝大行时,当今皇上与太后母子不合,刘景臣从中调和才让政局稳定,却没想到很快发生了惠王之乱,刘景臣因此被牵连下狱,身为刘景臣学生的徐松元也受波及,被打发去修文史,后因出使西夏带回了情报让大齐军队收回被西夏霸占的十五座城池立下大功,被皇上召进通政院,谁知庆王之乱又被牵连,因此遭到罢官。

    徐松元带着妻儿回到杭州老家,路上妻子杭氏生下嫡女徐谨莜,第二年又得嫡子徐恺之,同年刘景臣被平反,徐松元重新入仕,并在刘景臣的提拔下一路从通政院做到了中书省。

    虽然经过三起三落,徐松元仍旧是三十七岁的好年纪,将来有可能接替刘景臣的左丞相之位,所以徐家才门庭若市。

    但徐松元却是一个不喜欢交际的人,妻子杭氏更是守住了徐家大门,闲人一律免进,即便是杭州八面玲珑的人,用尽了所有手段,充其量也只是给徐家老太爷买了几块旧墨罢了。

    想到这里,陆文顕就十分骄傲,八年前谁能想到一个落魄的徐松元能够这么快就翻身,唯有他把握了这个机会。落魄时的相知,是打开一个人心门的钥匙。

    他能用这个掌控徐松元一辈子。

    雅间的帘子掀起,徐松元走进来。

    陆文顕看过去,徐松元穿着一身青色的直缀,脸上红光焕发,身居要职却没能让他发福起来,仍旧是那么神采奕奕,只是脸上书卷气太浓,眉眼中少了几分的灵巧,读书人的骄傲始终在他骨子里流淌,而这就是他最致命的地方。

    这个事事不肯低头的书呆子,在镇江的时候,因为妻子杭氏突然临产,血流不止而大声哭泣,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向陆家求助。

    陆文顕想想这个就觉得得意,任徐松元在风光,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穷酸罢了。

    陆文顕上前笑着给徐松元准备好座位,倒酒,寒暄一气呵成,“听说夫人和小姐要去京中?”

    徐松元颌首,脸上没有得意的神情,“只是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

    陆文顕笑着道:“谨莜这么小就要面见太后,想必夫人这些日子一定很发愁。”

    人人都以为这是光鲜的事,谁又知道在宫中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引来大祸。

    徐松元道:“这些日子也是苦了夫人,家中请了几个从宫中出来的嬷嬷教导谨莜,却都进展缓慢。”

    谨莜实在太娇气了。

    站一会儿觉得累,坐一会儿又抱怨椅子太硬,让她学宫中的礼数,她倒发起脾气来,生说嬷嬷对她喝三吆四。

    陆文顕道:“我倒是有个好人选介绍给大人,也是我凑巧识得的,从前伺候过太妃,对宫中礼仪再清楚不过,最重要的是她人长得和顺,说不定大小姐看着喜欢,规矩也就学得快些。”

    陆文顕说到这里顿了顿,“兄长也知道我好玄学,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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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留下

    徐松元不禁看向陆文顕,他不是不喜欢玄学,往高了说《老子》、《庄子》、《周易》早就被称为三玄,往低了说,针灸、汤剂、推拿都是以玄学为始。但是他不太相信什么推演之术。他这次过来,也是要劝说陆文顕,好好在杭州任同提举,等到考满时评个优,他会想方设法将他调去京师。

    徐松元思量着没有说话。

    陆文顕却不见窘色,接着道:“我占了一卦,怕是寿诞当日慈宁宫有变,徐大人要提早为夫人、小姐做好准备才好。”

    徐松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不禁压低了声音,“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陆文顕却笑眯眯地道:“这话关于身家性命,自然不能对外人说,但是兄长不一样,兄长不会将我放到火上去烤。”

    徐松元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摇头,“你啊你。”

    陆文顕道:“我没有兄长的聪慧,更不会六种语言,进不了翰林院,又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只是通晓些玄学,将来也不指望能够做什么达官显贵,只是盼着有机会能为兄长出出力,也权当回报兄长的处处维护。”

    陆文顕几句话说的人心中妥帖,徐松元方才因玄学涌上心头的反感,顿时去了个干干净净,人各有所好,他总不能强迫陆文顕一定按照他的安排行事。

    徐松元想了想,“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文顕目光一亮,“太后今年恐怕是病符入命,我给兄长寻的那位嬷嬷,正好会饮食调理之法,不妨让大小姐学一些。”

    徐松元皱起眉头,“就算是这样,宫中总有太医,哪里用得着我们。”

    陆文顕笑着凑过来,“让谨莜多学一些总是没错的,兄长不要对谨莜太苛刻,每日总是板着脸教训她,让她学规矩,说到底终究是个女孩子,兴许她对别的更有兴致。”

    徐松元从不怀疑陆文顕对谨莜的喜爱,大约是亲眼看着她出生,待她就像是自家的亲叔叔一般,每次来杭州都要给她带些稀奇的物件儿,什么走马灯,银薰球,不倒翁,上次还送了一只金丝雀,也是怪了但凡是陆文顕拿来的东西谨莜都很喜欢。

    徐松元虽然不太认同陆文顕说的那些道理,却觉得换个嬷嬷也未尝不可,“那就让那位嬷嬷试试。”

    陆文顕很是高兴,咳嗽一声,立即有人提了一只鸟笼进来。

    陆文顕道:“这是我给谨莜带来的雀儿。”

    一只翠鸟在笼子里神气地跳来跳去。

    徐松元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怪不得每次谨莜都问我,陆二叔什么时候来杭州。”

    等到徐松元离开,陆文顕也一路回到陆家,何嬷嬷立即迎了上来。

    陆文顕低声道:“你明日就去徐家,”说着顿了顿,“但是别忘记,谁才是你的主子。”

    何嬷嬷低眉顺目地回话,“奴婢对老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陆文顕十分满意。

    陆家管事走过来禀告,“老爷,李大人来了。”

    李成茂是太子生母崔氏的远亲,可惜皇上尚是端王时,崔氏就因生太子难产而死,李家这个远亲还没借到势就已经失势,去年皇上为了立太子,追封了崔氏为皇后,李成茂才借着外戚之名在杭州任了个行军司马,这次才有机会进京拜见太子。

    陆文顕去堂屋里与李成茂见面,刚走进屋子,李成茂立即迎上来,一把将陆文顕拥进怀里,不停地拍打着陆文顕的后背,哈哈大笑道:“贤弟真乃是神人也。”

    陆文顕但笑不语。

    李成茂道:“这次进京果然如贤弟所说,好事临门了。”

    陆文顕目光闪烁,“让我猜一猜……”

    李成茂眼看着陆文顕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转过头吐出几个字,“是兵马司指挥使。”

    李成茂顿时怔愣在那里,紧接着满眼崇拜之情。

    他离京之时陆文顕给了他一句话。

    喜事临门,志得意满,半喜半忧。

    全都应验了。

    让他如何不惊奇。

    有了陆文顕,他还怕日后没个好前程。

    便是这陆文顕,将来也非池中物。

    陆文顕接着道:“不过,李兄也要立下大功,才能得偿所愿。”

    李成茂点点头,兵马司指挥使是要职,没有资历和军功,就算是太子开口,中书省的两位丞相也不会答应,更何况还有太后盯着朝局。

    太后和皇上分庭抗争,闹不好李家没能任职还成了被牺牲的棋子。

    李成茂道:“太子让我做韩璋的援军,只要立下大功,将来……就可以顺势而上。”这就是让他犯愁的地方,韩璋可不是好惹的,给他当援军,做好了功劳都是韩璋的,做不好就算不在战场上丢了脑袋,也会被韩璋弹劾。

    福兮祸所依。

    李成茂恳切地看着陆文顕,“陆贤弟一定要给为兄指点迷津啊。”

    陆文顕微微抬起头,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容,“兄长不必担忧,太子爷总会让人送信给兄长,告诉兄长该如何作为,小弟……也送兄长一句话,只要兄长记住,必然成就不世之功。”

    李成茂屏住呼吸听过去。

    陆文顕道:“韩璋不死,不进镇江。”

    ……

    顾家祖宅。

    琅华让管事将一本账目交到韩璋手中。

    韩璋打开一看,上面记载着顾家所有米粮的剩余,他不禁惊讶地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顾琅华。

    每次打仗,他都要拜访左近的大户,希望他们能捐些粮食以做军资。

    这一次他还没有开口,顾家已经将厚厚的账目递到他手中。

    顾大小姐也早就开始为朝廷准备修葺城墙的糯米。

    韩璋总觉得顾家有个高瞻远瞩的人在悄悄地安排着这一切。

    是生病的顾老太太,还是未谋面的其他女眷?总不能真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小姑娘圆滚滚的手,粉嫩又俏丽的脸庞,就像是用一块无暇的羊脂白玉雕成的娃娃,这样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做这些事。

    顾三太太走到窗外悄悄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琅华道:“这是我们顾家能拿出来的所有粮食,等大军建了粮仓,就会让家人尽数送过去。”

    顾三太太不由地惊呼出声。

    所有的粮食。

    老太太疯了不成?

    琅华没有理睬屋外的顾三太太,接着道:“即便是这样,若是士兵超过一万,在镇江停留超过一个月,这些粮食也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从岭北到镇江这么远的路程,只怕朝廷的供给早已经不足,韩将军提前来到镇江,难道不是准备要调粮吗?”

    韩璋有种再将顾大小姐举起来的冲动。

    他提前来到镇江,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就是粮食。

    “那么,”琅华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椅子上轻轻地点着,“韩大人就要阻止准备携带所有家资离开镇江的大户,走可以,却要留下所有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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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孩子在家闹腾,所以更新晚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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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粮食

    走可以,却要留下所有的粮食。

    这样的话也是顾琅华能说的。

    顾三太太觉得顾琅华一定是疯了,居然在韩将军面前说这种话,韩将军一定会嗤之以鼻,行军打仗哪里会没有军资,既然要打仗,朝廷一定早就备好了,哪里用得着一个乡下的女娃操心。

    韩璋还没有说话,韩御史脸色倒难看起来。

    顾琅华怎么会知道朝廷没有筹到足够的军资。

    韩御史将目光落在顾家那本账目上,“就算是没有足够的军资,朝廷也可以在镇江、常州征粮。”

    这就是说,韩御史承认了军资不足。

    虽然这是韩璋预料到的,看到韩御史闪躲的目光,怒气油然而生。

    他接到的军报是从中书省拉起的一只响马队伍,打着前朝遗民的名号一路南下,中书省的布防就像纸糊的一样,被人连下几座城池,他听说之后,上了一份奏折,请朝廷集结江浙一带驻军,挥师北上讨伐反贼,谁知道最终的结果是,江浙一带的驻军全都南下被调去了杭州,朝廷八百里加急命他集结岭北的军队到镇江。

    他等于是带着军队绕了一大圈再和叛军决一死战。

    他接到圣旨的时候,抽刀就将圣旨砍成了两半,将传旨的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谁都知道这是太后和皇上斗法的结果。

    江浙是太后的地盘,周围的守军又是皇上的心腹,皇上不愿意在江浙消耗自己的力量,想来想去只能调动他这个宁王妃的哥哥来救场。

    大齐王朝,再让这样下去就要亡国了。

    韩璋想到这里,只听闵怀道:“朝廷已经免了从天志十年到二十年的田赋,自从去年水灾之后,江浙一带的军屯也包给大户们变成了民种,现在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各地官衙的粮仓大概都没有填满。”

    所以说,就算是征粮,也要有粮可征。

    闵怀居然证实了顾琅华的话。

    韩璋听到这里立即站起身,看向韩御史,“御史大人,如果镇江屯粮不足,你让我的两万大军吃什么?”

    两万大军,琅华十分惊讶,当年她听说的可是韩璋带领五万大军与反贼决战,怎么到这里就折了一多半。

    韩御史皱起眉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大户们可不是好惹的,动了谁说不定就捅到那位达官显贵的眼窝子里。

    这个决定不好下。

    万一天塌下来,谁来顶着?

    如果他听了一个女孩子的话就大动干戈,他就会成为别人饭后余暇的笑料。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外面的顾三太太已经被汗湿透了衣衫,这一天她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听说王家带人去庄子上搜查反贼,她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下一刻官兵就闯进顾家抓人,没想到下人带回的消息却是,王仁智被撤职查办。

    她刚刚安下心来,老太太却让人将公中的账目拿走了。

    她就知道这里定然有蹊跷。

    果然,琅华带着韩将军和闵大人几个进了门,张嘴就要将庄子上所有的米粮都捐出去。

    战乱一起,粮价大涨,那些根本不是粮食,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粮食就给了旁人。

    顾三太太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门。

    她顾不得礼数,匆匆忙忙开了口,“三位大人可不能听一个小孩子戏言,我们琅华才八岁,连大门都没迈出去过几次,哪里知道什么粮食……”

    琅华好整以暇地看着顾三太太,是啊,现在她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见到了韩璋。

    韩璋是看到了用糯米汁和泥浆用来浇筑城墙就欣喜若狂的人,他不管不顾将她举起来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迸发的热情。

    这是一个一手培养了精锐之师,将自己变成了名将的男人。

    这样的人却带着大军战死在镇江城。

    这么多条人命。

    朝廷最终不过是一句话遮掩过去——韩璋自大轻敌,急于求成,葬送了朝廷五万精锐之师。

    如果韩璋真的如此不堪,为什么在后来的几年里,只要硝烟四起,皇上就感叹当年失去韩璋之痛。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韩璋打败?

    如果加固了城池,有了足够的粮食供给,韩璋会不会打个胜仗?

    所以她一定要试一试。

    祖母将账目交给她,也是这个意思,与其让所有的豺狼虎豹盯着顾家,倒不如早早就将米粮给了朝廷,交给一个绝不会将粮食变成利益的人,这些粮食产于镇江,就让它用于镇江,保护那些辛苦耕种它们的人。

    这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处。

    顾三太太吞咽一口,一连串地说出来,“那些账目,捐粮也是做不得数的,她一个孩子……怎么能替顾氏一族做主,我们顾家没有这么多的粮食。”

    “她做得了主。”门豁然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青灰色直缀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琅华讶异地看过去,那人容长脸,眉毛稍有些淡,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一身的风尘仆仆。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陆瑛。

    顾三太太睁大了眼睛,“宁二伯……你怎么来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我们丹徒顾家的事不用你们金坛顾家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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