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没有多想,把锦囊递给钟宴,

    继续闷头喝粥。

    一边喝粥,一边听钟宴说,

    缪家母女两人,原是从前她家里的远房表亲,仗着这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得幸捡到这么个便宜,替她家守宅子。

    钟宴有些无奈道:“这一回她们母女俩怎么也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

    稚陵一想起此事便气得脸色不好看,恼着搁下了瓷勺,说:“不都是因为有人瞎了眼。”她顿了顿,实在很难不去想宜陵城里甚嚣尘上的那个流言,说这缪娘子她至今不嫁,便是因为与京中贵人不清不楚,她自个儿都承认了。

    愈想愈恶心。

    任是表面上多么风光多么斯文多么克制的人物,背地里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寻常男人里,有几个能做到守身如玉的——何况是守上半辈子。

    钟宴见她似又因此闷闷不乐,有些懊悔跟她说这些,收拾了杯盏,轻声说:“阿陵,三更天了,你伤了精神,要多休息。我就在楼下……”

    说着,他起身便要下楼去了,却忽然一顿,回头又蹙眉多关心了一句:“阿陵,今日身子感觉怎么样?”

    不提时,稚陵还没有发现,他这么一问,稚陵恍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低声地说:“今日……似乎好多了。”

    钟宴也微微一笑说:“嗯,你的气色的确好一些,很红润。”

    稚陵被他目光看得脸上一热,别开目光,说:“一定是……是红豆粥罢。”

    钟宴含笑望她一眼,这才缓缓转身下了楼,却想起什么来,下楼时,攥了攥那枚锦囊,里面应是放了香草,好像还有别的柔软质感的东西。

    钟宴找到即墨浔的时候,他正在回廊下看雪,或者说,单纯地搬一把椅子,坐在廊下,撑着腮发呆。一旁的小桌上零星摆着杯盏,他似乎刚喝了一盏,但不是酒,是茶。

    是茶,便不会喝醉。

    钟宴道:“陛下。”

    即墨浔撑着腮的手臂微微一动,他抬起眼来,身侧的冷面侍卫立即行礼告退。廊下很静,夜半三更,只有院门前挂的灯笼绰约光影隔着缥缈雪幕照过来,显得幽静极了。

    他没有困意,又抬手斟了半盏热茶,自顾自喝了两口,淡淡说:“你不去陪她么。风雪很大,她会害怕。”

    “阿陵不是小孩子。”钟宴微微蹙眉,即墨浔动作似乎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却看到钟宴将锦囊递给他,“这锦囊,陛下要收好了。”

    他眉眼微垂,接过锦囊,说:“多谢。”他拆开锦囊,夜色深浓,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指尖碰到便能分辨,还在。

    他轻轻笑了笑,将锦囊重新收在了怀中。

    方才被稚陵推了那一下,恰好碰的是他胸口旧伤,他落荒而逃,顾不得其他,扶着阑干,哇的呕出一口血。他唯恐慢一些,要给她看到。

    他真是很舍不得在她心里那无所不能的形象。

    能叫她在每一次冥冥之中愿意倚靠他。

    后半夜雪渐渐小了,他们两人在廊下干坐一夜,下了一夜的棋。不点灯,盲下。

    那小太监担心陛下的身子,过来低声劝着他们去休息,他们却并不理会。直到天色逐渐明亮,雪光荧荧中,终于看清了棋盘局势,竟是黑白胶着,不分胜负。

    即墨浔拈起黑子,悬在棋盘上半晌,正要落子,冷不防一阵咳嗽,棋子也啪嗒掉下去。

    小太监慌里慌张给陛下他端来了热茶,陛下兀自喝着热茶,却道:“不早了。不下了。”

    钟宴望着这棋局,即墨浔那一子落得不偏不倚,反而让他陷入了困境,既然即墨浔胜利近在眼前,他……为什么又不下了?

    君心难测,钟宴疑心是他害怕要输给自己,以至于在稚陵跟前跌了脸面,所以不继续了。

    他轻声叹息,那一年,在金水阁……也是与即墨浔下棋。她就在金水阁的屏风后躲着,风把她的绢帕吹过了屏风。这样多年,不知与即墨浔下过多少次棋,后来,再没有那时心境。

    ——

    稚陵睡醒以后,习惯性地要打水洗漱,刚迷迷糊糊走了两步,猛地意识到这里和往日呆的地方不一样,困意陡然清醒,望着妆镜台,指尖轻轻地抚摸过去,镜子里自己依然和当年十六岁时别无二致,除了眉心殷红的红痣以外。

    她在妆镜前梳头,却有人敲门,是个女声:“……姑娘,热水。”

    稚陵只当是仆人过来,温和打开门说:“进来吧。”

    谁知在门口看清却是缪老太太和她女儿缪娘子,一时愣了愣,旋即拧起眉,便要关门,只见缪老太太慌忙放下提着的热水,撑住了门,脸上赔笑,十分客气,说道:“姑娘昨夜还睡得好么,睡得惯么?老身给姑娘还炖了一盅燕窝,姑娘待会儿就能喝……”说着,示意缪娘子她端来。

    稚陵不发一言,冷眼看着缪老太太母女半晌,心道只怕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与这母女上辈子无甚交集,却莫名其妙的沾了一身腥,委实可气。

    缪老太太果然在她冷冷目光底下没有捱太久,就着急自己交待了:“姑娘,求姑娘在陛下跟前……”

    稚陵似笑非笑地打断她:“求情?说好话?抑或是放你们一马?”

    缪老太太忙不迭点头,卑躬屈膝,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低声下气说:“姑娘大人大量,那日我们……我们不知姑娘的身份哪!只是个小、小玩笑……”她讪讪一笑,缪娘子她连忙也跟着附和:“是……是啊,奴家只是跟姑娘开个玩笑。”

    稚陵冷嘲说:“玩笑?我这个人,开不起玩笑。”说着便要关门,怎知又被缪老太太给挡了一挡,她着急道:“姑娘,算老婆子求你了!”

    缪家母女压根也不晓得稚陵的身份,只是晓得开罪不起,昨日那事发生后,缪老太太提心吊胆一整日,生怕牵连到自己的荣华富贵,——退一万步说,荣华富贵若是失去也就罢了,只恐性命都要丢了。

    稚陵不欲多言,心里一想到缪娘子不清不楚的那个传言,便如鲠在喉,气性儿上来了,啪的一声关上了屋门,把她们两人都关在了门外,心里恼恨想着,她们怎么还在她家里呆着,怎么还没走。

    她扣上了门,听到有下楼声,又徐徐走到窗边去,黎明时分,下了雪,冬天的天色要明亮一些,洁白雪光中,可以望到院子里,一玄服男子正在练剑。剑气萧瑟,划过时,雪风乍起,飘飘起了一层白而密的雪幕。

    时过经年,即墨浔这个习惯竟然保持这么多年,委实难得。

    他的剑益发萧瑟冷厉,从前还有许多花里胡哨的招式,看起来格外晃眼,现在通通都没有了。

    剑光幢幢,逐渐落幕,稚陵见他收剑入鞘,一边往小楼这边走,一边想要抽出绢帕拭汗。稚陵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绢帕也落在这里了,——对了,是昨日,他抽出来,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回过身,在软榻上找到那方绢帕——果然,她就看到他从怀中没有找到绢帕,动作一顿。

    谁知这时,却看到另一道女子身影着急忙慌地向即墨浔走过去,还递过去一方帕子,依稀听到几个字眼,似在说,她炖了燕窝。

    稚陵登时深吸一口气,将软榻上的绢帕团成一团,扔下了楼,立即关上了窗。

    那绢帕飘飘忽忽跌下来,被风吹到了即墨浔的怀中,他愣了一下,怎地它会从天而降——却看楼上那扇窗,心里明白了一二,再没顾得上其他,三步并两步要上楼去。

    缪娘子难得鼓起了勇气去勾搭元光帝,却没想到对方一个正眼也没给她,更是让她滚。她想她可不能就这么滚了,否则……否则,一点儿希望都没了。由奢入俭难,她哪里舍得这荣华富贵。

    即墨浔匆忙上了楼,怎么叫门,里头却一片安静,没有声音,更不必提开门了。

    稚陵独自坐在妆镜前,一下一下梳着头发,心不在焉,即墨浔的声音逐渐消失,过了好一会儿,另一道声音响起:“阿陵,是我。”

    这声音是钟宴的,她才起身去开了门,谁知道一开门,赫然是即墨浔率先踏进门来,先她一步抵住了门,钟宴在他身旁,大抵迫不得已过来替他叫门。稚陵心里压抑许久的火气一下子冒出来,说:“找我干什么?!”

    即墨浔见缝插针地进到屋里,近距离一看,额头满是汗水,成行地淌下来,英俊面容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显得更硬朗俊美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要注意到他长相好看。再好看又怎么样。

    即墨浔开门见山,神情急切,说:“稚陵,……你误会了。”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关上门,把钟宴关在了门外。

    他续道:“是她自己过来的……我没有跟她说话,也没听到她说了什么,……你信我。”

    稚陵重又坐回了妆镜前,却不作声,忍下了嘲讽的话,好半晌却还是没忍住,说:“是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却看即墨浔捏着那方绢帕,徐徐靠近她来,低下眼,说:“怎么没关系。”

    绢帕是她不高兴了的证据。

    她吸了一口气,终于说:“这次没有,那从前就没有么?全宜陵城都知道的事,难道……难道空穴来风?难道她自己亲口承认的事,堂堂一个男人却不敢承认了……?纵是承认……别人又能奈你何,这般藏着掖着,不是大丈夫所为。”

    第109章

    第

    109

    章

    稚陵说罢,

    即墨浔愕然了好一会儿,似没想到她要这么说。他立即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传言荒谬,不可信。”

    她反唇相讥道:“你怎么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即墨浔沉默一阵,

    难得流露出这般为难的神色。漆黑的长眼睛里闪了一闪,作势道:“我叫她来对质。”

    稚陵说:“强权之下,

    黑的也是白的。”说到这里,她卡了一卡,

    也并没有想到,自己要这么执着这个问题,

    这样咄咄逼人。可她——这难不成还成了她的错了!?

    于是便咬咬嘴唇,

    撇了头去,

    正欲说话,

    不想,即墨浔沉默半天以后竟说:“你若不信的话……”

    他抬起手解开了玄袍领口衣扣,

    喉结一滚,续道:“你……你试一下就知道了。”

    稚陵闻言,复又看他,

    问:“试什么?”这才看到他半敞开的领口,和因为呼吸急促,正起伏的结实胸膛,不由得呆在原地,

    瞪着他道:“你——”

    他似笑非笑,嗓音哑了些,

    向她迈了一步:“当然是,试一下……我。”

    他说着似乎很认真,

    甚至手搭在了腰带上,注视她,一面宽衣解带一面慢条斯理地说:“稚陵,你验一验,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阴影覆上来,稚陵心慌意乱,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豆大的汗珠子顺着他跌宕锋利的侧脸一路滚下来,啪嗒滴在她的颈项间,少有的,让她心中模糊地浮现出,已经时隔了十几年的,久违让人面红耳热的情.事。

    她心头蓦然漏跳了一拍,指尖都跟着微颤,怔忪之际,即墨浔抬手来碰她的发丝,却听到外头一阵喧嚷,将这旖旎心跳全打断了。

    原来是负责祭祀的官吏在院门外和那白脸小太监说话,小太监不放他进来,那官儿急赤白脸的,彼此便嚷嚷了起来。

    今日是冬至,原计划中,就是要去祭奠二十多年前战死的裴家满门。

    爱屋及乌,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道理。只有宜陵得此殊荣,全是为着先皇后,纵然是陛下当年他自己的封地,这样多年,他也从来不曾回去看过,更不必提像宜陵一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却特意留了个专营贸易的渡口,一扶再扶,于是一衣带水,水路畅通,商旅往来络绎不绝。

    即墨浔想起此事,捋她发丝的手堪堪顿住。这桩到嘴的情.事也告吹了,稚陵只猛地拨开了他的手,踉跄地闪躲到了一边,贴着门框,欲言又止,半晌,却觉得自己对他还有反应,委实……委实又可气又可耻。

    又……又没办法。

    即墨浔思索片刻,看着稚陵,复却垂眼,修长手指重新缓慢地将腰带束紧扣好,淡淡地说:“……一起去罢。”

    说着,打开门,钟宴没有走,却第一眼就看到即墨浔半敞开的衣领,以及那鲜少见光的纵横交错的细密伤口。他似乎刻意地在自己跟前扣好了衣领的扣子。

    钟宴心头一紧,种种猜测,纷至沓来。

    他接着见稚陵也踏出屋门,他悄悄打量了一阵,她脸色微微泛红,心里的揣测愈甚,不禁黯然地想,他与稚陵相处时,始终不曾有什么起伏,比起恋人,更像是兄妹。

    她那样温柔知礼,……对谁似乎都很平和,喜怒哀乐,都那么的淡。唯独即墨浔,仿佛他有某种说不清的力量,叫她心绪起伏,叫她……爱恨交织。

    他欲言又止地咽下了想问的话。

    今日仍在下雪,雪势甚急,天色阴沉沉的。

    在家庙祭祀完,已经过了午,雪风浩荡。稚陵独自去了父母兄长的坟前。这地方幽寂冷清。没有其他人来,积雪深深,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近,轻抚墓碑,坟前种了森森松柏,现在已有一人高了。

    碑很冷。她轻轻叹息,拿起竹扫帚扫了扫墓前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半晌无言,呆了很久很久。大抵是站久了,手脚僵硬,刚要转身,却结结实实地往前一摔。

    结结实实被一双臂膀揽住,——或者叫做垫住。

    因着她扫干净了积雪,她与对方两个人齐齐地摔在硬砖地上,耳畔似乎有闷哼声,稚陵愣愣看着被她压住了的男人,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没有问他怎么在此,却看他捂了捂右臂,眉心微蹙,强行支起身,墨色斗篷上的雪天女散花一样泼开,想来,他在暗处,不知也站了多久。

    稚陵犹豫之下,要伸手搀他,他却避了一避,反而问她:“有没有伤着哪里?”

    稚陵自己检视一番自己,刚刚他伸手很及时,她没有伤到。只是看他脸色泛白,右臂……右臂也许摔得不轻。她下意识说:“让我看看……”

    他却一怔,漆黑长睫一颤,却半侧过身,松开了左手,轻咳一声说:“没事。”

    只是将手往袖里缩了一缩。

    他转移话题道:“我想你会来这里。”

    稚陵不作声,但却没有甩下他快步离开,缓缓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万籁俱寂,稚陵说:“我以后不会再来这儿了。”

    他没有问为什么。

    一路上,雪愈下愈急,劈头盖脸地下,他在她身后,望见她乌黑头发上覆了一层薄雪,仿佛白头。他不由得想,他这一辈子,也无法看到她白头的样子了。

    ——

    即墨浔说是没事,等回到宅子,那冷面侍从奉来一封上京来信,他却犯难。大夫来看,说是地面坚硬,伤了手腕,短时间里没法提笔写字。

    但这封信是太子殿下千里迢迢写的送来,关切一番他爹爹的近况,以及他娘亲有无回心转意的迹象,并说除夕的宫宴预备请的舞龙班子,是定给哪一班好。

    即墨浔屡次三番要提笔都失败了,怎么也不曾预料到,偏偏孩子今日来信。

    稚陵原本没想要看即墨煌的信,只是即墨浔的手因为她而伤了,于情于理——她不能就这么薄情地不管他。何况,上回他在那小山村里救了她跟钟宴,他们俩溜之大吉,已经算不上很道德。她暗自想,她的确做不到即墨浔那么薄情冷血。

    如今他死乞白赖地赖在她家里,别人没本事赶他走,她也没本事叫他滚,看在他受了伤的份上,更不好让他露宿街头。

    ——以他的身份,他不可能露宿街头;但以他不要脸的程度,却极有可能站在宅门口不走。

    稚陵她还有一项临摹字迹的本事,此前临摹过即墨煌的字迹,帮他哄骗他爹爹;现在却要临摹即墨浔的字迹,帮他安抚儿子。

    稚陵胡思乱想好一阵,蜡烛的光焰一晃,她回了神,见白面小太监已经准备好了回信的纸笔,即墨浔拉她在书案前,他坐在太师椅上,却拉着她也坐在他怀中,稚陵立即要挣扎起身,怎知他按下她,只佯装正经说:“稚陵,正事要紧。”

    什么正事?!稚陵忖度,他这倒像是她想歪了,郁郁地提了笔,蘸了墨,说:“你念,我来写。”

    即墨浔语速很慢,等她写完一句,看上一眼,才继续说下一句。回信么,自然要回答信上所问,所以他先跟即墨煌说,他很好,没有事云云。稚陵写字的手一顿,笑出声,即墨浔说:“在笑什么?”

    稚陵说:“他那时也是这么写的。果然是亲父子。”

    即墨浔轻咳一声,接着念,便是说,煌儿不必担心,你娘已经回心转意了,今年会回京跟我们一起过除夕。

    稚陵手一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恰对上了即墨浔漆黑的长眼睛,他眼中含着淡淡笑意,只是催她写下来,稚陵说:“我何时答应你要回京——”

    即墨浔眼里笑意霎时换了哀愁,幽怨地望她,神情难过地轻声叹气,垂下长睫,嗓音很轻:“只是哄哄他。下个月便过年了,他心里有个盼头,不会难过。”

    稚陵哑了哑,却默默地将这句谎话写了上去。

    等写完这封信,晾干墨迹,立即便封好拿去送回上京城。

    出了书房的门,才惊觉天色已很晚,稚陵终于发现回来以后,原先霸占她家的缪家母女已经不见了。

    也没看到钟宴。

    院子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回头去问即墨浔,即墨浔淡淡挑眉说:“哦,大概是回家了吧。他在这里,不是也有宅院么?他不会无家可归的。”

    无家可归的只有他罢了。

    “那,那其他人呢?”稚陵问道,却看即墨浔抬起眼来,说:“处理了。”

    稚陵说:“这样快?”

    他不置可否,淡淡嗯了一声。

    昨日没处理,是叫人去彻查,看看她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又顾及着,她们毕竟跟她沾亲带故,或许要问问她的意见;但今日他改主意了,稚陵连对他都有几分心软了,倘使给她处置,她说不准要高拿轻放——他便决意,直接处理干净了。

    这样一来,那些谣言,也可一并消失,还他的清白……。

    稚陵心想,她的确没他冷血薄情,手腕强硬。她转头上了楼,明日再去找钟宴罢。也不知道即墨浔几时才走——难不成真像他所说的,他后悔成全他们俩,于是过来横刀夺爱?

    她这一夜心乱如麻。

    那封回信足足写了三四页纸,字里行间,全然都饱含着希望美好,跟即墨煌描摹着一路南下的风景人物,奇闻轶事,大好河山,又说除夕将至,宫宴上准备的舞龙舞狮子,若他喜欢,哪个班都可以安排着在宫宴上演一遍。

    她想起那一年在召溪城过的最惨淡的那个除夕。

    又想起烤野兔子。

    他伸手递给她长命锁。

    记忆之中即墨浔还是个少年模样,一转眼就过了二十年。

    稚陵辗转反侧,外头风声急促,她睡不着,隐约听到响起了蹬蹬蹬上楼声。

    是即墨浔。

    但他似乎在门外停了半晌,又下楼去了。

    即墨浔没有进去,却立在阑干旁,无垠夜色里,积雪微明,放眼望去,只可看到模模糊糊的雪色,至于远处的山、水,都看不清楚。

    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只锦囊,锦囊里是一截头发,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结的发。被她烧了大半,他收起残余收进锦囊,自此便贴身地揣着。

    他下楼时,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看了又看。

    雪停了,乌云中竟破出一勾月,月色朦胧,稚陵终于睡着了。

    她这一夜没有做那个噩梦,一觉到了天亮。

    今日是个雪霁初晴的天气。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菱花窗前,原以为要看到即墨浔在院中练剑,却空空如也。

    她奇怪着,转又想到恐怕是因为伤了手,所以他没有练剑。

    怎知她下楼时,碰见钟宴坐在花厅里拾掇早饭。

    他还告诉她,即墨浔已经走了,说是紧急公务要他处理,所以三更半夜把他又给叫过来。

    稚陵一愣——即墨浔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他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此。

    第110章

    第

    110

    章

    雪停了,

    但天气依旧阴沉,只怕要下到腊月里。

    稚陵回头向门外看去,冷风灌进来,

    她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脸色微红,

    钟宴连忙关紧了厅门,稚陵静了一会儿,

    问他:“那他,没说什么别的么?”

    钟宴迟疑了一下,

    敛去目光,微微摇头,

    伸手揽她,

    轻声道:“不要多费心神了。”

    稚陵说:“我只是觉得奇怪。”

    钟宴沉默了一会儿,

    开解她说:“没什么奇怪的,

    朝中事务繁多,太子殿下毕竟还年轻,

    有些事,把握不住分寸。”

    稚陵没再说话。

    她想,没有了他,

    一切都很好。

    日子平静得像一条涓涓细流,日复一日地流淌着。她也不必担忧他再来死缠烂打——至少现在看来,他也许已经放弃这个念头了。

    这些年,他的性子,

    的确变了很多。

    若是从前,他不会放弃,

    也不会低头的。

    许是因宜陵今冬这场大雪,冬至过后,

    稚陵的身子每况愈下,好不容易有的一点起色,现在却恢复了原状。病得不至于会死,可半死不活地活着,叫人看不到什么希望,像宜陵的天气一样阴沉。

    每日多数时候都在楼上徘徊,眺望远处,并期盼着雪早一些停,期盼出太阳。

    但太阳只偶尔露面,阴翳天气让人愈发烦闷,稚陵十分痛恨自己有一颗向往偌大天地之心,却配了一副病恹恹的一步三喘的皮囊。

    时近除夕,宜陵城日进一日热闹起来,大街小巷全挂上了红灯笼。稚陵在宅子里左右无事,自己也扎了几只红灯笼,挂在门口,添了几分生气。

    钟宴回来时,又带来几位眼生的大夫。稚陵放下了剪纸,轻声叹息,伸出手由他们来诊脉。大夫要问什么,她几乎都倒背如流,于是和缓开口,把他们要问的答案提前说毕,留下大夫们卡了一卡,末了,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医术不精,别无办法。

    钟宴送了大夫们出门离开,回来时,稚陵又已拾起精致小巧的银剪子在剪窗花。她垂着眼,唇角弯着温柔的笑意,笑说:“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结果,与其每日奔波……你不如陪我剪几张窗花来得实在。”

    钟宴缓缓地走近,在软榻另一侧坐下,喉咙却一哽。半晌,他垂下眼说:“好。”

    说着,拿起笔,在红纸上勾画起花样子。他画画得好看,描花样子也触类旁通的好看,稚陵间或抬头看了一眼,他画这年年有余画到一半,却不知在发什么呆,她伸手推了推他:“这抱鱼的胖娃娃……也能把你的魂勾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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