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似乎是在无声地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虚幻的。

    沿着眉骨的尾梢游走,一路蜿蜒向下,月光下,谢植双唇似丹朱般红润,姜书绾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曾说过,越是鲜艳的东西越危险,别去碰。

    姜书绾赶忙抽回手,萌生出退意时,为时已晚,谢植低下头,准确地衔住了她两片唇瓣,和她缠吻在一处。

    刚开始是温软细腻的触感,姜书绾似乎没料到谢植居然会如此大胆,错愕地瞪大了双眼,嘴里发出呜咽的“嗯…唔…”几声,伸手在他胸口捶打着。

    然而趁着她刚一张口,谢植灵巧的舌头便长驱直入,探进她檀口中肆意掠夺,压在她身上的力道也加重,让她动弹不得。

    这一吻变得更加湿润缠绵,愈发汹涌,他的口中有淡淡的清甜味道,让人不讨厌。

    过去三年她在燕云十六州见到的男子,大多粗犷豪放,浓密的胡须下是干燥皴裂的嘴唇,没有一个像谢植的嘴唇这样好看,这样柔软。

    姜书绾心中的恐惧慢慢被另一种感觉所替代,忍不住仰起头,双手也攀紧了他的脖颈。

    他的鼻尖不断蹭在自己脸上,吻遍了脸颊的每一处,最后停止时恰巧顶在那一处被他掐过的伤痕处,姜书绾发出了“嘶”的一声,那里已经从最初的青紫变得微微泛黄。

    “轻点,痛。”她报复似的也用力掐了掐他的脸颊,然而到底没舍得下重手,戳了几下之后发现他不再动弹,姜书绾有些害怕,伸手在他鼻息下方探了探。

    呼吸均匀规律,贴着自己的胸膛处,是心脏有力的跳动。

    她松了口气,还好,那应该真的只是安眠药。

    谢植是真的睡着,姜书绾觉得身上的力气也都被抽干了似的,她伸手轻轻去抚他的发,而后将指头轻轻插进他的头发中,细细摩挲着,若是这人醒着的时候也像这样温顺,该有多好。

    “三年了,你还不成亲?”她似是自言自语,“知不知道,这样会给我希望。”

    无人回应。只有窗外湖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

    钗头凤(5)

    翌日,晨露微曦之时,谢植安静地听着对面医师侃侃而谈,脸色有些尴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竟如此荒唐孟浪,与姜书绾相拥而眠整晚。

    而她则淡然地解释因为二人都误食了一种药粉,才会昏睡过去。

    最让谢植生气的是姜书绾那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反过来让他不必介怀。

    “这的确是安神助眠的药粉,但里头还添加了一种致幻剂,服用之后会短暂出现幻觉,而后入睡。”医师分辨许久,最终下了论断。

    “那会对人体有何伤害吗?”沉默了许久的姜书绾开口问道。

    医师微微一笑:“方才老朽替丞相诊过脉了,并无大碍。”

    姜书绾这才放下心来,然而谢植却示意医师再给姜书绾也瞧一瞧。

    “我就不用了吧。”姜书绾摆摆手,“丞相无碍,我自然也没事。”

    谢植却偏要医师给她诊脉,姜书绾拗不过,只得将手腕放在桌上,掌心向上。医师捋了捋胡须:“脉象平稳,并无波动,姜提刑没有服过那药粉?”

    “昨晚我不甚划破手指,伤口处也沾了些。”

    “那就对啦,此药不经由血液传播,姜提刑不必担心。”说罢,那医师收拾好了药箱,向二人辞别。

    “昨晚……”谢植欲言又止,她明明没有服药,为什么还愿意和自己在一起整晚,甚至,那样亲密地相拥,也不拒绝?

    难得见他如此窘态,姜书绾有点想笑,抬头却见他紧紧蹙眉正盯着自己,赶忙咬着嘴唇想要止住笑。

    “你将家中长姐的居住地址写给我。”谢植转身取来笔墨,放在姜书绾面前。

    她诧异道:“这是要做什么?”

    谢植的嘴角微微一撇:“自然是要择日登门提亲。”

    她的父母双亲都不在人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姐姐,勉强能够算作长辈,为她的婚事做主。

    “咳咳咳——”姜书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不必了吧!只要你我不说,没有任何人知道。”

    谢植伸出长指敲了敲桌面:“君子不欺暗室,纵然无人知晓,我也不能欺负了你。”

    姜书绾当即愣住,原来这谢丞相……这么古板的吗?然而她还是摇头:“可是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啊。”

    讲这话时,她有些心虚,无端又想起他将自己压在身下,铺天盖地那一阵热吻,不禁面红耳赤,嗓音也渐渐弱了。

    “同榻而眠还叫什么事没发生?”谢植有些愠怒,忽然凑近到她面前,热热的呼吸轻扫过她的面颊,带着若有似无的撩拨,乱人心神,“莫非,你还跟别人这样过?”

    “我没有——”姜书绾急切地回答,殊不知二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得有些危险。

    谢植心头的火稍稍熄灭了一些,指尖戳了戳她的额头,明明心花怒放,却佯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你我了。”

    姜书绾始终沉默着不说话,谢植还当她是默认的态度,心中正洋洋得意之时,一低头却看见她的眼角滚落两滴泪珠。

    “怎么了?我又没说不负责任……你哭什么?”谢植自然而然地伸手想去帮她擦眼泪,姜书绾却后退了一大步,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事关重大,下官斗胆一问,那晚公主和丞相,都说了些什么?”姜书绾将话锋一转,不再和他多说昨晚之事。

    谢植这才开始回忆,那日和公主月下私聊,他没有多想,便回她:“那日公主说她不想去辽国和亲,于是想让我去求一道赐婚旨意。”

    太后也曾提过,大长公主公主心仪谢丞相已久,他这话应该不会有假。

    姜书绾点点头,仍然记着公主最后是哭着跑走的,便又问:“那谢相是如何回她的?”

    谢植好整以暇,静静地看着她:“姜书绾,那晚你不是一直躲在树后偷听?何故又来问我一遍?”

    “我没有偷听——”姜书绾解释道,“那晚许多人来敬酒,我为了躲他们才藏在院中,那时候我喝得有些多,丝毫没有听清你们在说什么。”

    也不知谢植是信还是不信,只见他微微一笑,耐着性子将那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拒绝了,且对公主说,植已有一位思慕多年的女郎……”

    后面他说的什么,姜书绾竟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只能看见他嘴巴在张合,大概是在说那女子拥有何等风姿,他又是如何痴情守候多年。

    “既有心仪女子,为何迟迟不成亲?”姜书绾的嘴唇微微颤抖,又怕自己这么问过于唐突,又补了句,“我的意思是,公主也不会信吧。”

    谢植的神色竟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提起心仪之人还难得地带着暗暗的欢喜,嗓音也是愉悦:“若她首肯,植即刻上门提亲。”

    原来竟是这样,是别人不愿意。

    姜书绾心中苦涩:“下官还当凭谢丞相这般品貌,天下没有女子不会动心。”

    “那你呢?”谢植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什么?”姜书绾茫然地抬头,眼神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你不是说,天下女子皆会动心?你难道不是女子吗?”

    那瓶药粉中有致幻剂,所以昨晚,谢植在幻境中热烈地亲吻着的,是心中深爱的女人,而她没有服药,只是跌进了自己织造的梦中。

    姜书绾不愿以世俗礼法绑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有自尊,亦不愿承认昨晚是自愿留下陪他的,只能努力地勾起一个笑容,作出与平日里一样的神态和他玩笑。

    “若下官心中没有心仪的郎君,定会捧着一颗真心交与谢丞相。”

    谢植的脸色凝重,眼眸中似乎蕴藏着狂风暴雨一般,在知道她心有所属的那一瞬间,就要爆发出来。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染指他觊觎已久的宝物?

    “是谁?”他冷冷地问,在燕山府路三年,她甚少与其他男子接触,来往最密切的左茂勋,也已年过半百。

    “不过无名小卒罢了,不值得谢丞相提起。”姜书绾继续微笑着掩饰心中慌乱。

    “在燕山府路认识的?”他偏偏要追问到底。

    姜书绾只得扯了个谎:“不是,他在明州,与我自小相识。”

    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她不想继续在这里逗留,赶忙朝他行礼道:“杀死公主的凶手另有其人,这瓶药粉也不是致命毒药,下官还需向太后复命,再重新验尸。”

    钗头凤(6)

    关于提出要重新开棺验尸一事,赵元思头一回反驳了孟太后:“追查嫌犯乃开封府尹之职,若皇兄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有刑部与大理寺在,又何必再折辱姑姑一回?既已封棺,为何要重新再验?”

    孟太后起身,坐到了赵元思身侧,眼前只有皇帝和姜书绾在,她也不避讳地直言:“正因为是开封府中的仵作验的尸,哀家才不放心。”

    赵元思不再说话,抿紧了嘴唇。

    孟太后见状,又说道:“明年官家便要行弱冠之礼,大婚之后便可亲政,待你独当一面之时,还要这般意气用事么?”

    “朕并非意气用事,只是——”赵元思似乎有些烦闷,“若再去寻个仵作重新验尸,不是明摆着针对皇兄了?”

    安王赵元祈虽然手中无兵权,但未立太子之时,他在朝中亦有不少支持者,更何况,这赵元祈还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丈人。

    想来定是由于薛左相门生遍布朝野,门生之下还有徒子徒孙,赵元思自知羽翼未丰,不愿在此刻与他们正面翻脸。

    孟太后揣测着赵元思的想法,冲着一旁的姜书绾招招手,待她来到二人跟前,才示意赵元思抬头去看:“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自然有权复审开封府的案子,姜提刑刚从燕山府路平调回京,官家还未曾见过呢。”

    今日姜书绾听了太后的吩咐,着正装觐见,一身绯色官服,头戴展脚幞头,垂着眼不与赵元思正面相对,倒更是显出几分端庄之态。

    加之她本就生得好容貌,配这身官服,再将一头青丝拢在脑后,更添了几分英气,赵元思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心中也开始回忆,这般玉人怎么就去做了提点刑狱衙门,还在燕山府路?

    刑狱诸事污秽邪佞,她一女子,居然也能坚持了三年。

    姜书绾自知这浑水趟了就难以脱身,索性表了一回忠心:“臣虽不是专职仵作,但也通晓其中之道,且各路提点刑狱司中仅臣是女官,自然是合情合理。”

    “朕记得你——”赵元思想了起来,“天祐元年的进士,文章写得不错,一手簪花小楷也漂亮,是朕钦点的探花。”

    姜书绾浅浅一笑:“三年了,官家还能记得,臣受宠若惊。”

    赵元思心情忽然变得不错:“原本留着鸿胪寺少卿的位子给你,后来谁知右相力荐,说要让你外放出去历练一番,没想到,居然把你派去了燕山府路!”

    “正是如此。”孟太后见赵元思心情变好了,也跟着笑道,“姜提刑在燕山府路三年,无一桩冤假错案,当地百姓都说是位女诸葛呢。”

    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姜书绾瞬间就想明白了,京中那些关于她的消息,竟是孟太后放出来的。

    赵元思颔首,接连说出三个好字:“自海上之盟后,辽国归还我燕云十六州,燕山府路比其他路的形势更为复杂些,又在边境之地,免不了与辽国多有擦碰,你提点刑狱诸事能这般清朗,实属难得。”

    “官家于臣有拔擢之恩,臣自当鞠躬尽瘁。”

    此事是孟太后力推,姜书绾说话又是滴水不漏,赵元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大大方方地点头:“既然如此,姜爱卿便即刻去办吧。”

    看着姜书绾离去的背影,孟太后眼中满是欣赏之意,越发觉得她知进退,明事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地对赵元思说道:“除了办事牢靠之外,哀家让她去查,还有一层原因,官家可知晓?”

    “儿臣不知。”赵元思静静等待着,也想看看太后接下来要说什么。

    孟太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官家可还记得先帝在世时,明州出的那桩事儿?她,就是姜秉文的小女儿。”

    这倒出乎赵元思的意外,然而他很快回忆起当年,若非那一桩事,大皇子二皇子两败俱伤,也轮不上他这个三皇子被册立为太子。

    细细品味孟太后的用意,赵元思若有所思,想起方才姜书绾那双纯澈的眼眸,不知为何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愧疚,然而只是短暂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清明,道:“她父亲虽是二皇兄杀的,但却是因大皇兄而死。”

    孟太后颔首:“所以,在此事上,她一定会秉公执法,绝不会包庇任何人。”

    而聪慧如姜书绾,又怎会不知孟太后用意。

    开封府处已经定案,所有的卷宗文书已经交至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衙门,她没有丝毫耽搁,即刻就去开棺验尸。

    葱白、川椒、食盐和糟醋早已备好,青竹跟着她三年,早已从当初一见着死人就昏过去的柔弱娘子变成处变不惊的好帮手。

    姜书绾一身素净白衣,面色庄重地跨过了火盆,口中含着姜片,挥手示意衙役将棺材重新打开。

    从公主死亡当天至今,已有三日光景,此时正值三月,解开她的衣衫后清晰可见,尸体两胁、胸部,以及肚皮泛着淡青色。

    那层青色,便是尸体腐败后形成的尸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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