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爷今日要来院中用午饭,梧桐,你去厨房盯着些,我在房中看看账本,不用伺候。”

    待院中下人各司其职,谢明月重新坐回桌前,慢慢翻看账本。

    戚缙山内敛克制,许多话她问了也得不到回答,但账本总能体现出一些东西,比如过去十年的她,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这一看,便看出谢晚晴在大房账上动的许多手笔来。

    鸡蛋一文钱一个,到了账上,却成了十文钱,还有冬日烧的雪花炭,谢明月听梧桐说,戚缙山送来的数量远比她一个冬日要消耗得多,可到了账上,却还短了一些,致使大房又去采买了一批。

    如此种种,细看都是小钱,但长年累月加在一起,竟有数万两之多。

    谢明月静静盯着窗外摇曳的枝桠。

    大房中她不管事,云氏却不是撒手的性子,既然谢晚晴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贪油水,怕是早已和云氏串通过了,否则云氏也不会让大房的管事权落到二房手中。

    难怪云氏昨日为谢晚晴说话,原来这两人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云氏如今没法蹦跶,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谢晚晴了。

    谢明月掩下眼底冷意,从账本堆中又抽了一本。

    翻开后,却发现这不是大房的账,而是戚缙山院内的账本。

    她翻到扉页一看,果然是戚缙山院内的账,竟然同大房的钥匙名册一起交给了她。

    方才那本账,她能看出自己院内没人约束,戚缙山更是可着好东西往院内送,无奈她自己死气沉沉,院内除了必要的花费,其余开销一概没有,一年来的花销远比寻常要少,倒是给了谢晚晴做手脚的空间。

    不知戚缙山的账本,又能看出哪些东西。

    谢明月抿了抿嘴,重新翻开账本。

    戚缙山院中的账清晰有条理,几乎都围绕着日常开销和应酬,倒没有出格的支出,只是每隔三月,就有一笔五百余两的支出,付给了桂南坊的一处院子。

    账本上写的是租赁用途,谢明月白着脸,怎么也翻不去下一页。

    一个妻子不让碰的男人,在外长期租院子,一个季度花五百两银子,还能干什么?

    真被她猜中了,戚缙山在府中干干净净,却在外头养了外室。

    “夫人,大爷来了。”

    梧桐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谢明月下意识合上账本,只见戚缙山背着光在门口,许是昨日两人亲密了些,他直直走到房内,站在她桌边。

    “看账本怎么看的脸色煞白?先用饭。”

    戚缙山大掌按在账本上,谢明月飞速地弹开手,竭力克制自己别露出厌恶模样。

    “大爷来了,也不通报一声。”

    她笑着起身,将账本压到一叠册子的最下面,将戚缙山往外赶。

    “屋内阴冷,不如到院里晒晒太阳。”

    察觉到她有意疏离,戚缙山长眸微眯,收回手。

    “身体为重,若不舒服,账本日后再看也是一样。”

    “是。”

    谢明月僵硬地微笑着,胸腔涌上一股酸涩。

    虽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可她的心为何会这般难受呢。

    真是太奇怪了,一定是因为戚缙山在这外室身上花得太多。

    一年两千两呢,戚缙山还真是宠这个外室啊。

    “怎么了?”

    看着谢明月身形趔趄,戚缙山向她伸手。

    谢明月下意识退后躲开他的搀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收敛起神色掩饰。

    “我不太舒服。”

    两人走到桌边,相看无言地坐下。

    察觉到她转变的态度,戚缙山收起温和笑意,起身退开:“既如此,不必折腾了,你好好休息,我回院吃。”

    一旁伺候的下人们面面相觑,梧桐急得流了一头汗。

    夫人昨夜同大爷宿在一起,她比谁都开心,正以为两人总算能缓和些,怎么夫人突然就又同之前一样了呢。

    谢明月看着戚缙山转身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之感。

    难道老天爷让她来到现在,就是为了走她十年前的老路?让她再一次体会静静枯萎的滋味?

    她不是个别扭的人,为何遇到他,却总是扭着一股气?

    谢明月闭了闭眼,猛地起身。

    “等等,我有话问你。”

    戚缙山已走到了院子门口,闻言顿住脚步,脸色稍霁。

    她抬眼直直望向他:“你是不是养了外室。”

    第11章

    戚缙山眼底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外室?”他沉声念叨一句,唇角隐隐勾起,“你方才,是在看我院中的账本?”

    只一句话,他就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谢明月出现异样的原因。

    谢明月见他不当一回事,甚至还有心思笑,心底顿时苦意蔓延。

    是不是在男人心底,这种事都不值一提?

    可她却如鲠在喉,怎么样都无法释怀。

    “是在看账本,”她沉默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回答我的话。”

    谢明月想好了,不管戚缙山如何,总之她要将事情问清楚,而不是蒙在心里,独独一个人难受。

    她娘亲就是凡事憋在心底,身子骨才渐渐变弱,乃至后来爹爹又迎了一房妾室......

    想到谢家,谢明月不免有些难过。

    她低着头,戚缙山看不见,只笑意更深:“我有没有外室,夫人难道不清楚?”

    谢明月抿了抿嘴:“我怎么会知道,你一年两千两银子花在外面,到头来还问我?”

    她想过戚缙山可能会否认、会恼羞成怒、会坦然承认,就是没想到,他竟有心思同自己打起太极。

    谢明月更觉得他在忽悠自己,加上心底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若有心仪的女子,接回府就是,养在外面,别人还以为我这大夫人多不能容人。”

    她越说,越替自己委屈,声音不免带上些哭腔。

    戚缙山眸色微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谢明月这下再躲,他也不恼了,反倒意趣盎然。

    “难得见夫人管我的事,有没有外室,用完饭后,夫人同我一起前去瞧瞧便知。”

    他替谢明月擦干眼泪,虚虚环着她,重新入座。

    梧桐赶紧给金河玉江使眼色,让他们去厨房催菜。

    过了一会,菜肴一盘盘摆上桌,谢明月被戚缙山握着手,越发觉得奇怪。

    怎么每次她气势汹汹地开口,到最后总是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昨晚是,今日也是。

    她将手抽出,冷言冷语:“大爷莫要故弄玄虚了,吃完饭我还有事,哪有功夫和你去瞧外室!”

    戚缙山一改冷厉模样,眼中雪意消融:“你有何事?”

    谢明月正色道:“上午我看账本,谢晚晴管大房的账时贪昧了不少,数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必须让她吐出来。”

    还钱是一码事,让谢晚晴声名扫地更是重中之重。

    她不是最爱拿管家辛苦说事吗,若让府中上下知晓,谢晚晴的辛勤管家全是为了贪昧银两,所有人都不会再信她那套诉苦的话。

    闻言,戚缙山思忖道:“今晚有家宴,父亲才从护国寺归来几日,此时揭发,容易给她大事化小的借口,不如明日再追究此事,反正账本在此,她也逃不掉。”

    顺清侯戚永敬近年来沉迷清修,常上山进寺一待就是好几日。府中两位平妻争得如火如荼,他一点不放在心上,再加上戚缙山实在争气,能力已经大大超过了他这个老子,他更加放心做撒手掌柜。

    今日阖家团圆,的确不是生事的好机会。

    谢明月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明白,考虑得没那么周全,不得不佩服戚缙山心思的缜密,她点点头:“有道理,那我明日再说。”

    下人端着热帕子来了,戚缙山抬手取了一块,亲自为她净手。

    “别想这些了,吃完随我走。”

    谢明月被他的故弄玄虚勾起了好奇心,不仅乖乖让他捏着手指擦拭,就连用饭都比平日快上几分,梧桐见她用得比平日多出不少,不禁喜不自胜。

    这大爷和夫人渐渐缓和后,夫人的病竟是慢慢好转了。

    待吃完饭,两人共乘一辆马车,滴溜溜来到桂南坊。

    马车停到一处清幽的院子前,只听见院内女子笑声清脆,不时还有孩童稚嫩的呼声响起。

    戚缙山不仅养了外室,就连私生子都有了!

    谢明月坐在车内,心底酸涩不是滋味,不知戚缙山发什么疯,要带她这个正室前来受辱。

    “来。”

    戚缙山率先下车,搭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揽了下来。

    院门打开,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鲜活地传出,谢明月脑袋“嗡嗡”空白一片,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不过是个外室,不值得她动怒。

    只是她的心,到底是剧烈地抽痛起来。

    面容清秀的年轻妇人看到两人,惊讶地停了手中活计,孩童则是怯生生地躲到了栏杆后面。

    见状,谢明月诧异扬眉,若这是戚缙山的外室与儿子,怎么看见他是这般反应?

    好像老鼠见了猫。

    “两位贵人是......”

    妇人和一个婆子互相搀扶着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

    戚缙山颔首:“肖夫人,鄙姓戚。”

    “戚大人?”

    妇人眼中迸发出惊喜,扭头朝孩童招手。

    “光儿,快来给戚大人磕头。”

    谢明月在一旁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缙山。

    这母子俩竟不是他的外室儿子!

    那他为何每年两千两养着他们?

    “这位定是戚夫人了,果真是个仙女似的人物,民妇与光儿能够受到大人荫庇,皆是沾了戚夫人的福气,请戚夫人受民妇一拜。”

    妇人直直朝着谢明月磕下头,谢明月不动声色地弯腰扶起她。

    “不必多礼。”

    她凑到戚缙山面前,朝他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戚缙山笑而不语,只将那孩童让到谢明月面前,孩童乖巧懂事,也跟着给她磕了一个头。

    “戚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妇人对着这一对光华玉鉴的夫妻俩,局促地搓了搓手。

    “并无要事,不过是夫人近日身体好了些,想来瞧瞧同光。”

    戚缙山沉沉开口,妇人便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只要同光能为大人与夫人带来福气,这便是他的造化了。”

    说罢,她又唤孩童给谢明月端来茶水点心,谢明月一头雾水,只好在戚缙山的示意下简单用了几口。

    妇人张罗着点香烧茶,几人在院中站了片刻,见孩童始终有些惊惶,谢明月轻扯戚缙山的衣袖,小声道:“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她隐隐明白了这母子俩到底是什么身份。

    两人回到马车上,谢明月立刻用力睨了戚缙山一眼。

    “你故意害我忐忑这么久!”

    戚缙山唇角含笑:“夫人也会忐忑?过去可未见你这副模样。”

    他话中似带着深意,谢明月心里一凛,忙移开目光:“只论现在,这孩子,是你收的福娃?”

    她曾听闻民间有习俗,正月二十出生的孩子,天生带福,被叫做福娃,是以有些门第做善事的,会接济、收养一些家境不好的福娃,以期给自己与家人带来福运。

    没想到戚缙山看着冷冷清清的,也会做这种事。

    “是,但并非为我与侯府,而是为了夫人,”戚缙山深深望着她,“白馨乃是十年前救你之人,后来她大着肚子落难,被我相救,于是让她的孩子做了你的福娃,为你祈福。”

    谢明月既感动又震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怔怔地问:“十年前救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第12章

    戚缙山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眼见他神情不对,谢明月忙解释:“自我病后,记性越发不好,许多事情都忘了,梧桐也说,我近日忘得比以前多了些,怕是还要找机会瞧瞧大夫。”

    想到她那积年沉郁的病,戚缙山眸中情绪起伏不定,到底还是克制住了,只握住她的手,缓缓道:“竟连十年前的事也都忘了?”

    “嗯......时间本就久了,只记得一些断断续续的。”

    谢明月心惊胆战地应了一声,不知糊弄到他没有。

    “也好。”

    戚缙山低眉敛目,眸光变得悠长。

    难怪近日她像是变了模样,若真忘了那些事,也就不用日日难过煎熬了。

    他牢牢攥着她的手,像是害怕她跑了般。

    “既然忘了,就别再问。”

    谢明月有些焦灼,什么叫别再问?她如今费尽心思想知道的,就是谢家为何草草赶她走,她又为何嫁给了他!

    她想知道,到底是哪些人对她不好,那些事同谢晚晴、戚修玉又有没有关系,若识不清人,她怎能在侯府里混下去?

    看出戚缙山不愿说,她掩住心底焦急,温声道:“好,你要回府吗?我想去街上逛逛,半路放我下去吧。”

    谢明月打算回头找那妇人再问问。

    戚缙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出。

    “夫人这么着急走,是害怕今日闹的这出吃醋被我取笑?”

    他眼中如初雪化春,谢明月恼怒不已,嘴硬道:“什么吃醋?没这回事,我既要管家,这账上一大笔支出,总得问清楚。”

    “是,夫人的一切都是为了管家。”

    戚缙山不戳破她,只淡淡笑着,起身将马车让给她,自己带着小厮下车步行。

    “都察院离此处不远,我去看看卷宗,夫人路上小心,记得今晚早些回府。”

    看着他稳稳向前的背影,谢明月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越是同戚缙山相处,心底对他的抵触与害怕便越是消融。如今的戚缙山举止投足皆是芝兰玉树之态,对她更是内敛克制,若非她刻意去想,常常都能忘了此人当初阴鸷的模样。

    他如今,似乎是个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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