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寒声在大学当教授,为了出行方便,就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公寓,是个一居室,平时只有他一个人住。

    今天也是周瑾第一次来到他的家。

    公寓宽敞明亮,装修色调灰白偏冷,一如江寒声本人的性格,冷淡、沉默。

    她脚上踏着江寒声的拖鞋,身上穿着江寒声的睡衣,直到这时,她才恍然认识到,她真的跟这个男人结婚了。

    周瑾的心莫名其妙跳了跳。

    这时,江寒声从洗漱间出来,门“咔哒”一声,声音不大,但让她惊了一惊。

    周瑾抬头望向他,“江……”

    “吹干头发再睡。”

    周瑾是短发,乌黑柔软,看上去干练爽利。

    其实她小时候头发很长,跟缎子一样又黑又亮,后来一剪刀下去,就成了现在的长度,倒也不心疼,少了许多烦恼。

    她遵照江寒声的指示,回洗漱间将头发吹干了再出来。

    江寒声已经上了床,正借着床头灯看书,书面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现在周瑾也根本没心思去关注他在读什么书,她在想:“我该睡哪儿?”

    跟他睡一张床?他们从见面到结婚,不过就三个月,两个人的进展远没有那么快,贸然上床,恐让江寒声以为她图谋他的美色。

    打地铺?

    这主意挺好。

    周瑾说:“我睡地上,明天一早还要回局里,怕吵醒你。”

    江寒声抬头看向她。

    他的眼是丹凤眼,眼尾狭长,眼皮单薄,瞳色漆黑漆黑的,目光就似手术刀一样锋利,能将人彻头彻尾地剖开。

    江寒声的学生给他这样看一眼,估计要鬼哭狼嚎,然而周瑾从他的目光里就看出一种神态:“你见鬼了吧?”

    虽然江寒声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可无形的压迫让周瑾明白,她就不能睡地上江寒声的绅士风度不允许,但他本人也分明没

    有一点要舍身去打地铺的意思。

    周瑾乌龟一样地挪上床,靠着床的边边,扯了点点被角,小心翼翼地躺下。

    “明天几点?”江寒声还在看书,貌似心不在上头,突然问了一句。

    周瑾一愣,“什么几点?”

    江寒声说:“几点上班,我送你。”

    周瑾连忙拒绝,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乘地铁过去,很快就到了。你忙你的就行。”

    江寒声:“不忙。”

    周瑾:“……”

    凡是江寒声打定主意的事,当真很难拒绝。

    过了片刻,江寒声放下书,伸手将床头灯拉灭,房间里一下全黑了。窗帘并不是完全的遮光,有些许光亮透进来,晦暗朦胧。

    两个人沉默,再沉默。

    周瑾知道他没睡着,他肯定也知道她没睡着,装下去太尴尬,周瑾试图打破这份尴尬:“你刚才看得什么书?”

    “《指环王》。”

    “……哦。”

    这实在不像是江寒声会看得书,周瑾以为他要看一堆高深莫测、连书名都让人听不懂的专业书籍。

    没想到是魔幻。

    周瑾干巴巴地说:“我就听说过……电影拍得很好……”

    他低低“恩”了一声。

    周瑾又说:“玫瑰花,我收到了。谢谢。”

    江寒声不冷不淡地回答:“学生做实验种得。你喜欢就好。”

    “哦,那谢谢学生。”

    江寒声:“……”

    周瑾认为这样短暂的交流是必要的夫妻任务,她完成任务,就能安心地说一句:“我睡了。”

    江寒声没有回应。

    静静的呼吸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周瑾累得要命,可真躺下来,一时半会儿反而睡不着。

    她想起与江寒声的婚姻。

    两个人小时候就认识,长大后就不常联系了,如今能再见面,还是因为双方父母组局。

    对于婚事,江家和周家的父母比他们两个当事人还热情。江寒声和周瑾约过几次会,八字还没画上一撇,上一辈的就已经在盘算怎

    么当亲家。

    江寒声话不多,性格也淡,没想到做事情倒是惊天地泣鬼神,三个月后就跟她求了婚。

    更好笑的是,周瑾做事风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一口答应了。

    江寒声至少忠诚。

    周瑾最看重他这一点。

    “周瑾。”

    他唤了她一声,周瑾本来昏昏沉沉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她梦呓似的应了句,“我在。”

    略带凉意的手掌抚上周瑾的背。

    她浑身打个激灵,彻底清醒,反弓着腰,躲开江寒声的手,回头问:“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炙热的气息侵犯似的近了,江寒声吻住她的唇。

    一下浅,一下深,浅是试探,深是忘情。

    周瑾愣了两三秒,等反应过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他身上有干净清爽的味道,周瑾说不上来,可闻着舒适又安心。

    他的吻并不激烈,却深情,又不知道哪里来的本事,仿佛天生,知道怎么用一个吻来表达他的请求。

    周瑾至少感觉得出。

    她没那么矫情,答应跟人结婚,还要清高地拒绝这种请求。何况江寒声长得那么英俊。

    她扯着他的领子,渐而热切地回应他的吻。

    唇舌纠缠间,他抬手捏住周瑾的脸,与她分开少许。黑暗里,只有他的眼睛里有焰火光芒,像星辰一样。

    周瑾轻轻喘了几声,故作镇定地说:“你身上真好闻。”

    “是么?”他声音有点沙哑,周瑾听着,耳尖痒痒的。江寒声凑得更近,轻声问:“会比蒋诚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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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周瑾稍稍愣了一下。

    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借着晦暗的光,周瑾仔细端详江寒声的脸。他确实英俊,皮肤泛着瓷一样的淡白,因为白,乌黑的眉眼更显

    得深沉。

    透过江寒声,周瑾轻而易举就想起蒋诚。

    蒋诚跟江寒声的性格完全相反。他张扬、招摇,一刻也闲不住,大二的时候,就领着队伍在校级篮球联赛上拿冠军。

    对方球队里还有特别年轻的孩子,头回被这样生猛的打法绝对压制住,赛后觉得窝囊,背过去用球服抹眼泪。

    蒋诚下球场,汗湿透了背,还大剌剌地往周瑾身上扑,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笑得满脸孩子气。

    他得意扬扬,眉目里有挑衅,跟周瑾说:“小五,看到没有?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周瑾忘不了蒋诚身上的味道,仿佛经阳光晒后才能有的,热烈得灼人。

    她很不愿意承认,一想到蒋诚,心尖上就有根针往深里扎。

    周瑾的声线不如刚才稳定,她说:“你跟他没什么好比的。”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江寒声张开手,握住周瑾的胳膊,目光貌似一种审视。

    隔着睡衣,周瑾觉出他指尖冒着寒气,他的脸就在上方,呼出的气息却热。

    很快,他又松开手掌,下移到周瑾的腰,从身后搂住她。

    “我知道。”江寒声说,“睡吧。”

    他早就知道,在周瑾心里,他从来比不上蒋诚。

    但凡是认识周瑾的,都该听说过她追蒋诚追到京州警大的英雄事迹。

    那时候蒋诚的兄弟没少调侃周瑾,说她追男朋友的势头像在追凶犯,跟个小老虎一样,咬住人就不松口。

    周瑾跟蒋诚甚至订过婚,差一点就到结婚的地步。

    差一点。要蒋诚千万种好运气中差那么一点,才能轮上他江寒声。

    他本该庆幸了。

    ……

    雨下到第二天清晨还没有停,但雨势小了很多,丝丝缕缕,空气像浮了层淡白色的雾。

    周瑾听见开门声,一下从梦里惊醒,起身警觉了大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江寒声的家。

    她低头,捂了捂脸,再三反省自己真没有已婚人士的自觉,家里回来个人,周瑾还以为遭贼。

    江寒声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两个纸袋,正在玄关处换鞋。

    他带了些早餐,还给周瑾买了全套的洗漱用品。江寒声将东西一一归置好,又把空纸袋叠得边角整齐,重新放进玄关的柜子里。

    强迫症,轻微洁癖,以及……

    节约环保的良好习惯。

    江寒声穿着棉质的衬衫长裤,麻灰色衬得他皮肤白皙,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质地冷硬的眼镜,斯文醒目。

    “醒了?”

    他半靠着墙,看向睡眼惺忪的周瑾,说:“我买了早餐。”

    周瑾从床上爬起来,朝他点了一下鼻梁,说:“我还不知道,原来你戴眼镜啊?”

    “恩,工作的时候会戴。”

    江寒声单独辟出一块工作区域,桌上有成沓的纸质材料,笔记本屏幕还亮着,显然在出去之前,他还在工作。

    周瑾羞愧,完全理解她爸妈为什么那么满意江寒声当女婿。在生活习惯方面,江寒声之于她,就如王者宗师之于废物青铜。

    周瑾飞速地收拾好自己,端坐到餐桌前,专心消灭小笼包。

    吃饭时,周瑾接到上头的消息,说案情有了新进展,饭吃到一半她就坐不住了,着急忙慌地要赶回局里去。

    江寒声拿她没办法,专车接送,因是逆着高峰期的方向,路上没有堵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将周瑾送到了南城分局附近。

    她不肯让江寒声送到正门口,一是江寒声的车稍显扎眼,二是让同事看到,她怕扛不住八卦的嘴。

    周瑾跟江寒声匆匆打过招呼后,飞一样的溜走了。

    江寒声没来得及拿伞,只能遥遥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周瑾,他随着父母刚刚搬到栀子巷。父亲在院子口,招呼着工人搬沙发,瞥见巷子里有一行小孩儿,举着七彩

    的纸风车来回疯跑。

    父亲哈哈大笑,指住其中一个扎冲天鬏的小女孩儿,说:“寒声,你别整天闷在屋子里看书,也出来玩一玩。你看这小丫头跑得真

    快,跟风火轮儿一样!”

    江寒声失笑,心情愉悦起来。

    这时,江寒声也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急切的声音透过屏幕,极其压抑又沉闷地传到江寒声的耳朵里。

    他撑起伞,耐心地听,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

    周瑾来到重案组,同事于丹在会议室里做会前准备,她过来帮忙,问:“查到死者身份了?”

    于丹疲惫地打起哈欠,说:“没有,我昨天通宵一晚上,还在看监控。不过刚接到法医的报告,死者头上的伤是枪伤。”

    “枪伤?”

    命案不多见,枪伤更不多见。

    周瑾疑惑:“不对啊,如果是枪伤,应该很容易就验出来,用得着等一周?”

    枪弹致伤的伤口很特殊,况且死者的头颅里很可能还残留着弹头。

    于丹神神秘秘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组长也问了相同的问题,法医那边做了比对,你猜是什么枪?”

    于丹食指和拇指轻巧一张。

    “警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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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重案组组长谭史明见到周瑾的第一句话:“警枪的事,听说了吗?”

    周瑾点头。

    谭史明说:“已经确定,就是五年前‘817大案’里丢失的那批警枪。”

    周瑾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变得苍白。她急切追问的声调上扬,像是激动:“真的?!”

    谭史明很少在周瑾脸上看到这种极端的情绪,一片死灰,又在死灰中燃起火焰。

    他再次点头,说:“当年你哥哥在运输枪支过程中不幸牺牲,我知道这五年来,你一直都在调查这批失枪的下落。”

    五年前的8月17日,海州特警队在运输枪支的途中,遭到犯罪团伙的火力伏击。两名特警在交火中牺牲,24支警枪全部丢失。

    尽管在后续的调查中,已陆续追回18支,但其余枪支下落不明,犯罪团伙的主谋在逃,使得侦破“817大案”的步伐一直陷到了

    今天,迟迟没有进展。

    而牺牲的两名特警中,其中一名就是周瑾的哥哥,周川。

    案发后的五年里,失枪没有在市面上流通,一直不知去向,现在因为海州市河岸边的一具无名女尸,这批失枪终于再次浮出水面。

    说不激动都是假的,周瑾甚至异常兴奋。

    然而谭史明的一句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泼向周瑾:“我认为你这次最好回避。”

    周瑾一下皱起眉,语气急促地问:“为什么?!我有什么好回避的?我哥又不是嫌疑犯,他是给那群人一枪打死的!”

    谭史明厉声道:“就凭你现在这样,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

    “……”

    谭史明抬手推了一下周瑾的额头,慢慢放缓语气,说:“周瑾,在公,我身为组长,有责任确保行动的万无一失;在私,师父的话

    ,你要听。”

    周瑾反手撑在桌子上,一脸不服气:“我不明白。”

    难道因为她是周川的妹妹,就成了行动里的“一失”?

    “不明白,就出去好好想明白。”谭史明语气严肃,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服从命令。”

    周瑾了解她这个师父的性格,比老古板还老古板,说一不二,她根本拗不过谭史明。

    “凭什么?”

    周瑾一下泄了气,低着头,眼眶微红,但始终没掉下眼泪。

    谭史明看她这样子,暴脾气也难发作。他摆摆手,叹了口气,说:“行了,给我滚蛋。”

    隔上好一会,周瑾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抬头看向谭史明,抿着唇,眼里有坚定。

    “我不查‘817’,我查那女孩儿的死总行了。”

    周瑾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身后谭史明“哎哎”叫她,都没能叫住。

    周瑾气腾腾地坐回办公桌。

    于丹正在一旁赶写案件汇报,抬头看见周瑾吃瘪,蹬着滑椅靠过来,给她递了杯水。

    她问:“怎么了这是?自打我认识你以来,还没见你哭过呢。”

    周瑾摇头:“没事。”

    于丹说:“真没事的话就打起精神,找小杨看监控录像去。”

    还剩下的几盘带子里,全部是通往河岸必经的交叉路口,仔细排查,或许能摸到受害者当天的活动轨迹。

    周瑾也坐不住,整理了一下情绪,说:“行,这就去。”

    她正准备去监控室,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本来乱糟糟的重案组有一瞬短暂的沉默,两三秒后,有人才开口问:“你是?”

    “我姓江,来找人。”

    身旁的于丹“啊”了一声,下意识去抓周瑾的手臂,小幅度晃着,“这不是,这不是那谁吗……”

    周瑾抬头就撞上对方投射过来的视线,愣了半天,脱口而出:“你怎么来这儿了?”

    是江寒声。

    他貌似又回了趟家才过来,一身西装笔挺,面容俊美,实在风度翩翩,人往草窝一样的重案组门口一站,周瑾都有种“蓬荜生辉”

    之感。

    他看见周瑾,径直朝她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问:“你眼睛怎么红了?”

    “我?”周瑾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在一旁的于丹不可谓不惊讶,看看江寒声,又看看周瑾,说:“你们认识?”

    江寒声显然听到这句疑问,轻轻皱起眉,眼神存着质问,看向周瑾。

    周瑾头皮一炸,感觉出江寒声无声的沉默之下压着少许愤怒,被人轻视才会有的愤怒。

    她想解释又无处下嘴。

    因为最近一直在忙案子,周瑾还没有找到机会通知他们,说明自己已经结婚的事。

    加上两个人提前说好不办婚礼,所以这事除了双方的家庭,还没有多少人知道。

    虽然情有可原,但在江寒声目光的笼罩下,周瑾莫名其妙地心虚起来。

    正当她兵荒马乱之际,身后谭史明的一道声音,彻底打断她的情绪。

    “江教授?还是来了啊。”

    江寒声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视线从周瑾身上挪开,淡定地看向谭史明:“谭队。”

    “你能来最好。”

    谭史明邀请他进会议室。

    这下,换周瑾迷惑了。

    江寒声抬手,握了一握周瑾的肩,说:“等我。”

    周瑾:“啊?”

    不等她问,江寒声越过她,径直走进会议室。

    周瑾迷惑于眼下的状况,直到于丹用胳膊怼了她一下,才回过神。

    于丹好奇地问:“你怎么跟江教授认识?”

    “这个,说来话长,暂且不表……”周瑾说,“你也知道他?”

    “当然知道啊。”于丹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周瑾,说,“我不是有个表弟在东城区的缉枪大队么?以前咱们组跟他们拼过几回破

    案率,每次都是他们赢,因为什么?”

    她朝会议室里努努下巴,补充道:“他们有这根定海神针!”

    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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