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爷爷给了我很多零花钱,对我很好,还辅导我功课。

    他跟我说要好好学习,以后最差也要考上他讲课的那所学校。

    那是一所名校,很难考进去的。

    但是我答应爷爷一定会考上,说这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有信心,我甚至觉得自己会跟小野在那里重逢。

    我很努力学习,小学读完第一个学期就开始跳级,和我同龄的孩子还在读二年级,我已经跳到了四年级。

    是爷爷教得好,但他说是我聪明。

    我打电话跟小野说我跳级的事情时,小野惊讶得不行,他说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哥哥觉得特别的骄傲。

    小野的话让我觉得特别特别的幸福。

    我会让他更骄傲。

    2000年3月5日

    晴

    我闯祸了。

    可能因为我年纪小,在班里始终没有朋友,大家也都不理我。

    昨天放学,本来不是我值日,一个男生却把拖布塞到了我手里,告诉我不干完活不能走。

    我们吵了起来,后来动了手。

    我从来不跟人打架,可是他说我是野狗,没人要的小野狗。

    我可不是没人要的野狗,我有小野,还有对我很好的爷爷。

    我不能忍受他这么说我,和他打了起来。

    我比那个男生矮,也比他瘦,可是我把他堵在教室的讲桌下打,后来推下了楼梯。

    特别解恨,看着他摔下去,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但这件事闹大了。

    他摔断了腿进了医院,我被学校找家长,又被记了大过,停课反省。

    在教务处主任的办公室里,爷爷向所有人道歉,说是自己没有管教好我,他给那些人鞠躬,说会把我带回去好好教育,让校领导再给我次机会。

    我打人是错了,可他骂我就是对的吗?

    我想为自己辩解,但看着爷爷皱着的眉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爷爷带着离开学校的时候,我突然想知道,如果小野在,他会怎么看待我?

    他应该不会再为这样的哥哥感到骄傲了吧?

    毕竟,当我恶意地将那个已经服软的男生推下楼梯时,我心里畅快无比,就像个邪恶的……野狗。

    如果小野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是会觉得我很恐怖吧?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学校里发生的事我没有告诉小野,我依旧在周六上午九点去那个公用电话亭和他打电话,我听他给我讲他在学校和家里发生的事,然后再杜撰一些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听。

    我单纯快乐的弟弟,他只需要一直单纯快乐就好了。

    2000年3月7日

    暴雪

    为什么我没有死呢?

    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这两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可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早上我起来,发现爷爷已经死了的感觉。

    就好像一下被拖进了海底,想喘口气却呛了水,生不如死。

    医生说是心梗。

    可我觉得是被我气的。

    一定是我在学校打架的事情,让他生气了。

    那天把我带回家后,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要把同学打成那样,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他只是叹气然后摸摸我的脑袋。

    爷爷没有骂我,没有打我,也没有让我滚出这个家。

    他只是沉默。

    然后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却再没有机会一起吃第二天的早饭了。

    他死了。

    看着躺在棺材里的他,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扫把星。

    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抢夺小野的营养,让他的心脏发育不健全。

    后来克死了我们的爸妈,现在又害死了领养我的爷爷。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我只是觉得该死的人是我。

    爷爷被推进火化炉的时候,我很想跟着一起进去,可是我又想到了小野,要是我死了,小野也会难过吧。

    2000年3月8日

    阴

    我又回到了福利院。

    那个总跟我较劲的常奇已经被领养走。

    我现在是这里年龄最大的孩子。

    院长说:“没事啊,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不是的。

    我的家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的小野在哪,我知道,但跟不知道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49章

    49

    49

    周清铭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我哥的日记。

    原本以为我会一口气看完,但当我把它带回来,却发现我根本没法一刻不停地读下去。

    对于我来说,被领养之后的那些年,关于我哥的记忆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像是拼图的边边角角,我只能触摸到那么一点点,而最中心的位置,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以前的我过分自私,只想着自己那点破事。

    想要他,想占有他,想跟他发生兄弟感情之外的关系。

    可是我从来没有探究过我哥究竟是如何成长起来的,我不知道他那优秀的表面下是经过了怎样的磨砺。

    可这本日记,开始让我看到了那个我不曾知晓的世界。

    “医生联系好了,但你怎么跟你哥说?”

    “我会处理。”我盯着眼前那摊开的日记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两天就能开始他的治疗。”

    “你这边没问题的话,许医生那里也没问题。”周清铭说,“不过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哥问题比你大多了,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知道他有问题,这不是找医生了么。”

    “我的意思是,把掌控权交给他自己。”周清铭说,“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始终在背后窥探他的治疗过程,那反噬起来,谁也帮不了你。”

    “你是怕被吊销执照吧?”

    “操。”周清铭笑了,“我干的事够被吊销一千次了。”

    “那就没必要担心了。”我说,“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真出了问题,我会想办法收场。”

    “你最好是。”周清铭挂了电话,给我推了个姓许的医生的微信名片。

    等待申请通过的时候,我又看了两页我哥的日记。

    之前他在日记里提到那个领养他的大学教授时,我曾有过隐隐的担心,想到我哥近乎扭曲的性欲表达方式,很怕他在小时候被恶人伤害过,甚至想过那个人可能就是那个打着领养名义做龌龊之事的大学教授。

    可当我看到有关他去世的消息,瞬间心脏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那是一个好人,至少对我哥很好。

    给他安排学校,教他读书、学习,给他买新衣服,关心他的成长。

    我开始想象那个时候的我哥,那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并不是以“况野的哥哥”这个身份生活着,而是有一个人,完完全全把他当做况泽,当做自己唯一的孩子去照料。

    那个时候的我哥,多多少少是幸福一些的。

    只是很可惜,那样的幸福短暂得有些过分了,像一闪而过的流星,只在我哥的世界里停留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我无法想象我哥发现那个大学教授去世时的场景,一个十岁的孩子,面对过亲生父母的意外离世、送走过自己唯一的弟弟,好不容易等来的领养人也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世,生离死别,都在他尚未长成的世界里不留情面地上演着,就像一场接着一场的地震,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期待一点点给埋在了断壁残垣下。

    我把日记本盖在脸上,躺在床上发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回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哥就站在突然离世的大学教授床前,他整个人都呆在原地,转过来看向我的时候,眼神空洞。

    我走向他,抱住他,发现他也身体冰冷,就好像已经死了很久。

    我被这个梦惊醒,发现许医生已经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简单的客套之后,我把准备好的话术发给他,让他直接联系我哥。

    其实我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能不能成,我哥很大概率会拒绝,因为他应该真的不想再跟我有半点瓜葛。

    但没想到,两天之后,许医生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我哥同意了。

    “他出院后会和我约见面时间。”许医生说,“他还让我给你带句话。”

    许医生停顿了一下,对我说:“他说对不起你,让你以后照顾好自己。”

    莫名其妙的,我因为这句话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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