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吴茉这辈子哪里听过这么粗俗的话,她结巴道:“你、你……”

    裴川懒得解释:“你也滚吧,眼睛擦亮点。”

    吴茉在金子阳等人好奇的目光中,难堪极了。她脸通红,又不敢看裴川一眼,转身走了。

    金子阳挑眉:“川哥,你认识那两个人啊?”

    裴川倒也没有瞒他:“嗯。”他平静道,“丁文祥,靠装有钱人骗女学生。”

    金子阳张大嘴:“卧槽人渣啊!”

    只有郑航狐疑道:“川哥你怎么认识这种人?”

    裴川沉默许久,半晌道:“因为我更坏啊。”

    金子阳哈哈大笑:“川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裴川却骤然轻嗤了一声,是啊,他比丁文祥这种人更坏,所以贝瑶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

    初中那年,是裴川让丁文祥骗尚梦娴。他也许,亲手锻造了一个坏得透顶的人吧。

    裴川知道自己和金子阳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生来金汤匙,性格爽朗糟糕,却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他是泥泞里爬出来的人,看淡了丑恶,恨透了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乎吴茉会不会被骗,但他需要一个去找贝瑶的理由。

    沙发边看书的季伟,看一个小时会做一套眼保健操,哪怕他近视已经五百度了,却一直坚持。

    裴川第一眼看这智商低的季伟觉得顺眼。

    能干干净净坚持一些东西,原本就是难能可贵的事情。

    季伟见裴川看自己:“川哥,你看我做什么?”

    “季伟,问你一个问题。”少年懒洋洋问,“为什么每次都考不好,还要那么努力地读书呢?”

    季伟莫名其妙:“我喜欢读书啊?”

    “因为喜欢,失败也没关系吗?”

    季伟推了推眼镜,实诚道:“当然偶尔也会难过,我爸说我比猪还笨,他和我妈打算生个弟弟来继承家产。我家产都快没了,更要努力读书。”

    裴川笑了:“操!”

    季伟肃着脸说:“川哥,别骂人。”

    金子阳和郑航笑疯了。

    因为喜欢,所以会难过,难过完了,还是得更勇敢地喜欢。裴川笑了笑,季伟才是最简单通透的人。

    ~

    周末晚上,贝瑶才洗了头发,电话就响起来了。

    寝室可没有插头供吹风吹头发,她裹着帕子:“喂?”

    那头少年轻声说:“贝瑶。”

    这么多年,她竟也一下子就从陌生的号码听出了他的声音:“裴川。”

    “是我,别挂。”他说,“我在你们学校的香樟林,有事给你说,出来一下好不好?”

    贝瑶咬了咬唇,上次给他一巴掌的事,让少女尴尬极了,半晌她才轻轻道:“嗯。”

    迎着晚风和夕阳,她往学校的香樟林走。老远就看到了裴川。

    他双手插兜里,看着香樟落叶。

    秋天它并不会像银杏那样变黄,一直带着浅浅的草木清香。裴川知道自己去年过得太狂,六中许多人都认识自己,他来得很低调。

    贝瑶走近他,轻轻道:“有什么事吗?”

    少女的声音依然像春风一样和暖。

    她的伤口,不像他的逐年溃烂,而会很快痊愈的。

    裴川淡淡道:“你那个室友,吴茉,她男朋友是尚梦娴前男友。”

    她歪了歪头,很不解。

    裴川简单解释道:“一个骗色骗钱的。”

    贝瑶皱眉,一双清亮的杏儿眼染上怒火:“我们会报警的。”

    裴川只字没提自己,他赞同道:“好。”

    活像个行侠仗义的好少年。

    少女头发未干,在清浅的香樟木气息中,她身上香甜的丁香像是一条丝线,丝丝缕缕攀上他的心脏。

    贝瑶说:“谢谢你裴川,那我回去了。”

    裴川心中不舍,那些感情却又晦涩难言。他表情很平静,问她:“你要去看看周奶奶吗?”

    贝瑶睁大眼睛:“周奶奶?她以前不是搬走了吗?”

    裴川说:“她儿子不孝顺,把乡下和城里的房子都卖了,现在住在养老院。”

    人心凉薄,他说得悲悯。裴川内心却冷笑,瞧啊,亲情。

    那个老人为了小时候怕狗的贝瑶,额外安了铁门,还常常给贝瑶塞小零食。于情于理,贝瑶都会同意去看看。

    贝瑶说:“好的,明天上学了,下周去吧。”

    裴川淡淡道:“好。”

    她可能不记得了,她小学四年级曾经勇敢地拿着棍子打丁文祥,把他从屈辱和泥泞里拉出来。

    她曾经对他那么好啊。

    ~

    吴茉不同意报警。

    她哭了:“别报警好不好,我害怕。”

    在十六岁少女眼中,报警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这件事警察一旦调查,会牵扯到学校和家长,吴茉是小康家庭,父母要是知道了她敢网恋,一定会非常生气,要是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怎么看待她呢?

    因为骗子的“精英”身份,去攀高枝吗?

    吴茉的恐惧藏在哭声中,陈菲菲被她哭得心慌:“好啦好啦,这是你的事,你说不报警就不报警吧。”

    陈菲菲又看向贝瑶和杨嘉。

    贝瑶摇摇头:“你的事自己决定。”她心想,就是因为女孩们的胆怯,那个人渣才至今活得好好的。

    杨嘉说:“我无所谓啊,不说就不说呗。”

    然而虽然三个室友都答应了,吴茉心里还是恐慌。夜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裴川。

    那个冷淡的少年,眉峰像是一把锐利的剑。他说的话让人难堪,却又是因为他,自己才能全身而退。那个骗子也很怕他,虽然他脾气更坏的样子,可是让人很有安全感。吴茉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一阵发热。

    ~

    周末贝瑶背上书包去看周奶奶。

    她书包里是所有零花钱买的老年奶粉。

    裴川接过来:“这个月零花钱?”

    贝瑶眼睛亮亮地点头:“嗯。”

    他笑了,那笑容出奇带着一点暖,在他一向冷淡的脸上格格不入。

    贝瑶说:“你笑什么?”

    裴川说:“你小时候就这样,要对谁好,就攒一个月零花钱。”

    贝瑶杏儿眼有些被戳破的恼。

    少年背着包,率先走在前面。

    贝瑶跟着他,他走得很慢,可能习惯了这样的步子。

    贝瑶其实有点尴尬,她一会儿看看树枝上的麻雀,一会儿看看养老院周围的房子,就是不看裴川。

    她这年快十六,比他小一岁多。

    一颗懵懂干净的心没有为谁动过。

    她喜欢光明和温暖。

    所以裴川穿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养老院不是那种资金充裕的养老院,萧条败落,让人一看就难过。

    裴川问候了两句,只是他眼中的光依然是冷的。他拿起扫把,把周围的痰和泥清扫了一下。

    护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少年眼中淡漠,一点也不觉得这些污秽恶心的模样。

    贝瑶能为周奶奶做的也不多,她陪了她一会儿,把东西留下了。

    裴川拐去养老院唯一一间办公室,留了一张卡。

    院长千恩万谢:“谢谢好心人,谢谢你们。”

    裴川去水池洗了下手,他嘴角嘲讽:“你说他们,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院长惊疑道:“什、什么?”

    裴川没解释,他不是院长口中的好心人。他看着门口等他的姑娘,心里竟是静静地想。

    见过光明的人又坠入黑暗,活着亦或者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34章

    心疼

    看完周奶奶,裴川和贝瑶都回小区了,本来恰好放月假,贝瑶也是刚回家的。

    她一到小区门口,就看见自己弟弟贝军和几个小朋友蹲着在挖蚯蚓。

    小孩子吭哧挖得起劲,贝军眸光一看到她,那双黑亮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小手很脏,站起来就飞奔进贝瑶怀里,脆生生道:“姐姐!”

    贝瑶蹲下去温柔地抱住他。

    小贝军脑袋在她怀里蹭了蹭。

    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姐姐的喜欢和眷恋。

    然后小贝军看见了姐姐身边的哥哥。

    裴川冷着脸,冷冷地看着他。贝军往贝瑶怀里一缩,他胆子本来算大,可是这时不敢吭声了。

    裴川的眼睛落在他搭在贝瑶肩上的那只黑乎乎的小手上。

    贝瑶觉察弟弟害怕,贝军虽然才四岁,可胆子不算小。然后就看见了贝军怯生生地看着裴川。

    贝瑶说:“他是裴川哥哥,小军忘了吗?”

    贝军小嘴紧闭不喊人。

    裴川没看他们姐弟,上楼去了。

    他没抱过贝瑶,一次也没有。然而他小时候得到过那样的温柔。可惜长大了,纵然她懵懂,也明白男女有别,和他会保持距离。就像自己以前画的那条楚河汉界,小时候她扎着花苞头会不经意越界,长大了却在他们之间遵守界限了。

    小贝军轻轻在姐姐耳边告状:“我不喜欢他。”

    贝瑶失笑,问弟弟:“那你喜欢谁呀?”

    “虎子哥。”

    贝瑶笑得杏儿眼弯弯:“是呀,裴川哥哥好凶的。”

    “姐姐也怕他吗?”

    “嗯。”

    “还是虎子哥哥好,他会带着我们玩。”

    贝瑶心想,裴川真是天生没有孩子缘啊。小时候没玩伴,长大了孩子也不喜欢他。贝军不认识这个裴川哥哥,出于孩子的本能,他看出这个哥哥脾气极为糟糕。

    ~

    赵芝兰前两天报了警,警察搜寻,却没再找到那条吓住女儿和儿子的狗了。

    虽然不是油菜花开的季节,作为一个母亲,赵芝兰心中依然忧虑。她这两天每天都亲自接送儿子,过了许久也没见到那条狗,总算安心了。

    四岁的贝军每天拿着一把小剑,想要上天入地。

    赵芝兰做饭、贝瑶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和小伙伴们去爬小区外的几颗桑树了。

    桑树已经很老了,小区也很老,它们的年龄远远甚于几个小孩子。

    贝军最小,眼看几个七八岁大男娃娃都爬上去了。他小胳膊小腿还在努力。

    有个男孩子笑:“哈哈哈贝军,别爬了,你就在下面看着吧。”

    贝军委屈极了:“我要和你们玩!”

    “你玩你的宝剑吧。”

    笑声戛然而止。

    树上一个男孩惊恐地看着远处飞奔过来的黑狗:“那条狗!”

    贝军拿着小剑,一下子就吓哭了。是他那天和姐姐看见的那条狗,它狂吠着冲过来,贝军玩具剑都拿不稳了。

    野狗扑过来,孩子们纷纷吓哭了。

    然而树上的人谁也不敢去救这个更小的弟弟。

    大家都害怕极了,听说野狗会咬烂小孩子的身体。

    贝军泪眼朦胧,被一个有力冰冷的怀抱抱起来。

    少年喝道:“妈的闭嘴。”????

    贝军吓得噤声。

    因为要抱着他,裴川紧紧皱着眉。

    他单手拎住贝军,把他放在树上。

    那狗已经咬住了他的腿。

    贝军抱住树干,低头看下去。

    那少年赤膊,冷着眉眼,一拳又一拳,打在那野狗头上。然后按住它往石头上砸。

    它疯狂如斯,悍不畏死,挣扎得厉害,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少年眸光冷戾,野狗渐渐没了声息。抽搐着倒在树下。

    离小区并不远,狗吠声,孩子们的大哭声,都把大人们吸引过来了。

    贝瑶跑下楼,就看见了好几个大人围在那里。

    裴川屈膝坐在地上,他满手的血,身边躺着野狗的尸体。

    她的弟弟在树上哭得撕心裂肺。

    赵芝兰手上还沾着油,见状哪能猜不到事情的经过,她吓得肝胆俱烈,把小贝军从树上抱下来。

    几个孩子的父母均都这样把孩子接下来。

    那条狗大概率是有狂犬病的。

    几个大人都吓疯了检查孩子的身体。

    白玉彤下来看热闹,看见继兄坐在地上,神情冷得像是十二月里凝结的冰。

    那条狗的尸体狰狞,眼睛没有闭上,露出森森的牙齿。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彤被吓到了。这哪里是人啊,人能生生把一条野狗打到脑浆迸裂吗?

    他双手全是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裤腿上好几个狗牙印子。然而所有人都在检查孩子,没有一个人去扶起他。

    贝瑶的心像是被生生淋了一桶冰水,她推开人群跑过去。

    一双杏儿眼含了泪,去扶他起来:“裴川。”

    他沉默着看她一眼。

    这是多少年以来,她再次为他哭啊。

    他双手都是肮脏的血。

    童年春游他杀死蛇那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里,那些纯真的眼神避他如蛇蝎。

    他用手肘轻轻格开贝瑶,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长大了,有钱了,心计也深了,依然做不了英雄,只能是异类。

    周围的哭声有一瞬静止,裴川格开贝瑶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他又跌了回去。

    静而无声。

    他不是正常人,所以会失去平衡。他狼狈地试了两次,始终没看贝瑶。终于在第三次,他咬牙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却没看任何人,带着最后的自尊,拖着报废的那条残肢往家门口走。

    他路过白玉彤,身上带着九月末的清寒和血腥气。白玉彤后退了一步,惊惧地看着他。

    他走远了。

    贝瑶蹲在地上,把脸颊埋进膝盖。身体颤抖,泪流不止。

    ~

    贝瑶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裴川的错。

    她难过十几年的陪伴,裴川都没能成为一个好人。可是她却忘了,十几年来,人心都没有变过。他早就没有心疼地喊着“儿子你没事吧”的爸爸妈妈了。

    周围看着他长大的邻居,都知道他是个性格孤僻的异类。他救了他们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搀扶他。

    警察来了,后来经过检验,那确实是一条带了病毒的狗。

    赵芝兰吓坏了,她张罗着要带贝军去检查身体。毕竟事发当时,只有贝军站在树底。

    她是个坚强又脆弱的母亲,平素善良,可是当发生这种事,下意识还是害怕失去怀胎十月的儿子。以至于谁都顾不上。

    贝军吓坏了,在沙发上啜泣。

    只有贝瑶,脸上带着泪痕,这次没有过来抱他。

    贝军哭着说:“姐姐抱。”

    贝瑶没动。

    “姐姐抱。”他不甘心,再次伸出手,贝瑶狠狠打掉了那只手。

    贝军傻眼了。

    他长这么大,赵芝兰会凶他,贝立材会凶他,可是贝瑶重话都没说过他一句。可是这是姐姐第一次打他。

    然后他看着贝瑶比他还哭得难过。

    十六岁的姑娘,呜咽不成语。

    贝军慌了,他过去抱着姐姐,和她一起哭。尽管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打他。

    贝瑶推开他,她哽咽道:“我守了他好多年,可是第一次让他伤得这么厉害的,却是你。”

    贝军不懂,大哭出声。

    贝瑶说:“他本来不会来的。”

    她知道他坏,他冷血。那孩子如果不是贝军,他不会去救。

    破洞裤子下的假肢,暴露在人前。他被扯下遮羞布,碾碎最后的自尊。她甚至在想,他会死吗?所有人都知道带病毒的狗的危险性,唯独伤得最厉害的裴川无人问津。

    贝瑶擦干眼泪,勉强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回来。

    她走下楼,脚步虚软。

    对面那扇窗和她房间窗口四季常青花香温柔不一样,他一片灰色的窗帘,隔绝了世界的阳光。

    ~

    裴川脱下假肢,闭上眼躺在床上。

    他没去洗手,顶着曹莉惊恐的目光回了房间关门。

    不一会儿白玉彤回来了,她颤着声音问道:“妈,他在哪里?”

    曹莉解围裙:“房间,下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他好像被野狗咬了,那条狗好大,他还把野狗打死了。你知道吗?那狗脑浆都被他砸出来了,他就是个神经病,你说他会不会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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