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氏如今五十不到,眉眼间尽是当年经历的风霜,与保养得当的罗氏比起来,多了一份慈母的样子。

    “明月今日受了委屈,母亲再给你补一盒体己,家和万事兴,为了整个家,此事到此为止吧。”

    她说的面面俱到,再闹下去,反倒显得戚缙山不友爱,谢明月不体恤。

    谢明月想了想,谢晚晴是世子夫人,这件事不能真的将她如何。现在她拿回了管家权,又白得一盒体己,谢晚晴也能受罚,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经历今日之事后,侯府上下都知晓,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缩头乌龟了,以后再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她谢明月,拿到好牌就得打漂亮。

    在戚缙山的首肯下,下人很快端来一碗破喉散。

    毒性甚微,吐一次血后就能散。

    众目睽睽下,谢晚晴红着眼眶饮下破喉散,喉咙顿时烧刀般地疼了起来。

    “啊......”

    她凄厉地叫了一声,狼狈趴在地上,口吐鲜血、冷汗涔涔。

    戚缙山看在眼里,忍不住想,谢明月当时该有多痛。

    谢明月则是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有些咋舌。

    谢晚晴吐完血,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她现在的喉咙和没事一样。

    梧桐见了,及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夫人,您当时毒发,是大爷特意拿了御赐的梨荣甘露为您灌下,所以您醒后,喉咙没有不适。”

    谢明月也才恍然,看向戚缙山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暖意。

    谢晚晴吐完血,又不情愿地对着谢明月跪下道谢。

    “大嫂,今日之事是我御下不严,望你谅解。”

    谢明月微笑:“这种不忠的下人们该如何处理,不用我多说吧?”

    今日查出的两人是谢晚晴的心腹婢女和家里带来的家丁,无异于她的左膀右臂,一想到要舍弃两人,谢晚晴的心就疯狂滴血。

    她憋屈地跪在谢明月面前,忍痛开口:“拉下去,各打二十板后发卖了。”

    二十大板打下去,怕是只有皮连着肉了,这就是送死。

    婢女与家丁立刻狼哭鬼嚎,谢晚晴狠心扭头,然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戚缙山恍若未闻,径直起身离开,谢明月也懒得管谢晚晴,她想回院,但看着戚缙山的身影,她又想道谢。

    只是若只说谢谢,未免单薄,可还能做什么呢?

    她不懂夫妻相处之道,顿时有些为难。

    梧桐看在眼里,偷偷支招:“夫人何不请大爷去院中用饭呢,大爷今日为了夫人的事,中饭都未用呢。”

    一同用饭?谢明月有些不乐意,主要是在戚缙山面前,她脑中一直绷着一根弦,怕自己哪句话又惹怒了他。

    可是想想,他们感情不好,他还为她忙前忙后,她还是克服一下吧。

    谢明月跟上戚缙山的步伐。

    “夫君,”她看着戚缙山那骨节分明的大掌,脑中想到方才乍一醒来时,他抓着自己的模样,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当初你为何要娶我?”

    这话一出,戚缙山的脚步陡然停下了。

    第5章

    见状,谢明月陡然一惊,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若让戚缙山发现了端倪,可怎么好......

    “哎,不是,我是想......”她胆战心惊地想要打个岔,没想到戚缙山神色稍缓,低声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谢明月欲言又止,这话她没法接,若露出个破绽,就得被当成妖怪烧了。

    “就是突然想问了,”她模棱两可地打着太极,突然灵光一闪,抿嘴道,“毕竟,我被谢家除名后,没有家世背景,你娶我,可没有岳家助力。”

    婚嫁看重门当户对,什么家世的公子小姐能凑在一起,都是有讲究的,当年戚缙山再不济也是侯府庶子,且有金玉之姿,怎么着也得配个同样的庶女,或者小户嫡女。

    她被谢家除名,不光声名狼藉,怕是连嫁妆都没有,先不考虑她当时的意愿,戚缙山是如何愿意娶这样一个妻子的呢。

    谢明月微微晃神,戚缙山眼神沉甸甸地看着她,半晌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岳家。”

    这句话当真是显尽风骨,谢明月的心被炸得“怦怦”直跳,看着他深邃晦暗的眼神,心潮如浪起伏。

    “谢、谢谢你这么说。”

    她一时词穷,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照着梧桐的话,干巴巴地邀请他。

    “我想请你今晚去我院内用饭。”

    闻言,周围跟随的下人们全都露出了呆滞的神色。

    是天要塌了吗?

    早先几年,夫人还会勉强出现在家宴上与大爷同席,后来,随着夫人病弱,大爷特许夫人在院内开了小厨房,他们几乎就没在大桌上见过夫人了。

    就算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爷永远是单独坐在圆桌一边,对比着另一边二房一家贤妻孝子其乐融融,真的特别凄凉。

    可现在,夫人竟让大爷进院内吃饭了!

    一时间,跟着戚缙山许久的金河、玉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暗自猜测,莫不是夫人今晚准备毒死大爷?

    谢明月对下人们的反应不明所以,见戚缙山面露怔忡,她微微凑近问:“不方便吗?不方便就算了。”

    她心底祈祷戚缙山最好不要来,可见他不答应,又隐隐生出些隐秘的失落。

    戚缙山缓缓一眨眼,收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

    “今晚有应酬,”他将手上扳指扭正,不待谢明月高兴,又淡淡道,“明日我沐休。”

    谢明月等着他继续,没想到戚缙山就停在这了。

    那他这话是?

    她聪颖敏锐,略一思忖,很快就揣摩出他的意思。

    明日的他整天都有空。

    “那......明日早上便过来用饭吧,正好将中午和晚上的菜也一并点了。”

    谢明月的规矩是皇后也称赞过的,虽心底有些不愿,但她还是一板一眼地按照礼仪邀请了戚缙山。

    “只准备早饭午饭便好,明日十五,晚上家宴。”

    戚缙山抬眸看了眼天色,不再多说。

    “我先走了。”

    谢明月目送他离开,然后和梧桐慢慢往回走。

    “梧桐,”她绷紧的那根筋松懈下来,“过去我和戚缙山的感情很不好吗?”

    否则,怎么会连一起吃饭都像是天大的恩赐。

    梧桐又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谢明月看见了:“不要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我。”

    “您憎恨大爷,有一阵子更是瞧见大爷就会晕厥,除了极要紧的时候,平日里大爷与您都是不见面的。”

    梧桐老实回答。

    谢明月没想到,自己和戚缙山的关系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地步。

    “就这样,他都没休了我?”她疑惑极了,“那他平日里是宿在妾室那吗?”

    “夫人,大爷只有您一位妻子,没有妾室通房,平日里也不要婢女伺候。”

    梧桐没想到谢明月连这都忘了,一时为戚缙山感到有些可惜。

    “没有妾室?”谢明月彻底震惊了。

    虽说没有女子愿意丈夫纳妾,但她不让戚缙山碰,这么多年,戚缙山也一直没有其他女人?

    他身居高位,又正值盛年,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莫非......

    她垂下眼,府中没有,不代表外头没有。

    方才谢晚晴将大房的账册交给她时,言明戚缙山院内的不在其中,是他自己单独管理。

    也许这就是他单独管账的理由。

    一想到戚缙山可能有外室,说不定还生了孩子,谢明月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夫人怎么了?”

    梧桐忙搀扶她到院内坐下。

    “没什么,”谢明月摆摆手,强迫自己从那种揣测中抽离,没确定的事,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她看了眼院内人手,疑惑道,“梧桐,我的贴身婢女只有你一人?”

    当初她在谢家,有四名贴身婢女,看见梧桐,还以为谢家将她们几个给她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梧桐的眼眶又红了:“您的身世揭露后,老夫人将我们几个发卖了,唯有奴婢一人,因卖的晚些,被大爷买了过去,后来您与大爷成婚,大爷又让奴婢跟着您了。”

    “祖母卖的?”谢明月皱眉,“我娘呢?”

    她想不明白,就算谢家其他人狠心,可母亲是知晓她有胎记的,且母亲对她的拳拳爱意,做不得假,又怎会舍得再也不见她。

    “奴婢不知。”

    梧桐说不出更多的信息,此事也急不得,谢明月按捺下一肚子疑惑,熟悉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坐到书桌边,准备整理账册。

    今日事发突然,估计谢晚晴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要移交管家权,这账册她当场带回,就是为了防止谢晚晴在上面做手脚。

    才坐下,云氏院内的嬷嬷就端着木匣来了。

    “大夫人,”嬷嬷长着一张慈爱圆脸,笑眯眯地打开匣子,“这是大老夫人派老奴送来的,说是大夫人今日受了委屈,略微补偿一些,改明儿,她老人家再带您去打首饰。”

    “辛苦嬷嬷了,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

    谢明月略微客套后,便收下了木匣,待嬷嬷离开,她将木匣打开检查。

    除了五百两银子,云氏还额外给了她一只烧蓝珐琅石榴纹的镯子。

    这镯子可不是凡品,看样子是西域那边的工艺,有些御贡的样子,不知是不是戚缙山给云氏挣来的。

    谢明月拿着镯子端详,她自幼嗅觉灵敏,将镯子凑近后,总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回忆着自己曾经见过的一些西域玩物,谢明月眉头微蹙,将镯子捣鼓半天,只听得“咔哒”一声,这镯子的珐琅图案竟往旁一移,露出镯子中的一截空心。

    梧桐看着谢明月从镯子里磕出一簇细细的红色粉末,顿时目瞪口呆。

    “夫人,这是什么?”

    谢明月以手帕掩住口鼻,冷笑:“不是好东西,否则何必躲躲藏藏。”

    她用油纸将粉末刮入包好,交给梧桐。

    “找个信得过的人,或者你自己跑一趟,去外头随便哪家医馆,找大夫验一验。”

    谢明月心底对这粉末是什么,已经大概有了底。

    只是她不信,云氏能对自己的儿子这么狠。

    第6章

    梧桐被这红色粉末吓坏了,当即拿了谢明月的牌子,从后院小门出去。

    谢明月在屋内坐了一会,不见一个婢女进来添茶倒水,仿佛没她这个主子。

    想来这些年她无心管家,这些下人也都惫懒,看来还得找时间,提拔几个可信的人上来。

    她摸着手边账册,拿过一本空白的册子记了一笔,随后走出房,绕着院子审视。

    院前的情形还算干净整洁,可院后无人处落叶横生,野草遍地,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入了个荒园。

    听见屋后的小厨房内隐隐传出嬉闹声,谢明月走过去停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两个婆子并两个丫鬟正围着炉子喝酒,脸上贴着黄条,手边摆着铜板,看样子是在玩牌。

    谢明月并未惊动这几人,而是凝神细听片刻便回了屋,待梧桐回来后,她问了一嘴。

    “夫人说的可是黄嬷嬷与李嬷嬷,当初您入府时身边只奴婢一人伺候,这两位嬷嬷都是大老夫人赐给您的,那两名粗使丫鬟也是原本府里的家生子。”

    梧桐脸色有些不好看,谢明月听罢点点头,问她:“那粉末可曾问到了?”

    梧桐一脸愤恨:“大夫说这药是绝嗣用的,若长久佩戴,会致使人的体质越来越寒,不易有孕。”

    谢明月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阴毒东西。

    “大老夫人为何这样?她不想抱孙子吗?”梧桐又气又急。

    谢明月冷笑:“不是不想,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孙子。”

    十年来,她和戚缙山闹成那样,以至他三十无子,又不纳妾,云氏这个亲娘定是将她当成了眼中钉。

    云氏敢给自己下,不怕戚缙山接触后受到影响,也是看在她与戚缙山不合,平日不在一起相处。

    看来她这婆母并非面上看去那般和蔼纯良,云氏没有妖娆身姿,更不比罗氏保养得宜,却能够在府中屹立多年,甚至还与娘家是权贵的罗氏平起平坐。

    这是个连罗氏都拿捏不住的人物,除了儿子争气,云氏自己定然也有手腕。

    那两个婆子是云氏的人,两个丫鬟说不定也是谁的眼睛。

    谢明月垂眼思忖,既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给我。”

    她将红色粉末重新放回镯子里,将镯子戴上。

    “夫人!”梧桐着急地看着谢明月。

    这不是绝嗣的药么!

    谢明月笑了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自有打算。”

    她重新躺回榻上:“要李嬷嬷和黄嬷嬷进来伺候,你去盯着丫鬟们收拾院子。”

    梧桐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过了一会,两个婆子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夫人竟让老婆子来伺候了。”

    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站到谢明月面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谢明月淡淡觑着两人:“既是我院里的人手,便都是伺候我的,我能用梧桐,也能用你们。”

    闻言,黄嬷嬷和李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大夫人平日都在屋内病歪歪躺着,今日折腾了一回,居然还有这么多力气?

    谢明月不管她们心底想什么,她将手腕上那只刚戴上的镯子褪下,径直摆到桌上。

    “这镯子是好东西,就是太重,李嬷嬷去收起来,以后别再拿出来了,我不爱戴。”

    她说完便恹恹地躺回榻上,两个婆子见了那精致的镯子,眼中俱都闪过一丝精光。

    “是,老奴这就去。”

    李嬷嬷收起趾高气扬的模样,谄媚地捧起那只镯子走到内室。

    谢明月垂眼勾起一抹笑容。

    方才她们在小厨房赌得热火朝天,可不知道这是云氏差人送来的。

    而那李嬷嬷连下个月的例钱都赌上了,这么个价值不菲的镯子摆在面前,不动心都说不过去。

    她一边吩咐着两个婆子做事,一边在榻上小憩,盘算着何时事发。

    到了傍晚,戚缙山身边的金河来到院外。

    “夫人,大爷应酬回来了,如今醉得厉害,夫人去前院瞧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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