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越听到后来,我便越是胆颤心惊。

    喉结滚了几滚,我把玩起手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单凭这几条模棱两可的语音,能证明得了什么?”

    “那再看看这个视频。”

    文殊兰漫不经心地划拉两下屏幕,翻转过手机,放在我眼前。

    视频像素极为清晰,背景正是我所处的这间房里。

    就在光源中心,我看到自己不知廉耻地跨坐在文殊兰腿间,手臂环住他脖颈,和他吻得难分难舍。

    直至突兀的敲门声传来,才如梦初醒般与他分开交接唇瓣。

    苍白面颊晕着一泼潮红,眼神无意转到摄像头的方位,竟是放空似的迷离,就好像在回味与其说是回味余韵,不如说是欲求不满来得更为确切。

    怎么……会是这种不堪的表情?

    文殊兰按下暂停键,好似分外讶然:“这就是哥说的在和我看电影吗?要是让池爸看到,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实在清楚该如何拿捏我。

    我气得发抖,满腔怒火无处可使,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几番利弊权衡,我忿忿握拳,选择认命妥协。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省略若干】

    我深感屈辱,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哥没认清自己的角色定位吗?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你,不是我。”

    我按耐怒意,挤出几滴泪,试图以柔情攻势:“兰兰,你放过我这一次。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撒谎骗你……”

    文殊兰眸光微动,伸手像招呼爱犬一样唤我过去。

    我把柄被他拿捏,虽心有不满,却也只能任凭地位颠倒错乱,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抬起脸看他:“求你了,兰兰。”

    【省略若干】

    快活无穷无尽,我浸在其中,却是心痛如绞,疲惫阖眼,好半天才木然道:“你要做就做,何必多说。”

    “……”

    空气沉寂许久,好像有什么东西停在我眼尾,为我擦去斑驳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情人间的爱抚。

    我愣住,侧脸看去,恰好对上文殊兰目光。

    他实在生了双好眼,清凌透彻。

    即便在对我做这等腌臢事,也犹如池中那捧濯濯玉莲,不为淤泥所染我最是恨他这点,也最是……羡慕他这点。

    “一粟哥。”他说。

    虽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忽地想起一桩旧事。

    六岁那年,圣诞节前夕,鲤城难得下了一场雪。

    听闻家里要有新成员加入,我早早就翘首以盼,候在玄关等待,等啊等,终于等到锁眼被转开的喀嚓响动。

    方非池率先走进屋,我见他孑然独立,手边没个人影,便探头往后瞧,却恰好对上一双极美的眼睛。

    琥珀颜色,昳丽非常。

    男孩蠕动两下唇瓣,指尖绞住衣角,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局促又拘谨。

    “一粟啊。”方非池摸了摸我头顶,“这是殊兰,你文叔叔的独子。”

    文殊兰。我心道,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分外合衬他的长相。

    说起来,我这便宜弟弟,真是哪里都好,就连翘起来的头发丝都是挑不出瑕疵的观赏品。

    假若他不要一直低着头,肯将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就更好了。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牵起他僵硬的手,我对他说

    “兰兰……我可以叫你兰兰吗?”

    “爸说了,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新家。”

    “我叫方一粟,是你的哥哥。我会待你好,也会和你分享我所拥有的一切。”

    他怯怯抬眼,看我半晌,总算被我打动,克制地弯起唇角,露出浅浅梨涡。

    “一粟……哥。”

    稚嫩童音与如今的清朗声线交叠重合,我蓦然觉出一些物是人非的怅惘来。

    文殊兰不知道我想他一定没有看到垫在最底下的那本日记里所记载的内容,因为就连我自己都快忘记。

    原来在故事的最开始,我也曾有过几分热忱真心,是很想努力扮好哥哥这个角色,认真待他好的。

    而这些年来,他一直没变,只是我……

    “我……”语气涩然。

    文殊兰却不欲再听。

    他轻捻指尖,用舌头舔去泪水,而后像昔日那般羞怯一笑:“哥总是食言,我不要再信。”

    【省略若干】

    突然,有一声极轻微的细响,似是我无意间将什么物品碰倒在地。

    其实本不必在意,我却心有所感,循声投去视线。

    我为文殊兰准备的生日礼物从桌面掉落,又被他嫌弃碍事,踢到沙发底下,许是要就此落满灰尘,无人问津了。

    这种廉价的二流货色,落到如此下场,是它应得。

    身体沉浸在极乐的欲望里,灵魂却清醒的剥离出来,漂浮在虚无半空,冷眼俯瞰着这幕荒唐好戏。

    我想……

    以前那个会替我顶罪受罚的,会淋雨等我一夜的,会拿我落泪没有办法的,会无条件无底线包容我的,会珍视我送他的每一份礼物的,我的弟弟。

    他这次,终于彻底对我失望了。

    第15章

    小游戏

    文殊兰像出闸猛兽,根本不知道“节制”二字怎写,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事后还让我当着他的面,自己清理体内污秽。

    被他用那种眼光审视,怎么可能清理得好?

    于是隔天我就发起烧,37.5度。

    蒋瑶说没事,一点小感冒,拿被子捂出汗就好了。这么大一男人,因为这点事哭鼻子,矫情。

    我自然不可能和她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吸吸鼻子,把被褥往头上一掀,闷声送客:“我很困,想睡觉。”

    蒋瑶沉默了一会,拍了拍我的腿,果真出去了。临走前她说:“等会让殊兰把晚饭给你端进来,饭和药吃了再睡。”

    我想说我不要文殊兰,我要谭姨来照顾我。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无话可说。

    蒋瑶将门阖上,空气又恢复成厚重压抑的死寂,像棺材,像坟墓。

    假如此时是在举办我的葬礼,不知会有几人到场,又会有几人为我伤心。

    学校里那帮“朋友”,我从不与他们交心,都是各取所需,物尽其用。毕业后就一拍两散,除却过节群发的祝福消息,再没有任何联系。

    蒋瑶和方非池……算了吧,他们巴不得没有我这个不成器的废物儿子。

    文殊兰,哈,他现在连恨我都来不及,又怎会为我伤心。

    至于江秋昙,我更没抱任何奢望。

    谭姨下葬那天,也不见他掉一滴泪,好似死的并非是他母亲,而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那时哭的都快背过气,见他如此,也不顾什么迂回试探,攥住他衣角,劈头盖脸便是一句质问:“谭姨死了,你就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他垂下眼睫,神色有些冷淡。

    “方一粟,宇宙万物皆有生死,这是自然规律,无法避免。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我哽咽着,缓慢松开他衣角,后退半步,静静看他,已分不清究竟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心寒更多一些。

    他总是如此冷静,高高在上,好似仙人蔑视蝼蚁,神佛俯瞰信徒。

    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难以共情,冷眼相待。

    即便攸关生死之事,房子塌在了自家跟前,仍能用自然规律一言蔽之,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左右他情绪的人或物谭姨不能,我……又怎配跟谭姨相提并论?

    后来每次回想起那天,我印象最深的,便是满屋触目惊心的白,耳边哀戚沉重的哭声,还有立在灵堂前高挑挺拔的身影,灯光将他肌理映出冷玉般的光滑质感。

    他甚至连遗照都没看一眼,就转身向门外走去,然后渐渐地,渐渐地被愈来愈大的雨势淹没,最终什么都不剩,连同我那点祈盼他会爱上我的奢望。

    可即便如此,我现在仍是莫名的很想见到江秋昙。就算他只是插兜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瞥我一眼,淡淡道一句:“方一粟,你真是个麻烦。”

    然后转身就走,也是好的。

    很可笑吧?

    分明他看不上我,待我冷淡,从未流露过片刻温情,总抱持着某种爱答不理的态度。

    但我的最狼狈、最不堪,所有能与最倒霉挂上钩的时刻,竟然都是他陪在我身边。

    他是我单向的命运共同体。

    他不需要我,我却无比需要他。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正当我想着江秋昙,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床头柜的手机忽然震动鸣响起来,铃声正是我烂熟于心的钢琴曲。

    我的条件反射被触发,猛然睁开眼,挪动着身躯去够手机。

    实在太想听见那人的声音。

    哪怕是因为昨天的荒唐行径彻底败露,他来向我兴师问罪,我也认了。

    接通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秋昙哥哥?”

    电话那头沉默的几秒形同在等待法官宣告死刑般漫长,我更紧地握住手机,却听江秋昙忽然问道:“嗓子怎么了?”

    “小感冒而已。”

    我悬在半空的心一松,因他罕见的关怀激动不已,禁不住微笑起来,无意牵扯到嘴角冒火小泡,轻轻“嘶”了一声。

    怕他察觉,又紧忙补充,“不太难受,等吃过药,明天就能好了。”

    “嗯。”他默了默,难得欲言又止,“昨天……”

    我刚松下的心再度揪起,仿佛在炼狱火海滚了一遭,声音都有些发颤:“昨天怎么了?”

    江秋昙忽然便不再说话。

    我屏息听去,那端安静得很,只有如水晶般清脆的“叮”声在单调重复着,有些像……打火机翻动机盖的动静。

    说到这,以前也不见江秋昙抽烟,估计是出国留学那五年养成的坏毛病。

    我本想劝他少抽些,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没有劝话的资格,索性噤声。

    “没事。”

    他总算玩够打火机,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我身上,“方一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通常晚上八点结束工作行程。”

    这句话牛头不搭马嘴。

    我平日就猜不透他心思,今天还发着烧,脑袋更加转不过弯,讷讷道:“那你要早点休息,保重身体。”

    “……方一粟。”他再次直呼我大名,“你当时年级排名在第一百三十一位,确实是名副其实。”

    他在拐弯抹角骂我愚蠢,偏偏我非但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唇角反而还扬了扬我觉得我真是贱到无药可救。

    “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的名次。”

    “我只是不解,何故我已将重点都划给你,你却照旧能避开所有正确答案。”

    江秋昙如此埋汰我,我觉得挺冤枉。

    那时他迫于谭姨压力,不得已帮我补习功课。

    可惜他头脑虽然好使,讲题却是味同嚼蜡,声线更与他性子如出一辙,平平缓缓,没有任何高低起伏,听起来比催眠曲还催眠。

    我本就拿高数题没辙,被他一分析,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今夕何夕,恨不得倒头睡去。

    想必是因为我没什么掩饰走神的天赋,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异样,而后像什么秉公执法的警务人员一般,拿戒尺前端敲击桌面,训诫道

    “方一粟,请你专心,不要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我收回思绪,无奈叹气:“是我太笨了。”

    学业中规中矩,没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想要成为江秋昙那类受欢迎的校园红人,最终也因格局所限,只能模仿到他两成不到的形似,可谓东施效颦,徒增笑料。

    江秋昙不置可否,又开始拨弄起打火机盖。

    一般到了这种时候,就代表他已经与我无话可说,我要是够识趣,就该立刻终止谈话。

    余光瞄了眼通话时长,五分半钟,是我与他使用电子设备交谈最久的一次。

    很可笑吧。

    这点微不足道甚至还有些可悲的发现,都能让我的灵魂最深处战栗不已,奏鸣胜利的号角、和平的赞歌。

    “秋昙哥哥……”

    我的脑子大概真被烧坏了,本来想和他告别,却竟然在情绪的波动下,恍恍惚惚地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我好想你。”

    我确实很想他。他离开的时候想,在的时候也想,想到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再塞不下其他的东西。

    可他不是我的情人,只是我的炮友。

    这该是对炮友能说出口的话吗?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正想补救,竟听到他顺着我的话捋下来:“有多想?”

    内容颇似在与我调情,关键他语气一本正经,我浑然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处。

    “有……”斟酌着言辞,恳切道,“有想要现在就”见到你。

    话还没说完,房门从外头被“砰”然推开。

    文殊兰端着餐盒,不似往日站得笔挺,懒散斜倚在门框,半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啊,对不住。看来我进来的时机不凑巧,打扰到哥和未来的嫂子谈情说爱了。”

    我实在怕极他这般神色,像是存了无数算计和手段,来折磨我、惩罚我、羞辱我。

    没错,我承认我怕了。

    我不敢再招惹他,也不敢再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纵然不舍,我还是毅然结束与江秋昙的通话,把整个人埋回被窝我实在不想看见文殊兰的脸。

    “你放着吧,我等下自己吃。”

    与开门的粗鲁成反比,关门的声音倒是轻了不少。

    那阵步伐不紧不慢,敲击我耳膜,就像咒怨里午夜蓦然惊响的催命铃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我床边。

    床面塌陷一角,文殊兰竟是坐下来,手指扣在被褥边缘,作势要掀开我最后一层遮羞布。

    “不行哦。我答应过瑶妈,要看着哥吃完饭,把药咽下去,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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