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拢书房的门退了出去。

    前有碧月这个一等大丫鬟被狠狠处置了,沈江云院落上下都被敲打过了,如今规矩森然了不少。

    兄弟二人分宾主落座,沈江云这些天思来想去,虽然以往心中不是很喜爱这个弟弟,但是事情起因还是出在他这边,不亲自和弟弟说一声,实在心中难安。

    然,心中想的很好,真道歉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有些别扭地说不出口,心中反复挣扎了几下,沈江云才道:

    “二弟,上次的事情,虽然是碧月做下的,但是此事追根究底,根子在我,没约束管教好下人,还请二弟能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兄长。”

    沈江云说着,从椅子上站了下来,走到沈江霖面前深深一揖,如释重负。

    沈江霖连忙跟着跳下了椅子,伸手去扶兄长,胸口中有股涩然之意。

    亲朋好友之间的尔虞我诈见多了,面对沈江云郑重其事的道歉,沈江霖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上,看到的,唯有“赤诚”二字。

    相比于沈锐的冷漠,魏氏的高高在上,唯有沈江云,是真的将原身当一个珍贵的“人”看。

    这股涩然,与其说是沈江霖的,不如说是原身的——一直想被父亲母亲认可看到,结果却只有这个不甚亲近的兄长是对他真正心怀歉意的。

    “大哥无需如此,事情已了,你我兄弟二人再无心结。”

    沈江云顺着沈江霖的虚扶立起了身子,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高兴,显然这件事困扰了沈江云许久。

    沈江云以为二弟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心有芥蒂,或是不依不饶,但是没想到他却如此大方表示既往不咎,这让沈江云再次高看了这个弟弟一眼。

    话已说开,气氛顿时一松,沈江云又问了几句沈江霖学业上的事情,沈江霖同样一板一眼地回答了,得到了沈江云不少的赞叹。

    沈江霖一心二用,只觉违和。

    书中的沈江云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人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无能、滥情、无德。

    可眼前的少年郎,努力端起做兄长的架子,询问弟弟的课业,有不足之处委婉提点,怎么都像是这个年代所精心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弟,即使性格算不上锐意进取,但是做个守成之主绝对没问题。

    难道一个人十五岁后的性格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是青春叛逆期延后了,还是本性被压抑太久?

    沈江霖自己没有过孩子,只依着自己为判断标准,并不能代表世间形形色色的各种人。

    沈江霖心中疑惑不能解,只能放置一边,两人结束对话后,沈江霖忍不住问道:“大哥,我是否可以借几本你书架上的书回去看看,待看完就还给你,一定当心仔细。”

    有满满三个大书架的人,在这个年代绝对算是富足,如今的印刷业并不发达,大多书籍为手抄本,一本厚一点的集注,至少一两银子起步。

    而普通贫民百姓之家,一家三口一个月的花销也不过是一二两银子,看书写字实在绝非普通人可以承担的起的。

    沈江霖虽然生在侯府,但是各方面待遇和沈江云是不能比的,他入学三年,自己小书房内,拢共不过二十几本书。

    沈江云本就心怀歉意,莫说借几本书,就是送他一些又有何妨,当即大方挥手道:“看上哪几本挑出来,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江霖谢过之后,仔细看了过去,不时抽出一本书来看,沈江云一开始还陪着,见沈江霖不需要自己,就自己坐到书案后面,拿起一本书也看了起来。

    沈江霖粗略翻了翻几本书,大概知道了书架上的书排列的秩序,他想要看的还是史书,迫切想要知道这个架空世界的历史到底是如何的,原身进学堂不过三年,很多知识还很匮乏,并不能给沈江霖一些关于这个朝代的明确信息。

    绕到了后排的书架边,沈江霖看到了一本《大周通史》的书籍,顿时长眉一挑——就是它了。

    只是沈江霖忽略了自己目前的身高,直到自己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到这本书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一米四的小豆丁而已。

    “啪嗒”一声,厚重的《大周通史》一下子掉了下来,然后带着另外一叠纸一起掉了下来。

    沈江霖定睛一看,只见是一尺见长的小斗方,有大约十来张,每一张上面都画了画作,有薄雾青山,有翠柳喜鹊,有亭台楼阁,有些景致是他在府中看过的,十分熟悉,有些则显然是外头的景色,经过绘画者细心观察所作,无不栩栩如生,仿若亲临。

    因为这些斗方藏在厚重的《大周通史》后面,有这本书挡着外头是一点都看不到后面的情景,而如今书本坠落,才带着这些斗方一起掉了出来。

    沈江云听到书本坠地的声音,回头一看,入目第一眼就见到那些散落一地的斗方,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沈江霖要蹲下身去捡,连忙急声道:“二弟莫动!”

    第13章

    第

    13

    章

    绘画天份

    沈江霖被沈江云的激动给震了一下,原本准备弯下腰的身体直了起来,站在原地没动。

    沈江云快步走来,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斗方,因为动作太急躁,好几张斗方都被揉在了一起,沈江霖眉头微蹙,提醒道:“大哥,这么好的画作,可别糟蹋了。”

    沈江云原本慌张地只想赶紧在找个地方藏起来,听到了沈江霖的话,动作一顿,扭过头诧异地看向沈江霖:“你说这画画的好?”

    沈江霖自己没有深入学习过画画,但是基本的鉴赏能力是有的:“确实还算不错,虽然是基础的山水画习作,但是作画者显然是用了心的,用笔秀逸,观察景致入微,对景物的大小远近,画作的留白写意都作了规划,大哥可别随意了。”

    这斗方是文人经常用来写诗作画,方便彼此之间赠送的东西,沈江霖见沈江云将这些画作都揉皱了,只以为是他人转赠给沈江云的,沈江云明显不知道爱惜。

    沈江霖见不得如此。

    沈江云见四下无人,书房的门也紧闭着,终是耐不住想要分享的心情,从另外一个书架的一本厚重书后面又取出来十来张斗方,捧到沈江霖面前,眼中放光道:“二弟,你再看看这些,是否比刚刚的好些?”

    沈江霖有些疑惑,都是一些正常画作,又不是上不得台面的春、宫图一类的,何必搞得偷偷摸摸的?

    接过来仔细一张张看了一番,忍不住点点头:“这应该是一人所画吧?这是近期的作品?感觉是有进步的,笔锋笔触又成熟了一些,细节描画上更饱满了,对颜色的把控也更细致入微了。”

    说着说着,心思电转间,沈江霖似有所觉:“大哥,这该不会都是你画的吧?”

    就算是至交好友,也不会赠送这么多类似的画作,有好几幅画作,都是细节上的微调,而且画中景致很多都是侯府可以看到的。

    原本以为是世家大族的府邸都差不多,所以沈江霖觉得熟悉,但是联系到这画作的数量和雷同程度,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沈江云原本心里是存着一点安奈不住的分享欲,才会冒着风险将画作拿出来给沈江霖看的,没想到沈江霖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些都是自己所画。

    原本只是想分享,没想到沈江霖言之有物,是真的懂画的,于是乎,沈江云干脆地认下了:“没错,是我画的,只是还望二弟替愚兄保守这个秘密,千万不要告到父亲母亲面前,父亲一向不喜我玩物丧志。”

    说着说着,沈江云脸上刚刚被认可的兴奋肉眼可见的消失了,只剩下低落和沉闷之意。

    沈江霖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是稍一思索,也大概能明白原因。

    原身受张先生教导,张先生是信奉“唯科举论”的人,没少给原身灌输这些。

    如今的世道,科举是第一要义,更有一帮子文人,追捧只有四书五经方为正道,其他一切诗词歌赋,包括“君子六艺”等,都要让到一边,只是“外物”,更严重一点的甚至还要被打上邪门歪道的标签,想来自家大哥想要画画,也被大家长们否决了。

    确实,从道理上来讲,这世间万中无一的天才、能够兼顾多者的人还是在少数,更多的普罗大众精力时间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专心做好一件事都算不错了,若是放任沈江云将过多的时间投入在画画上,那么放在科举上的时间精力必然就会少了。

    以沈江云十五岁只是考中了一个童生的水平来讲,还远不到科举天才的程度,想要兼顾,确实不容易。

    沈江霖理解地点了点头:“大哥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这与他关系不大,何必出去多嘴多舌,况且尊重他人兴趣爱好,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沈江霖认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江云心里安稳了些,原本他不想同沈江霖多说这些,但是架不住沈江霖看似是真的懂画,平日里沈江云只能自己通过临摹名家画作,偷偷看一些画家随笔领会奥义,却从来没和人深入谈过。

    沈江云怎么也不会忘记,自己十二岁那年,在父亲寿辰前费了一个月的功夫,画了一幅寿星蟠桃图,那一个月他晚上一直偷偷作画,画稿都画废了无数张,就是为了给父亲一个惊喜。

    可谁知道,沈江云呈上寿星蟠桃图后,非但没得到夸赞,反而被父亲气怒到撕毁了,大声斥责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将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旁门左道上了!

    哪怕后来沈江云知道,当日正好父亲与他先生见过面,先生言语之中有提及到自己这段时间心思似乎不在功课上一事,所以自己才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可是事后,父亲犹自不罢休,将他书房里所有的作画工具都搜罗了出来,当着他的面一件件给烧了,甚至将他平日里练习的画作也烧个精光,不管他如何苦苦哀求,都一件没给他留。

    自此之后,沈江云彻底丧失了和沈锐去谈论学画可能性的心。

    所以画画对于沈江云而言,是一件隐秘的、不孝的、错误的事情。

    可是再怎么压抑自己的内心,对于一件事物的喜爱还是会让沈江云在四下无人时继续掏出笔来作画,画完之后有些得意之作舍不得销毁的,就藏在无人问津的一些书册后头,闲暇时拿出来赏玩琢磨。

    可以说,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没有经过名师指点,没有大量的时间进行练习,只靠着自己的天赋和课余时间偷偷摸摸的练习,能做到这个程度,在绘画领域倒确实是颇有天份。

    起码,比沈江云读书地天赋要强很多。

    若是拜得名师,严加训练,多年之后成为名留青史的作画名家也说不准。

    但是现在么,倒是有点两头不着道,科举上根据书中的描述,前后两世都是止步于童生,作画上更是没有一点名头传扬出去。

    这可是整个荣安侯府都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啊,可是要承爵挑起整个侯府重担、庇佑他这个庶弟的人,若是本身就是一滩烂泥,沈江霖也就罢了,可目前怎么看,明明还是块好木料,怎么就能轻易放弃了?

    所以明知道沈江云不喜,沈江霖还是将这句话给问出了口:“不过既然父亲不喜,大哥你为何还要瞒着父亲作画呢?”

    沈江云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一吐为快的同好者,庶弟若不是也喜欢绘画,怎么会对画作的品评见识如此深刻?想来也是有过研究的!再加上前面几次和沈江霖的深入接触,沈江云心中已经真的将沈江霖当作亲近的弟弟看待。

    可是沈江霖此言一出,刚刚堆积出来的那些好感,顷刻间就消失了,沈江云只觉得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刚刚还火热的心一下子凉了个彻底。

    第14章

    第

    14

    章

    豁然开朗

    见到沈江云耷拉着脸一言不发,沈江霖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好笑来——还是个少年人,一切情绪都挂在脸上。

    习惯了成年人的世界,这般的直来直去,倒让沈江霖有些不适应了。

    不过很快,他就转回了话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父亲到底是为什么不让你画画?或者说,父亲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光明正大地继续画画?”

    沈江云没想到话题转的如此之快,刚刚他还以为二弟也是不同意他画画呢,结果怎么就谈到让父亲同意他画画上去了?

    “这断然不可能!二弟你还是不要到父亲面前帮我说和了!”想都不想,沈江云马上拒绝,甚至担心自己这个二弟好心办了坏事,到时候往父亲面前一说,自己偷偷作画的事情就要被父亲知道了,到时候免不了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大哥,你先别这么激动,我就举个例子,假如,假如说,你如今已经中了举人了,你觉得父亲还会拦着你画画么?”

    沈江霖不疾不徐地抛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把沈江云有些问懵了。

    举人?对沈江云来说有些太遥远了,他考了这么多次,才刚刚通过了童生试,连个正经的秀才功名都没拿到,哪里还敢肖想举人呢?

    童生只是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到了院试那一关就被刷下来了,文人重名,考过两场就称“童生”,实际上“童生”什么都不是,就连出任村里蒙童的夫子,只要不是荒郊野岭之地,也至少得是个秀才才行呢!

    然而,尽管“童生”还什么都不是,也是沈江云费劲千辛万苦考来的,拿的还是倒数的名次,就是这样,魏氏还喜的跟什么似的,直说十五就考中了童生,后面再读两年书,秀才功名不在话下!

    就是父亲沈锐,早年间也考过科举,只得了一个秀才功名,后头承爵了便没继续科考,时常引以为憾,所以对沈江云就愈发严格了。

    在沈江云看来,“举人”功名是遥不可及的。

    但若只是假如,沈江云倒也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有些不确定道:“若是此时此刻我已经中了举人,想来父亲是不会再苛责我了吧?毕竟举人已可授官,凭着咱们侯府的门路,外任做个知县也是可以的了,到那个时候,父亲焉能管得了我?”

    沈江云越说越肯定,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俊逸的面容在灯下更显熠熠生辉,眉目之间迸发出了一股神采来。

    沈江云虽是少年脾性,但是从小长在侯府,又得悉心栽培,很多见识是不少的。

    他知道,以他的身世,只要中举人,想要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只要入朝为官,不说和父亲可以平起平坐,在很多事情上,自己就有了话语权,甚至因为已经中了举做了官,父亲还会用读书来压他么?

    心中鼓噪了几瞬,但是很快又被现实压了回来,沈江云苦涩地摇了摇头,笑道:“二弟,你还没入过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事,科场并非如此容易……”

    还没说完,沈江霖就打断了他的丧气话:“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当然知道科场不易,可是你都没有拼尽全力,何谈不易?”

    “大哥是不是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袭爵,所以对科考没有全力以赴过呢?大哥都可以无师自通画出这么好的画,难道区区科考就能难住了大哥?我想只要大哥真的将心放在读书上,早就已经考中秀才了!”

    前头的话说的沈江云都差点要跳起来了,可后面的那些话又说的沈江云脸红,尤其是沈江霖一幅十分信服崇拜自己的模样,让他好半天都没法说出反驳的话来。

    沈江云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

    父亲沈锐奉行严父教子,跟着读书的秦先生是沈锐千挑万选、奉上重礼才答应收沈江云为学生的,在拜师之前沈锐早就对秦先生全方位打听过了,在教导学生的理念上两人是一致的,才会命沈江云前来拜师,秦先生奉行的也是“严师出高徒”这一套的。

    沈江云同门师兄弟五人,他是学的最差的,和他同一年进学的,就算没考中秀才,名次也在前头。

    沈江云从来没有被一个人如此肯定过、称赞过、相信过。

    顿时,心中生出一股豪气,同时扪心自问,自己尽全力了么?难道他就真的比别人差?是不是因为总觉得自己可以承爵,所以就懈怠了?

    沈江云神色一变再变,心潮起伏不已,此刻恨不能马上拿起课本就读,明日就去中个举人回来,一扫自己多年来的郁气!

    沈江霖知道,今日的大饼已经画完,沈江云是吃下去了,不过学习习惯并非一日养成的,思想觉悟也不是一天就能改变的,这是水磨工夫,绝非一日能成。

    “二弟,我,我以后定认真读书,明年争取考中秀才!”沈江云没发过这种狠话,说完脸一下子就涨红起来,心思摇曳,就怕自己大话说了出去,明年还是没考中,到时候啪啪打脸。

    却听沈江霖立即满目信任道:“大哥,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往后我有不懂的都来问大哥,也希望大哥能带带我,让我也能考取个功名,你知道的,族学里的张先生学问不比秦先生……”

    沈江云当然知道张先生根本比不上秦先生,秦先生自己就考中过举人做过八品教谕,出身蜀地名门之后,当时父亲是想将沈江霖一起送到秦先生门下的,可惜秦先生以学生已满,没有精力教授更多学生为由,婉拒了。

    沈江云自觉有些微妙地愧疚,他有如此好的先生随时教导,却是漫不经心地学着,每天应付了事,二弟求知若渴,想要跟着秦先生学习却不能,这实在是…..哎!

    等沈江霖走后,沈江云痛下决心,以后秦先生的一词一言都要牢记在心中,这样后头二弟来请教的时候,才能言之有物。

    自己,决不能让二弟失望!

    沈江霖走在夜风中,嘴角微微翘起——这要倒下的侯府,重担可不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今夜兄弟交心彻谈,让沈江霖发现,长兄并非真的草包,修修剪剪的,或许也能顶事?

    第15章

    第

    15

    章

    拒之门外

    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沈江霖结合着原身的记忆,以及对身边情况小心翼翼的观察,总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渐渐扎根。

    侯府中的下人因为魏夫人对灶房几个大师傅的敲打,不敢再对沈江霖的“清风苑”有所怠慢,哪怕灶房里的大师傅心里恨毒了沈江霖,也只能低下头颅恭恭敬敬的。

    族学那边,每天照旧上着,虽然族学中的子弟大部分心思都不在读书上,但也没人不开眼地要和沈江霖对上,沈江霖展现出来的读书天份,在沈氏族中子弟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人家沈江霖是侯府的二少爷,能和他们一样么?

    本身就和沈江霖不甚亲近的族学同窗,如今对沈江霖更是敬而远之,好在孟先生课讲的不错,对他又是青睐有加,时常提点关心,沈江霖根本没把族学中人的疏远放在心上,一心只读圣贤书,倒也是相安无事多日。

    族学十日放假休息一天,今日又到放假日,孟昭却在自己临时租住的小院中整理了一番衣物和书籍,然后又去东街的脚店里买了一包点心,往着族学后面的一个院子走去。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族学后头又搭建起来的一排屋舍,最正中间三间给张先生一家住着,另外几间则是族学中负责洒扫、做饭的几个沈氏族人在住。

    孟昭被张先生热情地迎了进去,两人进了堂屋右侧隔出来的一间小书房内,分了宾主落座。

    “张世叔身体已然痊愈,小侄这次是特来辞行的。”孟昭对着张先生拱手,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张先生年逾六十,刚刚经历了一场风寒,原本就消瘦的面庞如今更是颧骨突出,人都有些瘦脱了相,更显得满脸严肃、一本正经,好在精神头看着还不错,讲话依旧中气十足。

    “你此番既是要回庐州科考,老夫自是希望你能一帆风顺,只是如今你可还有回庐州的盘缠?”

    张文山一边掀开碗盖,吹了吹茶碗中漂浮的粗茶叶子,一边问道。

    孟昭与张文山之妻孟氏是隔了几房的亲戚,原不甚亲密,也很少有走动。

    孟昭先前在京城游学,算着时间准备回祖籍庐州府应考,谁知道在市井中被人摸走了身上的盘缠,左思右想,无奈之下才登上了张文山家的大门。

    可是知道,那段时间张文山正好身染风寒,眼看着沈家族学将要开启,自己却还卧病在床,到时候沈家不可能就让族学里成日里放假等着自己痊愈,说不得就得再聘一个先生回来。

    那到时候自己这个差事可就说不好了。

    京城大,居不易,张文山一家五口人,就靠着沈氏族学一年五十两银子生活着,且有房住,自己的饭食都是族学里包的,五十两银子算不得多,但是也够他们一家五口嚼用了。

    孟氏当时一看到孟昭来拜访说明来意后,马上就像找到一个救星一般,将人请了进去,商量着让孟昭代一段时间的课,这才有了后头的事情。

    如今张文山病愈,孟昭又要赶赴今年的秋闱,庐州府距离京城千里之遥,路上就要几个月时间,自然不好再耽搁下去。

    孟昭今日就是为了盘缠的事情来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张文山主动提起,倒是给了孟昭台阶下。

    “还望世叔帮扶一把,等来年再回京城,必定双倍奉还。”

    孟昭说的磊落,可是他话刚一说完,一直站在小书房门口竖起耳朵听的孟氏却是重重咳嗽了一声,然后才敲门进来,给孟昭端了一碗粗茶:“昭哥儿用茶。”

    孟昭谢过孟氏后,孟氏笑着退出了书房,只是在关门的时候狠狠瞪了张文山一眼,张文山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颤了颤——这个母老虎!

    张文山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荷包,悄声递给了孟昭,又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然后才抬高声音道:“老夫如今手头也不宽裕,但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孟氏在外头听到张文山如此说话,这才放心离开了。

    家中两个儿子要读书,大儿子还要相看人家,准备聘礼,这时节哪里有多少多余的银子拿出来接济孟昭。

    见孟昭疑惑,张文山捏了捏胡须,缓缓道来:“你可知道如今的侯府沈家祖籍是哪里?也是咱们庐州府的!你既在沈家族学教授了十来日功夫,如今去拜会一下沈侯爷也是应当。”

    若非如此,当年自己还不一定能谋到这个教书的差事。

    张文山点到即止,不肯再多说,孟昭是个聪明人,闻言后又和张文山探讨了几句时文,这才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等出了张家,回到了自己落脚的小院,打开那荷包一看,里面拢共五两碎银子,算下来正正好好是自己替张文山代课的这几日费用,再略多了一两碎银,恐怕是张世叔的私房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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