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见幼儿疲累,眼皮慢慢合上,昏昏欲睡,便悄悄起身离开,到村子里四处走走、瞧瞧。

    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田垄上还有村民种的瓜菜,几个萝卜头聚在村头逮蚂蚱,见到虞归晚便丢下蚂蚱跟在她屁股后头叽叽喳喳,也不怕她,还会问她要奶糖吃,她对小娃娃也不吝啬,衣袋里要有糖都会给。

    “师傅!”廖姑领着一群跟班从山坡冲下来。

    虞归晚要求村里能动的男女老少闲暇时都要集中训练,尤其被被她雇佣的镖师,训练不能懈怠,村里的萝卜头也有样学样,做的甚至比大人还好,廖姑也会带他们到附近的山坡进行模拟训练,这是虞归晚教给廖姑的,小姑娘领悟的很快,指挥起来颇有将门风范。

    “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去掏山贼的老窝。”廖姑和她身后的跟班雄赳赳气昂昂。

    气势倒不输人,虞归晚满意点头,道:“等时机成熟的时候。”

    “时机啥时候熟啊。”他们不知道时机是什么,顺着瞎问的。

    “该熟自然就熟了。”

    “哦!”

    既然现在不能杀山贼,那他们就先去别的地方乱砍乱打,小孩子精力旺盛,拿着木头剑到处挥舞也不嫌累,大人喊他们回家吃饭也不听,就是要在山坡玩儿,到天黑才跑回家,弄一身汗不说,衣服也成泥地里捡回来的了。

    现在村民的日子比之前好,不说顿顿有肉,也起码能填饱肚子,除原有的耕地,还开垦了周边不少荒地,能种小麦和粟米,头两年还不用交地税。

    还挖了好几口大鱼塘,开春那会儿虞归晚就让村民拉大网从河里捞鱼苗,大大小小都有,养到现在也能打捞了,前几日运了一批到县城卖,因为是集体鱼塘,所以家家户户都能分到钱,积少就能成多。

    野猪、野兔、野鸡这些也养,都是虞归晚教的法子,也是从开春养到现在,养熟了这些野意儿就不会跑,慢慢地就变的跟家养的差不多,头几茬儿的野猪又生小猪崽,像佟汉家,他媳妇春婶就养了十几头野猪崽,等宰了卖肉,能赚不少。

    因为有虞归晚牵线,南柏舍的村民能将家禽牲畜卖给县城的乡绅富商,管事会赶马车来村,村民只需要把自家的东西备好拿到大院,银货两讫,很方便,为此,虞归晚在村中的威望又上一层楼。

    如今她手上有六百两整银,另有五六百铜板,原计划在县城租个院子作为镖局,幼儿却觉得没必要花这笔钱,一则城里的地价和租金都高,二则镖师都是本村的,有田地和房屋,让他们搬去县城将会是一大笔开销。

    日落黄昏,暮色沉沉,家中饭菜已做好摆上桌,鱼羊鲜盛在陶盆,上面飘着几段青葱,旁边是一盘手撕羊肉,辣椒酱拌在小瓷碟中,还有虞归晚从偏关带回来的孜然和胡椒,辛辣呛鼻,烤肉却异常香,廖姑每回都要吃上一大盘,家穷的都养不起她。

    饭菜是阿秀做的,葛大娘说她原先在老家那边就是大户人家的帮厨,有一手好厨艺,虞归晚便让她每天来大院做两顿饭,每月一吊钱,还能带她孩子到这边吃饭。

    连吃了三碗鱼羊鲜虞归晚才停下,手边立马多了碗米饭,她转头看向幼儿。

    “别光喝汤。”幼儿又往她碗里夹了块羊排。

    这是今天廖姑带狼群进山猎到的野山羊,有阵子没吃了,虞归晚还怪想的,也没客气,拿起就啃。

    吃完饭她还要同程伯和陶翁商量盐井的事,她带陶翁去河边看过地形,已经确定好打井的具体方位,只等开工了。

    “你不吃?”见幼儿都没怎么动筷子。

    “我吃好了,你吃吧。”幼儿继续为她布菜。

    虞归晚吃饭不习惯让人伺候,挡下道:“我自己来就行,你连肉都不吃,难怪那么瘦,应该多吃点,身体才能强壮。”

    “要强壮做什么,我又不领兵打仗。”

    “身体健康命才能长,像你这样柔柔弱弱的一副病相,出个门都能让风刮倒。”

    幼儿也知自己体弱,所以不与她争辩,“村里修围墙的事,你怎么个章程?”

    这事是村里老人提的,南柏舍原先有一小段围墙,年久失修,坍塌了,只剩下残垣,若现在能起一面围墙,既能防野兽,也能防山贼。

    “修建围墙耗费巨大,村民现在也才解决温饱问题,哪来那么多钱,官府又不可能拨款,我听高脚说朝廷马上就要征税了,庶州府那边来了文书,比去年征的还高,村民能不能拿得出来还两说。”

    虞归晚这番话给幼儿提了醒,大雍的赋税繁杂且重,每年的夏秋两季征收,夏季无粮的可用钱、布匹抵税,秋季必须交粮,地税、户税和丁税压下来能将人压垮。

    “朝廷要提高征税?”

    虞归晚又拿了块羊排啃,直白道:“嗯,你们的皇帝应该是没钱了。”

    这样不敬皇权、让外人听到随时都会掉脑子的话,若平时听到她说,幼儿定要提醒她小心祸从口出,眼下却顾不上。

    幼儿攥紧碗沿,喃喃道:“提高征税,老百姓还怎么活……”

    虞归晚却不以为然,“天大地大,在这里没法活,就去别处。”

    “哪有你说的这般轻巧,”幼儿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让老百姓舍家去往哪里。”

    虞归晚忒不喜欢她整日皱着个眉头,活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不就是征税,有什么大不了的,交得起就交,交不起就不交,谁来逼迫就宰了谁。

    “我又不会丢下你不管,忧心什么,”虞归晚往她碗里丢一块嫩笋,“快些吃饭,别磨磨蹭蹭的挑食,你这么大个人,都没有廖姑吃的多。”

    正埋头刨饭的廖姑抬起油乎乎的小脸,嘿嘿笑道:“师傅,我还想再吃一碗。”

    能吃是福,虞归晚欣慰点头,“自己去盛。”

    “哎!”

    廖姑兴高采烈蹦起来,这种顿顿都能敞开肚皮吃的感觉真好,她想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朝廷真是太烦了,怎么老征税,去年她家就因为要交税,米缸都见底了,她和娘只能去河边挖野菜充饥。

    幼儿却乐不起来,“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活不下去。”

    “你这么忧心百姓的生死,怎么不自己当皇帝。”虞归晚很自然就把这句要杀头的话说出来。

    却把幼儿和杜氏吓了一大跳,幼儿几乎要跳起来捂她的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能乱说!你不想活了!”

    “能杀我的人还没出世。”虞归晚狂妄道。

    幼儿实在怕她会因为口无遮拦而招来杀身之祸,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当忌刚愎自用,盲目自大。”

    两人非师非友,即使幼儿是好心,话也过头了,杜氏担忧会惹恼虞归晚,使眼色让她别再说。

    幼儿扭开脸不作声。

    虞归晚也没那般小气,被说两句就不高兴,更何况,“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没有丧尸那么可怕,也难保有她打不过的高手,她确实不该被眼前的轻松冲昏头脑。

    幼儿惊讶的看着她,这人竟然能听得进去?

    被误解成鲁莽之人,虞归晚的脸黑了几分,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贴画,吃你的饭,别挑食。”

    幼儿抿嘴,重新拿起筷子,露了以往大小姐的娇气任性,道:“你管我挑不挑食做什么。”

    “你是我的人,当然归我管。”

    一旁的杜氏惊的险些将口中的汤喷出来,这是什么话?!

    幼儿很想把手里的筷子扔到虞归晚脸上,是相府小姐的教养阻了她这一粗鲁行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有一日她会将这些浪荡话全数还回去。

    .

    朝廷提高征税无疑是晴天霹雳,告示贴出来后庶州的百姓只觉天都要塌了,消息传到南柏舍,也如同水滴落入热油锅。

    “去年田亩收两石,今年还加?!还让我们怎么活!”

    “户税和丁税也涨,用钱抵税还要比去年多交。”

    “上哪弄这么多钱粮啊,这不是逼着咱们去死。”

    村民聚在田头,个个愁眉不展,手头现有的几个子儿全上交了都差得远,以为有了盼头的日子眼看着又回到从前,哪能叫人不愁,他们饿肚子不要紧,家里的娃儿不行啊。

    “我们去大院问问,说不准有别的法子。”有村民提议。

    很快就被另一个村民驳回,“要征税的是朝廷,虞姑娘只是里正,能有什么法子。”

    “唉!早知道这样,当时就该像陈妇那样拼了命让虞姑娘选上,跟着去偏关,一趟回来就有了钱,她家只有三个女娃,不用交丁税,两亩田的税粮总能挤得出来,不像我家,公婆带着小叔子刚投奔来,十来张嘴等着吃饭。”

    这两日村里的氛围着实不好,虞归晚也知道,因为县衙那边催着交粮,高脚和柳东帮着拖了几天,也快拖不住了,最迟月底就要收齐,能凑到的村民已经交来了,家里实在拿不出的只能去借。

    如陈妇的邻居,叫余姐的,也是寡妇带着孩子过活,她在逃难路上把身体饿坏了,干不得重活,更不能像陈妇这般跟出门赚钱,只得留在村中种家里的两亩菜地,平时帮葛大娘做些编织、拾柴的活儿,挣*

    几个铜板。

    陈妇见她可怜,也时常帮把手,家里吃肉都想着给她送点,眼下见她拿不出钱交税,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借给她三两银子,让她明早交到大院那边去。

    “你家的是中等田,能比上等田少交一贯钱,户税和人头税你问问幼儿姑娘就晓得了,她账子上都记着的,要是有余下的钱,你就买两斤肉给娃儿吃,那天我看他们饿的在河边喝生水,这哪里使得,村里早说了不让孩子喝生水,会得病,你也注意着点。”

    余姐低头,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哽咽道:“我会想办法还你的。”

    她没能耐,家中日子过的不好,孩子连肚子都吃不饱。

    陈妇拍拍她的手,宽慰道:“不用着急还,先把日子过起来,旁的以后再说。”

    第012章

    村里像余姐这种情况的不在少数,他们逃难来的,手头没积蓄,才在南柏舍安定下来,地里的庄稼还没有收,朝廷就要征税,好容易攒了点钱,这下全交出去都不够,得四处借。

    妙娘和葛大娘这两家的门槛都快让村民给踩断了,只因她两家人口少,又都能挣钱,手上有积蓄,总能借到几吊钱。

    葛大娘送东西来大院时便和幼儿抱怨道:“这种灾荒年月,朝廷还想着征税,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粮交税,就算借着了钱,总要还的吧,没有赚钱的营生,光靠种两亩地,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还清,就说陈妇借给余姐的钱,要还到几时去,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今年的税比去年还高,真是不给人活路。”

    听葛大娘的抱怨,妙娘也接口道:“原先同爷爷在外讨生活,路过江南,那边征税比咱们这边还要厉害,农具税、脚税什么的,名头多着呢,地税也比咱们这边高,说是江南田地肥沃,产粮高,就要多交,都说江南富饶,我看不见的,富的是地主,老百姓还是穷的吃不上饭。”

    “真是不让人活了。”葛大娘端一个大盆去给鸡喂食。

    西屋的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一摞堆起来地契、田契、户籍和账本,前三者向来是一式三份,村民本人一份,衙门留存一份,里正手中一份,买卖田地需备齐三份才行。

    幼儿正在记账,还有十几户村民没有交,明日是最后期限,若再交不出,县衙就要来拿人去服徭役或处以杖刑,手腕粗的棍棒打下去,撑不到二三十下人就废了。

    越记越火,索性搁下笔将账本丢到一边,扭脸望窗。

    在盛都时她从不知道百姓的生活过的如此艰难,地税收三石,哪还有余粮留给百姓过活,倒不如叫人直接去死。

    今日虞归晚没有出门,歪在炕上抛玻璃珠玩。

    天热,她就不乐意穿多,在屋里就穿薄薄的麻裤和上衣,裤管还折到大腿,衣领也半敞露出里面青色的肚兜,细细的带子系在脖后,长了许多的黑发乱七八糟铺在枕上,一条腿架起搁在另一条腿的膝上晃来晃去,很是悠闲自在。

    幼儿已习惯她这般样子,说的嘴皮子都累了也不见改,索性不说了,由她去。

    幼儿搁笔的动静引起她的注意,视线往这边瞥,以为是自己将这些烦人事交给她,她有情绪了,便说道:“不想记就不记,累了就睡觉,等明日高脚带人过来,让他们自己收。”

    “哪有你说的这般简单,交不上税是要受罚的,这十几户我去问过,家里实在艰难,借都没处借,明日可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官差将他们绑走。”

    虞归晚斜眼瞅她,道:“你还真是有操不完的心,这么爱为别人着想,当官去多好。”

    “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你不知道?”

    “当了又如何。”

    “不如何,就没这先例,也不可能。”

    “有什么难,谁不同意就宰谁,宰多了就没意见了。”虞归晚两指夹住玻璃珠用力掷出去,珠子镶嵌进黏土夯的屋墙,扬起一小片粉尘。

    幼儿打了个冷颤,又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这人用狼群拉雪橇从寒风中穿来,锋利的冰箭搭在弓弦上,随时准备要人命,她当时也怕那支冰箭会将自己射穿。

    这人确有狂妄的底气,可世间有心无力的事多了去,又岂如她说的这般容易。

    “伴君如伴虎,当官也不见得就好。”忆起自家被抄,她眼圈微红。

    虞归晚不喜她老动不动就哭,唉声叹气仿若天要塌,不过就是要多交几两银子的税,有什么愁的,挣钱的法子多得是,把她丢到满是丧尸的末日世界,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都没地方。

    “别整日哭哭啼啼的,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就一把将人从炕上拎起,也不管幼儿同不同意,拿过围帽帮她戴好就拽着出门。

    幼儿挣扎道:“大日头底下,你要带我去哪。”

    她挠猫似的力气哪挣得过虞归晚,轻易就被攥紧手腕,强拖着出了院门。

    外头路上一群萝卜头举着自己做的小风车呼啦啦跑过去,幼儿不想在人前不雅,遂即使不愿出门,也不得不安静下来,乖乖跟在虞归晚身边。

    走了几步又停下,“等等。”

    “又做什么。”虞归晚不耐烦,出个门都这么费劲。

    “你的衣领子这么着像什么样子,拢好去。”这人偏爱穿的凉快,在家也就罢了,在外头还是要注意些,以防让人看了去,又传闲话。

    “热。”

    “也要穿好。”

    “你事儿真多,就是不穿又能怎么样。”

    幼儿横起一对凤眼瞪她,“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谁光着身子出门了。”

    “我又没光着,这不是衣服?”虞归晚拎起身上的薄衫。

    “真是没法跟你说。”幼儿一跺脚,拉下围帽的薄绢挡住脸,独自往前走,不想理她了。

    虞归晚几步跟上来,手背在身后,“走这么快,你知道要去哪?”

    “……”再没有比她更能气人的,“前面带路。”

    虞归晚轻哼一声:“你还指挥起我来了。”

    “怎的,你现在一箭射死我。”

    虞归晚走到了前面,认真道:“你是我的人,除非你先背叛我,否则我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幼儿不再说话。

    .

    虞归晚在村河的岸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弄了间茅草屋,留陶翁师徒二人在此住着,对外只说两人是她路上收留的,无依无靠遂投在这里,实则茅屋后面就是已经在开挖的盐井。

    虞归晚起先也不知道阎罗娘竟给了自己一位财神爷,待她领陶翁去河边看过,又说了想法,并将盐井的构造图画在纸上让陶翁照着凿,陶翁这才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朝她做了套古怪的祭拜礼,还称她为大祭司,搞得她一头雾水,问过了才知道陶翁原是蜀地滇族人,卓筒井是蜀地滇族才知道的秘法,井口窄小如竹,内深可达数十丈,若要打的深就需借助器具。

    滇族居于深山老林,鲜少人知道,数年前滇族与其他部落起冲突,身为族中长老的陶翁遭人掳走,先是流落山外,几经辗转又被卖到江南,之后是中原,再是北境,若不是阎罗娘突发善心救了他,怕是早已化为枯骨。

    滇族靠取地下盐水制盐田,再晒出细盐供给族人,并立下族规不许族人将井盐往外运,更不许对外人提起。

    陶翁说盐井是族中的大祭司传授于族人,这位大祭司在传授完毕后就消失匿迹再没有出现过,他见虞归晚能拿出盐井图纸,且面相与他儿时见过的大祭司有几分相似,便认定虞归晚就是滇族的大祭司,跪拜她是应该的,身为滇族人,也永远供大祭司驱使。

    在过来的路上听了始末,再看到藏在茅屋后的盐井及开出来的一小块盐田,上头已经结出一层细细的水晶盐,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幼儿又岂会不知虞归晚在打什么主意。

    “你要贩私盐?!”

    虞归晚蹲在盐田边,拿杆子拨弄盐水,面对幼儿的质问,她很是漫不经心,道:“何为私?何为公?公本应惠民利民,可如今盐价居高不下,税收又年年往上增,朝廷将钱用到哪去了?安置难民时你不是没看见,官府一个子儿都没有,若不是我,村里这帮人早饿死或让豺狼虎豹给叼走了,好东西都是朝廷占着,谈公私岂不可笑。”

    幼儿反驳:“若朝廷不管束,以商人逐利的本性,盐价只会更高。”

    “错,价高是因为量少,当一个东西如路边草芥,满眼都是时,价还会高?再说,逐利不是商人本性,而是人的本性,古往今来,贪官污吏还少吗?朝廷控制盐场,只许百姓买官盐,不是怕商人逐利,而是掌权者怕这个钱落不到自己口袋,贩卖私盐的官员在盛都时你应该也听说了不少。”

    她说的句句属实,让人难以反驳,幼儿气极,脱口而出:“你这般说,是想谋反不成。”

    虞归晚丢掉杆子站起来,拍拍手,道:“我没这么远大的抱负。”

    幼儿深深看她一眼,道:“贩卖私盐亦是死罪。”

    “你怎么比我还记仇,就因当日在雪地里我差点射死你,你就总盼着我死。”虞归晚绕着盐田慢慢转圈,又蹲下撚点儿晶盐放到嘴里尝味道。

    “我何时这样想过!”幼儿紧跟几步,因为太急还踩到虞归晚的后脚跟,一头撞上后背。

    虞归晚连头都没有回,手往后一抄就把险些栽倒的幼儿拎到跟前站好,“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想栽进盐田把自己腌成咸菜啊。”

    幼儿将围帽扯下来丢到她怀里,气的一句话不再说。

    虞归晚接住围帽,评道:“还真是娇小姐脾气。”

    幼儿越发不想理她,她也没有继续逗人玩儿,而是跟陶翁讨论起盐井要如何打才能更深,现下只凿了五丈,越往后就越要深,涌出的盐水纯度才够,否则也难晒出晶盐。

    程伯也在,他早知虞归晚有贩盐的打算,却不知南柏舍的村河边竟凿出能出盐的竖井,陶翁晒出第一捧晶盐时,他也惊的无法言语,难怪虞姑娘要他打听关外的盐价,守着这口盐井,如同守一座金矿,只要不被官府发现,往后就都不用愁了。

    程伯走南闯北卖艺,胆大,当即说道:“虞姑娘,五日后钱老爷又有商队前往偏关,咱们可以先晒出一批,悄悄混在货物里不让人瞧出,到时再多使几两银子贿了守关的大爷,他们也不会检查仔细,咱们的盐就能顺利出关,谁还能查得着咱。”

    原以为虞归晚是要在庶州贩盐,听程伯这话,竟是想将私盐带出关卖给关外的牧民,幼儿的心思转了几转,很快明白过来虞归晚办镖局的用意,这人分明早有打算,镖局不过是个幌子,连那女匪首阎罗娘怕也是这人故意留的活口,好帮她打掩护。

    “收留难民,再借钱给他们修屋,好让他们欠一屁股债,不得不依附于你这个债主,听你的指派,即使他们知道盐田,也惧不敢报官,好,好得很,你竟算计到这种地步。”幼儿一时难言自己是何种心情,早知虞归晚非善人,却还是低估了。

    这么快就能猜到,虞归晚颇为欣慰,她身边就缺这样脑子好使的人。

    “我能带领他们发家致富,有何不好?”她放下豪言壮志。

    幼儿冷笑道:“你身手好,即使东窗事发也能全身而退,隐姓埋名,逃遁他乡,可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呢,你让他们逃往何处,最后还不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程伯:“幼儿姑娘可别忘了,你也是虞姑娘救回来的,这些时日虞姑娘待你如何,你不会不知,怎的现在事事阻拦。”

    “就因她待我好,我才要说!你们以为将私盐运出关就高枕无忧了?殊不知‘天下之赋,盐利其半,宫围服御、军晌、百官禄傣皆仰给焉’[1],以至于朝廷对盐禁榷十分严苛,能贩到关外的官盐皆有定数,即使有官吏从中牟利,私卖出去的盐也出自盐场,要查也查得到,只不过官官相护罢了,若关外出现大量私盐,又查找不到出处,官府又岂会善罢甘休,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都会被发现,到时官府派兵来抓,她身手再了得,双拳也难敌四手,一旦被抓,证据确凿之下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见钱眼开不劝阻,由着她胡来,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幼儿不怒而威,将程伯训的抬不起头。

    而虞归晚的眼睛则是亮了亮,嘴唇不自觉往上翘,眼神就如饿狼盯住肥羊那般,问道:“你在担心我?”

    幼儿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只拿凤眼瞧人,“谁稀的管你。”

    虞归晚心情甚好,笑容难得一见,再为她戴好围帽,“没问你这个,只问你是不是担心我,你回答就是,别扯旁的。”

    幼儿哪里肯承认,嘴硬道:“少自作多情,我是怕被你带累,平白受杀头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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