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真是,这真是岂有此理!

    稚陵胸闷气短,

    一时间恍惚不已,抬眼望着钟宴,

    他神情闪了一闪,

    目光静静落向了桌上烛灯。这一件事,

    他是从那院子里听来的。

    缪家母女两人住在这里,

    已十几年了,周围人只道她们不好惹,

    乃是跟京中大人物沾边的人,尤其是缪小娘子,素来蛮横。

    她们蛮横归蛮横,

    他自没有畏惧的道理……然而那靠山若是即墨浔的话——

    若是他,那未免太恶心了。

    若是他,那他此举,就是对她彻头彻尾的侮辱。

    稚陵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钟宴剔了剔灯花,静静地同她道:“阿陵,

    若当真是当今天子呢?若真是他呢?”

    方才,他便是去了一趟官衙,

    一班小吏诚惶诚恐,但提及那缪家母女,便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了。只有一位在任许多年的老衙役,悄悄地跟他道出实情来。见到了宜陵太守,这位太守新上任不久,却也知道那对母女的来历,于是小心劝告他,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稚陵久久没有说话,钟宴侧过脸来,才见她不知几时,眼眶通红,连忙抽出了绢帕来,递给她,怎知她却怔怔地没有接,声音哑得厉害,说:“我不走。”

    钟宴顿了顿,说:“阿陵,离京不易,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我们若是不走,……届时只怕他就没有当时心境,不肯轻易地……”

    稚陵抬着发红的眼睛,声音虽然哑,却分毫不减她的坚定:“我不走——凭什么走的是我。”

    钟宴想着今日那太守大人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只怕他的上一任太守也像这般叮嘱过他此事。今日他去见的缪家母女,若仔细说起来,还是从前稚陵家里的远亲,只怕也是这层缘故,叫她们得了机会。

    老衙役的原话是,那缪家娘子十几年前跟着她娘住进那宅子时,正是十六七岁好年纪,容貌姣好——这十几年,她也不曾婚嫁,久而久之便有人问她做什么还不成亲,她自个儿亲口承认了,陛下是如何如何地看重她。

    这宜陵城里哪个不知她们母女是皇亲国戚,还有陛下做靠山哩,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她。只不过是陛下好清俭,她们也不敢铺张,每年冬至清明得的赏赐却数不胜数。

    冬至那日呢,有好多年,陛下都会微服驾临,更是佐证了她们的话。没一个怀疑。

    钟宴捏着帕子,替她揩了揩眼角温热泪痕,轻声地说:“阿陵,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我们先避一段时日的风头,过了冬至再回来。至于缪家母女,自有办法叫她们搬走。”

    稚陵梗着脖子重复:“我不走。”

    钟宴见劝她无果,叹息了一声,想着,恐怕换成谁,也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事。他更没有想到即墨浔竟能做出这等事来,他一直当他虽然冷血无情,却也称得上光明磊落,不想他不过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背地里还有这么一面。

    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倘使即墨浔要在冬至日来,届时他们两人只怕又要天各一方了。他已饱受离别思念之苦,焉能再去冒险?

    稚陵好久没再说话,却一时觉得疲惫至极,没有一分多余的精神支持着她,一个恍惚间,头便重重地倒下去。

    钟宴手忙脚乱伸手把她接在怀中,抱她到床边躺下,他想,这件事上,他们两人固然是隐姓埋名地来,但今日那缪家母女像是不肯罢休,扬言要闹到陛下跟前。

    外头冷雨未歇,谁知到了半夜,雨点化了雪片,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下半夜时,地上一层薄白。

    钟宴彻夜未眠,望着窗外夜色里模模糊糊的飞雪,恍然想到,当年的宜陵,是不是也下了一场这么大的雪……?

    他不告而别,为了是建立一番功业,衣锦还乡地回来迎娶她——谁知一别便是数年生死。他听闻了赵军渡江夜袭一事之时,快马赶回宜陵城的那一日,雪早已停了,放眼望去,火肆虐烧过的地方,通通成了焦黑一片,残雪没有化尽,天气依然阴沉。

    那一日,齐王殿下已经攻下了召溪城。他在满眼的焦土残雪中,听说了裴家满门战死的消息。父亲他抛下公务也追过来,冷声地问他,死心了吗。

    他其实没死心——二十多年,也没有死心过。

    他一恍然,却想到,雪若是照这么继续下,宜陵城四周大雪封路,便不好离开了。

    况且……

    他有些懊悔告诉稚陵这些糟心麻烦的事了,她那晚晕过去后,如今病来如山倒,比先前似乎要严重很多。

    病得脸色消瘦苍白,漆黑的眸子偶尔睁开,没有显得迷茫空洞,而是显得尤其坚定,饶是病成这样了,她还是每回清醒时,都要轻声地告诉他:“阿清哥哥,我没事,我不要走。”

    她的身体,自然不宜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客栈终究人多眼杂,事情繁多,她要静养,客栈并不适合养病。这几日,钟宴已将石塘街的院子收拾完毕,便雇了轿子,接稚陵回自己院子里住。

    这段时日,稚陵几乎不分昼夜地在客栈里躺着休养,宜陵的大夫们给她诊了又诊,却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敢用药,只叮嘱她是伤神过度,让她一定多多休息。

    下了这么多日的雪,今日难得没有下雪,只是天气仍然阴沉沉的,不放晴,恐怕还要下大雪……。

    她靠在轿子的壁上合眼养神,遐思时,心口猛地一刺,痛了一痛,叫她清醒过来,恰巧这轿子也颠簸了一下,停下了。

    她轻声问:“什么事?”

    轿夫讪讪的,说:“姑娘,没事,……遇到了官差盘问。”

    稚陵指尖掀开了轿窗的软帘向外回头看了一眼,原来刚过一道石拱桥,刚刚桥头处似乎聚了一些官差,正在盘查过桥的人。

    官差盘问?她似乎隐约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但是围着的人挡了视线,便使她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官差盘问轿夫里头是什么人,要到哪里去,轿夫应了声:“是一位姑娘,到石塘街去。”并塞了银子给对方,讪讪一笑,“差爷行个方便。”

    轿子重新抬起,还没有走,倒听得另有声音传来,是问那两个官差的,声线磁沉好听,略显得急促:“刚刚轿中是谁?”官差遮掩着答了,那人便没有继续问,静了一会儿,不说让他们一行过去,也没说要怎么样。

    只是稚陵听得心头一惊,下意识攥紧了手抵在唇边。

    她猛地想到,明日便是冬至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他怎么还有脸来,借着祭奠她的名义,其实是来私会他的相好。她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要气得浑身发抖。

    他既然有相好的,怎么不娶了回宫,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难怪说话本子里常要写男人一边深情怀念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边却换女人如换衣服,可见这些桥段,其实都有据可循有理可证。

    她咬着嘴唇,强忍下了此时心里的火气,知道如钟宴所说那样,逞一时意气,届时,她若再失了自由可怎么好——这么恶心的事,若戳穿他,以他的个性,得恼羞成怒了罢……稚陵攥得手指发白,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默认着他就该喜欢她。

    她明知这样想,很不对,她应盼着他别再执着她了,早点放过她——可这时候,她竟无法做到。

    她暗自觉得灰心丧气,直起的背脊重又缓缓地靠在了轿子的壁上,她咬了咬嘴唇,却压不住,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冷不丁听到有谁在说话:“你们家姑娘病了?!快走快走,少惹贵人的晦气。”

    稚陵巴不得早点走,见到他才是晦气,轿夫连声应着,抬起轿子,三步并两步地连忙走开,绕着官差驻守的巷口,从另一条路辗转到了石塘街的院子。

    轿子甫一停下,有人撩开了轿帘。只见面前已伸来一只手,阴沉沉的天色中,那只手显得骨节分明。稚陵未及多想,便搭在那只手上。还没有起身,却一刹那意识到了手上戴着的嵌黑玉银戒指。

    她霎时间僵住。

    循着那只手看去,只看得到对方漆黑蟠龙的精致袖口,袖口上覆着雪白大氅,氅衣上的纹饰纤毫毕现,便在眼前。

    那只手微微用力,扣住了她的手腕,稚陵却将手攥得很紧,怎么也不肯遂他的心下轿,一番僵持以后,她坐了回原处,手仍被对方这么紧紧相扣。

    好半晌,她才听到对方开口:“稚陵。我猜到是你。”

    他顿了顿,嗓音仍然磁沉好听,“你手很凉。”

    她猛地抽回手:“别碰我。”

    第104章

    第

    104

    章

    话音一落,

    稚陵看到那只伸来的手僵了一僵,慢吞吞地收回去了。他重新放下了软帘,似乎轻声地叹息道:“若你过得好也就罢了。可你的手很凉,

    不像……过得很好。”

    她喉头一哽,忘了要说的话,

    只觉得他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很刺耳,

    于是冷哼着说:“陛下不用可怜我,路是我选的,

    苦我自己吃。”

    她按捺着,才没有当众把他的丑事传闻都拿出来质问他,

    好容易忍住,

    帘外那道声音竟益发低哑:“……稚陵。”

    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逐渐远去了,

    接着好半晌,能听得出,

    周围人渐少,轿夫这才战战兢兢地说:“姑娘,下轿罢!”

    她怔怔坐了半天,

    如梦初醒地下了轿子,这颗临水的老梅子树枝桠交错,落下朦胧至极的灰影在身上,她神思纷杂,

    下意识循着来路回头一看,街巷里行人寥寥,

    雪没有化,厚重地铺满小路。

    屋檐覆白,

    稍微有些太阳,就开始滴滴答答地化雪,流淌下来,串成不连贯的水珠子。稚陵坐在廊下望着这难得短暂的太阳,膝盖上盖着厚厚毛毯,太阳晒了一会儿,便暖洋洋的。

    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他一来便出太阳了?

    连雇来的两个干活的婆子,也在那边转角窃窃私语,说刚刚瞧见那位贵人,如何如何尊贵,一看就知道多么多么厉害……稚陵烦恼不已,认为她们若是没有事做,就去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了。

    她在这里晒太阳晒了一会儿,格外记着把手也晒得热乎乎的,钟宴从回廊那头过来,她连忙侧过头问:“去哪里了,我好半天没找到你。”钟宴低声地说:“没去哪里,只是去街上看了两眼。”

    说着,试了试她的手的温度,唇角含笑说:“今日看你气色不错。”

    稚陵轻声叹气:“那怎么样。太阳出来了,才好。太阳落下去,便不好。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

    钟宴握紧了她的手,定定说:“稚陵,我一定要想办法医好你。”

    稚陵望着他,笑了笑,却知道既然那么多大夫都没有办法,即便求仙问药,也未必能医得好她,不过是徒增些让人生活下去的希望。她打岔说:“那我们今晚吃什么?”

    ——

    缪娘子自从那一日在客栈跟稚陵闹了一番,后来被钟宴寻到家里,要回了她看中的钗子,心里便始终憋着一口气。

    这些年来,她可从不曾受过这等窝囊气,退一步来说,她纵然有不对的地方,那对鸳鸯难道不能给她个面子?叫她在众人跟前跌了份,便愈发恨得牙痒痒。

    冬至前几日,早像往年一样准备好了祭奠的东西,等冬至日,要去家庙里祭奠先皇后满门忠烈。

    谁知今年还真给她盼来了许久没有露面的大贵人。

    大贵人到此向来行踪隐秘,往往轻装简行,并不显山露水,他喜欢清俭,所以她们母女在大贵人面前,也一向都谨言慎行,穿着寒酸,表现得恭敬谦卑,老实朴素,无论怎样,都为迎合大贵人的喜恶。

    至于告密,……这本也没有告密一说,她们到底还是沾边儿的皇亲国戚呢,替皇帝守了这么久的皇后旧宅,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先皇后便是免死金牌,皇帝是个长情男人,提及先皇后,保准都肯答应,纵是她们提出或要靡费众多,拿去修葺家庙宗祠,他眼也不眨地便答应了。

    缪娘子自问她也是裴皇后的远方表妹,容貌气质说不准还与她有几分相似处,单是靠着守宅子已经在宜陵城有如此荣光脸面了,倘使有幸被元光帝看上……

    她本无此心,只是见过了这般样貌性子地位权势无一不优秀的男人,眼里哪还看得见旁的平庸货色。

    可她这心,也始终只敢揣在心里。在皇帝面前,她说话都发抖,何况是去勾搭他。便是眼睛低到了地上,仍恨不能再低一些、再低一些,不敢高声说话,要多谦卑温柔,有多谦卑温柔。

    今年元光帝来了宜陵以后,和往日一样,低调前来,身边只一个威武冷面的侍卫,和两个面皮白净的随从。

    也与往日一样,神情冷淡,眉眼微垂,眼底漆黑幽冷,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悲伤凝在其中。

    他既来,给缪娘子二十个胆子,也不敢靠近二楼半步。那里头的东西,她连寻常时候都不敢碰不敢动,唯恐哪一样碰坏了,只敢轻手轻脚地打扫,打扫完,立即便下楼。

    今日,她们母女和其他宅院里的仆从毕恭毕敬地迎着陛下进了宅子,陛下仍是去了二楼,但格外问了她们一句:“有人来过么?”

    声音淡淡,仿佛只随口一问,却也叫缪娘子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跳得快出嗓子眼,她急忙要应声,谁知道——被她母亲一拉衣角,她母亲向她使了个眼色,缪娘子那句话堪堪卡在了喉咙里,没有说,只是掩着袖口,低低地哭起来。

    “哭什么?陛下问话直说就是!”

    那尊门神一样的冷面侍卫扬了扬下巴说道。

    缪娘子扑通一声跪倒,梨花带雨哭道:“回陛下的话,这几日确有人擅闯进来,民女拦他不住,他,他还强抢了这宅子里,娘娘的首饰。”

    “是谁?不曾告官?”元光帝身侧的白面侍从连忙续问她。这可是天大的事啊!谁胆敢私闯此地,甚至抢走娘娘的东西?那不是不把陛下放眼里么?

    缪家母女彼此对视一眼,自知道告官是她们不占理,便摇摇头说:“那是个外地来的男人,威胁民女,民女不敢报官。……”

    白面侍从忿忿:“好大的胆子!”

    却看陛下半晌无言,只眉头蹙得深,看向他,只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三两步上前道:“娘子认得他么?娘子带路,我自和太守大人去把他捉回来审问。”

    缪娘子感激涕零说:“大人,我知道他们住哪里,……”

    他们这厢说着话,抬头看时,陛下身影早已不在原地,大抵是上楼去了。

    缪娘子暗自又觉得自己这番梨花带雨略显失败,不过这小侍从瞧着也有几分贵气俊俏——只是在路上探听到对方乃是小太监后,死了心。

    她并不知钟宴他们搬出客栈了,到客栈时,她一改往日横行霸道不讲理的形象,变得谦卑可怜,反倒让看热闹的众人不习惯了,客栈的堂倌战战兢兢地说那两位客人今日已经搬出去了,缪娘子一愣,“搬去哪儿了?”

    堂倌说:“石塘街。”

    于是这一个妇人、一个小太监、一位太守大人以及数名官兵,又气势汹汹地奔去了石塘街的院子抓人。

    缪娘子终于在路上想起什么来:这院子不是很多年没有住人了?

    钟宴和稚陵两人低调回宜陵,一直不曾泄露自己的身份,缪娘子自不知道他们从前便是宜陵人,只当是外地人路过此地,她欺负本地的尚留几分情面,但若对外地的,便从来不讲情面了。

    宜陵的官差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太守大人亲自出马,总不会有错,这次到了这院子,太守大人虽然犹豫了一下,说,觉得那位公子看起来也非富即贵,娘子这次大人大量就放过他吧——谁知缪娘子说:“大人此言差矣,怎是我放过他,分明是那人私闯了我们宅子里,还抢了娘娘的首饰。大人心里应该晓得,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吧?”

    太守大人无言以对,只好吩咐进去抓人。

    既然是陛下默许的抓人,那么自然要抓了。

    一众人强进宅门,甫一入了中庭,只见那回廊下,一位翩翩贵公子恰从花厅门里出来。

    一身宝蓝的锦袍,搭着雪白的狐裘,发束银冠,气质矜贵清冷,偏偏眉眼锋利,含着几分冷意,目光扫过来时,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钟宴目光逡巡一遭,心里已有了些猜测,不由暗自冷哼了一声,即墨浔委实可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既然养了外室,竟还惦记着他的稚陵。

    今次这番,岂非是要借故再次扣押他——但这猜测,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含笑问当先站着的太守大人:“大人何故围了我家?”

    他徐徐下了台阶,锦靴踏过残雪,吱吱作响,客客气气地说这番话,反倒叫人心里莫名害怕起来。

    缪娘子指着鼻子骂道:“好猖狂!哼,我早说过,……”

    钟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旋即又落在缪娘子身边站着的白面侍从身上。这侍从望着眼生,大抵不认得他,可却也呆了一呆。

    缪娘子在催促太守大人:“大人,还与他废什么话,快些捉了他交差去罢。”

    太守却迟疑了一下,试探问他:“你家?这是你家?”

    缪娘子怪道:“大人,这宅子分明很多年无人居住了。”

    钟宴颔首笑说:“是。阔别多年,此次经过,顺手翻新。”

    太守只隐隐约约记得这宅子似是谁的……一时却没能想起来,但眼下他迫不得已要来抓人,自然不好高拿轻放,于是维持着客气说:“公子勿要担心,若是有理,……陛下面前自有定夺,绝不会冤枉你。”

    钟宴心道,这太守只怕不知即墨浔的性子,他何时讲过理?

    太守便说:“得罪了。来人,带走。”

    直到此时,稚陵才从花厅里出来,匆忙下了台阶抓着他袖子,不解地望着钟宴,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要抓你?”

    第105章

    第

    105

    章

    冬日薄薄的阳光落下来,

    她大半张脸陷在柔软洁白的狐狸毛领中,显得异常的白,只露出一双乌浓如墨的眼睛。

    她复又看向对面洋洋得意的缪娘子。缪娘子扬了扬下巴,

    说:“差点忘了,大人,

    还有这个姑娘也是同伙。”

    白面侍从刚刚还在思考,看到了这女子的脸,

    莫名觉得眼熟。

    他是上个月才调到了涵元殿,全靠买通吴有禄吴公公的关系,

    这级别,本没有资格跟随圣驾微服出巡,

    可这回吴公公他身子不适,

    没法长途跋涉,

    于是举荐了他。他一想便想得远了,

    心里愈发喜滋滋,也就将面熟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稚陵蹙了蹙眉,

    问她说:“同伙?去哪?谁派你来的?”

    缪娘子得意说:“还能是谁?”

    稚陵顿了顿,微微凝眉,正要开口,

    冷不丁咳嗽了好几声,钟宴连忙说:“你不要去,你就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他想,

    这件事上,他断断不能冒险让她去,

    聪明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即墨浔一个借故生事的借口,岂能跟他拉拉扯扯没完没了下去。

    稚陵仰起眼,

    目光却有几分深沉复杂,“不。”

    辨不出到底是因为气得发抖,还是冷得厉害。

    钟宴拗不过她,缪娘子则是巴不得能耀武扬威,暗自盘算着,说:“太守大人,还不‘请’两位一道回去衙门呀——”

    却听稚陵冷笑了一声,神情复杂,没有多说,径直往外,说:“回衙门?不如直接去见你的大靠山。”

    那白面侍从只是呆愣愣地想,陛下哪里是说见就能见到的。何况,就算见了,陛下一定也偏袒自家人。

    稚陵步伐不急不缓,熟门熟路回到家门口,正见有官差守在门口,凶神恶煞,见他们一行过来,便道:“闲杂人等通通离远点——”

    她从回了宜陵以后,还从未进门一看,此时院门紧闭,唯一看得到的,就只剩下探出墙头的梨花枝桠,样子憔悴,覆着晶莹细雪,正滴滴答答地垂泪。

    她微微驻足,停在门口,缪娘子却是大摇大摆地开了门,脸上止不住的得意,那两名官差立马变了一副嘴脸,满脸笑容说:“娘子这就回来了?”

    “闲杂人等?”稚陵淡淡嘲讽一笑。

    声音不大,缪娘子依稀听到,愣了一下,回头说:“什么?”没听清楚,兼她心急只顾及去邀功,也懒得多问,连忙过了院子要去求见她的大贵人——谁知被那冷面的侍卫拦在了楼口,冷面侍卫说:“什么事?我去通传。”

    缪娘子小心说:“就是刚刚……”

    冷面侍卫眉头一皱:“那等事,让钱太守处理就是了。陛下哪里得空亲自去管?别嚷嚷,扰了陛下清静。”

    缪娘子急切道:“那,那怎么……”她夸大其词说,“大人,那人如此目中无人,他们,他们……”

    冷面侍卫只拿一双目光如电的眼睛盯了她一眼,缪娘子只唯唯诺诺不敢多话了,分毫不见她在别人面前的嚣张。

    侍卫忽又想起什么来:“既然抓人归案了——娘娘的首饰呢?”

    缪娘子心头一惊,差点忘了这一茬,只是说一个谎,得用许多个谎来圆,这次她陷害了,便得指鹿为马,娘娘她要凭空多一件首饰了。——不过,等陛下起驾离开,首饰便是她的,想到这里,她讪笑着立即回答说:“在,在那个女的跟前。”

    说着,回头看向院门口,只见那白狐裘雪青衫子的女子目光幽幽,正停步在院门口处,那颗凋零覆雪的梨花树前,仰头看着枝梢。官差拦着,她没有进来,缪娘子立即颠颠儿跑回去,伸手向她,下巴要翘到天上去:“钗子,拿来。”

    稚陵缓缓取下了银钗,递给她,沉默着,双眼沉沉如晦。

    “你看,早这么乖巧,哪有这些事?”缪娘子哼了一声,旋即扭身进了院子。宅门大开,那边正莳花弄草的缪老太太向门口一探,只见官差乌泱泱站了一堆,这白狐裘的姑娘亭亭独立,倒生得格外纤瘦细弱。她暗忖,怎么瞧着有几分面熟?

    不等细看,自家女儿已经赶不及地拿着钗子,嘴角扬得快上天了,将钗子递给守在楼下的另一位白面侍从,烦请他送上楼去。

    她这厢万般期待着大贵人的奖赏,在楼下徘徊,不消片刻,却看那侍从的确慌里慌张地下了楼,脸色煞白的,慌忙往门外跑,缪娘子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前,一边喘气儿一边问他:“大人,大人,怎么了?这么急赤白脸的?”

    那侍从一口气跑到了宅门前,目光一扫,就见门前款款独立的雪青衫的女子,连忙换上了一副恭敬客气的样子,微微躬身,小心地说:“……姑娘,请姑娘进去一叙。”

    把缪娘子看得目瞪口呆,扯着他衣袖:“大人弄错了吧!?”

    被那白面侍从急忙甩开了袖子,低斥道:“闭嘴吧!!!”

    缪娘子被骂得一呆,依照平日,定要叉腰骂街了,可现在情势不同,也只得把一喉咙的话咽回去,装弱装可怜地低下了头。

    白面侍从却看眼前人分毫不为所动,只是脚步缓缓一挪,静静地侧过身去,目光难解,幽幽说:“进去?我不是‘闲杂人等’么?”

    白面侍从讪笑说:“姑娘怎会是闲杂人等,下面人不认得姑娘,这才、这才冒犯了姑娘。……”

    可任凭他怎样说,她步子动也不动,连目光也分毫不动,他心里打鼓,却听她终于开口,淡淡的:“让你的主子出来。”

    白面侍从连声应着,一溜儿小跑回去,缪娘子听了,倒抽一口凉气,这女的——她,她有几个胆子敢这么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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