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瞬间,无数视线全部都朝着这个角落射了过来。

    那个叫傅子琛的就站在人群边缘,穿了身比照片上还要碍眼的鸦青色正装,阶梯处明暗交杂的灯光落在他半张脸上,面目却依旧模糊,反应慢半拍似的望向这边。

    明明看上去很普通,与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头儿,头儿……”

    见十七站在那儿不动,跟过来的张豹忍不住伸着脖子,压着嗓音提醒道:“头儿,栾老爷子叫您呢。”

    十七闻言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张豹脖子一凉,立马识相地缩回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懂事绝不多嘴”的样子。

    十七停了两秒才慢吞吞抬手,把先前被段天边扯开两颗扣子的衬衣扣好,堪堪盖住锁骨上暧昧的抓痕,又微低下头,单手将方才在更衣室挑了许久的腕表戴上,眼睑低垂,萧肃挺拔地站着,配上那张英隽却无端显出几分冷意的脸,整个人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剑。

    不像是去认亲戚,倒像是去见情敌。

    用余光偷偷往那边瞥的张豹,脸上露出一点无知和茫然:……不是,这场合原来这么重要的吗?

    哪怕是当初处理李青那件事,那么多有异心的在外面虎视眈眈,也没见他穿得这样讲究过,仿佛一定要把谁比下去似的,甚至抬手摸了下脸。

    “印子明显吗?”

    张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脸上那个耳光印,瞄一眼,尴尬地挠挠鼻子,“咳,挺明显的。”

    何止明显!

    那么鲜红的一个巴掌印,五根手指秀气又清晰,就差没昭告天下他上台前被女人甩耳光了!虽然是嫂子甩的,但被这么多人看见,他们头儿多没面儿啊,万一……万一下面真有他们头儿的情敌呢!

    张豹还在那纠结,忧心忡忡地看过去时,却惊愕地发现他们头儿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弯着唇,微微笑了。

    像是总算找到一点只属于自己的筹码,又像是恶犬终于把自己最心爱的主人叼回了家。

    张豹觉得瘆得慌,硬着头皮喊道:“……头儿?”

    十七没理他,低笑着扯了扯领带,随后就顶着这么张被“家暴”过的脸,堂而皇之地走上台了。

    ……

    迟迟没等到栾老爷子口中的人出现,宾客们从最开始的寂静慢慢也议论起来,神色各异,甚至还有怀疑老人家年纪大了发癔症的。

    栾言庭不知道是耳背还是真淡定,稳如泰山,反倒是旁边充当主持人的栾鸣隐约露出几分幸灾乐祸,巴不得他捡回来的便宜哥哥越不识抬举越好,最好是今天就惹爷爷生气被赶出去,栾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眼见客人们越来越不耐,栾鸣面上装得一副抱歉的样子,心里却满意的很,刚想说几句圆场的话,顺带阴阳一下给他们栾家丢脸的不肖子孙,余光忽地被一片阴影遮住。

    栾鸣本身就是模特,官方身高一米八五,走秀时的气场很足,极少有需要抬头看人的时候,更别说避开。

    可这会儿他连是谁都没看清楚,就跟提前察觉到某种危险气息似的,绷着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爷爷拍他胳膊说了什么也没注意——

    直到对上一双瞋黑漠然的眼。

    “话筒。”

    他唇边是带着笑的,眼神却又冷又空,不怎么在意地垂眼扫过栾鸣,重新望向台下宾客。

    栾鸣顿了两秒,把话筒递过去。

    而几乎是在十七出现的瞬间,沈深就诧异地拧起眉,“他不是那个,那个什么姓苏的……”

    这是段天边前男友啊!

    那张他和段天边在海滩接吻的照片,现在还在沈深的手机里,这个男人甚至在镜头里和沈深对视过,绝对不会认错,怎么就……他陡然想起方才说找不到段天边的事,心头一凛,立刻转头去看傅子琛。

    傅子琛没有说话。

    他站在昏暗的人潮边缘,目光与台上带着虚伪笑意的青年只接触了非常短暂的一瞬,双方的怨毒与敌意却在那一眼中全数喷薄而出。

    仔细想来,他们彼此从很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也碰过面,心里都互相恨不得对方去死,却从未真正对话过。

    傅子琛甚至根本不会在段天边面前提起这个人。

    不是因为不在意,更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大度,他就是单纯不想让段天边想起,一分一秒,一丝一毫都不要想。他向来能忍的,也有自信一直这么下去,他做得这么好,愿意永远在旁边等,就算段天边不爱他也肯定不会走的……不会走的……不会……

    “傅子琛?傅子琛!”

    沈深见他那副样子脸色都变了。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傅子琛露出这样大的戾气,被魇住似的,眼底都发红,表情寒得像冬日湖面的冰,盯着台上笑着说话的男人,垂在腿侧的手攥得死紧。

    他是真怕傅子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按住他的肩膀急声道:“别乱来!这里是栾家,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得等出去了再说。”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放心,段天边不会有事的,总有办法让他把人交出来,你得顾着自己。”

    傅子琛闭了闭眼,拂开沈深的手。

    他想沈深根本不懂,就算现在把刀架在十七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再把段天边交出来了。

    疯狗是这样的,咬住就不松嘴了,更何况被人骗过的疯狗。

    可他本来可以早点察觉的。

    在段天边收到莫名其妙的请柬时,路上说起栾家失踪二十多年的孩子时,管家故意让他离开,留下落单的段天边时。

    明明所有的厄运都有预兆,他却一步都没有避开,竟然亲手将段天边送回了这里。

    亲手打破了这个梦。

    *

    从这一刻开始,小傅是真的恨毒了十七。

    (吃瓜)

    0195

    第一百九十一章:“哦,姓傅。”

    晚上九点整,这场宴会的高潮才算是慢慢落幕。

    英隽挺拔的青年虚扶着身旁笑眯眯的老人,在众人或好奇或复杂的目光里泰然自若地走下台。

    优美典雅的音乐又重新响起,只是这次的主角从钢琴换成了大提琴。

    出人意料的,栾家这位失踪多年的大少爷,并不像其他刚被接回家的私生子那般小心谨慎,曲意逢迎。

    他长了一张很具欺骗性的面孔。

    英俊温和、相貌堂堂是所有宾客对他的第一印象。

    然而等真正接触,他们却发觉这位能让栾言庭在所有人面前认回的年轻幸运儿,似乎也不光是靠血缘与好运。

    徐章过来时,看见的便是张豹神色不快地靠在角落,对着那些在十七面前阴阳怪气说话的人比了几个开枪的手势。

    “怎么,想教训他们?”

    张豹瞥他一眼,“你不想?要换做以前,这些人连见头儿的机会都没有,老子直接让人把他们嘴打烂,还用得着受这个鸟气?”

    “你懂什么。”

    徐章语调没什么起伏,“咱们头儿要的是能摆在明面上的身份,栾家长子这名头方便又干净,虽然没苏源那个身份消息来得快,但也没什么风险,还能多个地方给我们办事。”

    看他依旧愤愤,徐章喝了口酒,“把你带到这儿就是为了让你提前适应,不是老抱怨头儿只带阿虎不带你?你要不习惯,明天就回去继续看赌场。”

    “一天天的手痒惹事,大冬天把人打成那样扔林子里,出了事你以为程家不会闹起来?万一人死了被段小姐知道,你让头儿怎么解释,还嫌他在段小姐心里不够可恨是吧?”

    “嘁。”

    张豹撇撇嘴,没反驳但语气非常不爽道:“你特地来这儿就是为了教训我?不继续抱着电脑装高手了?”

    “文盲,那叫黑客。”

    徐章皱眉看了眼杯子里泛着甜味的酒,招手叫来侍者让他去弄杯冰咖啡,而后才接着道:“头儿先前让我做了点事,我来看看热闹。”

    张豹闻言诧异。

    要知道徐章这人,平时就跟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一样,给他一间有电脑和网线的屋子,只吃泡面他也能在里头呆一个月不出来,宅得要命,能让他特地跑来现场看热闹,这得是多有趣的事?

    徐章想到自己刚刚好不容易赶完的东西,忍着困意喝了口咖啡,过了会儿眯起眼,抬了抬下巴,“人来了。”

    酒杯碰过一圈后,还围在他们身边奉承的大多是栾家的旁支,有远有近,算起辈分都是些叔叔、伯伯,这么一看人丁竟也还算兴旺。

    有眼色的明白栾家今后怕是要换人管了,谄笑着和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少爷攀谈,零星几个拎不清的——或许是二夫人那边的亲戚,站在小鸣边上见缝插针地小声挑拨。

    老头以前的酒量很好,栾景汀依稀记得自己上大学时,放假回家常常看见他“锻炼”阿行的酒量。怎么在酒桌上看人、怎么与不同的高官富商周旋、怎么能看起来很给对方面子但又不会真的醉倒,被人套话。

    还未有机会和她一样逃出这座牢笼喘息的少年,只能一杯杯沉默地灌下去,而阿姐每次都坐在阿行旁边,面露忧色地看着、犹豫地劝着,只有偶尔,桌下两个人的手会短暂地握在一起。

    栾景汀看不出老头是真的年纪大了,还是依旧那一套看人下菜的办法,两杯酒下肚就说头晕,提前让保镖扶着回去了。

    离开前特地过来嘱咐她这个做姑姑的,让她在边上帮着点。

    说实话,栾景汀不觉得这个侄子会需要自己的帮忙。

    他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些人,无论是谄媚的拉拢夸赞,还是一语双关的试探都应付得漫不经心,先前在台上还能有几分笑,这会儿连嘴角都懒得翘了,薄薄的唇几乎抿成一道线,时不时地低头看表,眉心微微蹙着。

    他五官像极了他的母亲。

    是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清俊舒服,以至于当初哪怕没看到检测报告,见到照片的第一眼,栾景汀就和栾老爷子一样毫不犹豫地认定他是栾家人。

    她就这么不近不远地旁观了一会儿,估摸着应酬得差不多了,才拍了拍丈夫的胳膊,示意自己离开一会儿。只是还没等她过去收尾,一道冷冽郁沉的声音就先一步从那边传来,利刃般刺破这虚伪友好的气氛——

    “恭喜栾先生,又换一张新人皮了。”

    这道突兀又悚然的恭喜让周围都静了静。

    见这么多人望过来,沈深心里长叹一口气,知道劝不动也不拽着人了,站在后面抬头挺胸当人墙,让他们至少看着气势不那么弱。

    ……虽然他还没傅子琛高。

    十七闻声便慢吞吞抬眼,和几步之外的青年对视几秒,忽然笑了笑,完全没见过他一般偏头看向旁边,“哪位啊?”

    旁边人愣了下才压低声音殷勤道:“少爷刚回来,不认识也正常,这位是傅家的小公子,平日跟我们没什么交集。”

    栾家早年和傅家有些龃龉,当年李老,也就是傅子琛的外祖父一直不喜欢栾家的做派,后来愤然与栾老爷子割席断交,连带着傅家也二十年没有联系,倒是没想到今晚会有傅家的小辈到场。

    “哦,姓傅。”

    十七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傅子琛,那目光像是在掂量这人几斤几两。

    这也难怪,毕竟先前那句祝词简直像来砸场子的,平日里虽听说傅家的独子性格冷淡,但也不至于在这种日子里对别人恶言相向,众人心道估计是误会了,忍不住偷偷撇向傅子琛,等他再开口。

    谁知他往前走了两步后,突然就顿在那里。

    *

    不知道宝子们能不能捋清栾家的关系,其实不复杂。

    17长得像妈妈。

    0196

    第一百九十二章:未婚妻

    先前距离太远看不清楚,刚刚中间又有太多人挡着,傅子琛直到现在才发现对方脸上的那块红印,原来是个还未消肿耳光印。

    甚至不光是脸,领口没遮住的地方也有暧昧的抓痕、咬痕。

    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来之前干了什么。

    注意到傅子琛的视线,十七淡淡觑他一眼,笑了笑,不仅没有半分避讳,反而生怕他看不清似的慢悠悠走近,隔着一步距离道:“辛苦傅先生特地跑这一趟,回去路上当心些,我们就不送了。”

    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客套话,甚至连语气都不算挑衅,在场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他刚说出口,众人便见原本望着人神色还算冷静的傅子琛,忽然抬起胳膊朝他们刚认回不久的少爷脸上狠狠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重响,拳肉碰撞的声音听得所有人都懵了。

    酒杯砸在昂贵的地毯上,香槟撒得到处都是。

    十七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的,竟也没躲,就这么半阖着眼,任由傅子琛郁恨厌烦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摁在地面,落在他脸上的拳头一下比一下重,一次比一次狠,甚至有殷红的血飞溅在四周。

    “草,傅子琛!”

    “阿凛!”

    沈深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又惊又急,在傅子琛还要继续打下去时,连忙冲过去拽人,“冷静!傅子琛!你他妈的冷静点!!”

    真是疯了,傅叔教的那些东西是让他用在这里的吗!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狠过??

    “你们在边上发什么愣,还不过来帮忙把人拉开!”

    众人纷纷回神,连忙过去帮忙。

    栾景汀也惊怒地冲了过来,一边喊着保镖,一边急急忙忙地把半撑在地上捂着脸的青年扶起来,“怎么样,你没事……”她话说到一半就突兀地顿住,目光怔怔地落在对方满是血渍,却不知为何在笑的脸上,惶然间松开了手。

    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不然怎么会在这样一张熟悉的脸里,看到阿行。

    在宴会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主人家打了,显然不是一句“小口角”就能圆场敷衍过去的事。

    栾家直接报了警。

    沈深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傅家和李舟的律师团,但蹊跷的是警察来得太快了,像是有谁提前吩咐过,态度格外强硬差劲,出示证件后连原因都不问拿着手铐就要把傅子琛带走。

    沈深大冬天急出了一身汗,拦着警察去跟栾景汀交流,希望能够私了,偏偏对方一副恍惚走神的模样,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

    无奈沈深只能去和苏潜对话,“苏先生,我记得A港和李舟女士应该有不少合作正在谈吧,刚才的事,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们一定加倍赔偿,什么事都可以私下解决,咱们没必要闹大。”

    苏潜明显不打算掺和这件事,避重就轻道:“我相信警察同志会处理好。”

    他“啧”了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傅子琛又沉又冷地开口,“我会配合警方工作。”

    沈深立刻转头,咬牙道:“你疯了?!”

    今晚他们明摆着是被人算计了,要是就这么跟警察离开,但凡中间那些人使点绊子,有一百种办法让他不好过。

    傅家的人和律师没来,沈深不可能让他一个人走。

    傅子琛被警察抓着胳膊,腕上还戴着冰凉的手铐,没有半分挣扎,目光始终直直地盯着坐在沙发上,懒洋洋抬着脸让医生处理伤口的十七,“我会配合警方工作,但我未婚妻在宴会中途突然消失,到现在都联系不上,栾家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十七突然撩起眼,阴冷地望向他。

    傅子琛和他对视,“请柬是栾家送的,人也是在栾家不见的,这么大点地方,没道理找不到。”

    “你什么意思?打人就算了,现在还污蔑我们藏人?”

    张豹不爽,要不是徐章刚才一直拦着他不让过去,他早就揍翻这个小白脸了,当着他们的面跟头儿动手,传出去还以为他们几个全死了!

    沈深敏锐地注意到方才喊得特别凶的警察,快速瞟了眼角落里戴着黑色镜框,不算高大的年轻人,见对方没什么回应后,便没再开口要把傅子琛强行拷走。

    他心底冷笑,就知道有鬼。

    傅子琛却没管那些,转头看了眼置身事外的苏潜,“天边来时一直很紧张。她母亲离世多年,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有个舅舅,还以为那两封请柬是您送来的。”他想到段天边当时蔫头耷脑的样子,垂眼笑了笑,觉得真不值,“是我们自作多情了。”

    “天边?”苏潜乍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才问,“……是小敏的女儿?”

    他神色古怪地去看栾景汀,“你请了段家?”

    栾景汀没说话。

    人当然不是她请的,只是她现在脑子很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没有弄清楚。

    “未婚妻。”

    十七自言自语般重复这三个字,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沙发扶手。

    张豹一听到“哒、哒、哒”的声音就下意识感觉有人要倒霉,皮都绷紧了,看着他们头儿对医生摆摆手,站起身,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毛巾,低头将手上沾到的脏污血渍擦干净。

    他左脸青紫红肿得很厉害,因为之前被吩咐过,医生只做了简单的清理和冰敷便没有再动,傅子琛下手虽然重,但说到底和练过的还是有区别,这伤看着血淋淋却算不上特别严重,太阳穴和眼睛都没什么损伤,不上药顶多破点相。

    不过医生心里也犯嘀咕,这傅子琛揍人怎么专门盯着别人左脸揍?

    张豹也瞧了眼十七的脸,心道妈的,他们嫂子和头儿调情的证据都被揍没了。

    *

    小傅:让你到处现,梆梆给你打烂。

    十七:哦,回去正好躺老婆怀里告状。

    (不会破相)

    0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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