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于是,华阳就知道弟弟送公爹出宫的事了。

    南康以前总跟华阳对着干,现在讨好起华阳来竟然也很是能说会道,时不时就逗得华阳笑一笑。

    华阳心情好,晌午留了南康母女在府里用饭。

    她还送了和静一支玉镯。

    娘俩走后,华阳收拾收拾,躺到床上歇晌。

    暂且没有睡意,华阳想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南康没有来找过她,大概是从元祐二年的正月开始,南康突然活跃起来,经常进宫侍奉母后。华阳才纳闷南康怎么转了性子,姑母就来替她解了惑,原来是姑母看不得南康那憋屈样,为她指点了一条明路。

    华阳纯粹是好奇:“她都知道讨好母后,怎么不来讨好我?”

    哪怕是人情过场,南康也不该忽略她这头。

    姑母乐不可支:“她傻啊,我也提醒她讨好你来着,你猜她说什么?她说你一个孤零零的寡妇,看到她儿女成双心里不是嫉妒就是难过,她过来反而会给你添堵,一添堵你便会更加看她不顺眼!”

    想到这里,华阳又被南康的自作聪明逗笑了。

    上辈子怕她嫉妒,这辈子陈敬宗还好好的,南康就不怕她会眼红。

    傍晚,陈敬宗回来了。

    因为现在他能提前两刻钟回府,华阳也愿意等着他一起吃饭。

    “今天南康来看我了。”吃了一会儿,华阳漫不经心地提起道。

    陈敬宗抬头看她,面带困惑:“南康是谁?”

    华阳挑眉:“装什么傻,父皇一共两个女儿,你能不认识?”

    陈敬宗:“她啊,我身边又没有谁念叨她,我哪能一直记得她的封号。”

    华阳:“现在该能对上她的脸了吧?”

    陈敬宗:“对不上,早忘了长什么样了。”

    华阳:“挺白的。”

    陈敬宗:……

    他目光下移,狠狠地盯着她的衣襟:“我只稀罕你的白,别人再白我也懒得看。”

    华阳瞪他。

    陈敬宗夹块儿肉,一边嚼一边继续盯着她。

    华阳板起脸:“你再这样,以后我自己先吃,再也不等你。”

    陈敬宗这才收回视线。

    华阳:“她跟我聊了很多,还提到皇上送父亲大氅的事,这种君臣美谈,你怎么不告诉我?”

    陈敬宗:“别人说正常,我跟你说,岂不成了厚脸皮,夸自家人?”

    华阳:“你我夫妻,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分什么自家外家。”

    陈敬宗:“那你弟弟也是我弟弟,自家人送自家人出门,也值得一提?”

    华阳:“你就是羞愧了。”

    陈敬宗瞪眼睛:“我为何要羞愧?”

    华阳:“弟弟都知道心疼父亲下值太晚误了晚饭不利于养身,你从来都没劝过。”

    陈敬宗:“我天天回来这么晚,没比他早多少,怎么没见谁心疼我?”

    华阳:“你什么年纪,父亲什么年纪?”

    陈敬宗:“行,你等着,我也给你弄桩父子美谈来。”

    .

    十月二十三这日早朝,天色仍然漆黑,文武百官却都在皇极殿殿前站着了。

    气氛端肃,直到驸马爷披着一条黑皮大氅大步而来,威风凛凛地从文武官员中间穿过,一直走到最前,再当着众人的面解开大氅,迎着老头子无法理解的目光,颇为粗鲁地将那条大氅披在老头子身上。

    陈廷鉴一边躲避一边斥骂,头上的官帽都歪了:“胡闹!退下!”

    陈敬宗追着老头系带子:“您年纪大了,禁不住冷,赶紧披上。”

    陈廷鉴只想狠狠踹儿子一脚,他披着大氅来的,包括其他几位阁老大臣,因为马上就要进殿,这才提前解开大氅交给旁边的太监们,现在儿子非要给他披上,不是胡闹是什么?

    陈伯宗、陈孝宗终于赶了过来,一人拽一条胳膊把弟弟拉走懿驊了。

    没过多久,皇极殿殿门打开,有太监走过来,宣百官进殿。

    百官进殿站好后,元祐帝从前面侧门入殿,坐到龙椅上,元祐帝往下一瞧,发现陈阁老面带怒气,还在悄悄整理衣冠,一些官员则在笑,压抑不住的那种。

    元祐帝问:“方才朕听到殿外有喧哗之声,出了何事?”

    众人都看向陈廷鉴、陈敬宗父子。

    陈廷鉴抿唇,刚要开口解释,陈敬宗先出列,抱怨道:“禀皇上,昨日长公主听闻您送首辅出宫的君臣佳话,在饭桌上嫌弃了臣一番,说臣枉为人子,还不如皇上能体谅首辅的辛苦,方才臣便效仿皇上,将自己的大氅借给首辅,可他却毫不领情,反而训斥了臣一顿。”

    陈廷鉴躬身对着龙椅,道:“臣都要进殿了,要他的大氅做何?竖子顽劣,皇上不必理会,议事吧。”

    元祐帝:……

    陈廷鉴与陈敬宗父子俩势同水火,京官人人皆知,元祐帝更是亲耳听过陈敬宗对老头子的种种埋怨与数落。

    姐姐私下责怪陈敬宗不孝,陈敬宗能服气?强借老头大氅更像要故意再气老头一顿。

    姐姐也真是的,一会儿待驸马好,又是送马又是庆生,一会儿又挑驸马的毛病……

    嗯,一定是最近驸马又惹姐姐生气了,姐姐才这么对他!

    第148章

    陈敬宗说他要弄什么父子美谈,

    华阳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不信陈敬宗会去正经八百地孝顺公爹,但不正经的路数,他也不会去招惹老头子,

    白白挨骂。

    没想到姑母突然就上门了,闹了她一个大红脸。

    “你们家陈四郎怎么这么逗呢,

    听说那天陈阁老的胡子都被他气歪了,可惜我没机会亲眼瞧见。”

    安乐大长公主穿着一件梅青底的缎面织金夹袄坐在华阳对面,一边剥着小小的蜜橘,一边瞅着红脸的侄女乐:“归根结底啊,还是怪你埋怨陈四郎了,

    你若不说他,

    他也不至于去皇极殿前闹这么一出。”

    华阳暗暗咬牙。

    她与陈敬宗成亲五年,

    鲜少有正正经经说话的时候,

    都是彼此刺来刺去的,陈敬宗喜欢看她瞪眼睛,

    华阳也喜欢看他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光是因为公爹,

    两人就互相奚落过不知多少回,

    她哪里能料到陈敬宗这回竟然动了真格的,还跑去文武百官面前胡来!

    华阳只庆幸她不在场,

    不用跟着公爹、两位夫兄一起生气。

    安乐大长公主把刚刚剥好的蜜橘分成两半,

    一半自己吃,一半递给侄女。

    华阳接了,嗔怪道:“您倒是消息灵通,

    比我还先知情。”

    安乐大长公主笑出几分神秘来:“你可别小瞧姑母,

    姑母在朝里也有人呢。”

    华阳错愕:“您的意思是……”

    安乐大长公主却不想提自家的事,

    继续聊侄女婿:“要我说啊,

    陈四郎挺好的,

    陈家聪明人太多了,就该出个他这样的直肠子,若他也如上面两个哥哥那般公狐狸成精似的,只会揭别人短自己一点错都难挑出来,谁还敢放心与他交好。”

    她别有深意地朝华阳眨眨眼睛。

    华阳只当听不懂。

    但她比谁都清楚,陈敬宗才不是直肠子,他那都是花花肠子,连探花郎陈孝宗想小小地算计他一下,都被陈敬宗反算计了。还有上次弟弟召他进宫,陈敬宗也能看出弟弟嫉妒他们夫妻能够自由出城,故意在弟弟面前卖了一次惨,最后还讨了一双白玉莲给她。

    所以,陈敬宗在皇极殿外胡闹,也是故意的,借着夫妻俩的“口角”,再展现一次他的“直肠子”、“真性情”。

    大臣们不值得他如此费心,他是演给弟弟看。

    伴君如伴虎,陈敬宗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并不会因为弟弟年少就不把弟弟当回事。

    华阳又回忆了一下,早在弟弟还是太子的时候,陈敬宗在弟弟面前就非常老实了,连弟弟问话陈敬宗都要假装先看她的脸色再开口。

    也就是说,陈家三兄弟其实都是公狐狸成精,陈敬宗这个最年轻的公狐狸,道行反而是最深的。

    “哎,下雪了!”

    院子里传来小丫鬟惊讶的声音。

    却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别看才刚十月底,但这已经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了,前面两场都不大,不知这次会不会积雪。

    安乐大长公主瞅瞅窗外,问:“陈四郎还天天往回跑呢?”

    华阳点头。

    安乐大长公主羡慕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姻缘上面,你比南康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华阳不以为意:“跟那些都没关系,他是嫌弃卫所的饭菜不香,炕也没有家里的床舒服。”

    安乐大长公主视线下移,看着华阳的嘴唇点评道:“你这嘴,长得花瓣样,其实比石头还硬。”

    华阳:……

    等安乐大长公主用过午饭离开时,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雪,鹅毛大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华阳站在廊檐下,朝城外的方向望去。

    大兴左卫,富贵牵来白雪塔,劝说披着大氅走出来的主子:“这次雪大,您就在卫所住两晚吧,长公主又不会怪您。”

    自打主子得了千里神驹,倒是不用富贵再起早贪黑地跟着折腾了,可富贵心疼自家主子啊。

    陈敬宗:“你懂什么。”

    他也没有多解释,绕到白雪塔一侧,翻身而上,径直朝外面跑去,也就是白雪塔身上黑漆漆的,才能看出漫天飞雪里有那么一人一马。

    富贵望着主子越来越远的背影,忽地撇撇嘴。

    他怎么不懂了,驸马就是喜欢跟长公主睡一个被窝,可富贵觉得,就是真给他一个仙女,也不值得他把自己冻成狗。

    大雪天,进出城门的百姓都少了,陈敬宗快马而来,进城时稍微耽搁一会儿,随即又策马朝长公主府跑去。

    当院子里传来动静,华阳靠近琉璃窗,看到陈敬宗披着大氅沿着走廊而来的身影,一边走着,一边随手弹落发梢、肩头的雪。

    呼出的气息在琉璃窗上化成一团白雾,看不清了。

    陈敬宗抬头时,也只看到一张朦朦胧胧的美人面挨着窗。

    只这么一眼,陈敬宗便觉得值了。

    晚饭摆在次间的榻上,厨房还给陈敬宗温了一壶酒。

    这酒壶便是今年华阳送陈敬宗的生辰礼物,金累丝錾牡丹纹的细颈执壶。

    陈敬宗还记得华阳送礼那天,她是这么说的:“天冷了,既然你喜欢喝酒,我送你一个酒壶吧,以后冬日都允许你喝满满一壶,全当暖身子了。”

    把陈敬宗高兴的,比第一次被她送牡丹手帕时还美。

    没看到酒壶前,陈敬宗想象的是寻常酒楼常用的那种大酒壶,装满了至少能倒出来两海碗酒,然而华阳从身后拿出礼物匣子,长长窄窄的,陈敬宗便暗道不妙。

    果不其然,她这个看起来就很华贵讲究的执壶,脖子细细长长,底下的壶肚还没有她的拳头大,酒水全部倒出来,也就浅浅半碗!

    此时,陈敬宗再次拎起那细细长长的酒壶,直接转个底朝天往碗里倒,直到一滴都再也滴不出来。

    但他无法否认,这酒壶确实好看,尤其是壶肚两侧雕刻的牡丹花纹,摆在一旁,仿佛她在朝他笑。

    “今天姑母来了,说了你在早朝上做的好事。”华阳慢悠悠开了口。

    陈敬宗:“你的耳报神还真多。”

    华阳:“你敢做,还怕我知道不成?”

    陈敬宗:“我才不怕,我孝敬老头子,谁听说都得夸我。”

    华阳看着他浑然天成的厚颜神色,只觉得就算弟弟被他哄住了,也只能说明陈敬宗道行太高,而非弟弟轻信。

    饭后,两人去走廊的美人靠上赏雪。

    丫鬟们都退下了,整座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以及满眼簌簌降落的雪。

    陈敬宗怕华阳冷,将她拥在怀里,华阳赏雪,他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脸上,看她纤长浓密的睫毛,看她樱桃小巧的唇瓣。

    看着看着,陈敬宗别过她的脸。

    华阳闭上眼睛,由着他轻轻重重地亲,只是很快就倚到了他怀里,有小小的雪花飞落她的鼻尖,转瞬又在驸马炽热的呼吸中无声消融。

    斗篷已经成了累赘,长公主热得身上都出汗了,双颊酡红。

    陈敬宗终于抱起她,大步回了内室。

    “姑母说,大哥三哥像成了精的公狐狸。”

    “那我是什么?”

    “没打比方,只说你是直肠子。”

    “没谁的肠子是直的,我只这一个地方最直。”

    “……”

    .

    当这场大雪彻底融化时,已经是十一月初十了。

    清晨一早,陈廷鉴便带着长子、三子出了门。

    陈廷鉴坐在车里,陈伯宗、陈孝宗骑马,曾经的状元郎、探花郎虽然都到了三旬左右的年纪,却依然身形修长、容貌俊秀,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视线。

    爷仨出了城门,一直行到十里地外,才在路边一座茶寮停了下来。

    陈廷鉴下车,与两个儿子叫了一壶茶,同坐一桌。

    爷仨都穿着常袍,只是容貌气度摆在那,茶寮伙计都直接喊官老爷了,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陈廷鉴面朝官路,偶尔摸摸长髯。

    他沉默不语,脑袋里不定筹划着什么大事,陈伯宗、陈孝宗便也不交谈,只默默地陪着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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