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他向来稳重,

    心从未跳得如此快过。如擂鼓,震得他头晕目眩。

    “逆子!!!”

    他失声怒斥,

    那黑黢黢的眼洞里迸生恨意。

    “你当真以为老夫不知道你整日在背后做些什么?!由着你那些弟妹放纵心性、离经叛道,

    老夫尽可无视,尽可容你。现如今你竟为了些尘垢粃糠,

    反你族亲,

    得寸进尺不成!”

    胥衍狼狈蜷在那满天的浊重灰尘里,艰难喘息。

    周身昏昏,唯他双目昭昭。

    “兄姐并非尘垢粃糠,

    并非!”他擦净嘴角的血,每个字都吐得艰难,“孙儿……画的第一张符,

    是……是阿姐教我。拿的第一把刀,是阿兄赠……赠我。祖君,爷爷……你叫我如何甘心。”

    胥家上下,人人皆视他们为叛贼。

    可他不信。

    不信那如父如母的长兄长姐,

    会是欺师灭祖的恶徒。

    他不能信,

    也不能说。

    只能将对兄姐的敬慕死死地、半点儿不敢露地深藏在心底。

    而如今,

    他的敬意终能见光,

    却又要被尊亲掐灭。

    “祖君,我不甘心……”

    他缓慢地跪伏在地,头重重往下一磕。

    血泪相混,他强撑着再度化出灵体。

    “我不甘心!”

    “你!”老祖君脸色铁青,“往后胥家皆会在你手中,你要何物不可,非得在眼下跌损颜面!你可知那良静仙君即将渡劫,若他挺过雷劫,胥家上下无人能与他相敌!”

    胥衍并未抬头,只以继续破碎的灵体作为回应。

    裂纹如花枝四绽,不断有灵力从缝隙间倾泻而出。

    “你!逆子!逆子!老夫怎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混账!”老祖君出手,封住他的行动。他粗喘着气,额角青筋突起,“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他怫然甩袖,转身便走。

    管家匆忙跟上,低声道:“太爷,现下是去八方盟的云舟?”

    “如何不去!”

    老祖君斜睨向胥衍,气得目眦欲裂。

    “由那老匹夫毁我胥家一回,岂还能容他第二回!”

    ***

    刚上云舟,连漾就被一人拦住。

    “仙长留步。”那修士拱手作礼,“不知仙长可有登舟令?”

    待看过述星给她的登舟令后,他带着她去了云舟舟殿。

    刚到殿外,就有人声透过那厚重大门传出——

    “宗主之位,难道不应以修为高低论定?”

    连漾听出那是大长老的声音,但他的语气比平时急切不少,似在争论。

    她推门而入。

    殿内灯火通明,左侧坐着八洲十六大门派的宗主长老。往右,是三大家与八方盟的人。

    殿上为八方盟卫盟主——他虽为副职,但盟中事宜大多由他负责。

    此时,这些人俱都看向她,面带讶然。

    大长老起身,投向她的视线中藏着恨意。

    开口便作驱逐:“连漾,此地非你能来,还不快下舟!待事了,师父还有事要找你。”

    不等连漾应他,二长老就率先维护。

    “良静,”她抱着只打瞌睡的灵猫,一手轻抚,“连漾能过来,必然是拿了登舟令。你怎的一句不问,就要赶她走?”

    大长老已在动怒边缘,却还是强忍着道:“便是拿了登舟令,此处也不是她能来的地方!”

    “良静仙君,竟不知万剑宗也将人分个三六九等了?”右侧的闻望水忽道,她眉眼见着英气,说话也利索,“若万剑宗不容她出现,那便请连仙长以闻家门客的身份小坐一会儿——如此,也不行么?”

    大长老面色作冷:“闻小友此为何意。”

    闻望水未应,看向连漾,有意将话茬推给她:“不知连仙长何故登舟。”

    连漾还是头回见着如此多的大能修士,却毫不露怯。

    她道:“弟子今日登舟,是为师门求得公道。”

    “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胡打胡闹!”

    大长老意欲逐她,可恰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卫盟主忽问:“你师父就在此处,又要为哪个师门,讨何种公道?”

    “是为太遥仙君,以及胥来、胥臻两位师兄姐。”

    “哦?”卫盟主面上露笑,概将她当成了莽撞不知事的小孩儿,“我记得太遥百年前就渡劫失败,如今仍在闭关。胥家兄妹也受雷劫影响,身死劫难——不知他三人有何冤屈?”

    大长老怒道:“盟主,何必听她——”

    “良静,”卫盟主打断他,“让连小友说上两句,又有何妨?”

    但方才还维护连漾的二长老亦道:“连漾,不宜在此处商论这事,待回了万剑宗,再说不迟。”

    连漾攥紧拳,“二长老是担心让旁人知晓,太遥仙君当初渡劫时,引来了三道阴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一时间,殿中纷论不绝。

    二长老神情紧凝:“你休要诽谤师姐!”

    “阴雷?”至此,卫盟主终于面露正色,“此话何意?”

    连漾快言道:“当日太遥仙君渡劫失败,是因引来阴雷。大长老以仙君心性不稳为由,主张将此事上报风令卫。而当时的青月宗主,还有其他几位长老却有意维护。”

    卫盟主看向万剑宗的几位长老,厉声问:“确有此事?”

    “师姐她……她道心稳固,盟主也应清楚,那几道阴雷必然……必然有异。”二长老面色惨白地辩解。她实没想到藏了多年的秘密,竟会被宗内弟子供出。

    “荒唐!”卫盟主怒火攻心,“阴雷还能有假不成!”

    “那阴雷确然有假。”连漾忽道。

    二长老错愕看她,追问:“何意?”

    “世人以为的,是太遥仙君渡劫失败。渡劫失败再正常不过,所以盟中没有派人追查。

    “万剑宗内几位长老看见的,是仙君引来阴雷。几位长老与仙君情深义重,自也不会将此事说出。”

    连漾看向殿中唯一一位胥家长老。

    “可胥家从大长老那儿听来的,却是胥来胥臻两位师兄姐,设计陷害仙君,有意招来阴雷。

    “胥家将门风规矩看得比命更重,认为此事传出,势必会丢尽颜面,故此也未追查两位师兄姐亡故的真相。”

    卫盟主眉头紧锁:“良静何故四处遮瞒?”

    连漾:“因那三道阴雷,皆为大长老所为。”

    这话便像冷水入油锅,殿中顿时吵得不可开交。众人皆看向大长老,带惊带疑。

    大长老放声大笑,不以为意道:“荒谬至极!殿中诸位都见惯风雨,真能让这逆徒糊弄过去不成?”

    “连小友,空口无凭。”卫盟主沉声提醒。

    连漾这才取出小箱箧,双手捧上。

    “此为太遥仙君的一截仙骨,仙骨境里,便刻着太遥仙君渡劫那日的景象。”

    大长老冷斥,“既然是那日景象,那你便应清楚,当日老夫并未去过第五峰。”

    “是,可大长老将一寸灵脉放入了胥来师兄体内,而那灵脉上,正施了能招来阴雷的恶诀。”连漾一字一句道,“剖开胥师兄的身躯,便能知晓真相。”

    二长老急急上前,“当真?”

    恰时,始终沉默的胥家长老突然起身,说:“小友谬言。胥来胥臻二子陷害师尊一事,我胥家早已查清认定。此事,与良静仙君无关。”

    连漾万没想到胥家竟会从中阻拦,心生错愕。

    “可只要进入仙骨境,就能还胥家以清白。再查过胥师兄的灵脉,便可寻出真凶。”

    “连小友,”胥家长老厉声道,“我已说得清楚,此事为北衍胥家一脉所为,与良静仙君无关。”

    话落,殿中议论纷纷——

    “胥家都已认了,良静这小徒弟还较个什么劲儿,他胥家难不成还上赶着认罪么?”

    “大抵是受了什么人怂恿,又没经过风浪,一时糊涂了。”

    “到底是少年心性,太过莽撞,平时里与师父不合,也不应拿这种事嫁祸良静。”

    “良静四处周旋,估摸着也是顾全太遥和那胥家二子的脸面。唉,倒叫这小丫头毁了好心。”

    “人都死了,还要去仙骨境里剖他灵脉,此子……心肠未免太狠。”

    卫盟主:“胥家既已认错,你……”

    “卫盟主。”

    连漾在那铺天盖地的质疑中竭力维持着冷静。

    “弟子请求验脉。”

    “胥来有错,可已为亡人。”胥家长老冷声道,“小友是要对亡者不敬?”

    连漾抿紧唇,每个字都吐得清楚。

    “弟子以性命作保,请求验脉。”

    “你!”

    “休要再吵。”卫盟主忖度着说,“胥家老祖君也在蓬定,不妨请他来一趟。若真为胥家二子所为,他应当最为清楚。”

    大长老附和道:“也好。当日那两个不孝徒犯下大错,胥家老祖君亦知晓此事。”

    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连漾便明白了。

    他定然是和胥家说定了什么,否则胥家不会主动担下罪责,他亦不会如此气定神闲。

    而胥家长老已唤来一家仆,吩咐他去请老祖约莫一刻钟后,连漾忽嗅见一股淡淡的木头味。但并不新鲜,而是一截阴藏在不透光的角落,又生出斑驳苔藓的旧木。

    她折身望去,殿门处,迎面走来一位老者。

    光看面相,她着实瞧不出这人岁数如何——他便像揉皱的一团绸缎,连眼珠都被松垂的皱纹遮掩住了。

    她想起胥玉游曾和她说过:胥家的那位老祖宗活了五六百年,在修炼一事上没什么天赋,每日尽钻研些延年益寿的功法。

    那老祖宗瞧也没瞧她,径直走至殿前,语气不算好:“卫盟主寻老夫何事?”

    卫盟主笑得和善:“劳烦老祖君辛苦一趟,晚辈便开门见山了。请问老祖君,当年太遥渡劫一事,可与胥家有何干系?”

    大长老拱手道:“老祖君得罪,虽不是晚辈说出此事,却是晚辈那不争气的徒弟擅作主张,还望您见谅。”

    他面上恭谦,心底却丝毫不惧,瞥向连漾时,眼神也作轻蔑。

    到底是莽撞小儿,还不知这世间对错虽重,可利益更重。

    为了那心尖三两利,族亲相戕也再正常不过。

    老祖宗这才看了连漾第一眼。

    他的目光尖利、沉重,打量她片刻,他忽问:“你与衍儿见过?”

    连漾已做好强开仙骨境的打算,却不想他忽问起这事。

    她攥紧手,问:“前辈为何提起胥衍道长。”

    老祖宗怒目圆睁:“便是你私藏着胥臻那逆子!亦是你,教我衍儿目无尊长?!”

    这下不光是大长老,连漾也愣了。

    胥臻师姐?

    她何时私藏……

    连漾突然想起什么,心生错愕。

    翘翘该不会……

    听他提起胥臻二字,大长老直觉不对。

    他快步上前,恭敬道:“老祖君,若晚辈这逆徒得罪了您,改日定当赔罪。只是现下,还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老祖君哑笑两声,目光凌冽,“良静小儿,你倒是将老夫的心思摸得透彻。若再让你算计几番,岂不是要将胥家拱手让你!”

    大长老后背生了冷汗,再一拱手。

    “老祖宗说笑了。”

    他思虑两番,又隐晦提醒。

    “如今雷劫将至,这等紧要关头,晚辈又如何敢得罪于旁人。”

    卫盟主问:“老前辈,事实究竟如何?”

    老祖君闭眼,缓声道:“太遥一事,与我胥家并无干系。”

    作者有话说:

    ?

    第

    237

    章

    众人怔愕之际,

    老祖君继续道。

    “当年,良静携一截仙骨找来胥家,说是胥家二子有意加害太遥,

    要将那截仙骨呈上八方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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