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果不是这沉甸甸的分量,贝瑶还以为是小卖部那种玩具镯子仿品。

    贝瑶觉得烫手,她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值钱的首饰,她磕磕巴巴道:“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买、买这个?”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他淡淡道,“给你弟弟。”你不是很期盼他出生吗?

    贝瑶不敢要,她被这个纯银镯子砸懵了。在一包辣条五毛钱、一个冰棍也五毛钱的时代,这个小银镯子得多贵啊?

    裴川见她无措的模样,淡淡道:“你给你妈妈说我爸买的就可以了。”

    “我不要这个,裴川,你拿回去吧。”

    “不要就扔了。”他松开她的水杯,语气毫无起伏。仿佛那不是一个值钱的镯子,而是不起眼的垃圾。

    贝瑶哪里敢扔啊,她坐回座位,小脸愁苦地暗自摸摸衣兜里足量重的银镯子。

    裴川没有回头看小少女如何纠结,他翻开书,却看不进去。裴川微微有些出神。

    他父母工作很体面,同事叔叔阿姨们也都家境不错。因此裴川每年都有很多零花钱,攒了快十年,却没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他约莫有所有孩子都想不到的存款数字。

    然而他从来没有送过贝瑶东西。

    他安静地垂眸。从他五岁开始,从来都没有。

    小时候是因为不懂事,长大了是明白不能送。尚梦娴给的教训已经很深刻了,与“裴川”这个名字沾染的任何东西,一旦沾上旖旎色彩,就会变得肮脏不堪被人耻笑。

    贝瑶每年都给他准备礼物,有时候是串平安结,有时候是男孩子的玩具枪,亦或者自己做的抱枕。

    他原本该给她的礼物攒了很多年,最后变成送给她家小婴儿的一个镯子。

    不带任何色彩的镯子,不会叫人非议,也不会污了她名声。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不会多想。

    放学裴川依然不等贝瑶就走了。

    贝瑶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揣测不出来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他一年年长大了,“裴不高兴”也变成了更让人难懂的“裴深沉”。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了解他发生了什么,又如何安慰。

    贝瑶回家想了想,拿出小苍表姐送给自己的明信片,悄悄写上去。

    “Unhappy

    Pei,

    Are

    you

    sure

    youre

    okay?

    Anything

    on

    your

    mind?”

    (裴不高兴,你还好吗?你有什么心事吗?)

    贝瑶在信纸封面写上裴川收,然后下楼去到对面,投进裴川家的绿皮邮箱。

    自从尚梦娴的事情以后,裴川不管有什么情绪,都不会在她面前表露。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而要保护他的少女却跟不上他成长的速度。

    贝瑶怕他难过了自己不知道,只能想一切笨拙的办法去靠近冷漠的少年。她用简单的单词询问他,如果他不愿意回答,可以当成一个普通的英文练习游戏,不会叫他为难。贝瑶希望能在自己家积灰的邮箱收到他的回复,她知道他每天都会去邮箱处拿订的鲜牛奶。

    然而直到春天过去,贝瑶也没有收到裴川的回信。反而是小贝军长开了,不再红彤彤皱巴巴,变得粉嫩可爱了起来。

    ~

    那封信被裴川一起锁进了箱子里,箱子里面有各种奇奇怪怪东西,从泛黄的竹蜻蜓到三月的一封信,全被他压在了箱底,成了必须忽视淡忘的一切。

    蒋文娟和裴浩斌虽然还没有离婚,家里的关系却已经降到了冰点。

    有好几次蒋文娟看到裴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反而笑着问他在学校里表现如何,以后想读哪所高中。

    裴川虽然不知道他们最后的商议结果,却很好猜,约莫是打算等他中考完再给他讲离婚的事。

    多可笑。

    一个对他心怀愧疚的父亲,一个见到他会做噩梦的母亲。他们也有最后为他考虑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尽力拼凑完满的假象,裴川便也配合入戏。

    只是他清楚,他的心是凉的,凉成了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八月份蒋文娟搬出去住了,她撩了撩耳发,对着儿子说:“妈妈要去出差,过段时间会回来,你好好学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没有,一路平安。”

    蒋文娟在儿子冷静幽深的目光中,生出了些许慌张,然而她还是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

    裴川知道她迫不及待投向她的“幸福”。

    等蒋文娟走很久了,裴川回到房间。他按下手中的红色按钮,耳机传来滋滋的电流声。

    男人带笑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久才来?”

    蒋文娟回答:“得和我儿子解释一下要走挺久,我给他说我出差去了。”

    “你这样也不行,总得告诉他真相吧。”

    “我知道,可他不是要中考了嘛,我和裴浩斌商量了,等他考完再说。”

    “那……”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你们离婚了你儿子跟谁啊?”

    那头久久的沉默。

    裴川冷冷按下结束按钮,然后他把窃听主控按钮销毁了。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在电子科技方面有这样的天赋,他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蒋文娟真的是去出差。可他的母亲依然在他还没有彻底长大这年弃他而去了。

    他这双残缺的、会给人带来噩梦的残肢,这辈子再也不要给任何人看见。

    第20章

    绝色

    二零零五年一月份,冬天的凛冽初初到来,讲台前的老师推了推眼镜,严肃地说:“同学们,今年是你们初三的最后一年了,下学期你们来学校,就已经是初三下的学生。老师希望看到一个全新面貌的你们,假期在家好好复习,我们七班一直是所有班级的表率,希望今年老师能收到所有孩子考上一、三、六中的消息。”

    初三的学生们受到鼓舞,大家齐齐应声好!

    “那么,接下来就放寒假了,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去河、塘处玩水,祝大家有个愉快的新年!”

    “曾老师新年快乐!”欢呼声渐起,曾老师笑着摇摇头,都还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啊。

    花婷背着书包愉快地和贝瑶走在一起:“瑶瑶你真厉害,考了我们班第三名。”

    贝瑶笑笑,裴川才是最厉害呢。如果不是和他一个班,她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年级第一一直是裴川。

    两个小少女在岔路口分别,花婷用力地摇摇手,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明年见!”

    “明年见!”

    贝瑶回家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

    “瑶瑶快进来,看什么呢!”

    “妈妈。”贝瑶回头,看见了出租屋门口抱着孩子的赵芝兰。

    小贝军才十个月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到处看。见着姐姐了,小手乐得直挥舞。

    赵芝兰被他小手打到脸颊,把他裹好哭笑不得:“就喜欢你姐姐是不是?见到你亲爹都没这么兴奋。”

    小婴儿贝军捕捉到母亲话里姐姐两个字,咿咿呀呀跟着重复:“结、洁洁。”

    贝瑶鼻尖蹭了蹭他暖乎乎的脸颊,笑着纠正:“是姐姐。”

    “洁洁。”

    小贝军第一个学会的词语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姐姐。

    赵芝兰说:“晚上回家收拾下你要带的东西,今年我们去外婆家过年。”毕竟带着这个“不合法”的二胎,去娘家那边过年贝瑶的外婆还可以搭把手看一下孩子,怎么想都是最佳选择。

    贝瑶作为一个未成年,压根儿没得选,她点点头,晚上跟着贝立材回去收拾东西。

    “爸爸,我下楼一趟。”

    “好,早点回来啊。”

    “嗯。”

    贝瑶踏过潮湿的路面,今年一月份C市雪还没有积起来,天上下着半个指甲盖大的小雪。

    贝瑶下楼,正好遇见了外出的裴川。

    少年穿着深蓝色的羽绒服,他拉链拉到了喉结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两人甫一见面,都停下了脚步。小雪落在她眼睫,贝瑶杏儿眼染上点点笑意:“裴川,你怎么出来啦?”

    “帮我爸拿信。”

    那信寄错了,寄到了对面某家人的邮箱。邮差刚刚打电话过来道歉。

    贝瑶跟在他身后,看他去对面把厚厚的信封拿出来。

    裴川回头,就对上了她湿漉漉的双眼。他脚步顿了顿:“跟着我做什么?”

    “今年我得去外婆家过年,再见就是明年春天了,裴川,新年快乐!”

    “嗯。”他轻声道,“新年快乐。”

    “我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她脚尖不安地踢踢花坛边沿,“也很久不能看见你,裴川,你要记得多喝水,过年一定不要闷在家里,可以和陈虎他们一起放鞭炮玩。”

    裴川看了她眼,没有反驳:“嗯。”

    她笑着踮起脚尖,杏儿眼在苍茫夜色和雪色中,像是一弯皎洁纯净的月亮:“裴川,等我回来你一定又长高啦。我现在比你矮好多了。”

    她比了一下,小少女这几年总算长了个子,如今163,贝瑶记得自己以后是有165的,而裴川戴了假肢,假肢是根据少年的身高和发育来调整的,如今的裴川看上去有175。他高中个头才会疯窜,贝瑶记忆里的裴川戴上假肢高中有有186左右。

    他本来是该长得很高的。

    裴川看着贝瑶柔软的发丝落上雪花,淡淡出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妈妈说二月份,可能开学前回来吧。等我回来了,给你带特产!”她语调温柔清脆,不知道什么时候,贝瑶就褪去了童音,嗓音成了如今的模样,带着少女的清甜,却又像是三月温柔的风。

    而裴川还在变声期,少年嗓音粗嘎难听,他低低应了一声,贝瑶一步三回头走了。

    殊不知再相见时,两个人都是不同的光景了。

    ~

    贝瑶围着红色的围巾坐在木门门口,身边有一只低头到处嗅嗅闻闻的小羊羔。

    她抱着小贝军,小孩子目不转睛盯着小羊看,贝瑶忍不住笑了笑。贝军小时候很好带,长大了顽皮些,这孩子往往看到一个有趣的东西就可以自己咿咿呀呀边吵边看半天。

    正午温暖的太阳高悬,山顶的积雪却还没有融化。

    院子里几只母鸡高傲地踱着步子走来走去。

    贝瑶外婆家在农村,家里有一栋平房。院子里养了小鸡和小羊羔,早年外婆还养猪,这两年倒是不养了。赵家村是赵芝兰和赵秀两个人的故乡,因为过年的余韵仍在,小孩子们会在泥塘边玩炮。

    把那炮点燃扔进去,过不了两秒就会“砰”的一声,泥塘的泥巴和水都被炸得老高,年味儿十足。

    上午赵芝兰和贝瑶的外婆赶集去了,不一会儿他们和村上的妇女结伴回来了。

    大老远见着贝瑶抱着弟弟,赵芝兰柔和了神色。

    张婶子说:“那是你家瑶瑶啊,我就小时候见过两回,都这么大了,哟,变得这么漂亮,都认不出来了。”

    赵芝兰笑着说:“孩子长起来确实快。”

    和他们走在一起的,有个年轻的新婚女人叫陈兰兰。陈兰兰本来以为这是惯用的恭维话,毕竟这里的婶子们见人就说,你家孩子变俊了,你家姑娘漂亮了,因此陈兰兰面上笑着,心里不以为意。

    结果陈兰兰抬头一看赵家门边站着的小姑娘,整个人足足愣了快一分钟。她从来没见过出落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二月中旬早已过了元宵节,那小姑娘穿着粉白的袄子,脖子上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她长发柔柔披散下来,发尾处微卷。她肤色白皙,黛眉杏儿眼,樱桃唇精致,唇珠儿圆润可爱。少女小脸无暇,眼瞳似水灵的黑葡萄,带着湿漉漉的潋滟,又因为年纪小格外惹人怜爱。

    不要说一众讶异的女人,就连贝瑶的亲妈赵芝兰,看到自家抽条后的女儿,都有片刻失神。

    来了外婆家之后,贝瑶才突然开始抽条。

    造物主偏爱这个少女,她脸颊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带上了少女的纯真。小腰掐得盈盈一握,胸前却鼓鼓的。这个冬天一场大雪过后,雕刻了一个精致如画、纯情动人的少女。

    她的贝瑶长大了。

    某一天突然看见这样的贝瑶,赵芝兰半晌说不出话。她凝噎片刻,看着小小年纪就绝色之姿的女儿,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贝瑶长大后这么漂亮?抽条以后去了傻气,精致好看得不像话。简直不像她赵芝兰能生出来的闺女。

    赵芝兰突然觉得,贝瑶年幼时老被赵秀拿来和方敏君比较显得有些可笑,赵秀要是见了现在的贝瑶,估计比也不敢比。方敏君凭借着和常雪肖似的眉眼出众,而贝瑶天然动人可入画。

    贝瑶的外婆背着背篓,接过贝瑶怀里的外孙,对贝瑶说:“去歇歇,这里外婆和你妈妈来。今天买了年糕吃。”

    贝瑶笑着点头。

    外婆回头冲赵芝兰说:“你说是不是我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啊,一个冬天过去,瑶瑶怎么一下子瘦了那么多?”

    赵芝兰擦了擦手,也没管年幼的儿子,让他外婆抱着,自己开始分菜:“不是,女孩子长大了抽条,我小时候不也这样吗?突然就瘦了。”

    外婆说:“你瘦了也没见你变了个人似的啊。”

    “……”

    外婆乐呵呵说:“瑶瑶真漂亮啊,我看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好看呢。”

    “妈!”赵芝兰连忙道,“别太招摇,赵秀家敏敏那事还不够长教训吗?别拿孩子和明星比,长得好看不好看只要平安健康都是自家的福气。”

    外婆想到方敏君,心里也是赞同的。尽管她觉得这个外孙女好看得不像话,可是这话也不会再拿到明面上讲了。

    下个月小贝军就要一岁了,赵芝兰说:“立材说那边都办妥了,我明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外婆有些舍不得,但知道贝瑶得回去念书,少女今年就要中考了,家里还怪紧张这事的。但让家里骄傲的是,贝瑶成绩一直很好。

    “多带点土特产回去,炒花生,茶干……”老人家絮絮叨叨,贝瑶也在帮着装,她记得回去要给小区的孩子和班上的好朋友带特产的承诺。

    坐在火车上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人在看贝瑶。

    小姑娘十四五的模样,水灵美丽,人群中她最醒目。她在赵芝兰的唆使下换了个发型,赵芝兰时尚嗅觉超前,让理发师给贝瑶剪了一个类似空气刘海儿的额发,瞬间又纯情了几分。

    贝瑶睫毛又长又翘,蝶翼般轻盈,她眨眨眼眸中清灵,讨喜极了。

    贝瑶还不太习惯受到这样的关注,她不安地摸摸自己的头发:“我真的变化很大吗?这样会不会奇怪。”

    赵芝兰看着明明跟小仙女一样、却怀疑自我的闺女,笑得直打跌:“长大了还是傻气。”

    “妈妈,你说裴川和花婷他们还认得我吗?”

    “你还真信你外婆的话换了个人啊,顶多变化大了点,认得出来的。”

    贝瑶难免紧张忐忑。

    她还记得初一的时候问裴川英语老师好不好看,当时裴川冷冰冰说不好看。在贝瑶看来,现在自己也是纯情动人类型的,裴川是不是讨厌这样的长相啊?

    他脾气本来就怪怪的,难不成审美也怪怪的?

    火车一路驰行,当天下午就到了C市。

    才到小区门口,从小区里冲出来一个胖胖的少年,他玩闹大笑着往前跑,玩具炮在他身后炸得噼里啪啦直响。

    那个肉肉的少年快撞到他们,赵芝兰才看到原来是对面的陈虎。

    她护着小贝军来不及躲开,贝瑶反应却很快,拉住了陈虎的衣服帽子。

    陈虎和贝瑶一样高,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漂亮的少女。

    陈虎呆了好半晌,愣是没反应过来这个小仙女是谁。直到小仙女笑了,从包里摸出来一大袋子茶干,笑盈盈给他们打招呼:“陈虎、李达、荣荣,这是我从老家给你们带的茶干,可好吃了。”

    然后愣住的少年从陈虎,延伸到了所有人。

    还是李达不可置信地出声:“贝、贝瑶?”

    贝瑶不好意思道:“是我,变化真的很大吗?”

    陈虎:“……”卧槽妈呀!这这这……

    简直是反转故事,从前区里有两个小女娃,一个漂亮得像明星,一个一般般可爱。后来她们长大了,追捧的漂亮女娃姿容普通,那个一般般可爱的突然某一年变成了小仙女,看得一群少年不可置信眼发直。

    陈虎耳朵都红了,他吭吭哧哧,不敢看贝瑶,转而向赵芝兰道歉:“不好意思赵阿姨,我跑出来没看到你,没有撞到你吧。”

    赵芝兰哪里会和这些少年计较,她笑着说没事。

    “瑶瑶,先把东西放了再和朋友们玩吧。”

    “好。”

    等贝瑶跟着赵芝兰走了,一众年纪不大的少年面面相觑。

    李达咳了咳:“陈虎,你脸红了。”

    陈虎暴跳如雷:“卧槽你好意思说我,你脸也是红的!”

    没过一会儿贝瑶下楼了,她手中拎了一个袋子,惊讶地发现少年们还在原地玩没有走。

    他们齐刷刷看向自己,贝瑶有些不自在,她嗓音清和:“你们知道裴川在哪里吗?”

    此言一出,少年们面色都古怪起来。

    贝瑶心中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明明春天已经来了,可是因为雪还没化,带着冬天的冷意。

    陈虎拧着两条浓眉:“他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小区的人都知道了。”

    李达声音低下去补充道:“裴叔叔过年的时候出任务受了伤,裴川在医院照顾他。他、他以后和裴叔叔一起生活。”

    二零零五年的初春,裴川的父母到底还是离了婚。

    裴浩斌命悬一线,在所有人欢天喜地过年的时候,这个少年先是经历了父母离婚以后跟着爸爸生活,然后得知了父亲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消息。

    第21章

    沾染她

    春风夹杂着雪化时的冰冷,裴川关上窗户,看着爸爸的同事们步履匆匆地离开,病房里还带着花的香气,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汇聚成了让人窒闷的气息。

    一个中年男人从外面推门进来,骂骂咧咧:“这鬼天气,都开春了还这么冷。”

    他见到裴川在,也毫不在意,从床头拿了一根香蕉剥了吃:“你爸那些同事好歹也是有钱人吧,怎么送东西这么寒酸,来了给红包没?”

    裴川漆黑的眼瞳静静地看着他,男人终于有些不自在,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端着饭盒进来了,裴春丽今年三十五,面容却憔悴得像是四十五的人。她进门连忙道:“小川饿了吧,姑给你做了吃的,还熬了鸡汤,快过来吃饭。”

    裴川走过去,女人把两个饭盒打开,都是给裴川做的吃的。少年沉默片刻,拿起筷子吃饭,他嗓音低哑:“谢谢姑姑。”

    “诶,一家人别说谢,你爸这里我来弄。”

    此刻都下午一点了,裴川吃完饭,又主动把饭盒洗了。

    虽然裴春丽说裴浩斌这里有她照顾,但是裴川吃完就打了热水,过去给他爸擦手擦脸。

    裴浩斌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病房里安安静静的,裴川看着裴浩斌坚毅的脸,轻声道:“爸,你看你为社会治安差点没了命。你保护着的人又会为你做什么呢?”

    裴浩斌当然没法回答他。

    裴川冷冷弯了弯唇:“当个好人真的是……很不值啊。”

    为了这份大义,自己成了残废,母亲改嫁,父亲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裴川已经很久很久不记得一个温暖的家庭是什么感觉了。

    一墙之隔,裴春丽和刘东在上楼。

    刘东不满极了:“你这婆娘,我警告你啊,这种想法不能有,老子工资养自己儿子都困难,你还想把这个小残废接到家里来,多一张嘴吃饭花销多大你知道吗?”

    裴春丽被丈夫吼得不太敢出声,皱紧了眉:“你小声点,别被小川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么的!总之你想都别想。”

    “我哥现在这种情况……小川还没成年,总得有人帮着照顾孩子吧。”

    “行行行,你伟大,你要照顾你照顾,大不了离婚!他长大了能做什么,你还指望他多了不起?他过不下去了他自己亲妈知道把人接走,要你这个姑妈操心?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哥以前帮衬了你多少?你现在这份工还是他帮忙介绍的,小川现在一个人,帮他照顾几年孩子怎么了?”

    “怎么了!”刘东吼得很大声,“没钱,养不起废人!再叽叽歪歪就离婚,你养那小子去。”

    裴春丽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去工作,也因此在家里一直矮丈夫一头。以前裴浩斌就是怕妹妹过得不好,还主动给妹夫介绍了个好工作,表面看裴春丽一家人生活水平好很多了,可是这样一来,也让家里唯一能赚钱的刘东更加蛮横,以至于裴春丽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了。

    两个人吵吵嚷嚷惹来无数人注目,裴春丽脸皮到底薄点,她愧疚地不再辩驳。

    ~

    贝瑶回家给赵芝兰说了自己要去探望裴叔叔的想法,赵芝兰叹息道:“裴警官是个好人,他们一家也挺不容易的。”

    说白了,裴浩斌和蒋文娟离婚的事先前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突然就离了,让一众邻居十分意外。

    赵芝兰看了看天色,劝说女儿:“今天没法去了,去人民医院坐大巴得坐两个小时,晚上十点以后就没车了。明天你还得去上学,等你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他,我明天上午准备礼物,中午来接你。”

    贝瑶虽然心中担忧,却也明白现在去的确不现实。

    好在她的记忆里虽然对裴叔叔这次的“生死大劫”比较模糊,却知道裴浩斌上辈子一定会醒过来。因为等自己上高中的时候,裴浩斌二婚,和他结婚的那个女人也带来了一个孩子,从此裴川就很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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