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芊芊长长地“哦”了一声,露出羡慕的神色:“你们已经发展到送戒指的地步了吗?好顺利好迅速……我也想和我的梦中情人这么幸福……”

    她还没说完,江秋昙已经被店员热情地迎进门,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起茶来。

    “先生您好,这是我们店里的新款,经典款,当然限定的周年款也有,不过需要调货,现在只有样品。不知道先生更偏好哪种呢?”

    江秋昙说:“要一生只能买一次的戒指。”

    店员从琳琅的饰品里面,挑出一款对戒,推给他。

    对戒的款式不算有新意,随处可见,钻也不够大。送出这样的廉价戒指,不符合他的手笔。

    江秋昙产生了离开的想法。

    倒是白芊芊饶有兴致:“这就是一生只能买一次的戒指吗?好漂亮。戒指一般都会取名字吧?它有没有名字?”

    “真爱。”店员说,“象征一生只有一次的真爱。戒指的码数会比一般的戒指要小一些,但不至于太紧,设计师的本意是希望戒指能够牢牢地锁住每一对恋人,不让真爱溜走。”

    “哇……这也太浪漫了。”白芊芊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说法之中,“秋昙哥哥,你竟然也有这么懂得浪漫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连说句我爱你都会觉得肉麻的人。”

    江秋昙无法理解,他问白芊芊:“你觉得这很浪漫?”

    “你不觉得吗?”白芊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嫌弃表情,“那只能说明那个人不是你的真爱。”

    3.

    方一粟是他的真爱吗?

    4.

    江秋昙从小对于情感的需求就很淡漠。

    其他小孩子最需要关心呵护,最是折腾吵闹的年纪,他不会哭,也很少笑,总是安静待在一边练琴。

    江秋昙享受独处的时间。

    教他学琴的老师无数次地对他的进步惊叹,其实他自觉也没什么厉害,谈不上天才。他只是相比其他人,更容易专注地去做一件事,在其中投入更多的时间。

    因此在看见方一粟的第一眼,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排斥。动物会划分领地区域,向每一个来犯的可能敌人示威。他也是。

    “秋昙,不要这样,你吓坏人家了。”

    确实是一副吓坏了的表情。这种表情让江秋昙联想到一种动物。兔子。书里面说,兔子是相当容易应激的弱小种类,如果经常性受到惊吓,可能会死。

    江秋昙冷漠心想。

    那正好,怕死就离他远一点。

    可奇怪的是,明明每次遇到他,都是一副胆战心惊,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偏要跟在他身后,做一条怎么都甩不掉的尾巴。

    “秋昙,你和一粟现在的关系很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听殊兰说,你们整天都粘在一起。”

    江秋昙感到一丝危机感。

    谭秋经常对他说:“秋昙,多让着点你弟弟。”

    “是妈妈以前做得不好,才让他养成这种性格,以为你的都是最好的,所以什么都要跟你抢。”

    “给他吧,以后妈妈送你别的。”

    “秋昙,秋昙……”

    “是妈妈对不起你。”

    他于是没有回答,埋头吃饭。

    谭秋过了一会,又试探地说:“殊兰心里,其实是很喜欢一粟这个哥哥的。有时候,他希望哥哥能多陪他一会。”

    江秋昙停下吃饭的动作,抬起头,静静看着她。

    女人长相秀美,保养得宜,但神色却不如装扮那样得体。想必她心里也很为难,因为这次她不能再说那句话。方一粟是人,而不是其他什么可以被随手的施予就轻松取代的物件。

    但江秋昙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他总有一种悲观的清醒,或者说是随波逐流的态度。不强求,不执着,不奢望。任何事物都会遵循既定的轨迹发展,他只能作为旁观者。所以去留随意。

    “以后,我会把握好和他的距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感觉到异样。

    是那种会微微地收紧,再泛出一些酸涩的疼。

    轻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在他勉强的忍耐下,崩溃决堤,发出恍若岩体塌陷一般巨大的声响。

    他在那阵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响中,渐渐地,竟然有些坐不直了。

    5.

    要怎样对一个人死心?

    把他和这个世界上最丑陋,最肮脏,最不堪污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铃声就会自发分泌唾液,他要让自己听到方一粟这个名字,就会条件反射地厌恶,憎恨,避之唯恐不及。

    方一粟。

    迟钝的蠢货。即便对学习百分百地专注,成绩也永远只是中等下游。

    方一粟。

    行为不检,轻佻浮滑。谁都可以得到他的笑容,谁都可以走进他的心里。

    方一粟。

    不仅愚蠢,而且头脑空虚,品味庸俗。听不懂钢琴曲,不会看五线谱,甚至会在音乐会上歪头睡去。

    “方一粟,你真的是个麻烦。”

    江秋昙无数次说过这句话,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

    越是提醒,他越要为此感到痛苦。

    这个人明明已经如此‘不堪’,为什么他反而沉迷?

    他好像分裂成为两个矛盾的个体:一个因为爱方一粟而痛苦,一个因为恨方一粟而痛苦。

    方一粟存在的本身令他痛苦。

    没有人知道,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江秋昙那张鄙夷轻视,无动于衷的面容下,是一颗濒临失控的心。

    他缺席了自己的童年,因此他不懂要如何表达情绪,或是坦率地开口索取。

    “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

    不要拿你碰过别人的手,再来碰我的东西。

    “不要总是跟着我,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不要总是跟着我,如果你不能一直依赖我。

    没有人会一直依赖另一个人。

    尤其随着时间的流逝,江秋昙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

    那是零星几个讨论的声音。

    “诶,你知不知道,C班的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嘛!他真的太好了,上次我被撞翻书包,上课铃都响了,我急都要急死了,他竟然陪着我把书一本本捡了回去,我都想原地给他磕一个。”

    “对,就是他,我们学校那个……就是天天拿鼻孔看人,顶傲慢那女的,可喜欢他。”

    “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上次她堵在人家班级门口,那表情快要看呆我了。”

    “她怎么可能?我都觉得她不喜欢男的。”

    “就是运动会那次,她不是跟人打赌,不服输么,偏要报名跑八百米。大小姐平时又不运动的,一下子摔得好惨。人家是吹哨的裁判,看见她摔倒了,就背着她去医务室,后面发生什么就不清楚了,不过好像为了哄她,还送了她一个玩偶吊坠。”

    “我就说她包上怎么挂着那种东西,咱们大小姐天天豪车接送,也会被这种哄小孩子的东西收买啊?”

    “换我我也被收买,不觉得很偶像剧吗?”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不过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形影不离的那种哦。”

    “啊?是谁啊?”

    “是他们班上的,名字……是叫王絮吧,长得特别像诶,同学?!你这是……”

    女生被吓了一跳。

    “方一粟有喜欢的人了?”

    江秋昙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到发苦,不需要镜子,他也能想象得出自己此刻的模样。阴沉的,扭曲的,交织着嫉妒与不甘。

    “是的。”女生点头,“你认识吗?他们真的很般配。”

    那种心脏抽搐的感觉又来了,比上次强烈许多。

    江秋昙礼貌道过谢,回到座位坐下。

    他的桌面正铺开一张空白的数学试卷,旁边叠着几本错题集。

    方一粟下周有期中测试。

    这是他针对错题集,重新出的一套复习卷,他本来打算利用课后的时间,把这张复习卷再做一遍,解题过程要尽可能的详细地演示出来,不然方一粟会看不懂。

    那么,现在做题吧。

    他轻轻拿起笔,笔在手指上转了个圈,又重重落下。

    自动铅笔的笔尖足够锐利,轻易就刺破了试卷,一提一划,试卷就开了个缺口,他把这张试卷想象成方一粟开膛破腹的惨状。

    他知道这种状态是不对的。

    方一粟有女朋友,从此离开他的生活,这样很好。

    他不应该为此感到痛苦。

    他不愿意为此感到痛苦。

    他无法不为此感到痛苦。

    6.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做了。

    那些带有威胁字眼的,可怕的照片,全部被他寄给了王絮。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

    方一粟为此消沉,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尝到放纵的甜头,事情就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有已经靠近的,试图靠近的,都被他用恐吓的方式赶走。

    他从小就有这种动物划分领地的本能意识,而现在他的领地里除了自己,还多出一个方一粟。

    愚蠢的,轻佻的,庸俗的。

    明明已经被他用这个世界上最丑陋,最肮脏,最不堪污秽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可他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停止爱他。

    7.

    “江哥。”

    文殊兰找到他,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他的心,“你对一粟哥,是不是有些过分关注了?”

    “是他缠着我。”

    “你不会赶走他吗?对你来说,这种事很简单吧。”

    对,很简单。

    他应该这样做。

    只是他不愿意。

    “你想说什么?”江秋昙站起身,他那时身高比同龄人都要高出一头,看人的样子难免带点居高临下的傲慢。

    “谭秋难道没有告诉你?”文殊兰的笑容染上冷意,“你是不该和我抢的。”

    他所有拥有的,都被文殊兰觊觎,得到之后就不会再珍惜。

    他的拥有,是一把能杀人的刀。

    他知道。

    但他是如此痛苦,痛苦得就快要死去了。

    8.

    “母亲,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那时的谭秋已经很虚弱,病入膏肓,没有几天好活,但意识依然是清醒的。她似乎知道江秋昙要说什么。她早就知道,她一直知道。

    “秋昙……”女人几乎要流下泪,手指无力又固执地,挠着他手背,“以后会有更好的……算了……你、你再等等……”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他没有那样的力气。

    “,母亲。”

    他这样说着,拔掉了女人脸上输送氧气的面罩。

    事情败露,虽然可惜,却在意料之中。

    他的父亲大发雷霆,但家族丑闻不可外扬,对外他只是痛失母亲的江家长子,甚至若无其事地出席参加了谭秋的葬礼。

    方一粟质问他:“谭姨死了,你就一点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

    一粟。

    他在心里叫这个名字。

    他终于可以在心里用这样亲密的方式,叫这个名字。

    一粟,我可以来爱你了。

    9.

    “你这样的精神状态,我绝对不可能让你继续留在鲤城。不要跟我讨价还价,你私底下查别人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连你妈妈都不放过!谭秋,她是你妈妈,她是你妈妈啊!你还有一点基本的同理心吗?你如果再给我闹出什么乱子,我们江家这么多年的基业,全部都要毁在你手里!”

    “我可以不继承江家。”

    江秋昙漠然地道。

    他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信心,哪怕没有家族扶持,他照样可以在鲤城立足,做出一番成就。

    话没说完,就挨了一巴掌。

    “你想都不要想!谭秋只有你一个儿子,我也只有你一个儿子。我已经联系了国外的治疗机构,你明天开始,就老实给我在那里治病、读书。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滚回来。”

    他走了,方一粟怎么办?

    没有他看着,方一粟会怎么样?

    那个人没有廉耻之心,不懂得把握分寸,无论对谁都是那样温柔,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吸引一堆狂蜂浪蝶。文殊兰更不要提。

    他不明白爱情,原来是这种滋味,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有时候他甚至快认不出自己。

    脸上的剧痛他毫无所觉,却因为心里那阵恒久不衰的痛苦,被慢慢地压弯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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