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三年前淮南王府的紫藤花架下,他咳得直不起腰还要强笑:“我这身子骨,怕是等不到看灵儿穿嫁衣了。“

    “顾航?“云灵的绣鞋刚沾地,怀里突然一空。三岁的小承弈像只撒欢的豹猫,蹿到那杆比他高出两倍的红缨枪前,乌溜溜的眼珠转得飞快:“阿爹说使枪最重腰马,你方才下盘虚浮,定是许久不练功了!“

    萧煜扶着妻子下车,目光扫过武馆门楣新漆的“镇远“二字。

    二十八个铜钉大门半敞着,隐约可见院里梅花桩排列成北斗阵型,与他三年前在枢密院看到的淮南军布阵图如出一辙。

    顾航的喉结动了动,指尖还残留着枪杆温热的触感。他记得云灵最爱穿月白衣裙,如今这袭藕荷色襦裙上绣着团团合欢,金线在阳光下流转时,恍若当年淮南灯会上,她提着的那盏走马灯。

    “叫顾伯伯。“云灵将儿子拽回身边,发间珍珠步摇却跟着一晃。

    那珍珠是去年萧煜在南海剿匪时,亲手从蚌王里取出来的,此刻映着顾航发间若隐若现的银丝,竟显出几分世事沧桑。

    武馆里传来少年们操练的呼喝,惊起檐角铜铃阵阵作响。

    顾航忽然笑起来,眼角细纹里盛满西陲的阳光:“当年你给的方子总算见效,你瞧——“他深吸口气,胸膛如风箱般鼓起,“这金城的风沙,可比淮南的梅雨舒坦多了。“

    萧煜解下墨色大氅给妻子披上,此刻别地重逢,萧煜望着顾航腰间新添的玄铁令牌,忽然想起半月前边关传来的密报——金城镇远武馆,三月内收编西北十三路镖局。

    小承弈挣脱母亲的手,捡起块石子往梅花桩上扔。石子弹在第七根木桩的旧剑痕上,惊得顾航瞳孔微缩。

    那是他病中练剑失控留下的痕迹,如今被个稚童随手点破,倒像是冥冥中的轮回。

    “灵儿...“顾航刚开口就被童声打断。小承弈不知何时爬上了石狮,骑在狮背上瞪他:“你方才唤我娘亲什么?阿爹说只有至亲才能唤我娘的名字!“

    秋风卷着沙粒掠过青石板,云灵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出清响。那是她生产那日萧煜从腕上褪下来的,此刻贴着肌肤传来温润的凉。

    顾航望着那抹翠色,忽然想起淮南王府库房里,那只尘封多年的龙凤镯。

    “是在下失礼了。“顾航拱手时,袖口露出半截狰狞的刀疤,“萧夫人,令郎颇有将星之相。“他转身从兵器架上取来柄木剑,“小公子可愿学七星剑法?第七式摇光破云,专克漠北狼骑的弯刀。“

    萧煜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剑柄,那是他辞官那日,小皇帝亲手系上的九龙玄玉。此刻斜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承弈举着木剑去够父亲的佩剑,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武馆檐下的信鸽。

    暮色渐浓时,顾航站在武馆最高的望楼上,目送那辆青帷马车驶出城门。

    弟子来报东南镖局归顺,他抚着冰凉的栏杆,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等到掌心传来熟悉的腥甜,才惊觉金城的秋风,到底比汴京更烈些。

    终究还是别离。

    第498章

    卫宸

    卫宸的一生,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从春日的桃花到冬日的风雪,从朝堂的权谋到塞外的风沙,每一笔都刻骨铭心。

    十五岁那年的春日宴上,卫宸握着半截桃花枝,目光追随着那个提着裙摆翻墙的少女。

    她的鬓边珍珠流苏在阳光下闪烁,仿佛满园春光都凝聚在她身上。云灵被丫鬟扶着落地时,正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桃花抛了过来:“小公爷接好了,这可是今年开得最俏的一枝。”卫宸接过桃花,心中泛起一丝涟漪。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她是为逃避作诗才翻墙逃走。这个发现让卫宸在书房笑了整日,吓得书童以为撞了邪——京城谁人不知卫小公爷最是端方持重,连陛下都赞他“皎皎如明月”。

    然而,明月也有想要私藏的星子。

    三年后的雨夜,卫宸攥着刚从画师手中截下的画像,雨水顺着玄色大氅往下淌。

    画中人身着鹅黄襦裙,正是云灵及笄礼时的模样。

    白楠竟想将她送进宫选秀,这个认知让他喉间泛起血腥气。

    烛火在祠堂明灭不定,父亲将家法掷在地上:“要么娶白家女,要么看着云家那丫头进宫。”

    卫宸望着祖宗牌位轻笑出声,原来权倾朝野的卫国公府嫡子,连心悦之人都护不住。

    大婚那夜,他掀开盖头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永远比不上她。”

    三年光阴在相敬如冰中流过。卫宸与白楠的婚姻如同一场无声的戏,台上台下皆是冷清。

    白楠每年生辰都会准备两份礼物,一份原封不动退回,一份永远送不到云灵手中。

    她知道卫宸心中始终装着他的表妹云灵,可她依旧固执地准备着,仿佛这样就能在漫长的岁月里,找到一丝慰藉。

    卫宸从未拆开过那些礼物,甚至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白楠的心意像是一把无形的刀,一次次刺向她自己的心。

    她曾试图用温柔与体贴去融化他心中的冰,可每一次靠近,都只换来他更深的疏离。她记得有一次,她亲手为他煮了一碗热汤,端到他书房时,他正望着窗外发呆。

    她轻声唤他,他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那碗汤最终凉在了桌上,如同她的心。

    白楠的痛苦像是一根细细的针,日日夜夜扎在她的心头。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那个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女子。

    她知道云灵是卫宸心中的白月光,而她,不过是地上的一粒尘埃。可她依旧不甘心,依旧想要抓住些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温暖。

    直到一个冬日,白楠彻底病倒了。她的身体早已被多年的郁结掏空,咳出的血染红了帕子。

    弥留之际,她攥着卫宸的衣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执拗:“那年画像……原是想逼你娶我……”她的腕间的玉镯滑落在地,碎成他余生再难拾起的月光。

    卫宸怔怔地看着她,他从未想过,她的执念竟如此之深。

    白楠走后,卫宸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平静,可他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直到那一日,他得知云灵和离归家的消息。

    那日下了好大的雪,卫宸站在巷口,看着顾家的马车缓缓驶过。水花溅湿了他特意换上的月白锦袍,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仿佛多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知道,云灵终于自由了。

    然而,喜悦过后,卫宸的心中又生出一丝不安。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云灵,也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岁月与人事,早已无法回到从前。

    得知萧煜想要娶她,她也爱上了萧煜。

    他找到了萧煜。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卫宸站在萧煜的府邸前,肩上落满了雪。

    萧煜见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并未多问。两人相对而坐,卫宸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云灵和离了。”萧煜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卫

    宸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知道你一直待她很好……我今日来,是想拜托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萧煜闻言,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这是退让了?”

    卫宸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与她之间,早已不可能了。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好,而殿下你,是唯一能给她幸福的人。”

    萧煜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卫宸起身告辞,走出府邸时,风雪依旧。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空茫。他知道,自己终于放下了,放下了那段执念,也放下了那个曾经深爱的女子。

    雪越下越大,卫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他的脚步沉重却坚定,仿佛每一步都在告别过去。

    从此以后,他与云灵之间,再无瓜葛。而他,也将在这漫长的余生中,独自守着那段再也无法拾起的月光。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当年鲜活的少女扶着丫鬟下车,面容依旧清丽无双,望向他的眼神却比十五岁那年还要清亮:“小公爷就该封王拜相!”卫宸心中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的午后,桃花纷飞,她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后来皇帝被俘,朝堂震荡,边境不稳,卫宸稳定朝堂的政客模样编成话本传唱。

    庆功宴上圣旨展开的刹那,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云灵说的话:“真正的国公该是百姓的铠甲。”这句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中,成为他一生的信条。

    幼帝登基,太后垂怜听政,卫宸辅佐新帝,后又成为宰相,再未成亲,一生都为大齐奉献。

    他日夜操劳,处理朝政,安抚百姓,抵御外敌。他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需要他的地方,他的声音在朝堂上回荡,他的决策影响着整个国家的命运。

    直到花甲之年,他辞官归隐,回到那片他曾守护的土地。

    临终时,他枕着塞外风沙,恍惚看见那个春日的桃花又落在掌心。这次他终于能笑着合上眼睛。

    他没想到再会见到云灵。那时的云灵儿孙满堂,她的笑容依旧温暖,眼神依旧清亮。他们相视一笑,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卫宸的一生,如同那春日的桃花,虽短暂却绚烂。他用半生风雪护河梁,用一生心血护山河。他的故事被传唱,他的名字被铭记。他的一生,虽有多情空余恨,但山河为证,即吾乡。

    青瓦曾接明珠色,金甲终染塞上霜。

    十年春雨湿锦书,半生风雪护河梁。

    桃花不渡相思债,朝堂尽处见天光。

    莫叹多情空余恨,山河为证即吾乡。

    卫宸的一生,如同一首壮丽的史诗,从春日的桃花到冬日的风雪,从朝堂的权谋到塞外的风沙,每一笔都刻骨铭心。

    第499章

    云成清

    永和七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北风裹挟着冰碴子刮过战场,将凝结的血珠冻成暗红的琉璃。

    安阳侯云崇礼勒住战马,玄色大氅下摆掠过半埋在雪里的断戟,发出细碎的金属呜咽。他的目光扫过这片荒凉的战场,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凉。

    “侯爷,这婴孩……”副将的声音在发抖。他怀里那团锦缎已经被血浸透,却仍透出微弱的啼哭。

    老侯爷接过襁褓时,婴儿突然止住了哭声。琉璃般的瞳仁映着残月,竟让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想起漠北传说中能窥见前世今生的雪狼。他解下狐裘裹住孩子,指尖触到襁褓内侧金线绣着的狼首图腾。

    “从今往后,你便是云氏三郎。”云崇礼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为这个无辜的生命赋予新的意义。

    十二年后,演武场的梨花被剑气惊落如雪。云成清收剑入鞘时,正撞见云灵提着裙裾翻过矮墙。十五岁的少女鬓发散乱,却将怀里的油纸包护得严实。

    “三叔父快尝尝!”她献宝似的揭开荷叶,鹿肉酥的香气混着梨花香萦绕鼻尖,“我偷溜出府排了半个时辰队呢。”

    云成清垂眸看着沾满剑茧的手指,忽然想起昨日在茶楼外听见的闲言。

    那些世家子弟说他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连给云氏看门都不配。可眼前这双杏眸清澈见底,倒映着他青竹般的身影,仿佛他当真是这侯府里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灵儿可知...”他捻起酥饼,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他们都在骂我……说我是野种。”

    “那又如何?”少女突然拔下发间玉簪,寒光闪过,他鬓边一缕散发应声而落,“三叔父的剑术,可是连祖父都称赞的。”

    簪尖点在喉间三寸,云成清却笑了。这些年唯有在云灵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可当暮色漫过回廊,他看着祠堂里密密麻麻的牌位,总觉暗处有双狼眼在窥视。

    承平二十三年春闱放榜那日,汴京城下了场桃花雪。云成清站在皇榜前,朱砂写就的“探花“二字刺得他眼眶生疼。忽然有北地口音在耳畔低语:“狼崽子该归巢了。”

    他跟着那人拐进暗巷,对方递来的狼首玉佩与记忆中的金线图腾严丝合缝。当夜他在书房枯坐至三更,烛泪堆成小山,终于烧尽了案上那幅未完成的《灵雀踏枝图》。

    秋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上,云成清攥着密信的手指节发白。北原王的朱批像淬毒的箭镞刺入眼底:“蛰伏云氏,静待良机。”他忽然低笑出声,震得案头烛火摇曳,映得墙上孤影愈发扭曲——原来所谓父子,不过是一盘棋局里相互试探的棋子。

    “大人,该添炭了。”侍童端着铜盆进来时,正撞见那双猩红的眼。云成清倏地转身,玄色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备马,去翰林院。”檐角铜铃叮当,他踩着满地枯叶走向浓雾深处,每一步都像踏着当年流放路上染血的冰碴。

    泰和殿的蟠龙金柱下,萧烨将朱笔悬在奏折上方:“云卿觉得北境军饷当增几何?”云成清垂首盯着玉砖缝隙里未擦净的血迹——那是三日前廷杖老臣留下的。他袖中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却温润如春泉:“臣以为,当效仿汉武置朔方城......”

    忽有急报破开凝滞的空气。当“赐婚云灵“四个字滚过耳畔,云成清觉得喉间涌上铁锈味。他记得那年上元灯节,小姑娘踮脚将莲花灯推进御河,琉璃灯火映着她鬓角绒毛:“三叔父,我许愿年年岁岁如今朝。”而今她破碎的嫁衣正化作刺向萧煜的利刃,还是自己亲手递的刀。

    “云侍郎?”萧雅提着茜色裙裾追到宫墙转角,金步摇在暮色里乱晃。云成清望着她与萧烨三分相似的眼尾,忽然伸手抚上那截雪颈。感受到掌心下急促的脉搏,他笑得温柔缱绻:“公主可知,北境有种红嘴雀,最擅学百鸟鸣啭诱捕同类?”

    “报——!圣上中伏!“传令兵滚落马鞍时,云成清正站在观星台上。北风卷着细雪灌进蟒纹大氅,他望着烽火照亮的天际线,恍惚看见云灵及笄那日,自己亲手为她簪上的白玉木兰。

    禅房青灯下,木鱼声忽然滞了一瞬。云成清睁眼望着蒲团前那双沾满黄泥的锦靴,不必抬头便知来者何人。多年沙场征战让秦煜身上带着洗不净的血腥气,倒是云灵发间仍萦绕着药香——自小体弱的她总把当归当糖含着。

    “三叔父。”这声轻唤惊落了梁上积尘。云成清捻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恍惚又回到那个雨夜。彼时他攥着滴血的诏书站在丹墀上,看着云灵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素色裙裾掠过白玉阶,像只折翼的鹤。

    三叔父,我许愿年年岁岁如今朝。”云灵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回到了那个上元灯节。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虚幻的身影,却只触到了冰冷的空气。

    云成清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风雪依旧,仿佛永和七年的那个初雪之夜。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纯真的年代,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云灵身边。

    青灯古佛或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有道是:

    金玉质弃沙场身,侯门深掩北原尘

    智珠暗转乾坤计,灵心难掩赤子真

    明阳假意千丝网,故国痴情万劫深

    机关算尽终成幻,青灯古卷了前因。

    第500章

    顾航

    顾航第一次遇见云灵那日,汴京的春阳正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晒得发烫。

    十岁的世子攥着刚买的《尉缭子》,突然被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撞了个踉跄。

    “喂!”粉衫少女提着裙角倒退两步,糖葫芦上的琥珀糖衣堪堪擦过他嘴角,“你这人怎么走路还看书呀?”

    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顾航望着女孩发间晃动的珍珠流苏,突然想起淮南王府后院的白鹭。

    幼时,母亲总爱抱着他坐在琉璃瓦下,说那些鸟儿振翅时带起的露珠,像极了碎玉落在青瓷盘里的声响。

    “我叫云灵。”少女踮脚把糖葫芦戳到他唇边,"安阳侯府第三棵海棠树往东数第七块砖,你赔我糖渍。"

    ……

    蝉鸣渐弱时,顾航的《六韬》书页里开始夹着银杏叶。青云寺的千年古树荫下,云灵咬着笔杆在叶片上画小人:“顾航哥哥,你说我们刻的名字真能活千年?”

    “银杏能活三千年。”少年将刻好的叶片对着阳光,金箔般的脉络里,顾航与云灵依偎成并蒂莲的形状。

    瓦蓝的天色突然暗下来,云灵往他身边缩了缩:“要下雨了,我们去找师父躲雨。”

    惊雷炸响的瞬间,顾航感觉衣袖被攥紧。少女发间的杜若香混着雨前潮湿的土腥气,让他想起父王征战前总爱摩挲的那柄蟠龙剑——剑鞘嵌着的蓝宝石,也是这般清透的凉。

    ……

    父王新纳的侧妃送来的银狐裘熏着奇怪的香。

    顾航在密林里狂奔时,肺腑间翻涌的血气染红了箭袖。

    三日后亲卫在悬崖边找到他,少年蜷缩在枯叶堆里,手中死死攥着半片残破的银杏叶。

    “世子这是得了哮喘之症。”府上老郎中的银针在烛火下发颤,“每逢阴雨寒冷都会咳嗽不停,危机时刻更是喘气不上,日后怕是难以根治……”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顾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恍惚看见云灵成亲那日,安阳侯府漫天的红绸被暴雨浇透,喜娘说新娘子要配金丝楠木的轿子才吉利。

    幽州驿道的槐花落第七年,顾航在咯血的间隙闻到了杜若香。玄色鹤氅被西北风磨出毛边,云灵系带的手指却仍如当年般灵巧。

    “当年说要娶我的人,可没说会咳得比汴京更夫打梆子还响。”她将药瓶塞进他掌心,腕间翡翠镯撞出清越的响。

    顾航望着她发髻上的九尾凤钗,突然想起金明池的夏夜,自己曾许诺要造艘画舫载她去采莲蓬。

    急促的马蹄声撞碎回忆,萧煜的玄铁令箭钉在廊柱上时,顾航正在被围困在萧烨背信弃义的大军之中。

    ……

    西北的雪莲第三年开花时,顾航的镖旗插到了玉门关。惊蛰那日,卖豆腐的姑娘端着杏仁酪叩门,发间皂角香让他想起某个遥远的春暮——云灵攥着糖葫芦躲进他伞下,雨水顺着湘妃色裙裾滴成串珠帘。

    合卺酒滚过喉头时,窗外传来孤雁的哀鸣。顾航望着喜烛下羞赧的眉眼,突然发现记忆里的杜若香早已被朔风吹散。

    火盆吞没银杏叶的刹那,东南夜空有流星坠落,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摔碎的羊脂玉镯。

    很多年后,当说书人讲到淮南王旧事,总要拍醒木叹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

    茶客们却更爱听玉门关那位镖头的故事,说他夫人做的杏仁酪比御厨还香甜。

    有道是:

    金玉为胎淬慧根,尘网初结赤子心。

    铁骑惊破淮南梦,李代桃僵陋室春。

    第501章

    吴渊

    吴渊

    大齐永和二十七年秋,朱雀大街尽头的陵阳侯府笼罩在暮色中,鎏金兽首门环映着最后一缕残阳,宛如将熄未熄的烽火。穿过九重雕花月洞门,西苑书房的琉璃灯总在子时仍亮着。

    十七岁的吴渊披着玄色貂氅伏案疾书,狼毫在《兵法》批注间游走,烛火将少年单薄的剪影拓在茜纱窗上,庭中老槐的枯枝突然折断,惊得他指尖朱砂滴落,在兵书“死地则战“四字上绽开猩红的花。

    “世子,北疆八百里加急!“亲卫顾七撞开雕门时,檐角铜铃正被朔风扯得凄厉。

    吴渊霍然起身,腰间螭纹玉珏撞在紫檀案角,裂痕自龙尾蜿蜒至龙睛。

    战报展开的刹那,窗外惊雷骤起,闪电劈开浓云,照见少年骤然收缩的瞳孔——云瑛率领的三千玄甲军,在苍梧谷遭十倍敌军合围。

    雁门关外的风裹着砂砾,抽打在吴渊玄铁面甲上铮铮作响。

    他单膝跪在血色残阳里,染透的猩红披风垂落黄沙,掌心死死攥着半截断裂的雁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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