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结果这一通安抚下来,倒是惹来了江秋昙的凝视。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是晦涩难懂。

    我被他这样盯着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蹭腿的动作。恰在此时,江秋昙微抿起唇,眉头隐约有向内收拢的趋势。

    心里连着咯噔了好几声,我忽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测。为证实这个猜测的正确性,我假装弯腰去捡东西,视线向桌底投去。

    这一看,心脏险些停止运作。

    那双黑色德比鞋,无论怎么看,都跟文殊兰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7章

    你真是个麻烦

    我艰难咽了口唾沫,脑海里掠过无数解释的说辞,又被我飞快地一一推翻否决。

    难道要我告诉江秋昙我本来想蹭的人是文殊兰吗?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这未免太过于社会性死亡。

    必须先冷静下来,方一粟。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心跳频率,又拍了拍脸,柔和僵硬神色。

    待一切恢复正常,这才从桌底钻出来,迎向江秋昙的视线,故作从容地微笑颔首,而后埋头盯碗,仿若无事发生。

    掩耳盗铃无非如此,但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不吭声,文殊兰那头也沉默得古怪,只后仰靠在椅背,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江秋昙,丝毫没有活跃气氛的想法。

    江秋昙就更别提了,我从来没有对他主动开口说话抱有过任何希望。

    好在这家中餐馆上菜速度快到感人。有了吃食,总不至于干坐着发呆。

    我率先移动餐桌转盘,伸筷夹断一截鱼身,心无旁骛地挑起鱼刺。

    挑到一半,文殊兰忽然扯了下我衣角。

    我扭头看去,他弯着月牙似的眼,笑出一排细白整齐的牙,将盛满鱼肉的碗推给我。

    “里面没有鱼刺,我挑得很仔细,哥可以放心吃。”

    老天,这贱人在显摆什么?

    不就是鱼刺挑得比我快,还挑得比我干净吗?真纳闷了,他为什么连这种小事都要在江秋昙面前和我比个高低!

    我双目几欲喷火,却硬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柔声道:“兰兰怎么这么贴哥的心呀?”

    文殊兰微微垂眼,眸光掩在睫羽投落的阴影之中。他大抵是有些害羞,不敢直视我的目光:“我说过,有我在,哥什么都不需要做的。”

    又来了。定好的约法三章,他总是要打擦边球来挑战我的底线,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

    也许是夸奖赐予了文殊兰动力,他接下来挑鱼刺挑得更加勤快。

    没过多久,饭桌上那盘九江麻婆鱼就见了底,全部进到我肚子里,而那盆清汤寡水的鱼头豆腐煲却连动都没被动过一筷。

    “鱼头煲不合一粟哥的心意吗?怎么一口都没吃,太浪费了。”文殊兰露出惋惜神色,看向江秋昙,“江哥,你不尝尝吗?”

    这恐怕是在他们俩交流的那些高深晦涩的话题里面,我唯一能够插得上嘴的一次。匆匆咽下鱼肉,我忙不迭接话:“江学长他不吃鱼头。”

    倒不是不爱吃,只是江秋昙认为鱼头细刺太多,挑起来劳心费力,因此避而远之。

    这件事是谭姨当作趣闻告诉我的。

    我听后不免啼笑皆非,心道这辈子如果连鱼头都没吃过,未免也过于悲惨,于是便自告奋勇地揽下挑鱼刺这件并不伟大的差事。

    一挑就挑了许多年。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上赶着替他挑鱼刺,指不定会被认为是居心叵测。

    江秋昙似乎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难为你还记得。”

    我没说话,习惯性回以微笑并非是虚情假意的那类微笑,而是难得的情真意切。

    “关于江哥的事,一粟哥确实总是很上心。”

    被文殊兰一语中的,我笑容僵了僵,夹起一筷蔬菜放进他碟子里,声音越发轻柔:“哥对兰兰一样上心。这是你最喜欢的西洋菜,对不对?兰兰说过的话,哥也有认真记得。”

    “原来哥记得啊。”

    文殊兰全然没有动筷的意思,直勾勾地盯着我脖子,嘴角上扬的弧度更甚,“不过,真的是一样上心吗?”

    他目光赤裸,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着迷,丝毫不遮掩想要将创口贴撕下的强烈欲望。

    我皱起眉,正想使眼色提醒他检点一些,却见他平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陡然变亮,震动鸣响个不停。

    文殊兰看见来电显示,神色微微一变,拿起手机对着我们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就推门离开包厢。

    是难得的独处时光。

    没有碍眼的文殊兰,只有我和江秋昙。

    我表面看似镇定,呼吸其实已极度不畅。为缓解激动情绪,我拿起左手边的橙汁小口啜饮,头脑飞快运转着,思考该如何打破僵局。

    “这里的鱼头豆腐煲不合你心意?”

    江秋昙竟然在主动朝我搭话。

    我再度受宠若惊,急着想回应,却忘记橙汁还没吞咽完全,不察间被呛到疯狂咳嗽,连忙捂起嘴在桌面搜寻纸巾的踪影。

    一只白皙漂亮的手将纸巾递来。我微感尴尬,闷声道谢,接过擦了擦嘴,听见他以平静的语气说:“你总是要这么狼狈吗?”

    闻言,我更觉沮丧。

    那些用以维持人设的假象本就是从他身上偷学来的冒牌货遇见正主,就等同于妖精撞见照妖镜,原形毕露的概率高达百分之百。

    “我……下次会注意的。”

    这句话说完,空气又陷入沉默。

    我偷觑了江秋昙一眼。这个角度看去,他正低头整理衬衫袖口,长发如瀑垂向胸前,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管挺拔秀丽的鼻梁。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都没动弹,好似在出神。

    江秋昙竟然会出神,这实在太稀奇了。

    五分钟后,文殊兰回到包厢。

    他径直走到衣帽架旁,拿起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面容略带歉意:“晚饭下次再约。舞团临时有安排,我得先走了。”

    我内心暗喜,连忙起身相送,故作关切地嘱咐:“兰兰,别忙到太晚,路上小心点。”

    文殊兰按亮手机屏幕:“最迟不会超过十点,哥记得要早点回家等我。”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语气变得微妙,借着有外套打掩护,指尖在我手心轻轻搔过。

    我顾及江秋昙在场,急忙拍落他手,他却还不安分,手掌移向我后腰捏了一把。

    这里是我的敏感带。

    我猝不及防,反射性挺直脊背,险些呻吟出声,气得我都不想再打什么温情牌,狠剜了他一眼。

    文殊兰也不害怕,还有闲心对我比个俏皮的wink,才继续说道:“江哥,看来过会还是要麻烦你送一粟哥回家啦。”

    江秋昙掀起眼皮:“他麻烦我的次数也不止这一次。”

    文殊兰顿了顿,笑得更甜:“江哥说的对。”

    送走文殊兰,我坐回座位,举目扫视桌上菜色一圈。

    犹豫许久,还是决定以鱼头作为突破点,来打破如今凝滞不下的僵局:“学长饿不饿,要我来帮着挑鱼刺吗?”

    “……随你。”

    江秋昙解开袖扣,将披散黑发拢到脑后,高束起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清高自傲的眉眼。

    我自然地拿走他面前的碗,任劳任怨地做起苦力。

    想来我不比文殊兰,能为他做的事不多。所以余下的每件事都必须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这样才能创造价值,更长久地留在他身边即便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鲜嫩雪白的鱼肉很快堆满瓷碗,硕大鱼头剩下一个凄惨骨架,孤零零地立在狼藉桌面。

    眼见大功告成,我如释重负,把瓷碗推回给江秋昙,又将眼镜鼻托稍往下移,闭目揉了会晴明穴缓解眼部疲劳。

    再戴上眼镜时,江秋昙已在安静进食。

    他吃相惯来玉衍。。优雅。

    张嘴的幅度,咀嚼的力度,脊背需要挺直的角度……以上种种都经过系统严苛的训练和纠正,再配上他这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我虽痴迷不已,却不敢将视线过久地停留在他身上,只垂眼把玩手指,自顾自地说起关于文殊兰的事迹。

    江秋昙应该会很乐意听到这些。或许等兴致来了,还会和我搭上几句话。

    谁知讲到一半,江秋昙突然将筷子搁下,力道不算重,仍是与碟盘相触,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方一粟。”

    他打断我的滔滔不绝,朝我看来。

    那双美目向来慵懒随性,虽是桃花眼型,但很难从中窥见风流情意,反而寡淡得像一捧无色无味的清水。

    却不知为何,此时竟似藏有锐利寒芒,连同语气都仿佛淬了冰:“虽然是兄弟,你和殊兰也未免走得太近。”

    看看,他叫文殊兰的时候那样亲热,可对我从来都只叫全称。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明明我与他认识的时间最久,凭什么叫那半路出家的文殊兰抢占先机?甚至他现在还为文殊兰与我争风吃醋……

    上天怎么可以这么不公平?

    我妒火难消,恨意难平。缓了半天,才能挤出笑:“我与兰兰从小在一间屋檐下长大,关系自然会要好一些的。”

    “关系要好到在一张床睡?”

    文殊兰怎么连这种事都要大肆宣扬!

    “……只有刚从莲城回来的那个晚上一起睡过而已。”我想起那个激烈的吻,多少有点心虚,不禁放低声音,“都说是兄弟,睡一张床也不代表会发生什么。”

    江秋昙眼底寒意稍敛。静默片刻,他以一种平缓的,几近于说教的语气:“你们不是亲兄弟。更何况你喜欢男人,理应和他保持距离。”

    我虽然喜欢男人,也不至于饥渴到什么货色都能瞧上眼。文殊兰他算个什么东西?我心里分明、分明……

    暗叹一声,我道:“江学长,五年前我确实是喝醉酒,说了些胡话。可我发誓,我对你、对兰兰,绝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绝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我点点头,感觉心在滴血:“倒是学长……你其实喜欢兰兰吧?”

    他眉头轻挑了一挑,没应声,大概便算是默认。

    “我不会告诉兰兰的。”我勉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嫉妒的丑态,温言细语,“如果学长喜欢,我也可以帮你……追他。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兰兰。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随时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怎料,江秋昙神色略显漠然,仿佛并未被我这番话所取悦,只低声重复:“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殊兰?”

    我猜测他也许是不信任我,毕竟我在他面前做出的事大多都不怎么靠谱,便又言之凿凿地补充:“我大学的时候,每晚都会准时和兰兰视频聊天。我保证,一定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江秋昙不说话了。

    他分开两指端起玻璃杯,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红酒浓郁的色泽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莹莹如玉。

    半晌,他淡淡道:“喝一杯。”

    不是让我喝橙汁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因过往习惯使然,下意识地服从他的所有安排。

    本想借文殊兰喝过的酒杯凑合一用,却被江秋昙制止,约莫是不想让我玷污文殊兰的东西。

    他冷着脸命服务员为我重新拿来一个高脚杯,添上半杯红酒。

    我酒量不好,自知不能多喝。奈何江秋昙往这杯红酒里加了一颗杨梅,入喉酸甜可口,跟五年前的滋味一样,委实令人上瘾。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接连喝了五杯有余。

    红酒后劲不小。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脸皮变得滚烫,头脑更是昏昏沉沉,发胀发痛。

    想伸手扶额,四肢却仿佛陷入泥沼,难以使力,只得将下巴搁在餐桌边缘,平复如潮水般涌来的困意。

    醉眼朦胧中,我瞧见江秋昙起身去拿西服外套,打电话找代驾,然后刷卡结账。将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后,才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向我。

    “起得来吗?”

    “……我试试看。”

    我折腾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江秋昙身型高挑,挡在我面前像一堵难以逾越的墙。我想避开这堵墙,脚步竟不知被什么绊住,踉跄得不听使唤,猛地栽进他怀里。

    扑通,扑通。

    耳边响起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我意识到不对劲,正想往后退去,却被一条手臂紧箍住腰线,迫使我与面前的人贴得更近。

    试着挣了挣,没挣开,我面露羞愧:“唔……学长,对不起,我好像没有什么力气。”

    上方传来轻缓动听的嗓音,以平静的陈述口吻:“方一粟,你真是个麻烦。”

    麻烦,又是麻烦。

    单论两个字而言,我今晚真是听腻了。

    他难道看不见这些年来我为追上他步伐而做出的努力吗?为什么……为什么他眼里只有文殊兰!为什么他从来都瞧不起我?

    我眼眶微热,轻咬住下唇,抬头望向他。有酒精推波助澜,方才积攒的所有委屈在此刻攀升至顶峰,随之爆发。

    “你真的这么瞧不起我吗?”我哑声喊他,“秋昙哥哥,我、我真的有这么差劲吗?”

    他沉默与我对视数秒,蹙起眉峰,伸手摘下我的眼镜。

    原先那清晰可见的五官变作隐约模糊的轮廓,好似月影浮在潋滟水面,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意味着我无法从他的表情中得到有效反馈,也无法及时作出正确应对。

    我闭了闭眼,避开先前话题,找回寻常的语气:“学长快把眼镜还给我吧。我不麻烦你,我可以自己走的。”

    江秋昙没搭理我,动作颇为强硬地把我的手圈上他脖颈,手指掐住我腰线。我轻微颤抖了一下,抿紧嘴唇,就这样被半扶半拽地带离餐馆。

    他找到停车的位置,把我塞进车后座,长腿一伸,也跟着挤进来。

    见状,我缓慢往旁边挪去,给他腾出足够的位置。

    等江秋昙交代完代驾司机注意事项,我才敢扭头看他,出声询问:“学长,可以还我眼镜了吗?”

    车里没开灯,江秋昙整个人隐蔽在昏暗夜色里。窗外偶有星点灯火交错闪烁,短暂地照亮那身洁白西服和正在摆弄眼镜支架的修长手指。

    “这不是我送你的那副眼镜。”

    我还醉着,思考能力十分迟钝。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忐忑道:“之前那幅不小心摔坏了。我找人修过,但是修不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

    “……兰兰又给我买了副新的,我就不想再麻烦学长。”

    “麻烦?”他并不满意这个说辞,“方一粟,从小到大,你麻烦我的次数还少吗?”

    第8章

    横刀夺爱

    从小到大,江秋昙都像一处再坚实不过的堡垒。他风雨无阻地庇护着我,为我隔绝所有的困顿危难。

    那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恩惠与好处,真要逐个细数的话,恐怕得将我床底木箱里锁着的四本日记本自头翻到尾才行。

    无论是什么样的难题,江秋昙总能精确快速地找出症结所在,以最高效的方案完美解决。

    在这种情况下,依赖的产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所以久而久之,为避开弯路,我习惯由他来掌控我的人生,并代替我做出任何决定。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不争不辨的顺从态度,他才会更青睐行不苟合的文殊兰,且愈发看低我,认为我是愚蠢平庸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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