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平日里穿的素净,衣服无非就是那几个颜色,黑白灰。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人都知道他是靖安侯府的女婿,屋里的丫鬟嬷嬷纷纷行礼。

    邓砚尘上前,规矩地给徐夫人请安问好。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这句话在徐夫人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好孩子,快起来吧。”徐夫人微微抬首望向邓砚尘:“我听小舒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段时间如此奔波,苦了你了。”

    邓砚尘眉目平缓,“皮外伤,夫人不必担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徐夫人看着邓砚尘,眸光流动,“若是你爹娘在世,他们看了也必然会心疼的。”

    徐夫人转身,朝身后的嬷嬷吩咐道:“去把侯爷的金疮药拿过来。”

    邓砚尘微微一愣,金疮药虽有奇效,但价格昂贵一小瓶便值万金。

    这几年在市面上基本见不到了,即便有都是富贵人家留着珍藏的。

    他跟在侯爷身边这么长时间,刀光剑影的过来,都不曾见过侯爷用这药治疗。

    思及至此,邓砚尘忙开口阻拦道:“夫人,不用了,我的伤已经快好了。”

    徐夫人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温声安抚道:“有了这个好的快些,也不会留下疤痕,你年纪轻轻的留道疤在身上终究是不好看的。”

    见他面色依旧执拗,徐夫人拉过邓砚尘的手,将他手覆在许明舒的手背上。

    “一家人就该彼此想着彼此,当年我孕像差时,侯爷也是放下一切寻便天下名医替我诊治。”

    徐夫人看着眼前两双年轻的,紧致光洁的手,追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砚尘啊,这些话其实我早就想同你说了,如今时机合适,场合也合适。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不要有什么负担。”

    徐夫人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和侯爷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尽管和家里说,和小舒一样靖安侯府也永远是你的后盾。”

    邓砚尘垂着的那只手颤了颤,鼻间涌上一阵酸涩。

    自记事起,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草原上流浪在外许久的羊终于看见了家的方向。

    又像是赶夜路的人,一路奔波终于窥见天光。

    他按住心神,抬起那只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句道:“砚尘,多谢夫人。”

    许明舒看出他神色变化,正想着怎么缓解一下,再次听见身边小明祎呼喊着,“邓!”

    众人齐齐扭头看过去,见被晾在一旁的他站起身挥舞着手中的木剑,眼神望向邓砚尘,又喊了一声:“邓!”

    嬷嬷笑着把小明祎抱到邓砚尘面前,想让他喊邓砚尘一声哥哥。

    可凑近了小明祎却板着脸,怎么也不肯喊。

    邓砚尘摸了摸他的头,随即将小孩抱在自己臂弯里。

    许明舒看着很好笑,就说起缘由来:“我家这个娃娃鬼机灵着呢,哥哥这么肉麻的词人家可不会叫的,就连姐姐都是我哄着才能说......”

    话音未落,一道奶声传到许明舒耳边:“邓...砚尘哥哥。”

    许明舒震惊地扭头看向许明祎,被打脸的滋味她还真是头一回这么快尝过。

    邓砚尘眼中带着得意,却慢悠悠地说:“我一向讨小孩子喜欢。”

    说着他伸手逗着怀里的许明祎,小孩竟难得的笑了。

    满屋里的丫鬟嬷嬷脸上都带着欣喜,看向这位新姑爷的眼神也流露出赞赏。

    许明舒:“...”

    许明舒敏锐地捕捉他话中的微妙,问道:“你还讨哪个孩子喜欢了?”

    邓砚尘看着她,定定地说:“这得问你啊。”

    许明舒一愣,思索了半晌。

    邓砚尘除了弟弟和正正之外没接触过其他小孩子,正正也只会叫他邓哥哥,但他却说这得问你啊。

    许明舒猛地想起,那年他靠在她耳侧,哄着她叫他砚尘哥哥。

    她脸一红咳嗽一声,把这话掩盖了过去:“午膳好了吗,我要饿死了!”

    嬷嬷忙道:“好了好了,奴婢这就告诉他们布置席面!”

    ......

    午膳后,徐夫人抱着小明祎去午睡,叫他们小辈的人自便。

    许明舒搁了筷子,看向邓砚尘的眼中带着点期待的滋味。

    先前说好了,他登门时会带着她一起去重月楼玩,她早就等不及了。

    邓砚尘低头微微咳了一声,许明舒收回眼看见坐在对面的正正将自己的碗筷摆放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朝她们行了一礼正欲离开。

    鬼使神差的,许明舒心里有些愧疚,出声叫住了他。

    正正这几年长高了不少,整个人出落的也越发像他父亲。

    平日里腰板挺直,行为举止规矩有礼,不似幼时那般跟在她身后奶声奶气的唤她姐姐了。

    他虽年纪小,在读书上倒是极为勤勉,无需人督促,每日按时去学堂,给祖母晨昏定省的请安也从未有过遗漏。

    他很少再提起自己的母亲,尤其是在许明舒面前。

    凭他现在的认知,已经能对当年事的是非对错做出自己的判断。

    胡氏逢年过节会派遣人到府上给余老太太送礼物,平日里嘘寒问暖很是体贴,也会时不时的询问正正的意见,想接他到娘家小住。

    平心而论,她是一个好儿媳,好母亲。

    她离开侯府的这么长时间,不是没有动过想回来,同许昱淮复合的念头。

    时常着人打探着这边的口风,许明舒全当不知道。

    恶行不会因为没有产生效果而被原谅,同样,伤害也不会因为有理由而显得高贵。

    若不是她撞破了胡氏的计划,她阿娘和弟弟一尸两命,她家破人亡这笔账又要同谁讨回来。

    许明舒顿了顿,还是开口笑道:“要不要和姐姐出去玩?”

    她也只是问一问,其实心里早就替正正做好了决定。

    小小的孩子整天闷在家里做什么,种蘑菇吗?

    她没等正正来得及拒绝,叫人套了马车,带上人直奔重月楼。

    马车行过东街时,邓砚尘掀开车帘看了看,随即转头看向她:“你要不要花?”

    许明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商贩拎着水桶再卖各式各样的鲜花。

    许明舒用力的点了点头。

    “米糕想吃吗?”

    这次他低头看向她身边的正正,笑着问。

    许明舒一把搂过正正,道:“我替他答,他想吃的!”

    邓砚尘笑了笑,抬手在她脸上飞速地摸了一下。

    “你先上楼我已经订过房间了,一会儿我就回来。”

    马车悠悠在重月楼门口停下,邓砚尘不在,被挟持而来的正正倒是当起了护花使者,扶着她缓缓下了马车。

    重月楼内的小厮引着她上楼,途径一个房间大门时,许明舒刚好听到了谈话声,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隔着窄窄地一条门缝,同一双锐利的眸子对视。

    第73章

    那双眼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存在,

    像是一只蓄谋已久,等待猎物进入自己领地的狼。

    许明舒隔着门缝对上他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牵着正正,

    径直朝自己邓砚尘早已经订好的房间赶过去。

    刚一迈步,

    一只手臂横在许明舒面前。

    来人腰间隐藏着刀,挡住了她的去路,

    随即身后的雕花木门被人悠悠推开了。

    萧珩站在门前,

    望向她神情满是疲惫。

    他想靠近许明舒,可她牵着的那个男孩子察觉到了危险,

    迅速站到许明舒面前,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

    萧珩迈出的脚犹豫良久,又收了回去,

    他朝她疲惫地微微扯了扯嘴角,

    叹息道:“如今想见你一面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许明舒想起当初在慧济寺的那一次,

    她突然意识到,萧珩应当一早就在靖安侯府设下眼线,能第一时间掌握她的动向。

    “七殿下这是何意?”

    “我一直想见你,可很难寻见机会,

    后来宫里又发生了许多事......”

    萧珩看向她,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哀求,

    “小舒,

    我们坐下来说说话好吗,

    我这段时间真的很累,让我听听你的声音也好。”

    话虽说的客气,

    挡在她身前的亲卫却没有半分允许她离开的意思。

    萧珩侧开身,

    做出了请的动作。

    现在同他起争执不是一个好选择,她今日出门没叫裴誉跟着,

    只能拖到邓砚尘回来,许明舒无奈只好牵着正正进房间。

    她选了个离萧珩座位最远的位置落座。

    萧珩察觉到她对他的警惕,他怕吓到她,也没有贸然接近。

    许明舒眸光淡然,“七殿下不是有话同我说吗,说吧。”

    “小舒,皇兄不在了。”

    许明舒一顿,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

    太子的死也一直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她抿唇犹豫半晌说:“太子哥哥他...”

    萧珩打断道:“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真心待我的人也不在了。”

    闻言,许明舒隐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成拳。

    萧琅为人和善,素有贤名,这几年来也的确是对萧珩照顾地无微不至。

    若不是萧琅一手拉扯,又怎会有萧珩今日。

    前世,她同她姑母又何尝不是真心待他?

    她也曾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过来,却被他视若尘土,践踏羞辱。

    他那样待她,后来却口口声声说爱她,从前的许明舒没办法理解,如今的她也一样。

    心中的怒火一点点升起,许明舒突然很想说曾对你好的人都因你遭遇不幸,家破人亡,成为你口中的咎由自取,何曾见过你替她们感到惋惜。

    萧珩的目光落到许明舒的手上,面色沉沉。

    许明舒心中一惊,保持着镇定忙松开了自己攥紧的手。

    他讲这些话分明是在试探她,她差点忘了,萧珩最擅长的便是洞察人心。

    许明舒稳住心神,只道:“太子殿下是再好不过的人,这些年为了国事辛苦操劳,从未有能好生休息的机会。他去了另一个世界一定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七殿下节哀。”

    “兴许是对我的报应吧,”萧珩的声音突然很轻,但目光还是半分不错的落在她脸上。

    “因为我当年辜负了真心待我的人,如今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的离我而去......”

    许明舒生怕露出什么马脚,面色淡然道:“七殿下多虑了,殿下行事光明磊落谈何报应一说。”

    萧珩没再说话,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正正似乎早已经知晓他们二人言语间的针锋相对,他扯了扯许明舒的裙摆,一本正经道:“姐姐,我饿了。”

    明明刚用过饭不久,许明舒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离开。

    立马起身道:“七殿下,我弟弟今日尚未用饭,我就不打扰殿下在此赏景的雅兴了。”

    萧珩没动,他挥了挥手道:“重月楼好吃的点心无非就那些,去哪吃都是一样的。”

    门外候着的小厮得了示意开始置办席面,不一会儿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果子被送上来,在许明舒面前摆放的整整齐齐。

    许明舒同正正对视了一眼,压着胸腔里的怒火再次坐下来。

    他既然不让她走,那就在这里坐着便是,左右他说什么她都不会再理会。

    “昨日,我听宫人说起,陛下晚间去了昭华宫,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带着盛怒而去。”

    许明舒轻叹一口气,“劳七殿下忧心,不过我姑母入宫这么多年了,寻常夫妻时间久了也会吵架拌嘴,更何况是天家。想来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次发生,她应当有自己化解的方式。”

    “可我听闻,是因为从前的国公府世子,沈屹。”

    许明舒心口一顿,她抬头,对上萧珩黑沉沉的目光。

    皇帝和姑母之间除了靖安侯府,能吵架的也就只有沈世子这一原因了。

    她想了想,不能给姑母留下麻烦。

    “我姑母同沈世子青梅竹马,多年来感情和睦。沈世子英年早逝,实属令人惋惜。陛下当时接姑母入宫的时候就是明白的,无论到何时,姑母心里还是会有一块地方留给沈世子。”

    “那你呢?”萧珩问。

    许明舒皱眉,“什么?”

    “你心里,可曾还有位置留给从前喜欢的人?”

    房间内静地可怕,萧珩看着她,迫切地想从她脸上得到些蛛丝马迹。

    良久后,许明舒却笑了:“七殿下在说什么玩笑话,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的郎君邓砚尘。”

    也只有邓砚尘,历经两世仍旧一片赤诚之心,待她始终如一。

    萧珩握着茶杯的手不断收紧,他被她口中的“郎君”两个字刺痛了。

    那样缠绵的字眼,此时此刻他方才意识到,许明舒似乎从未这样唤过他。

上一页 加入书签 目录 投票推荐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