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位谢郎君,是我在汴京的……朋友。”姜书绾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这样称呼比较妥当,简单介绍了一句。

    闻言,朱靖恍然:“那行,既然是二娘在汴京的朋友,想必你们还有事情要谈,那我今日便不打扰了,明儿若是有空,二娘也可以带着你的这位朋友一同去山庄里玩。”

    经过这半日的相处,朱靖给姜书绾留了个极好的印象,对他倒也不那么疏离。微笑着送别:“多谢了,明儿我们就不去打扰了,替我给朱老爷问个好,回头我和姐姐姐夫再去拜见他。”

    谢植满腔的不悦被姜书绾这一声‘我们’给轻而易举地化解,他自觉地站到了她身旁,目送完朱靖离去之后,指了指姜家:“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姜书绾斜睨他一眼:“谢相是来明州办事的,又怎么会没有呆的地方?”

    看样子,是不准备带他去见家里人了,谢植露出些伤感的神情来,半真半假地试探了句:“真伤心,想上门提亲可真难。”

    “谁要来我家提亲?”姜棠依刚从铺子里回来,就看见妹妹和一个男子站在自家门口,她想起她今日和朱小郎君去相看,走近了才发现,那身影并不是朱靖。

    这人陌生的很,但姜棠依认出他身上那件衣服的布料,价值不凡的云锦,且有市无价。

    “在下谢植。”他简明扼要地自我介绍,看着眼前这个和姜书绾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还有她刚刚说的话,大概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当朝右丞相谢植,姜棠依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她错愕地看了看姜书绾,又看了看谢植,似乎很难把这个丰神俊朗的郎君和传闻中诛求无已的大贪官联系在一起。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姐姐,谢相大概是有公事要与我相谈,你就先回家去吧。”刚刚遇上了朱靖,这会儿又碰上了姐姐,姜书绾总疑心,要是他们在门口再站一会儿,她那些堂表兄弟姐妹都该见到了。

    姜棠依只是被谢植的容貌震撼了一瞬,想起就是眼前这人让妹妹在燕山府路那样的苦寒之地外放了三年,立即清醒过来,也不看他,只是问姜书绾:“你不是告了假吗?”

    姜书绾看着她轻轻摇摇头,又拽了拽姐姐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姜棠依知道,这是妹妹无声的请求,只是她素来懂得审时度势,趁着姜书绾对她讨好,又加了一把筹码:“那成,但是你明日得跟我一同去看看朱家老爷。”

    说罢,拍了拍妹妹的手,又心情美美地往里走。

    她只是想要妹妹嫁个好人家,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没理由不答应的。

    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二人,谢植试探着问:“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儿,不如找间茶室我们边喝边聊?”

    “我喝了一下午茶,不想再喝了。”姜书绾直接拒绝,她环视了一圈,周围也就只有谢植的马车,于是她问了句,“要不要去我姐姐的食肆里,我请你吃顿饭吧?”

    “行,听你的。”谢植不想吃饭,但是他更不想错过和姜书绾和好的机会。

    刚上了车,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刚刚那个姓朱的,是不是就是你的……”

    谢植本来想说出那三个字,话都到了嘴边但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的嫉妒,只能别扭地改口:“你们从小就认识吗?”

    “你说朱靖?我们今天刚见面而已。”说谎的弊端就在于,从来没有在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回忆起来自然也不那么顺畅。

    姜书绾早就忘了自己曾提到过有一位明州的旧情人,这会儿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谢植会觉得她跟朱靖很熟呢?太荒唐了吧,还说他们从小就认识。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遗憾,是怪我拖住了你,没能让你早些回明州来的意思吗?”

    “你别无理取闹行吗,汴京那几桩案子是公事,我怪你做什么?”姜书绾试图解释,“况且,他之前一直在平江府,我也不知道回明州会跟他见面啊。”

    但凡谢植多问几句,就能轻而易举地戳穿她拙劣的谎话。

    可是他没有,满脑子都觉得姜书绾在遮遮掩掩,听了这句解释更加觉得她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罢了。谢植伸手一扯,将她整个人拉进自己臂弯中,气呼呼地捏她脸:“姜书绾,做刑狱官第一要务,就是诚实守信,你身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知事,却公然违反大宋律例。”

    说着伸手在她脖子上摸索一番,拽出了那枚玉佩:“你说,你的所做作为,对得起獬豸吗?”

    到底什么事,还能扯到大宋律例?还能扯到象征着公平正义的獬豸?

    姜书绾躺在他的手臂上,回想为官这些年,自认从未错断误判过一桩案子……突然间,她恍然大悟,原来谢植已经发现了画舫上的真相了么?

    所以他来明州,是为了审她的?

    她撇了撇嘴:“说是天意也好,巧合也罢,但是汪景明真的是被自己给呛死的,我没有刻意包庇谭赞,他和卫兰真之间的关系,原本也是我的揣测,离开汴京前,他才来找我将那些事儿说明白。”

    “什么?!”谢植咬了咬牙,“原来捅了汪景明第三刀的人,居然是谭赞!”

    姜书绾也大惊失色:“你、你不知道!谢植,你真卑鄙,居然诈我!”

    一次行骗,终身嫌疑,谢植对于姜书绾的所作所为甚是不满,然而这其中更多的,是生气她没有把实情告诉自己,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他也好及时为她兜底。

    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眯着眼睛低下头,带着侵略的意味靠近她的唇:“姜书绾,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骗我?”

    “没、没了。”姜书绾自认倒霉,果然人不能多话。

    谢植的呼吸就在唇畔,近在咫尺,只听他问:“那你敢对着獬豸发誓吗?如果你说了假话,就让你的心上人不能善终。”

    “你别说——”姜书绾手忙脚乱地去捂住他的嘴。

    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

    菩萨蛮(4)

    “怎么,你舍不得?”谢植掰开她的手,“姜书绾,你说话不算话!我若是不来明州,明天你是不是就准备跟那个姓朱的回家去了?再过几日,就该喝你的喜酒了?”

    闹了半天,原来是在说这件事,姜书绾明显松了一口气,笑着在他脸上戳了戳:“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就你心眼小?”

    谢植虽然还黑着一张脸,语气却也柔和起来:“那,你不生气了?”

    姜书绾又换上了一副茫然的神态。

    也许她是生气过,但是更多地是对自己生气,想了一会儿,自己也不知道个所以然来,姜书绾并不准备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不说这些了,你来明州可是有差事要办?”

    “杨益在这儿。”四下无人,谢植便直接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说了出来,“但线人也只说曾在街头看见过他一回,后来就没再见过,已经将他的画像交给各路通道口的官差,他必跑不出明州。”

    “需不需要我帮忙?”姜书绾问道,“官府不宜大张旗鼓地搜捕,若是被他知晓了,乔装改扮混出城去,那就难办了。”

    谁料谢植信心满满:“你莫不是忘了,杨益身材魁梧,比我还要再高些,光是这样身高的男儿,在两浙路就不多见,他若是乔装,要么扮作拐子要么坐牛车马车,总归会露出马脚。”

    他还不忘朱靖,又补充道:“你就说刚刚那位小郎君,若是他站在杨益身旁,只怕还不到他肩膀。”

    “谢相,注意你的格局。”姜书绾又好气又好笑,“背后莫要说别人闲话。”

    她又想起自己参加礼闱时,监考官也是杨益,当时在收卷子的时候,杨益还曾经夸赞过她的字漂亮,又鼓励她,殿试时必然会再见面。

    不过短短三年多光景,她是提刑官,而杨益却成了杀人嫌疑犯。

    姜书绾顿时内心颇有些感慨,虽然她知道自己这样询问或许会有失公允,但谢植毕竟不是外人,便问道:“杨益母亲的死因是否已经查清楚了?他瞧着,怎么也不像是会对自己母亲下狠手的人。”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分析着杨益杀人这件事会有多大的可能信时,谢植忽然凑近,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她:“从你见我到现在,一直都在说别人,我们之间就不能说说话了么?”

    “说、说什么?”距离一下子拉近,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姜书绾的心砰砰地跳,“我们不是一直在聊案子,这不是你来明州最要紧的事儿么?”

    谢植对于她这种装傻充愣的行为十分不屑:“当然是说我们自己的事。”

    她蓦地想到,有人喜欢美酒,所以有了酒瘾,有人喜欢赌博,所以有了赌瘾,那么她喜欢谢植,是否也算一种瘾?

    发作的时候,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而且她渐渐意识到,这种瘾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姜书绾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声说了句:“那等你找到了杨益之后,我们再慢慢说。”

    马车突然停止了前进,车夫不解风情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

    “姜记食肆已经到了。”

    姜书绾笑了:“今晚我来请客,让谢相尝尝明州特产。”

    谢植拦住她的去路:“我想要尝尝正宗的明州特产。”

    “还有谁家能比这里更正宗?”姜书绾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耐心与他解释道,“我听姐夫说,渔船早上出海打捞,傍晚时分带回来,这会儿正好赶上新鲜的……”

    嘴唇猝然间被堵住,谢植温柔地含住她的唇瓣轻轻吮吸,他舌尖的温度有些烫人,像是晒完一整天之后的石头,满含着热气。

    姜书绾觉得自己一度失去了心跳,她忍不住伸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有些茫然,两片唇的缝隙中轻轻溢出一声:“谢植……”

    见面到现在,都没有机会能够好好与她亲近,不是在聊讨人厌的朱靖,就是在说公事,就算现在下车要去吃龙肉,谢植也没什么兴趣,然而他也不能在大街上胡来,只能聊解相思之愁。

    原本只是想浅浅亲一下,但现在却动弹不得,缠在他脖颈间的好像不是姜书绾的手臂,而是柔韧难解的水草,谢植眼梢处泛起了一片红痕,掐着她的腰:“就你知道怎么磨我。”

    车夫不知道里面怎么了,还当是自己刚刚说的话他们没听见,否则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呢?于是又拔高了音量说了声:“已经到了。”

    “唔——知道了!”姜书绾容易心虚,总担心被车夫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赶忙挣开了,应了一声,但谢植还紧抱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胸口,似乎不肯动。

    姜书绾不得不继续哄他:“先把饭吃了再说。”

    “那‘后’呢?”谢植昂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倒是听话地松开了手,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姜书绾熟门熟路地往里走,掌柜的显然认出了家里的二娘子,领着她就往雅间走,等到二人坐下来之后,就亲自去沏茶。

    “二娘子,今儿准备吃些什么?”掌柜的问完之后,又补充道,“这是您朋友吗,瞧着面生。”

    姜书绾点点头:“你看着办,咱们的拿手好菜来几个,还有,今天船上带回来什么就吃什么,不过要最新鲜的。”

    掌柜离去前对着谢植礼貌一笑:“这还是我们二娘子第一回带朋友过来呢。”

    谢植很是受用,连日来的烦闷还有今天那些不愉快的心情一扫而空,不禁追着姜书绾问:“骗了我下车,还没说之后要做什么呢。”

    姜书绾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

    “如果你觉得驿站住着不舒服,我家里还有一些空着的院子。”她说这话的模样不像是骗人,还皱着眉思考了一瞬,“荷风苑我觉得还不错,东面的窗户打开还能闻见荷花的香气,小时候我夏天睡在那里,非要开着窗,但是蚊子又多,我爹就在床边,给我和我娘打了一整夜扇子。”

    说着说着,自己又伤感起来。

    她已经尽力控制了,但是不可避免,回到明州就是这样,这里有她成长的记忆,大街小巷,宅院内外,都有她和爹娘美好的回忆。

    谢植挺喜欢听她说小时候的事儿,但是总怕她又勾起那些不好的回忆。果然,提到了父母亲之后,只见她低垂着头不再说话,于是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如果你还想住,晚上我可以给你打扇子。”他举着三根手指发誓,“我也可以一整夜。”

    菩萨蛮(5)

    明州临海,物产丰富,食肆里头一顿饭,虽然不及汴京的酒楼奢华,但胜在新鲜,谢植与姜书绾就这么握手言和,心情也都不错。

    两人大快朵颐一番后,姜书绾提议可以散着步走回家,谢植也欣然应允。

    姜书绾提前让方掌柜派人回去姜府传口讯,荷风苑虽然日常也有仆从在打理,但毕竟久未住人,还是需要准备一番的。

    夜晚的明州城内灯火通明,街头巷尾的铺子大多开着门,还有不少路边的小摊贩兜售各式吃食和摆件,而身着各色衣衫的男女穿梭其中,衣香鬓影,铺陈出一片繁华之景。

    刚走了没几步,姜书绾就饶有兴致地在路边卖团扇的摊位前驻足,今晚有人可是说要给她打一整晚扇子,不得仔细挑上一把么?

    谢植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好奇,一把扇子,也值得她看这么久?

    只见她动作轻柔地拿着其中一把端详,上面的花鸟图案甚是精美,但是她似乎并不太满意,又去看另一把绘着小桥流水的。

    于是谢植走到她身旁,偏着头想要将她看得仔细些,却猝不及防被她的温柔撞击。

    “谢植,你觉得哪一个好看?”

    两把团扇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转动,姜书绾的眸子里藏着笑意,谢植却轻易地将其捕捉,好似一片花瓣拂过他的心间,痒痒地,却舍不得拂去。

    “你最好看。”谢植这话说出口,暧昧却不轻浮,细腻的柔情好似饱蘸浓墨的紫毫,尽情挥洒。

    姜书绾的睫毛闪了几下,轻声啐他:“登徒浪子。”

    卖扇子的老伯笑眯眯,大宋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不设大防,眼前这一对璧人瞧着赏心悦目,好似天造地设一般,于是出言帮腔:“小娘子,这位官人说的可是实话。”

    谢植得意地对姜书绾挑眉:“老伯扇子画得好,眼光也好,这两把扇子我都要了。”

    说罢,摸出碎银子放在摊位上,牵着姜书绾的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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