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顿了顿,却依旧宽慰道,“良药苦口,这可是一颗万金的保命药丸,你吃了这个能好的快些。”

    见邓砚尘点头,许明舒这才放下心来。

    她虽自幼同邓砚尘相识,但论起来在孩童时期他们却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苏州,互不相识且相隔甚远。

    从前听黎叔叔和父亲提起,在邓砚尘父母接连离世后,他曾经在遂城县流浪过一段时间。

    年幼无知的小孩突然失去双亲不说,还被人告知自己一向景仰的父亲成了令人痛恨的罪臣,而他也要背负起罪臣之子的恶名,承受着乡里乡亲的鄙夷和议论。

    他独自一人生活在遂城县,举目无亲,

    吃别人吃剩的菜,捡被人捡剩的柴。

    寒冬腊月连一双合脚的鞋子,保暖的衣服都没有,想想就让她觉得心脏一阵阵的抽疼。

    思及至此,许明舒在床榻边坐下,将脸轻柔地贴在邓砚尘掌心里。

    “若是我能有机会遇见小时候的你就好了。”

    邓砚尘看向她,“为什么这么说?”

    许明舒凝神想了想,道:“若我能遇见小时候的你,肯定同爹爹说将你要过来我家里,就不用一个人在外受苦了。”

    他笑了片刻,语速很慢感慨道,“如果是这样,恐怕我很难和侯爷开口提求娶的事了。”

    许明舒愣了下,随即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若是她家里人收养了邓砚尘,他们之间便是名义上的兄妹,要受着人伦纲常束缚。

    “或者我比你早出生十年也好,到时候我就去那里找你,将你带去和我一起生活,将来等你长大了你再娶我!”

    闻言,邓砚尘神色一怔。

    许明舒皱紧眉头看向他,“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嫌弃我老?”

    “不是......”

    邓砚尘拉过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抚摸着。

    “我只是好奇,我们许大人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

    夜色沉沉,朔风凛冽。

    钟声在纷飞的大雪中回荡,光承帝连夜传召翰林学士入殿。

    一行身着官袍的学士快步走过覆着厚厚积雪的宫道,立在石阶前时拂去肩头的积雪,端正衣冠后匆匆入殿。

    书房内火炉燃得旺盛,烛火摇曳映得光承帝萧鉴晟脸色忽明忽暗。

    众人低着头,没胆量仔细抬头看。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端坐在御案前的皇帝除了比以往消瘦些,似乎并没有传言病得那般严重。

    一众学士低头互相打量了一眼,谁也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良久后,主位上传来皇帝威严的嗓音。

    “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想商议皇子的婚事。”

    宫里早有皇子到了适婚的年纪,先前内阁也多次提议尽早为皇子指婚,有太子萧琅前车之鉴,皇家血脉得以延续才是头等要事。

    翰林学士们虽早听见风声,还是上前一步询问道:“陛下此番,想为哪个皇子指婚?”

    光承帝子嗣单薄,接连病逝了几位皇子后,能堪大用并不多。

    且二皇子三皇子虽不成器但早有婚配,太子萧琅一直拖着不成婚,临了也没能留下子嗣。

    五皇子在外游历常年不回京城,六皇子早夭。

    今日召他们过来,多半主要是商议四皇子萧瑜的婚事。

    咸福宫的刘贵妃眼高于顶,一早就为四皇子物色京中合适的人选,个个都是出身非富即贵。

    听闻如今更是同内阁首辅宋家来往密切,想来是看中了首辅的孙女。

    翰林学士暗自吞咽了下,若真是如此,今日过来哪里是商议指婚,分明是定了四皇子的储君之位!

    在众学士惴惴不安暗自猜测了许久后,光承帝缓缓开口,

    “朕,有意给四皇子萧瑜和七皇子萧珩指婚。”

    闻言,一阵寒意爬满翰林学士的脊背。

    他们怎么忘了,宫里还有一位七皇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从前他们鲜少听见七皇子的名讳,只是依稀记得太子殿下身边时常跟着一位面容阴郁丰神俊朗的皇子。

    因着这位皇子实在是低调,又生得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宫里关于他的出身也颇有微词,众人没太将他的存在当回事儿。

    他们头一次听见关于七皇子的议论还是在太子殿下薨逝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不知觉醒了那只血脉,行事杀伐果断不留情面。

    短短几个月将户部翻了个底朝天,涉事官员无论功过几何全部抓入诏狱严加审讯,无一人幸免。

    就连刘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刘玄江都在抄家之后定下死罪。

    然而令他们心惊的是,七皇子做出的这一切光承帝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他以养病为由默许着七皇子所做的一切,刘玄江这枚棋子短短几年已经野心勃勃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

    借着七皇子,皇帝不仅没能使得君臣离心,反倒除去了朝中一大势力。

    户部上下被清理,官员大换血。

    空下的职位由年轻的寒门官员所填补,此番不仅能用寒门官员来巩固皇权,又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同时,给予其他世家以警示。

    翰林学士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

    天家无情,他们算是再次领会了个周全。

    亲生父子尚且算计如此,又何况是君臣。

    沉思间,殿内一片寂静。

    光承帝抬眼,看向翰林学士。

    察觉皇帝的目光落过来,翰林学士忙道:“不知陛下可有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可有中意的人选。”

    光承帝目光沉沉,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

    “靖安侯嫡女,许明舒。”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众人侧首,书房的门被拉开了一条缝,一位内侍跌坐在地上摔得十分狼狈。

    见状,高公公略带尴尬地笑着:“新调任过来的奴婢毛手毛脚的,惊扰陛下和诸位大人了,奴婢这就带去领罚。”

    光承帝垂下眼睫,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插曲。

    高公公拉着小内侍匆匆忙忙地离开御书房,行走间掌心被汗水打湿。

    先前他已经在光承帝面前提起过,靖安侯嫡女已有婚配,可今日皇帝还是召见了翰林学士商议七皇子同靖安侯府的婚事,摆明了是早已经下定决心。

    有婚配又如何,当年的宸贵妃许昱晴还是以二嫁之身入的宫。

    只要皇帝想,又有什么事是操办不了的。

    高公公跟在光承帝身边这么多年,对皇帝的心思也能揣测几分。

    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七皇子无意于皇位之争,光承帝极有可能是借此强将他拉入朝局中。

    如此一来,前有七皇子同四皇子争皇位,后有靖安侯府和宋首辅背后的内阁相互抗衡。

    皇帝想看见的并不是谁输谁赢,而是两败俱伤。

    就如同,倒了的户部尚书一样。

    仅仅只靠一个婚事就能使两大势力斗得遍体鳞伤,以此不费吹灰之力巩固皇权,当真是好心机好计谋。

    可无论怎么斗,总要有一方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七皇子。

    第96章

    临近日落,

    宫人陆续点亮皇城内的一盏盏灯。

    长廊之下,一道哭喊声划过平静的暮色。

    刘贵妃推开房门,见趴在床榻上喘息着的人,

    抬袖掩在面上,

    眸中泪水大滴大滴滑落。

    “瑜儿啊...我的瑜儿。”

    萧瑜艰难地侧首看向来人,眉宇间愁色更浓。

    他咬了咬牙,

    有些厌烦道:“母妃,

    我还没死呢,您别哭哭啼啼的了。”

    刘贵妃一边哭喊着一边指着他谴责,

    “你是没事,你外祖父此番可是大祸临头了,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哪里知道会这样,

    ”萧瑜双臂撑着床榻,

    微微调整着身体尽量不碰到背上横七竖八的仗伤。

    “先前太子那般兴师动众的整治户部,

    不还是被外祖父轻易化解,甚至还摆了太子一道。我哪里知道这次事情来的这么突然,根本没给我准备的机会。”

    闻言,刘贵妃哭声更重了几分。

    她掩面抽泣道:“你也知道那是太子,

    太子优柔寡断,

    做起事来总要顾忌这个,

    顾及那个,

    可你也不能把谁都当成太子对待!都察院的那个许昱淮仗着后背的靖安侯府嚣张跋扈,

    满京城没他不敢动的人。萧珩更是个狼崽子,这么多年,

    除了太子你见过他和颜悦色的对待过谁!”

    说着,

    刘贵妃痛哭流涕道:“事到如今可怎么办啊,瑜儿啊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外祖父问斩啊!”

    萧瑜被他母妃吵得心烦意乱,

    脑海中飞速地想着她方才的话。

    太子薨逝以后,都察院查案的事便搁置了下来。

    此番旧案重审,必然是得了旁人的授意。

    父皇兴修皇陵一事朝野中反对之声不在少数,唯有户部大力支持。

    虽是因太子临终前的遗言而不得不放弃修建,但在这样的关头,顾及天下悠悠之口他不会这么快处置他外祖父。

    要么是萧珩是擅自做主,要么就是靖安侯府早就已经同萧珩达成某种一致。

    思及至此,萧瑜面色惨白。

    若是这样,

    若当真是如此!

    那岂不是说明,靖安侯府已经在他与萧珩的夺嫡之争中做出选择,倒向于萧珩。

    萧瑜忍着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冷笑了几声,好一个不涉足朝政的靖安侯,好一个淡泊名利清正廉洁的许御史。

    他闷咳了几声,背上的伤随着轻微的动作幅度开始向外渗血。

    刘贵妃见状面色一惊。

    “瑜儿...瑜儿你没事吧,母妃这就叫太医过来。”

    萧瑜艰难伸出手,拉住了刘贵妃的衣袖。

    “母妃...”

    刘贵妃转身,凑近他,“母妃在呢,母妃在呢。”

    “咸福宫和昭华宫斗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此番我劫北境军报一事,已然将靖安侯府得罪透了。”

    冷汗顺着萧瑜额角大滴大滴滑落,他咬了咬牙继续道:“如今外祖父身陷泥潭,为今之计我们需另谋出路才是。”

    刘贵妃面上惶恐至极,她重复着萧瑜的话思索道:“出路...出路!”

    刘贵妃想了想,突然眸光一闪,“你外祖父一早就帮你定下了同宋首辅家嫡亲孙女的婚事,母妃这就去求你父皇,让你尽快完婚!”

    宋首辅乃是朝中文官之首,多年来在京中风评极好,教出的门下弟子无数,是朝中一众官员之典范。

    只要婚事成了,她的皇儿就是内阁首辅的孙女婿,届时他们就是绑在一起分不可分的一家人,她皇儿想继位储君自然会得到朝中文官的支持。

    “此番北境和沿海若是大获全胜,靖安侯府便是立下了盖世之功,封无可封,不能再这样放任他们兴盛下去了,我猜父皇也是这样想的。”

    刘贵妃拭泪的手一顿,随即问道:“你想如何?”

    萧瑜嘴角浮上一抹笑意,“靖安侯越是立功,朝中人便越会对他有所忌惮,靖安侯府上下行事都如此小心谨慎,不就是怕这一点。既然他们不愿生事端,我来帮他们一把就是了......”

    刘贵妃微微蹙眉,这么多年她虽一直和昭华宫置气,但平心而论她根本不怀疑靖安侯府对朝廷的忠心。

    她厌恶宸贵妃,就是讨厌宸贵妃那幅淡然的模样,就好像什么也不用做,全天下的男人都会捧着自己的真心,不求回报的站到宸贵妃面前。

    沈国公世子沈屹是这样,那个素来薄情寡义的光承帝也是一样。

    这么多年,即便在许多人看来光承帝待宸贵妃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想笼络靖安侯府。

    可只有她们这些枕边人方才能知晓,在利弊权衡之下光承帝是真的对宸贵妃心存爱意。

    即便这份爱意和权力江山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就是这一丝一毫的爱这么多年,后宫中来来往往这么多女人,也就只有宸贵妃才得的到。

    许多个夜里,她躺在光承帝身侧,听见他梦中的呢喃唤着的都是许昱晴的名字。

    许昱晴光是站在那里,就分走了帝王本就不多的真心。

    宸贵妃是幸运的,却也是不幸的。

    刘贵妃神色淡淡,听见儿子萧瑜继续道,

    “我们在宫里,不是还有高公公帮忙。只要寻见机会将沈国公父子一事透露给宸贵妃,母妃猜猜她会不会像皇后娘娘那般发疯抓狂。”

    ......

    北境气候寒冷,营帐又透风。

    即便许明舒身边暖心的多摆放了三四个火盆,次日天刚亮,她还是被冻醒了。

    她眯着双眼左右环视没见到邓砚尘的身影,轻手轻脚地下床披上厚重的氅衣打算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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