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天我也如今天这般,醍醐灌顶,如闻棒喝。

    震惊之余,我笑出声:“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面对我的讥讽,他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层禄语后,挂断了电话。

    那时候我完全就是个层禄语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骂我还是夸我,而等我能熟练掌握这门异族语言后,那句话早已在记忆中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次来棚葛,我本想找个机会问清楚的,谁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语了。

    摩川听到我的问题,眉梢微动,抬眸看向我,但没有要拿手机作答的意思。

    “我们再比一局,我赢了你告诉我,我输了……捐二十万。”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继续以利诱之,这次摩川却没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这弱智游戏。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哗啦啦”,我们之间的棋盘、棋子骤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时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脸,五指收紧,整条手臂都因过于用力而颤抖。

    他垂眸睨着我,依稀间,仿佛与莲台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着我,就如鹿神睥睨着众生,无悲无喜,冷漠无匹。

    手臂一点点抽离,最后一角袖子滑过我的指尖,我徒劳抓握着,却再也没能碰触到他。

    摩川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寂静的殿宇响起敲打电子键盘的声音,片刻后,他将手机还给我。

    “忘了。你回去吧。”他简单粗暴地用两个字将我打发,然后请我离开。

    五指紧握成拳,我瞪着他,一掌重重拍在几上,带着几分恼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飞机,但棚葛离机场还要两个小时路程,为防路上有变,我吃过午饭就启程了。

    将行李放到车上,严初文一脚油门,没两分钟又停了下来。

    我见他停在前往鹿王庙的长阶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这干嘛?还有人啊?”

    “好歹相识一场,走了不用去打个招呼吗?”严初文指了指上头。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长阶尽头若隐若现的庄严庙宇。一咬牙,还是拉开车门下了车。

    “你等我十分钟,我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三步并作两步,上千节的台阶,我没几分钟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顶时,摩川竟然正好也从大门里出来。

    我们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各自停下,没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我停在几米外的台阶上,仰头注视他,想说的有很多,辗转于齿间,吐出来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我来时,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尘的神祇,圣洁端庄;我走时,他仍然像这世间所有神灵一样,不言不语,无欲无求。

    我的到来……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就这样吧,再见了。”我没有再靠近,与他告别后,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他往前走了两步,朝我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是几张对折的百元大钞。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还我医院那天的钱。

    盯着那几张红票子,我既觉得合理又觉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妈竟然还记得要还我钱……”

    我往上又走了几步,伸出手,捏住那叠钞票,笑了:“咱俩之间,就是要干干净净,谁也不欠谁是吗?”

    他保持缄默,缓缓松开了手。而在他松手的一刹那,不甘到达顶点,我几步上前,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前,发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个单方面的拥抱,也是个诀别的拥抱。

    “我这次走了,大概率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当你的频伽吧。”

    能感觉到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推开我,但不知为何临了还是隐忍下来,任我冒犯。

    鼻尖蹭过他的耳廓,我慢慢退开,强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

    行到半山腰,迎面走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极高,穿着层禄服饰,身后背着个背包,长发深肤,五官深邃,长得……很像摩川。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但我们各自都没停下脚步,就这么错身而过。

    原来是出门等外甥。对嘛,这样才合理。

    回到车上,严初文发动车子,沿着导航一路前行,开出棚葛时,突然来了句:“该说的都说了吧?”

    我调低座椅靠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笑道:“人止语呢,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说?”

    “你说呀。”他道,“大老远跑一趟,不要留遗憾才好。”

    我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不过严初文这人和他爸一样,是个学术狂,有时候本来就是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的。

    “也不能说没有遗憾吧……”我闭上眼,隔着玻璃感受阳光照射在身上的阵阵暖意,声音逐渐转低,“但人生嘛,总要有些遗憾的。”

    江雪寒出家后,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明明背叛她的是柏齐峰,她却要和所有人恩断义绝。

    因为这份疑问,我翻遍经书典籍,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经书上说,修佛是要难舍能舍,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做到这三样,才能跳出三界,证得大乘菩萨道。

    能舍难以舍去的东西,能忍难以忍受的事物,能做难以做成的事情。

    我本以为,这样非人的条件,能完成的人很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做到了。

    看来,我这方面也得了江雪寒的遗传,颇具慧根。

    回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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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钻石:俗称全美钻石,简单点讲就是完美无瑕,没有多余杂质的钻石。

    第21章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大一下半学期,我虽已打定主意要与摩川划清界限,但毕竟当中夹着个严初文,就跟因为孩子而不得不产生联系的离婚夫妻一样,哪怕再想要避开,也总会有接孩子不小心碰上的时候。

    那天,我接到严初文的电话,说家里给寄个一箱李子,特别甜,他妈让分我一半,叫我去拿。

    五月的天气,春风正好,我踩着拖鞋就去了,结果一时犯懒抄近路,在严初文他们寝室楼附近遇上了正被人告白的摩川。

    周五的晚上,本地学生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出去玩的也都出去玩了,留在学校的不算多,大路尚能找到些人,小路上就实在是人烟稀少了。

    当时光线昏暗,我看不清楚,就隐约瞧见那告白的女生有头浓密的大波浪卷发,身材纤细,声音十分甜美,有些像猎弓社那个卷发女孩。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女孩双手背在身后,紧张地绞紧。

    “抱歉。”摩川垂眸看着女孩,摇了摇头。

    可能是从宿舍被叫下来的关系,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短T,让人看着都替他觉得冷。

    女孩颤抖了下,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摩川。离得有些远,我只看到那东西在路灯下一闪一闪的,像是某种金属制品。

    “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你能不能收下?”女孩声音可怜兮兮,我听着都有些心软。

    奈何摩川郎心似铁,仍然只是那两个字:“抱歉。”

    他的语气并不冷硬,态度也温和,但距离感十足,也很坚定,让人不会过于伤怀被拒的同时,又妄想自己可能还有希望。

    “特地给你做的,也送不了其他人,你要是不要……就扔了吧。”女孩大着胆子扯过摩川的手,将自己的手工礼物硬塞了过去,随后唯恐对方再还给她般,急忙忙转身跑了。

    摩川手举在半空,注视着女孩跑远,并不追上去。过了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没有任何留恋,将它放到了不远处的一只垃圾桶上。

    “好歹是人家送你的东西,不要也不用扔了吧?”我看不过去,拨开一根花枝从阴影处步出。

    离得近了,发现女孩送的是一条自己串的编织手链。银色的编织绳上编着各种复杂的结,搭配一些串珠和挂牌,精美又不失时尚,是份颇为用心的礼物。

    摩川瞥了眼我出来的地方:“你偷听?”

    这话说的,我不悦道:“别说这么难听,你们不挡着我的路我能听到吗?”

    “我不需要。”他的面容在路灯下透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白。

    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我上一个问题,我指责他不要也不用扔了吧,他说他不需要。

    “就一条手链,你收了不戴不就行了,何必糟蹋人家心意。”

    可能是从小的家庭原因,让我在对待男女的态度上不自觉产生区别。我虽然喜欢男人,可从来不觉得男人在我这里有什么特权;我不喜欢女人,但很容易对女人心软。

    我可以轻易地对一个男人说出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无聊,却无法坐视一个女孩的心意被践踏。这会让我不可避免地想到柏齐峰,尽管我与他是那样的相似。

    一阵不合时宜的微风吹过,将树梢上本就摇摇欲坠的梨花尽数吹落下来,淋了我和摩川满身。

    一片粉嫩的花瓣沾在他头上,他毫无所觉,忽然笑了:“那和扔了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语塞,想着这怎么能没区别呢,偏又碍于他倏忽绽放的笑容,无法快速组织出反驳的语言。

    他一点点落下唇角,黑眸发沉:“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们夏人喜欢暧昧不清、藕断丝连,但我们层禄人不喜欢那样。”

    “没有意义的事,也不该给任何希望。”

    身下一震,我悠悠从熟睡中醒来,思绪还停留在梦里漫天飞花的夜晚,耳边已经响起机械式的飞机播报声。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

    我们已经安全地飞抵目的地……”

    看向舷窗外,只是几个小时,我就从雪山连绵的厝岩崧,回到了高楼林立的海城。不过才离开一个月都不到,再回来,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您好柏先生,飞机已经停稳,可以下飞机了。”空乘见我久久没有起身,微笑着过来提醒我。

    “……谢谢。”我冲她笑了笑,起身拿了行李架上的背包,往机舱门而去。

    回到海城后,我的生活很快回归正轨,厝岩崧就像个短暂又离奇的梦,只有在闲暇时才会被不经意地想起。

    “神之羽”工艺复杂,光是每片羽毛的制作就是个大工程,我需要一遍遍的跑工厂,盯师傅,确保它们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和我心目中的分毫无差。有时候工厂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双休日也不停歇。

    皇甫柔似乎是放弃了,没再管我,谷小姐那边暂时也没有催促,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构思新作品。

    工作室里那盆纤弱的兰草仍然是老样子,没有半点开花的迹象,我离开时什么样,回来时还是什么样。

    “厝岩崧好玩吗?”赵辰元给我杯子里续上饮料。

    我谢过他,夹了口菜,说:“就那样吧。”

    沈静在一旁笑:“你是耐不住静的人,几天还好,图个新鲜,久了肯定是要腻的。”

    我回海城的第二个星期,赵辰元夫妻俩就请我到家里吃了顿饭。我去之前反复跟赵辰元确认还有没有别人,得到否定的答复后这才放心赴宴。

    赵辰元笑问是不是怕我们设鸿门宴害你,害我当然不至于,我只是怕沈静找来蒋博书或者另外哪个相亲对象,到时候尴尬。

    “那里的生活……确实不太方便。”我实话实说,“适合度假,不适合居住。”

    习惯了现代化的都市生活,我没有办法想象一辈子住在厝岩崧是什么样。打个破伤风针就要往返三百公里,当时没感觉,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疲惫。

    和朋友在一起,无非就是聊工作,聊生活,聊感情。

    赵辰元毕业后就与舍友几个一同创办了一家互联网游戏公司,这些年也相继推出了几款不错的手机游戏,虽然没有大爆,但也小赚。而感情上,沈静比他大六岁,有钱有颜情绪稳定,他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妥妥人生赢家。

    与他相比,我可能也就“上过热搜”这一条能胜过他。

    “对了,你还记得大学那会儿我做过一个游戏,叫‘答题岛’的不?”赵辰元突然问。

    我拿杯子的手一顿:“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有生以来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段恋情,就发生在这款游戏里。我甚至在游戏里结了婚,还和对方有了爱情结晶——一条游戏赠送的宠物小龙。

    “当时这款游戏只停留在测试阶段,由于种种原因最后也没做成,我一直觉得挺遗憾的,最近就跟老许他们又提了下,要不要重新搞一搞……”老许是赵辰元的合伙人之一,也是他当年其中一个室友。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一动:“重新搞好之后,以前的数据能恢复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都多少年了,当初关闭服务器的时候就清除所有游戏数据了。你要是想重温游戏,我到时送你一个号不就行了。”赵辰元大方道。

    数据不能恢复,那就算再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号,也不是原来的了。

    “不用了。”我喝了口饮料道,“现在我哪儿还有时间玩游戏啊。”

    赵辰元点点头:“也是。说起来你这次去厝岩崧,除了严初文,就没见别人?”

    我一挑眉:“谁?”

    “摩川不也是那儿的人吗?我记得层禄族就是生活在那里的吧。”

    若非他表情毫无异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摩川谁呀?”沈静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问道。

    “哦,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小严你知道吧,他室友,是个少数民族。我是个男的我也得说,那长得……可带劲儿了。”赵辰元手舞足蹈地向妻子描绘摩川大学时的风华绝代。

    “真这么好看?”沈静有些不相信赵辰元的眼光,指着我道,“比柏胤还好看?”

    “柏胤也好看,但跟摩川是两种不一样的好看。柏胤的好看,是电视媒体上能够看到的好看,但摩川……他那一类型你在外边看不到。”

    我在一旁补充说明:“没有代餐。”

    沈静恍然大悟,同时也对摩川更为好奇了。

    “有没有照片啊?让我也领略一下没有代餐的美貌。”

    赵辰元将视线转向我:“你到底见着他没?有没有拍照啊?快让我老婆看看。”

    沈静一脸期待地也往我这边看来。

    面对两张嗷嗷待哺的面孔,我慢吞吞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找了阵,找出一张摩川接待信徒的照片。

    身着深色长袍的信徒跪伏在地上,恭敬地向摩川行着顶礼。摩川俯下身,伸手欲扶,浓密的睫毛垂覆下来,掩住他的瞳仁,认他的表情变得模糊。大殿的深处很暗,只一点零星的光从画面外照射进来,那是门的方向。

    我要离开棚葛的倒数第三天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有想过构图,也没有调整曝光色差那些。只是觉得好看就拍下来了,回头再看,发现这一幕简直跟油画一样。

    “确实带劲儿。”沈静抱着手机,看得啧啧称奇。

    过了会儿,她依依不舍地将手机还给我,问:“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看着是个庙里。”

    我想了想,说:“你就当他是公务员吧。”

    日子忙碌、充实,又按部就班地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转眼到了立春,又到了春节。

    今年也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除夕是在严家过的。

    旁的节日严初文可以不回来,但过年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下午长辈们在厨房忙碌,我就跟严初文还有他那些姐姐弟弟一起打牌玩桌游。人多空调开得高,我玩了两局觉得闷,就去外头走廊里抽了支烟。

    没多久,严初文也出来了。

    “里头太吵了,我出来回个信息。”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道。

    我抽我的烟,他趴在栏杆上发他的语音,两人互不干涉。

    “摩川要来海城了。”

    我夹着烟,就那么呆了两秒,错愕看向严初文。

    他低着头,手上流畅打字,并没有在发语音,明明双眼盯着手机,却好像能看到我的表情一般。

    “春节过后,他会来海城。”他又说了一遍。

    第22章

    你知道个屁!

    严初文好像知道了什么。从我要回海城那天,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表现出了一些不寻常的端倪,只是那时候我心事重重,很难去细思他话里的深意。

    “他来海城?那么大老远来做什么?”我靠着栏杆,语气尽量显得稀松平常。

    “来开学习研讨会的。海城的对口帮扶省份就是山南,近几年虽然在国家的帮助下,山南的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了解决,但很多村县,特别是像厝岩崧这样的偏远山区,总体还是落后一些的,除了援外干部亲力亲为的推动建设,他们本身也需要不断学习先进知识。”严初文谈到对口帮扶的意义,谈到了国家扶贫日,谈到了千千万万投入到偏远大山的基层干部,谈到了这些年的贫困山区教育计划。

    他说着,我就静静地听,听到手里的烟燃尽了,烟灰落在手背上,我还是似懂非懂,似悟非悟。

    我的世界里,自己永远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一切事物践行的前提,不在这件事能带来多大利益,只关乎我的喜好。

    我会因为“喜欢”去做一件事,但一旦发现这件事注定没有结果,就会果断地抽身走人。很少很少,我会去在乎别人的感受与感情,毕竟那都是……次要的东西。

    我可以分出多余的、不要的给别人,但牺牲自己帮助他人?这有点超出我趋利避害的原始本能了。

    就像我不明白孟恩为什么不让春娜读书,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将自己放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

    柏齐峰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抛妻弃子,追名逐利;江雪寒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断情绝爱,看破红尘;我也理应将自己放在第一位,杜绝一切可能到来的伤害,活得自我又自由。

    “学习研讨会,每年都开吗?他以前也来过?”我把玩着手里已经捻灭的烟蒂,这一个月本逐渐平静的心湖,因为摩川这块猝然而至的石头,掀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也就举办了三届,前两年他是不来的,说走不开,今年不知怎么又要来了。研讨会为期一个月,厝岩崧那边,只是接待信众,黎央也可以,但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他就必须提前回去了。”严初文说着转过身,换成与我一样的姿势,背靠栏杆,“研讨会在海城大学召开,与会人员应该都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你要是那几天不忙,咱们什么时候做东请摩川吃顿饭吧,也尽尽地主之谊。”

    或许是我心里有鬼,自从觉得严初文有问题后,他的每句话我都能琢磨出别的意思。

    话到嘴边,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如果他反问,这个话题要从何说起。

    所幸,成年人有时候并不需要凡事都说得明明白白。与其徒增尴尬,还不如不说。

    “哦,行啊。你联系他,你们定时间就行,到时候我买单。”严初文心照不宣地假装没发现,我也就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暴露。

    烟蒂捏进掌心,搓揉捻碎,外头的风吹够了,我招呼严初文一同进屋。

    时间如流水而过,虽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春天,海城的天气仍然很冷。我看着手机上的日期与时间,不知第几次的走神。

    昨天到的,今天应该开始开会了……

    “这枚红尖晶无论是净度、切割,还是火彩都堪称完美,我认为非常符合你的要求。56克拉,一万美金一克拉,我们老主顾了,给你打个折,就55万美金吧。”

    凯文是我合作多年的一位外国宝石商人,虽然喜欢乱开价,对宝石品质也有夸大的成分,但因为货源稳定,附权威证书,还能让他上门看货,每次要买什么贵货我还是会第一个想到他。

    将手机反扣,我开始进入状态。

    “这颗石头有羽状包体,还有裂隙,也没有很纯净。”我对着日光观察宝石内部,利索地砍价,“50万,成交马上打钱。”

    凯文苦下脸:“53,不能再少了,你也知道,这两年尖晶石的行情水涨船高。”

    他深谙国人砍价精髓,与我一来一回拉扯起来。

    我将那枚椭圆切工的红尖晶放回托盘里,坚持道:“50,就这个价,可以我就再看看别的货。”

    凯文挣扎半晌,装模作样地一拍桌子:“行!别人这个价我肯定不答应的,主要还是因为你。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我听过就算,没有放在心上。

    一手打钱一手交货,凯文走后,我拿起那颗价值七位数的宝石来回翻看,爱不释手。阳光透过红色的晶体,在桌面上映射出镭射般的光点,我旋转着座椅,将其举过头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神之羽”的核心主石有了,距离它诞生……又更近了一步。

    将新购的宝石全都锁进保险柜,我看了眼时间,十点半,是一个可以构思中午吃什么的时间。

    我在窗边来回踱步,犹豫了有十分钟,将海城所有去过的西图澜娅餐厅都想了遍,最终拿起车钥匙,选定了海城大学附近的一家炒菜馆。

    炒菜馆就在海城大学正门对面,因价格实惠,菜量大味道好,深受海城大学师生的喜爱,被评为海大美食top1。

    而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孙曼曼,正是海大的学生。她之前请我吃饭,就是在这家小店。

    海大的地理位置优越,正门在一条颇具法式风情的马路上,夏天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能连成一片,冬天就有些寒碜了,只能看光秃秃的树干。

    拿着隔壁咖啡店买的拿铁,我推门而入,坐到了靠窗的两人位。由于还没到饭点,又是寒假,店里人不是很多。我环顾一圈,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个推荐菜。

    捧住咖啡杯,指尖一下下敲打在杯壁上,菜上来了,我却没有什么动筷的欲望。

    炒菜馆外人来人往,学校里进进出出,我始终没等到我要等的人。

    不,不是……我不是来等人的,我是来吃饭的,这里的菜很好吃,我很喜欢。等什么人,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我等的?我就是来吃饭的,我就是,来吃饭的……

    深吸一口气,我催眠般地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海城就这么点大,我来这吃饭,遇到谁都不奇怪。

    玻璃门开了又关,面前突然坐下一个人,我吓了一跳,将目光从马路对面收回来。

    “柏胤,真的是你?

    面前的男人唇红齿白,长得颇为精致,本就有些男生女相,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容,让他猛一看甚至有些像个女孩。

    “海城真小啊,这都能碰到。”一笑起来,他女气的长相会显得格外媚俗,让我有种生理性的不适。

    “明卓。”我准确叫出他的名字。

    我大学的三段恋情,第一段三个月,我连对方名字都记不起来;第二个两个月,正是和眼前的这位。为什么两个月的反而记这么清,一来他名字实在少见,令人印象深刻,二来……这人做的事太过离谱,让我想忘记都难。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他眼里笑意更浓,“你一个人吗?”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暗示:“是,我一个人吃饭。”

    餐桌下的脚踝忽然被蹭了蹭,同时,餐桌之上,明卓的发音变得越发黏糊:“等会儿吃好饭有空吗?我们要不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我收了收脚,直白拒绝:“我对你没兴趣。”

    他眨了眨眼,还是不放弃:“我承认,年轻的时候我确实有点不懂事,我向你道歉,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正准备叫老板买单,饭店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大波人,大概六七个左右。其中一人身形分外出挑,穿着与这个时节的海城人并无太大区别,黑色的高领毛衣,搭配同样黑色的长大衣。服饰上唯一的亮色,是他别在外套胸口的一串青金石十八子压襟,与他左耳上的青金石耳钉可谓相得益彰。

    海城就这么点大,我来这吃饭,遇到谁都不奇怪,但……有必要这么集中吗?

    我的视线在门口停留太长,引起了明卓的好奇,等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别看!”我急急叫他。

    结果不叫还好,一叫不仅没叫住明卓,反倒吸引了摩川的注意。

    “啊……”明卓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小小惊呼。

    摩川本是往这边随意地瞥了一眼,看到我定了定,再是看向明卓,最后再看回我。

    与他短短几秒的对视里,他明明没有表露任何情绪,也没有一句重话,我却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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