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华阳摇摇头:“白天都少喝点,晚上安营了再说。”

    周围全是将士,而且正在赶路,喝太多水,等会儿主仆三个女人,去哪里方便?哪怕送出去净桶都不好看。

    注意到两个丫鬟都在冒汗,华阳叫她们也别扇了,各自休息吧。

    晌午时分,大军在一片野林落脚,临时休整半个时辰,吃点干粮喝喝水,再打会儿盹,傍晚那顿才有热乎饭吃。

    将士们纷纷躲到了树荫下。

    华阳这边拉车的马要休息,她也要下车。

    朝云拿出兜帽。

    华阳没用,去外面游玩不想叫普通外男看了容貌,将士们却要为了朝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人家连命都能豁出去,她一个长公主的脸就那么金贵?

    华阳大大方方地下了车,发现凌汝成竟然站在不远处恭候她下车,十个指挥使也都在,华阳忙道:“诸位大人不必如此,只当我没有随行便可,你们该商量军务就商量军务,若因为我耽误了什么,我便成了罪人。”

    凌汝成确实没有闲暇一直跟长公主讲究虚礼,听长公主如此说,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带着十个指挥使去了另一处。

    陈敬宗深深地看了眼华阳,才跟随主帅去了。

    吴润早在一处树荫下铺好了粗布,公主说此行不宜张扬,非贴身使用的器物都尽量从俭。

    等华阳吃过食盒里的饭菜,吴润递了朝云一个眼色。

    朝云凑到华阳耳边,悄声道:“公主,吴公公叫您不用担心净手的问题,只要您想,他会叫周吉他们护送我寻个地方清理净桶,保证不叫其他人经手。”

    华阳瞥向不远处正与周吉说着什么的吴润。

    一想到这两个心腹正在为她净手的问题操心,华阳就更别扭了。

    “傍晚再说吧。”华阳还是这句话。

    将士们走累了,华阳反而是坐累了,绕着她身边的这几棵树慢慢地转着圈。

    凌汝成等军官离得不远,那边散了后,陈敬宗、戚瑾一起朝华阳这边走来。

    华阳脚步不停,等二人走近了,她先开口道:“我很好,不需要你们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不想凌帅浪费心力在我身上,你们同样如此,这时候你们来嘘寒问暖,我反而不领情。”

    戚瑾失笑:“好,那表哥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公主好好休息,臣告退。”

    前句是以表哥的身份说话,后面的敬称就多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华阳满意地看着表哥走了,目光落到大喇喇往那块儿粗布上一坐的驸马。

    富贵狗腿地送了主子的干粮、水袋过来。

    陈敬宗背靠树干,一口干粮一口水,偏狭长的黑眸始终盯着华阳。

    华阳拿他没办法,吩咐朝云一句,然后走到陈敬宗身边。

    她还没坐下,陈敬宗提醒道:“我一身汗气,长公主最好离远点。”

    这熟悉的阴阳怪气,华阳瞪他一眼,坐到了他对面。

    持续的阳光暴晒让陈敬宗英俊的脸呈现出两片泛着油光的红,嘴唇也有些发干。

    朝云从车里拎了食盒过佚?来,里面是华阳没吃完的午饭,乃是从长公主府带出来的,下层一直用冰镇着,那也是华阳此行唯一带的一块儿冰,明天晌午她也要吃干粮了。

    “吃吧。”见陈敬宗不去动食盒里的饭菜,华阳劝了句。

    吴润等人都避开了,陈敬宗看着华阳,笑了笑:“不许我来关心你,你为何还要关心我?”

    华阳:“我吃饱了,这些丢了也是浪费,不如喂你。”

    陈敬宗已经放下干粮,一手取出食盒里的白瓷小碗,一手拿筷子夹菜。

    华阳悄悄观察左右。

    其他将士们虽然离得比较远,但如果有心往这边看的话,也能清楚地看到她与陈敬宗在做些什么。

    “这次就算了,以后白日休整,你都不要再过来。”华阳轻声交待道。

    陈敬宗挑眉:“是嫌我现在灰头土脸的,跟你待在一块儿不配?”

    华阳瞪他:“我是怕损了你的军威,别的指挥使都跟自己的兵在一起,唯独你喜欢往我这边跑。”

    陈敬宗:“那些都是虚的,这里又不是战场,再说我们卫所的兵早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了,这会儿我陪你说几句话又算什么。”

    大白天的,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华阳被他的直白用词弄得微微脸热,不太明白地问:“你怎么离不开我了?他们又为何知道?”

    陈敬宗:“你想啊,冬天下雪我都要往城里跑,不是为了你,难道是为了回家孝顺我娘?”

    这话说出去,哪个男人能信?

    华阳:……

    她不再理他。

    陈敬宗虽然说着话,吃饭的速度也飞快,吃完上下打量华阳一眼:“你,要不要去净手?”

    一个个都来关心这个,华阳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板起脸道:“吃完就回你们卫所那边休息去。”

    陈敬宗不动:“你自己要来遭这个罪的,现在又何必不好意思,那边人少,我带你过去挖个坑……”

    华阳:“你再不走,我喊周吉送你。”

    陈敬宗懂了,她现在是真的没需要,再看看她牡丹花似的小脸,陈敬宗起身离去。

    大兴左卫与金吾前卫的休整地点挨着。

    陈敬宗回来时,高大壮等士兵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还有几个大胆的起哄了两声。

    金吾前卫的五千多人都背靠树干,抓紧时间闭目养神。

    只有戚瑾,看了陈敬宗一眼。

    陈敬宗并没有看他,靠着树坐下,眼睛一闭。

    半个时辰的休整结束,大军继续出发。

    这一次,除了中间简短地休息了两刻钟,一直到一更天的时候,大军才在一片河滩附近安营扎寨。

    夏日天长,这会儿天还亮着,伙夫兵们打水的打水淘米的淘米,忙碌又井然有序。

    陈敬宗又来寻华阳了,然后夫妻俩带着朝云、朝月一起沿着河岸往上游的方向走,经过一片小树林,陈敬宗先进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再叫主仆三个进去。

    华阳走出小树林时,看到陈敬宗蹲在河边,正哗哗地撩水洗脸,他的袖子高高撸起,水珠沿着他结实的手臂蜿蜒而下。

    华阳走到他身边。

    陈敬宗看看她,问:“水还是温的,要不要在这边洗个澡?”

    华阳:“要洗你自己洗,我们先走了。”

    陈敬宗一把握住她的手:“急什么,陪我待会儿。”

    华阳不肯:“等会儿你去我的营帐里吃晚饭,想说话那时候再说。”

    陈敬宗:“那可不行,白天咱们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之间规规矩矩,晚上我若进了你的营帐,哪怕只待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也能胡思乱想一堆。”

    华阳:……

    她挨着他坐下。

    军营那边,有炊烟袅袅升起,越来越高,远处是渐渐变暗的天空。

    “后悔没?”陈敬宗忽然问。

    华阳不屑回答。

    嗡嗡声响起,陈敬宗眼疾手快地一巴掌,将那只飞向华阳的细皮嫩肉的蚊子拍死了。

    华阳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只想快点回到洒过驱虫散的营帐。

    陈敬宗洗洗手,站起来,跟在她们主仆身后。

    重返军营,陈敬宗果然回了大兴左卫那边,跟着士兵们一起吃饭,饭后过去与凌汝成等人说说话,然后就钻进了自己的营帐,一眼都没往长公主那边看。

    第114章

    相比华阳随军时的种种不便,

    造反起事的豫王在大军里过得就舒服多了。

    打仗是主帅郭继先与将士们的事,豫王只需要跟着大军一起前行,平时就注重享乐的年轻王爷,

    这次随军也带了两个美人为伴,其余伺候的丫鬟太监厨子就更不消说了。本来豫王还想过得更逍遥,

    譬如带两马车的歌姬,是景王担心他这昏聩样会严重影响了士气。

    按理说,先帝刚刚驾崩,还在丧中的豫王连两个美人都不该宠幸,可他非要偷偷地宠幸,

    他身边的那堆小人不敢劝也不想劝,

    景王则是有意纵容。

    豫王不贤,

    等大军攻破了京城,

    景王才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卸磨杀驴,

    自己登基称帝。

    豫王若是个贤的,

    景王不可能来撺掇他造反,

    豫王也不可能听他的。

    这日夜幕降临,豫王在营帐里饮酒作乐时,

    郭继先来了景王的营帐。

    “行军顺利,

    贤弟为何愁眉不展?”景王请郭继先落座,跟着宠妾郭氏称呼这位朝廷大将,完全把郭继先当一家人的语气。

    郭继先解释道:“就是太顺利了,

    京畿重地,

    各地守将都不是无能之辈,

    可咱们这一路遇到的各地守军,

    交锋不久便急急撤退,

    仿佛根本无心应战。”

    景王笑道:“咱们有二十万大军,那些几千上万的地方守军哪里敢与咱们真打,做做样子将来能应付朝廷就是。”

    造反失败整个王府都要跟着他掉脑袋,景王敢在这时候起事,唯一的胜算便是兵贵神速。

    只要他在朝廷征调的大军围攻之前杀到京城,只要把小皇帝、豫王都弄死,他这个王叔便成了继位的第一人选,也是朝臣们能想出来的最合适的人选。

    利益往往伴随着危险,但只要能得到的利益够大,大多数有能力一试的人都会冒这个险。

    而在景王看来,乳臭未干的小皇帝在地方官员们心中能有什么威望,地方将领们既没有足够的大军与他抗衡,又没有拼死为朝廷效力的必要,一击即溃乃是预料之中。

    郭继先确实也没把小皇帝看在眼里,可他不敢低估首辅陈廷鉴,也不会轻视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的三位守将,这三位守将,有的他见过喝过酒,有的只听说过威名,哪怕他们手中的兵远远抵御不了二十万大军,也不至于连尝试都不尝试。

    真正的将军将护国的责任与荣耀看得比命更重,明知不敌也会拼死一战,尽量拖延叛军的脚步,等候朝廷大军赶来救急。

    郭继先仿佛看到了一张大网,正等待他们跳进去。

    他想退了,甚至已经替景王想好了退路,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过河南经湖广北部再直进川蜀,夺了川蜀再凭借天险,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另择时机。留在河南肯定是不行的,太方便朝廷大军瓮中捉鳖了。

    景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他欣赏郭继先的统兵才干,此时却嫌弃起郭继先的瞻前顾后来。

    明日大军就能挺进冀州,距京城只剩一半多的路程,眼看胜利在望,现在退,那就是傻子!

    可景王不知道的是,叛军一路北上时,那些被他们击退或是根本避而不战的大名府、广平府、顺德府三地守将们,早在叛军起事前就得了首辅大人的密信,要他们提前防备豫王造反,若真有战事,也要他们避其锋芒保存战力,于豫王大军之后集结合兵,等着在冀州与真定府守军、朝廷大军前后夹击。

    .

    豫王大军在冀州南安营扎寨,华阳与凌汝成所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在连续日夜兼程之后,终于也在黄昏前抵达了冀州北的武邑县。

    此时,马匹们累得不想走了,五万多将士也都累得够呛。

    凌汝成带着真定府守将赵则清、保定府守将黄琅来求见华阳,他把陈敬宗也叫上了,免得娇滴滴的长公主单独面对三位大将,心中畏惧。

    华阳在长公主的营帐中郑重接见了他们。

    赵则清、黄琅都是纯正的武将,四十出头的年纪,既有凌汝成的沉稳内敛,又有陈敬宗那般强健的体魄,光这份仪表气度就很让人安心。

    行礼过后,赵则清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战局。

    豫王大军将于明日下午进军冀州,他与黄琅会带兵佯装拦截,然后往北退兵,待后日黄昏,豫王大军才会赶至武邑县附近。所以凌汝成率领的五万多兵马可先在此地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华阳听完,终于感受到了公爹与母后的提前应对。

    上辈子豫王突然起事,大名府三府守将拼死迎战,虽然成功拖延了叛军的脚步,却也伤亡惨重,一直打到真定府、保定府这边,叛军才开始真正遇到了阻力,随着朝廷五万大军的加入,十万多兵马在凌汝成的统帅下,逐渐反败为胜,一步步将豫王叛军朝南逼退。

    如今,大名府三府近五万的兵力几乎得以完全保存,自以为所向披靡的豫王大军,即将进入朝廷的第一个陷阱。

    华阳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再看向凌汝成。

    凌汝成道:“叛军要进武邑县,必先经过武邑南面的虎耳山,明早我们可启程前往虎耳山,扮作真定府守军埋伏在此,等赵将军、黄将军将叛军引过来,我们先挫挫叛军的锐气。此战结束,叛军必然会在那一带安营休整,次日我们十万大军再护卫长公主与豫王和谈。”

    华阳笑道:“凌帅此计甚妥。”

    在这边的营地休整一晚,翌日早上,凌、黄两位将军早已不见,凌汝成也亲自带领两万兵马,前往虎耳山埋伏。

    华阳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看到陈敬宗也在这次出兵之列。

    他很忙,只有上马要出发的时候,才远远地朝她这边望过来。

    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投射过来,那么耀眼,导致华阳都看不清陈敬宗的脸,倒是瞧见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随后,他策马离去。

    等两万兵马都跑远了,华阳刚要折回帐内,忽见表哥戚瑾朝这边走来。

    华阳朝他笑了笑。

    戚瑾停在她三步之外。

    说来可笑,先帝驾崩这么久,他竟然还没有机会单独跟她说一声节哀,如今她仿佛已经不再悲伤,戚瑾再提节哀,反而会勾起她的悲绪。

    “驸马第一次出征,表妹是不是很担心?”戚瑾以表哥的身份关心道。

    华阳:“还好,有凌帅在呢。”

    她语气轻松,脸上也不见忧容。

    戚瑾失笑道:“我还想安慰表妹几句,竟然又是白准备了。”

    华阳扫视一圈兵营,劝道:“表哥快去忙吧,我没事的。”

    戚瑾点点头,转身走了。

    朝云朝月都没有多想,只有吴润多看了几眼戚瑾的背影,他记得,公主才十三四岁的时候,戚瑾也还是少年郎,少年慕艾,戚瑾看公主的眼神,多少都泄露了情意出来。不过太后娘娘显然不支持这门婚事,没多久戚瑾就定下婚事,打那之后,戚瑾与公主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如今戚瑾家有贤妻,公主也有了驸马,少年时的情思,应该断了吧?

    营帐之内,华阳拿出出发前母后随着懿旨一起给她的书信,上面是和谈可能会用到的应对之辞。

    这种场面话,母后肯定比华阳更擅长。

    华阳早已背熟,不过她也设想了几种情况,并暗暗地准备了一些对策。

    每天华阳都会在脑海里过几遍,免得在大军之前失了皇家的威严。

    只是,今日她尚能冷静地准备这些,到了第二日,知道陈敬宗等人会在虎耳山遇到豫王的叛军,华阳的心就静不下来了。

    两辈子的战场已经发生了变化,她不记得上辈子有没有虎耳山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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