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侯爷雅兴。”萧珩平静道。

    “兄长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人生里只有两件事于他而言最为重要。一则是四境安稳天下太平,百姓不在受战乱之苦。二则家宅安宁,手足和睦,同寻常人家一样平淡幸福的过完一生。”

    宸贵妃语气平缓,提起自己的家人眼角不经意间流露着柔情和笑意。

    明明是这样温馨的场景,明明一同坐在席面上品茶用膳是前世常有的事,如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

    倘若没有那些恩怨纠葛,前世的他没有钻牛角尖心怀恨意执迷不悟。

    有他心爱的小舒那般的如花美眷陪伴身旁,宸贵妃如此温婉良善的养母,靖安侯府上下和睦的亲友。

    他当是这世间最幸运的继子,最如意的女婿才是。

    萧珩闭了闭眼,寒意顺着脊背爬满整个神经。

    可惜没有如果,靖安侯府权势滔天放在哪朝哪代都不能被君主所容忍。

    他轻叹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宸娘娘......”

    “内阁已经列了靖安侯府十大狂悖罪名,只等着侯爷返京。”

    宸贵妃眸光淡淡,萧珩说的话她又何尝不知晓。

    或许说早在老夫人将先帝赐给靖安侯府的金牌交给许明舒时,她便已经料想到了这一天。

    他们靖安侯府上对得起天地君主,下对得起将士百姓,无论到何时都是问心无愧。

    “北境战事紧急,朝中一直没能收到真实的军报,砚尘和长青等一众将士已经是重伤在身,难以支撑。危急关头总要用些不得已的办法,说起来还要感激七殿下你帮忙出谋划策。”

    萧珩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别苑,良久后开口道:“所以,她还是去了北境。”

    宸贵妃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宽慰道:“小舒同砚尘自幼年一起长大,两个孩子情投意合听见一方有难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一面才能心安。”

    她叹了口气,看向萧珩柔声道:“砚尘也是我们一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早就被当做靖安侯府的家人看待。承蒙殿下厚爱,为小舒如此深谋远虑,但终究是有缘无分......”

    “不是...”萧珩垂下眼睫,“也不全是因为她。”

    他突然正襟危坐,看向宸贵妃一字一句道:“我有一计,可助靖安侯府摆脱困境,但此计风险较大,稍有不慎兴许要背上谋反的罪名。还请宸娘娘听过后仔细斟酌,再考虑要不要告知于侯爷。”

    ......

    来北境的这些天,许明舒的心里没有一刻踏实安稳过。

    虽说如今邓砚尘安然无恙的站在她面前,心头压着的巨石减轻了一半的重量,可她依旧挂念着靖安侯府的安危。

    清早传来的消息,沿海战事大获全胜,想来距离她爹爹返京也没有多少时日了。

    此番她无诏让裴誉号令四方兵马前往北境支援,必定会给爹爹乃至整个侯府惹来麻烦。

    营帐外纷杂急切的脚步声吵得她心神不宁,处于军营中的每一个人都忙碌着,做着备战的准备,没有人能睡得安稳。

    邓砚尘夜里回来时,她正坐在书案前看沿海的兵报。

    见他进来,她从身边拖出一个箱子朝他招了招手。

    邓砚尘靠近她,看着箱中杂七杂八的药物,笑道:“你这是将军医的全部家当都搬来了?”

    许明舒没理会他,只道:“脱衣服。”

    “嗯?我刚回来就让我脱衣服,不好吧?”

    他笑的狡诈,许明舒一阵无语,横了他一眼,“快点啦,该换药了。”

    邓砚尘原本就只是想逗逗她,方才一进来时看见她坐在那儿闷闷不乐

    他知道她心里牵挂着侯爷和宸贵妃,倒也没再开玩笑,安静地在她身边坐下。

    许明舒解着他的衣衫,动作极其轻柔,生怕触碰到他伤口处。

    那些绷带一一被换下时,看见他身上骇人的伤口,她还是心中一惊。

    邓砚尘低头看她,见她心神不宁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学会爱惜自己一点,不要再受伤。”

    “那可能有点难,战场上刀剑无眼在所难免的。”

    他一双眼在烛火的照耀下亮莹莹的,又带着些笑意,“不过既然许大人开口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胸膛上的伤被仔细地涂抹好药物,缠绕上新的绷带。

    许明舒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白色布条,突然眼眶一酸轻柔地扑进他怀里。

    “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从他进门,邓砚尘便察觉气氛不对。

    “对不起...”许明舒轻叹出口,“我可能该回去了。”

    邓砚尘的手揽上她的肩,下颚蹭着她头顶浓密的发。

    “我也正有此意,这里不该是你待的地方。蛮人随时会进犯,长青为了救我此番重伤在身,我叫人护送你们回京。”

    他胸膛起伏了下,神色中带着不舍。

    “比起我身边,京城侯府才更需要你。”

    他们都即将面临一场大战,无论是刀枪剑影还是口诛笔伐。

    只要将此劫难彻底度过,才能过上真正安稳的生活。

    许明舒指腹划过他的眉眼,“如此也好,我们一内一外虽同处风雪之下,也算得上是同进同退。”

    第100章

    京城连日大雪,

    苍穹被阴郁着的云层笼罩着。

    文武百官手持芴板整齐地立在石阶之下,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各怀心事。

    前日,钦天监回禀连观天象数日,

    发觉已生异端,

    将星逼近紫微星,乃是凶兆。

    消息一时间传遍朝野上下,

    惹得人心惶惶。

    当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时,

    其真实性究竟如何已经变得不再重要。

    几乎没有人猜不到钦天监口中的将星逼宫指向于谁,一部分官员惴惴不安,

    只觉得头顶的天都要变了。

    一部分则是认为不过是无稽之谈,靖安侯府多年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哪里是这些灵异猜测便能污蔑的。

    可无论如何,

    消息几经杜撰揣测还是传进了尚在病榻的光承帝耳中。在内阁的多番请求下,

    多日未曾上朝的光承帝于昨日下达了亲临早朝的旨意。

    一时间,

    文武百官齐聚朝堂,连着年事已高的免去早朝的工部尚书都被人搀扶到朝堂候着。

    随着一阵悠长的金钟敲响声传来,圣驾已至。

    阶下群臣山呼叩拜,隔着一道帘子,

    光承帝瘦弱的身形若隐若现。

    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纵马驰骋沙场的力量感。

    轻咳声自帘后传来,

    良久后光承帝抬了抬手道:“诸位爱卿平身。”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许多朝臣都尽可能的弯腰低头不愿涉足于此纷争中。

    偶有胆大的官员偷偷抬眼看着武将那边站在首位的将军黎瑄,

    又看了看都察院的许昱淮。

    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日早朝内阁做了十足的准备就是冲着靖安侯,

    冲着玄甲军来的。

    如今,

    靖安侯尚未返京,杜鸿飞重伤昏迷,

    北境战事紧急。

    尚在京城还有官职在身的,也就只有黎瑄一个人,在一众朝臣中,他也显得格外显眼。

    内阁首辅宋诃早就准备好今日的诸多说辞,正欲上前打破这一僵局,却被身旁一人抢了先。

    黎瑄手持芴板上前,先发制人道:“启奏陛下,北境接连送往京城的军报被拦截调换,虽已经查明真相,但臣以为整治罪魁祸固然重要,可最该做的难道不是应当给前线将士和边境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一些慰藉。”

    内阁诸臣对视一眼,首辅宋诃最先站出来道:“黎将军言之有理,现如今朝野上下开源节流就是为了将省下的钱用来置办物资送往前线,此事兵部已经在准备中,还请将军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黎瑄冷哼一声,“宋首辅居庙堂之高,可曾知晓抗击蛮人需要动用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战场军机稍纵即逝,若是因为宋首辅一句稍安勿躁前线将士因后方补给不足,失了战机该当如何。”

    闻言,一众朝臣皆是一惊。

    黎瑄平日里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从前有靖安侯在,朝堂之上他鲜少发言。

    今日言语之间却显得咄咄逼人,倒是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众人的注视中,黎瑄再次看向首辅宋诃道:“难不成此番北境请求尽快增添补给的军报,兵部还是没有收到吗?”

    宋诃眉头听见后方群臣的丝丝窃语皱紧了眉头,他决不能让黎瑄先发制人,扭转了事情的走向。

    “兵部都是根据以往经验,根据战事大小耗时长短提前置办补给,”宋诃神色平缓,“此番前线用度,的确远超兵部预料。”

    话音刚落,黎瑄冷笑了一声,“我倒是从未听过此道理。”

    “前线将士们浴血奋战每日忍受饥寒伤痛之苦,诸位这些站在云端之上能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全仰仗于北境将士们誓死守卫防线,不叫敌人入侵践踏中原,如今却还要归罪于将士们用度太多,当真是狼心狗肺了些。”

    “黎将军!”

    宋诃呵斥道:“兵部接到军报后已经在加紧操办,黎将军莫要夸大其词,凡事总要走个流程,难不成朝野上下所有人都能手持金牌随意行事,黎将军就满意了吗?”

    宋诃眸色烈烈,侧首看向黎瑄道:“还是将军觉得,凭借着几场战功,朝中所有事务就都得给玄甲军乃至靖安侯本人让路不成?国法何在,君威何在?”

    殿内众人在听见此质问时,面面相觑不敢做声。

    “无论是侯爷还是玄甲军,对朝廷都是一片忠心恪守国法军规,此番若非奸人从中作祟,必然不会行无诏调兵之举。”

    黎瑄收敛了神色,朝前方拱手道:“陛下早年也是带兵征战沙场之人,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若非受奸人蒙蔽,想来陛下必定不会阻拦北境增援之请。”

    重伤过后在家中休养两年之久的黎瑄脱了盔甲,穿上一袭朝服整个人显得如同文臣一般温润。

    可久经沙场的他眸光中依旧带着血气,和身为武将的坚毅。

    随着帘子背后传来的几声咳嗽,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宋诃凝神等了一会儿,见高台之上的君主并无开口的意思,明白皇帝是默许了自己的质问。

    他定了定神,正欲再次反驳,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声。

    高公公迈着四方步快步走进来,神色紧张道:“禀陛下,余老夫人求见。”

    闻言,一众朝臣不约而同的朝殿门外望过去。

    说起这余老夫人,也是京城内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出身于书香门第,父兄皆是翰林出身,家中唯有她一个女儿,自幼教导礼仪诗书甚至还被接进宫里当做公主一般教养。

    未到及笄前来余府中提亲之人近乎将门槛踩破,挑来挑去了许多年,未曾想却嫁给了老靖安侯做继室。

    众人唏嘘了没几年,靖安侯府在这位继室的操持下日渐兴盛,府中虽增添了两位男丁,但手足和睦子女孝顺勤勉,各自有其精彩的人生。

    是以余老夫人虽为人低调,深居府中鲜少抛头露面,京中人提起她来依旧满是敬佩。

    殿外大雪纷飞,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越过长阶,余老夫人一袭诰命吉服,手持鸠头玉杖正向殿前缓缓靠近。

    她妆容整洁,衣冠端正,此时迎着风雪稳步行来如同苍松劲柏,老而弥坚。

    一众朝臣纷纷自觉向两侧靠过去,为余老夫人让开一条路。

    她立在殿前,端正地朝光承帝行了一礼。

    没有人想到今日余老夫人会出现在这里,皇帝也是一样。

    见状,他自帘后吩咐道:“赐座。”

    余老夫人望着内侍抬来的椅子,躬身致谢却没有坐下来。

    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缓缓开口道:“陛下,命夫今日前来是向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纷纷不明所以地瞪大了双眼。

    光承帝哑声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动用金牌调遣兵马前往前线支援一事,是命夫私自做主,选得更是家中一名侍卫。此番有违国法,乃我一人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无论是余老夫人的娘家还是她夫家,都是对朝廷做出贡献的功臣。

    父兄丈夫皆是配享太庙之人,如此殊荣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

    良久后,坐在主位上的人开口道:“老夫人言重了。”

    “金牌乃是先帝御赐,本就赋予了靖安侯府也随意调动一次兵马的权利,何谈过错之有?”

    余老夫人神色淡淡,“陛下仁厚,虽说此金牌乃是先帝御赐,但也是赐给命夫丈夫,即便是动用合该由如今家中主君使用才是。命夫本是妇人,不该插手于朝政军事,此番瞒着长子行逾越之举合该依律领罚。”

    光承帝笑得柔和,“老夫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安稳不得不做此决定,功过相抵,朕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宋诃眉头皱起,他没想到今日这余老夫人会穿着诰命的服饰前来大殿,此番更是将全部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如此一来,即便他们有心揪着无诏调遣兵马一事不放,最多只是为难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人,根本牵连不到靖安侯分毫。

    且稍有不慎,这事传出去了还会落得一个苛责忠烈家眷的名声。

    眼见光承帝同余老夫人追忆起过往,宋诃隐在官袍里的手暗自攥成拳。

    这场事先蓄力十足的殿前对峙,最后被余老夫人的出现而轻松化解了。

    不仅没能定下靖安侯的罪过,反倒是让文武百官回忆起靖安侯府父子二人为朝廷戎马一生做出的贡献。

    早朝散后,宋诃最后一个自殿内走出来,望着阴郁着的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彼时,远在咸福宫的母子二人早已经将今日朝上发生的一切心知肚明。

    明知道打探朝政会被责罚,刘贵妃还是一刻都等不得,除了叮嘱高公公外,暗地里收买了不少御前内侍传话。

    萧瑜怒不可遏,接连摔碎了好几个茶盏整个人方才平复下来。

    “都到了这种份上了,还是不能整治的了靖安侯,竟然三言两句就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刘贵妃有些担心他的状态,忙宽慰道:“瑜儿啊,此事你也不要太过心急了,靖安侯府立于京中百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对付得了的!”

    萧瑜扭头看向刘贵妃,眸中带着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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