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稚陵一看,果真如此,——但也证明了天王殿那场火就是他派人放的,……

    稚陵冷哼了一声:“赔这个有什么用。”

    但,不发生什么总是很好。

    宫娥们也很吃惊,但想到,或许今日大家都太累了,陛下同样很累,所以今日先缓一缓。

    但事实上,后来很多日,都无事发生。

    吃穿用度,毫无疑问都是最好的。针工局的绣娘们给她量了尺寸之后,每日她一睁眼,便有人送新衣裳过来,各式各样,琳琅满目,望花了眼睛。委实是戴不尽的钗环首饰,穿不完的绫罗绸缎。

    她摩挲着那些光滑细腻的绸衣,幽幽叹气,悬在心头那把利刃时刻准备着下落,终于在第四日,黄昏时分,主动到明光殿里,问他打算如何处置陆家,而她要怎么做,他才放过陆承望。

    明光殿这样肃重的地方,没有人拦她,那些公文、政论、奏疏,大剌剌地摆在她眼前,随意一件或许都称得上国之机密,这纵然是许多朝臣都进不来的地方,旁人终其一生未必能踏入的天子之堂,对她来说,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即墨浔听到了声音,抬起眼睛,放下了手里的笔,合上公文,徐徐地走近她。

    他微微垂眸,含笑着低语:“只要你在朕身边,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他说要娶她,已经让礼部着手拟定章程,若她愿意,下个月就可以行礼——也可以明年。

    娶她……?

    稚陵脑子一嗡,那几位宫娥没有胡说八道。

    提及这个词的时候,稚陵的胸腔里仿佛有什么在隐隐作痛,那直觉告诉她——她不喜欢,也不想要。

    所以,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也下意识摇头。

    斜阳镀在他的脸上,格外明亮,使他俊美得像工匠刀下的神像。太明亮了,照得鬓边白得像霜。他似不解她为什么后退,于是逼近了一步,这里是禁宫,而他是禁宫的主人,如果要对她做什么,简直轻而易举,没有任何别的阻碍。

    不过,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幽静地注视她。

    稚陵很庆幸身后是敞开的殿门可以让她及时逃走——涵元殿的每一扇门都对她畅通无阻。

    即墨浔说,偌大宫中,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哪怕是明光殿,文昌殿,武英殿……哦,还有他的寝殿。

    那她试试。

    第085章

    第

    85

    章

    稚陵沿着长廊,

    一直走,长廊外的斜阳照在檐前悬挂的玉璧上,发出清透的光,

    晃到她的裙角。的确,她去哪里,

    没有人拦,甚至没有人问。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出了明光殿后,便逃跑似的,

    一边走一边看,心里默默记下,

    这里是春风台,

    那里是金水阁,

    ……

    廊腰缦回,

    钩心斗角,偌大涵元殿,

    她走了不知多久也没有看遍。直到她向北过了春风台,再进了几重门,抬眼看到这地方门头上银钩铁画的三个大字。

    “锁灵阁……?”

    不同于其他的地方,

    这里守在门口的侍卫,威风凛凛,面相冷漠,一副雷打不动不近人情的模样,

    并拒绝了她要进去看看的要求。

    稚陵心中暗自想:连涵元殿里也有她去不得的地方,还说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简直荒谬。

    那威武的守卫只说,若要入阁,

    须陛下的紫金令牌。

    稚陵哪里有这种东西,一面很有被骗的感觉,一面萧索离开,不免想,哪怕是明光殿里的军国机密都可摊给她看——这锁灵阁里又有什么,比那些还要秘密的么?

    难道有什么动摇江山社稷的东西……?

    罢了,是个人便会有自己的秘密,她没有刺探即墨浔秘密的心思。

    她折身离开了锁灵阁,再向南,穿过这一重重的门,穿过春风台,沿着长廊继续走,出了涵元殿,下了这巍峨的阶陛。

    偌大的禁宫,从涵元殿一路走,一路向南,没有一个人拦着她。她还以为,他说想去哪就去哪,那么离开宫中也可以,但从锁灵阁来看,绝非如此。果不其然,她一路走到南宫门,终于还是被守门侍卫拦下。

    守门侍卫笔立着的银枪尖愈显幽冷,照出她的脸庞,他们说,若要出宫,也要有陛下的出宫令牌。这让她知道,所谓哪里都能去,指的不过是禁宫之中,还要除去那些须用令牌才能进出的地方。

    她灰心丧气,又慢慢地走回了涵元殿。

    斜阳晚照,难得是个晴天,因此日落很晚,直到现在,天色仍然很亮。

    傍晚的余晖像灼目的金光,万物便都笼罩在这样的光芒里,巍峨的涵元殿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美轮美奂,金碧辉煌。

    稚陵拾级而上,进了这第一重门,旁人向她微微颔首躬身,第二重门,侍女太监们停下手中活计行礼。她住在明光殿以东的栖凤阁,要经过这片中庭。

    才踏上回廊,远远就可听到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稚陵抬眼看去,只见庭中一道玄衣身影与另一道银白身影,两人正在一棵梧桐树下逗鸟。梧桐树影参差漏下了斜阳金光,光影动摇中,两只斑斓锦绣的雉鸟互啄得很厉害,不过,……大约是听见她的动静,便扑腾着翅膀,全数飞过来了。

    其中大的那只抢占先机,扑进她的怀中,倒叫她只好伸手一托,抱在怀里了。

    “稚陵。你回来了?”他们父子两人一并转过身,向她这里走过来。即墨浔唇畔噙着温和的笑意,这般问了她,她却不好不答,垂着眼状若无事地梳了梳斑斓羽毛,说:“嗯。”

    他微微俯身,嗓音温柔,抬起手似乎想理一理她鬓边碎发:“去哪里了,怎么……不高兴的样子。”

    稚陵猛地一躲,抬眼,眼中全是委屈,可看到他眼中的担心并不像假的,又怔了怔,难道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么?难道他觉得,她被困在这里,应该很高兴么!

    她咬着嘴唇,手指蜷了一蜷,说:“我要回家!——”

    他说:“那朕明日陪你回去。”

    “……”稚陵一时明白,离不开的不是这偌大禁宫,而是即墨浔的身边。

    她复又沮丧地垂下眼睛:“不,我不要了。见一面、看一眼有什么意思。”

    “……那朕让你爹爹娘亲入宫来陪你。”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来,低声温柔地问。

    稚陵抬起手,掰开他的手指,他的力度不算重,所以她轻易就掰开了,她说:“这样的施舍,更没有意思。”

    她侧过身,扭头走了,叫他在原地又静了静,注视她的身影,头也不回地,穿过长廊,没入了屋檐的阴影里。

    他对她的确很好,那样的好,她都要疑心是上辈子他欠了她什么。

    此前他说要张榜寻医入京给她看病,她当是随口一说,直到那日,真的有数十位大夏朝天南海北各地的名医站在堂中。

    ……但叫人失望的是,虽有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郎中,她的身子却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除了慢慢调理,别无什么好的方法。

    调理,未必要喝药,但总归要做什么。一位江南来的大夫提议说每日要多多活动身子,哪怕是散散步也好。

    散步,这于是成了每日傍晚时分,即墨浔雷打不动要做的事情了。或者说,是他雷打不动,也要陪她一起做的事情了。无论有多么紧急的政事——紧急的政事,便会交给太子殿下与他的老师们。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傍晚出门,暑热所余无几,虹明池畔的荷花依然亭亭盛放,翠绿荷叶一望无垠,御花园这个时节,绿竹猗猗,兰花盛开。

    稚陵其实很喜欢散步,或者说,闲逛。因为从小体弱多病,大多时候,都呆在家里方寸之地,所以,于她而言,哪怕是看一颗草、一朵花,也十分新鲜。

    但身子诚然无法支撑她去看遍世上的一草一木。以往,走一会儿,就要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当这时候,阳春和白药两个自然就担心不已,要劝她回家了。

    可她最近发现:原先她只能从涵元殿走到沉香亭,现在,她已能走到望仙桥,甚至过桥去,都不觉得头晕眼花了……

    今日凉风轻轻,天上一钩月锋利得像能刺破青天,不知不觉,沿着长长的道路经过了月偏楼。

    前边是那座竹轩。这倒让稚陵迟缓地回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宫宴之后,她忙着筹备出嫁的事,一时没顾得上细想在宫宴中了药的事情,后来想起来,便怀疑到李之简的头上。除了他之外,稚陵想不到,做这种事,谁还能得利。可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困在这鬼地方了,无从得知李之简他现在的状况,也无从与他对质了。

    她向那竹轩瞥了一眼,尽管瞥得很快,却被即墨浔捕捉到,旋即听到他说:“是李之简所为。”

    稚陵心头一惊,仰起眼睛看他,见他微微垂眼,正温和地看着她,大约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但他说完这句话,便没有了下文,倒让稚陵难得主动地追问下去:“怎么知道是他?那……现在他……?”

    即墨浔淡淡说:“他买通了宫人,在葡萄酒里下了药。很容易查出来,大抵是孤注一掷。……”说是很容易,但其实,若非去年十月那个夜里,李之简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求他那件事,他不会格外注意到他。

    因为有了那一夜的事情,这一次他做什么,都有了动机。

    即墨浔顿了顿,续道:“现在,……当然是下狱了。秋后问斩,”他微微一笑,“应该没几天了。”

    “问斩!?”稚陵虽对刑律上所知不多,但毕竟耳濡目染,单这一件事,至多是刺配三千里,绝不至于问斩的,她诧异之时,即墨浔伸手替她抬起挡路的竹枝,淡淡说:“他还涉及谋害朝廷命官。”

    为了攀上薛家,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过有件事,李之简做的还算有血性,便是审问时,一口咬定与他家中表妹杨氏无关。

    稚陵吃了一惊:“他还……”

    即墨浔忽然一顿,却没告诉她,谋害的对象是陆承望。

    且不管其他,稚陵单单从他口中确认了她的这个猜想以后,便恍惚庆幸那时只差一步,许就要被他们得逞了……。真是好险,好险。

    她抬眼,目光飞快地掠过了即墨浔的脸上,心里实在是不得不想到,那一天,是不是他发现了端倪,才及时把她给叫走,免于一劫。

    稚陵微微失神地注视着池畔亭亭风荷,被他攥在掌心里的手,也因为后怕,无意识地握紧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反被他又安抚似的握紧了些,温声地安慰她:“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若是旁人来说,或许她也就当个安慰来听了;但说出这话的是即墨浔,他说不会发生,那就一定不会发生。

    直到这时,她心里又生出些许恍惚的滋味来。在今年以前,即墨浔是她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人,他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是史书里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帝王,是几乎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人物。

    哪怕是她爹爹,……也时常感慨,大夏朝有他,国祚至少要多绵延一百年。

    可就是这样厉害的人物,他现在执着她的手,说会一辈子保护她。

    像梦幻泡影,海市蜃楼。

    稚陵每一日的确没有什么事。不爱早起,没有人打扰她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也行。

    直到她有一日意外早起,脑袋昏沉地在涵元殿里四处走了走,却意外撞见,熹微的晨光里,正在春风台上练剑的即墨浔。

    她避在了漆红柱旁,剑光如雪四落,她一时被男人利落舞剑的身姿迷了眼,看得入了神,脑海里只有一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她暗自喟叹,为什么这世上有人拥有完美的一张脸,完美的身体,还拥有这么完美的身手。

    即墨浔大抵没发现她的存在。

    四下别无旁人,因为旁人都知道陛下练剑时不喜人在旁。

    等他练得大汗淋漓,随意拿了帕子擦拭汗水,侧过眼,却注意到了漆红柱后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稚陵心想,长日无聊,这也算一门消遣,她明日还要看。

    她心里十分艳羡能够舞剑的人。凭她的身体,踢毽子都有风险,何况是练剑……她想到这里,不禁幽幽叹息,惆怅地跨过门槛,离开了这里。

    迎面撞到个小太监,小太监见她从春风台方向过来,又惊又怕地小心提醒她:“姑娘,不是小的多嘴……只是,……姑娘以后这个时辰,还是不要来春风台的好。陛下练剑时,不喜有人在旁。”

    稚陵皱了皱眉,刚刚还在想明天起早——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罢。

    谁知背后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稚陵。”

    她转过身来,见即墨浔大步过来,出了汗,呼吸尚显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身被汗水浸湿的黑袍几乎紧贴着他的身躯,曲线毕现,肌肉贲张。他笑了笑,瞥了眼那个小太监,对她温声说道:“朕说过,你想去哪就去哪。”

    稚陵见他随意将外衣挂在了衣桁上,有什么东西啪嗒落地。稚陵看清那是一支紫金色的令牌。旋即被他收起,不知放哪里去了。

    紫金令牌……

    第086章

    第

    86

    章

    稚陵突然想起,

    那后边锁灵阁的守卫便说过,若有这令牌,才可以进出。

    ……说不准也能拿来出宫。

    但她极快又想到,

    单凭她的本事,也拿不到这东西。

    她坐在锦凳上,

    百无聊赖,手肘撑着嵌玉的圆桌托腮发愣,

    殿里熏着淡淡的沉香,叫人直打瞌睡。

    面前忽然推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羹食,

    稚陵一下子直起身回过神,吸了吸鼻子,

    好香。

    碧瓷莲花碗衬得这碗羹像是落在青荷叶上的一捧雪,

    稚陵拿起瓷勺时,

    才反应过来,

    顺着搭在桌上的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抬眼看去,正见即墨浔立在她身侧,

    垂着眼,唇畔一丝笑意,目光清澈地看着她。

    他道:“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这是银耳百合羹。”

    稚陵尝了一口,

    为难中觉得很不错,很快吃完了一碗,更为难是还没有吃够,于是张望了一下,

    假装不经意地说道:“这个厨子,手艺挺好……”

    即墨浔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高兴,

    说:“是吗。”他说着,给她又盛了一碗,

    并给他自己也盛了一碗。他坐在她身旁,握着碧瓷勺,慢慢地舀了一勺,也不知想到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稚陵见她这一碗又见底了,这东西她前十六年从没吃过,该死的好吃,……尽管她很不想说话:“……还有吗?”

    即墨浔微愣了一下,脸上神情掩不住的惊讶,但神色极快敛去,只温声道:“等一会儿。”因为他也没有预想到她能一口气吃三碗,所以……他只做了自己吃的份。

    说着,稚陵见他起身,不知到哪里去了。

    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里,稚陵重又想起那面紫金令牌,于是状若无意地起身,在这里四下走了走,再往里是皇帝寝殿,她没胆量大摇大摆地进去,只在这外头徘徊一阵,确认了那令牌不会放在这地方,才又微微失落地坐回去。

    屁股还没坐正,身后已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稚陵望着宫娥端上圆桌的这一盅银耳百合羹,正要去盛,另伸过来一双手替她盛了,稚陵悻悻缩回手,暗自想着,她爹爹那样的人才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

    即墨浔的手很修长漂亮,骨节分明的,她端详的时候,意外却发现他左手手指通红,像被烫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出来:不会是他亲自下厨的罢!?

    发现这一点后,这银耳百合羹再好吃,她都吃不下去了,只心里惊讶,外界关于元光帝的传言五花八门,里头有一条是陛下清俭,但她没想到他清俭到每天自己下厨。

    这之后,稚陵每天早上多了一件事情可做,便是沐浴着卯时的阳光起床,去春风台观赏观赏即墨浔练剑。

    她时常也宽慰自己:宫里也还是有它的好处的,有几辈子吃不尽的山珍海味,听不完的丝竹管弦,看不尽的藏书孤本,穿不尽的绫罗绸缎……何况即墨浔长得天底下第一好看,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男子。

    可宽慰完自己,又很快会沮丧起来。有这些又怎么样呢,她还是很想回家。

    如果有机会给她二选一的话,她绝对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

    她轻轻叹气,抱着胳膊徐徐往回走,熹微的日光照得她浑身暖洋洋的,近日,她的身体倒是好多了。

    但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让她选呢……?

    七月将尽,上京城的天气几乎是日益凉爽起来,几夜秋雨一过,早上几乎冷到要添衣,针工局的绣娘们不再给稚陵做夏装了,近来每日送的新衣裳,都已是秋天的款式。

    稚陵听着阳春悄悄说,她昨天夜里跟涵元殿几位掌灯宫女打听了一番,费了些周折,但总算探听到,陆家近日应该就没事了,前两日已听闻陆公子要派去摩云崖一带担任都护。

    稚陵抹唇脂的手微微一顿:“那……是升迁了?”

    升官是升官了,去摩云崖也的的确确离上京城有千里之遥,稚陵哪能不知即墨浔这两重用意,轻轻叹息:“他们平安就好……”

    总归这都与她有些关系,此前,她生怕即墨浔是如外界传言所说的杀人不眨眼,要牵连陆家一家人,幸好,事情没有发展得那么糟糕。

    稚陵方从阳春跟前听来这个消息,接着一两日,似乎走到哪里,哪里的宫人便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此事,从陆承望出府,到陆承望已走马上任,事无巨细,全被她“意外”听到。

    她确信他们都很好,都平平安安的了,只是心里忍不住想,即墨浔这么想让她知道这件事,难道是想让她就此死心塌地的么?

    这些消息传到她跟前没多久,这日入夜后,她忽然收到一封家书。

    此前也收到过,爹娘递进宫的给她的家书,只这封,字迹却并不像爹爹的,甚至……有些陌生。

    稚陵拆开一看——信上寥寥数语,落款是钟宴。

    她看过这信,缓了一刹,忽然心跳如雷。

    如她此前所想,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走还是不走?

    信上说,现如今陆承望已赴任离京,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亦不必再继续因此忍辱负重,滞留宫中。倘使她愿意……有一计可行,只消她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日能出东门,在门外自有接应。

    离宫之后,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只要她人能出来,此后之事不必顾虑,她爹爹自有办法处理得天衣无缝。

    信中还附有她爹爹的私印,可见此事,爹爹他也是知道的。

    稚陵抬起手腕将信纸引了火烧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注视那盏飘摇的烛火,暗自计量着:若要出禁宫,便须有信物为证……令牌?她压根不知令牌放在哪里,此时若去翻找,未免太可疑了,但倒是另有一些东西,是她寻常便能接触到的。

    她又想起自己还有一样以假乱真的,临摹别人字迹的本事。

    八月秋雨,桂树已逐渐开花,枝头挂满了金灿灿的细碎的桂花,因此新近几日,桂花糕也出现在了桌子上。

    稚陵捏着手绢儿,难得踱到这明光殿来——平日里她晓得即墨浔在这里处理政事,鲜少会到这儿闲逛。身后阳春还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桂花糕。

    阳春低声地说:“姑娘,会不会显得太假了。”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怎么会突然做什么桂花糕?那不是惹人怀疑么?况且对方还是素来多疑的九五之尊。

    ——况且,准确来说,姑娘只摘了一把桂花,撒在厨娘做好的点心上。

    稚陵说:“我想了个好理由。”

    这个理由是,九月秋狩,她也想去。

    于稚陵而言,她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么一条理由,简直天衣无缝,没有丝毫破绽。

    当即墨浔从小山般的奏疏里抬起眼睛,看到眼前人目光盈盈闪动,期盼地看着他时,他心里一刹那闪过的疑虑,立即被心头不可言说的欣喜所取代了,哪里还顾得上怀疑。

    “你想学骑马射箭?”

    稚陵绞着手帕,点点头,目光却不住地瞥向他摊开的奏疏,听即墨浔说:“好。”

    她又献宝一样,让阳春端过那盘香气浓烈的桂花糕,虽说她的参与度只有糕点表面那一层桂花是她摘的,但即墨浔却很开心,唇角压也压不下去,目光闪了闪,轻声说:“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稚陵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了一瞬。但她没忘记自己献殷勤的正事是什么——

    趁着即墨浔放下手中朱笔,一块接着一块吃点心时,她装作不经意地四处看了看,不动声色翻了几本奏折,看着朱批字迹,缩在袖中的手指暗自勾勾画画,又见他的印鉴就在触手可及处,不由多看了两眼。

    待回了栖凤阁中,稚陵回想着方才所见,以即墨浔的字迹,写了一份文书,准她出宫探亲。

    做这件事时,稚陵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发毛,毕竟这事太过危险,不敢想象若是未能成功,反被发现,届时的后果如何。私造文书,还是皇帝亲笔的文书,那毫无疑问是什么罪名了。

    但她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决定要逃了,本就是孤注一掷。

    第二日,她特意拣了个即墨浔不在明光殿,上朝去了的时间,到明光殿里,假借昨日在明光殿丢了一支钗子,过来找找,顺利地给她伪造的元光帝亲笔文书盖上了印鉴。

    捏着这文书,稚陵心如擂鼓,连手指指尖都微微发抖,只觉得它现在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救命稻草,拿着它,等同于拿到了回归自由的钥匙。

    怀着这般忐忑心情,她须臾踏出明光殿,意外撞到即墨浔下了朝回来,登时心惊胆战。

    只是这会儿若要走,却显得心虚,稚陵只好迎面与他撞上。

    即墨浔微微俯身温声问她怎么了,冕旒的珠子挡在他们之间,仿佛隔着这一重珠玉,眼底情绪便要朦胧得多了。

    稚陵说:“耳珰似乎丢在明光殿了,回去找,没有找到。”

    即墨浔却皱了皱眉说:“怎么没找到?是什么样式的,朕再去仔细找找。”

    稚陵暗自唾骂自己没事找事,刚刚若说找到了就好了,现在只好胡诌说:“是……是红珊瑚的耳珰。”为了显得真实,她格外还描述说,“镶金丝的。”

    怎知她随口这么一说,过了没一日,即墨浔当真拿来了三只锦盒,分别盛了三对样式不一的镶金丝红珊瑚耳珰,同她歉然道:“原本的恐怕找不到了,这几对新做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稚陵哑了哑,没想到还因此多得了三对耳珰。

    但……等即墨浔走后,她还是想,她是要走的。

    一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那个约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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